王曆二六七九年~公紀二○二年~九月二二日


    在酒精的殘害下,昨天的睡眠品質像是有入眠又像是沒入眠,相當微妙。幸好今天順利以清爽的心情,迎接了新的早晨。


    這裏是艾薩加公國指定的野營地,水源區與洗臉設施都整備完善,可在此享受還算舒適的露宿時光。雖然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其他使用者,教人略感寂寥,但正好趁機度過了一段寧靜的夜晚。


    自睡夢中蘇醒的我先洗了把臉,接著開始進行每天的日課──


    一麵想像對手可能攻擊的角度一麵揮劍,公國騎士團傳統的演武操練。


    這就是我原本生活中每天該迎接的一日之始。


    一連串演武大致上結束後,我將劍立置於地麵,靠在附近的樹上,擦去身上薄薄滲出的汗水。


    除非遇到相當特殊的狀況,好比北方偵察任務的歸途,或是前一晚喝得爛醉如泥之類的,否則我每天早晨必定完成這些鍛煉。


    鍛煉的成果卻對他不管用。要說是因為他的實力及招式都強到超乎尋常,倒也並非虛言;然而,不算上騎士團長,我的實力已達到能在公國角逐最強寶座的水準,這依然不是騙人的。


    要怎麽樣才能施展他那種招式呢……


    雖然不可能放出火焰,但我還是模仿他示範過的「百八式.暗拂」動作,試著揮了揮手。


    把右手從下方朝內側拂掃而過──


    嘎哩!


    「好痛──」


    大力猛揮的手臂硬生生地撞上了樹幹。


    突如其來的疼痛令我忍不住抱起右手,彎下腰去。看到手指好像因此稍微挫傷,我不由得覺得自己實在太矬。


    「在驅使火焰的技巧裏,『暗拂』算是初步的初步。」


    是幾時開始就在那裏的啊……


    從背後傳來他的聲音。


    「你……你都看見了嗎……?」


    不用問也知道。他都這麽清楚地提到「暗拂」,肯定看見了。


    不過,他給出的是不同於提問的答覆。


    「你隻管鑽研你自己的劍即可。一旦追求起不必要的強大,等待在前方的就是……」


    「就是……?」


    「無法回頭的黑暗。」


    黑暗……


    或許真是如此。


    有時候我會覺得,單是望向他的雙眼,便好似要被吸進瞳孔內那股深邃的黑暗裏。雖然我無法斷言沉睡在那眼神深處的東西就是深不可測的黑暗,卻也沒有充足的根據能否定這件事。他那不輕易展現的生存之道就是這麽疑雲滿布。


    「是說,根本不用擔心。你根本沒有能修得『八神流古武術』的資質。」


    或許是這樣沒錯啦,然而總覺得聽起來莫名讓人生氣。根本不必這麽刻意強調吧。


    「那趕快吃完早餐就動身啦!」


    仗著肚子正餓,我故意喊得粗魯了點,但內心其實害羞到地上有洞的話,真想一頭鑽進去。


    x x x


    景色不斷流向後方。


    馬匹正以稱不上多快的速度奔馳著。


    這一帶是無名丘陵地帶,已經與艾薩加公國隔了馬匹要跑上一整天的間隔。距離南部的森林──「希加茲森林」──尚有將近一整天的路程。不過,現在進食與睡眠都相當充足,所以接下來的行程還算是遊刃有餘。


    當然,若讓馬匹以快步或驅步等步法行進,的確能提升步速,但如果這麽做,馬匹會在途中筋疲力盡,反而拖延到達時間。他起初也嚷嚷著要馬跑快點,但在我仔細說明後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馬匹在他的世界好像大多拿來競技或賭博,據說很少當作移動手段。


    說得更深入點,我們現在是兩人共乘一匹馬。在這個狀態下快馬加鞭地跑,根本已經不是步法層麵的問題了。最糟的狀況下,馬匹可能會宣告陣亡。說到底,這匹馬是借來的,根本不可能那樣亂來。


    說是共乘,懂馬術的人隻有我,他又長得比較高,因此必然演變成我坐在前頭控製韁繩,他則跨坐在我身後,有如自後方抱起我一般,輕輕將手添在韁繩上。我的後背緊貼他的前胸,發絲偶爾會觸及他的臉龐。這類狀況我明明不是那麽陌生,卻感到莫名害羞。


    單調的晃動與漫無止盡的觀察令我不禁發愣,我隻得甩甩頭,讓腦袋清醒些。


    「所以庵你有在冒險者公會登記入會了嗎?」


    「沒有。」


    「雖然我也覺得應該是沒有……」


    冒險者公會──


    那是一個不僅限於冒險者,還囊括劍士、魔法使、聖職者、盜賊等,由各種職業成員聯合組成,類似工會的互助組織。那個冒牌吟遊詩人雇用的巨漢及冒險家也有登記入會。


    沒錯,首先要做的就是登記入會,如此一來便能收到階級牌,獲得上公會接受各式各樣委托的權利。然後,隻要提出達成委托的證據,公會就會根據委托難易度的不同,支付應得的報酬給接案人。當累計的報酬額超過一定額度,便能升格至公會認定的階級。可以說階級升得越高,實力就越強,也越加可靠。


    由於冒險者公會屬於跨國組織,故上述情報會在各國間流通。所以雖然依照距離不同,多少容易受點時差的影響,但不管在哪個公會,大致上都可享受同等待遇。


    順帶一提,我的身分是公國騎士,所以並未登記入會。


    「要當那種來路不明組織的一分子,我才不奉陪。」


    這理由確實很有他的風格。才剛這麽想,便聽見遠遠傳來河水流動的聲音。


    一定是用來當作旅路道標的「桑雜奇河」。


    x x x


    王曆二六七九年~公紀二○二年~九月二三日


    「這裏就是希加茲森林。」


    這裏是離希加茲米國已經沒多少距離,艾薩加公國南部的森林。森林名稱是公國仍屬於希加茲米國的一部分時遺留下來的曆史痕跡。


    我們下了馬,佇立於森林入口,眼前有一條廢棄的小徑通往深處。不過我們決定在起步上路之前先確認一下路麵狀況。


    蹲下仔細觀察後,發現灌木叢上依稀可見疑似遭人踩歪的足跡;接著再往小徑前方眺望,隻見四處都有折斷的橫生枝幹,說明最近剛有人走過這條路。


    無法排除這條小路的可能性。


    於是我們決定,首先便以近來剛被摧毀的邪惡魔法使巢窟為目標前進,以期能獲得一些線索。


    另外還有別條連接公國與希加茲米國的道路。盡管那條路比較大,抱著交易或其他目的行經往來的人馬也比較多,但依照他打聽到的情報,通往魔法使巢窟的似乎是眾多廢棄道路之中的一條。雖然沒有證據指出就是這條路,但總之我們還是牽起馬匹,慎重地踏上了小徑。


    x x x


    我已經想走了。至少想待在森林外頭等就好。


    實在是……實在沒想到裏頭竟然有這麽多蜘蛛網。


    蜘蛛網纏得頭發跟身體到處都是,感覺好惡心。即使如此,現在畢竟還可以視為單純的絲線,勉強忍下來。要是連蜘蛛本尊都冒出來……


    「唔噎!」


    突然,我眼前的景色高速翻轉,原本在頭上的樹梢出現在腳底,腳底的地麵跑到了頭上。


    世界上下顛倒了?


    重新聚精會神一看,是我一隻腳被白絲纏住之後吊起來,成了單腳倒吊的狀態。裙子也大方地整個掀了起來!我趕緊以雙手將裙子遮回去,轉頭望向他。


    「以……以壺浩汗!(請……請不要看!)」


    怪了,怎麽一下子變得口齒不清?


    最有嫌疑的隻有這束白絲,難道裏頭摻有麻痹成分嗎?


    說到底,這麽粗壯的白絲,到底是從哪兒……如此心想而望向樹梢的我,發現──


    蜘蛛!


    是蜘蛛──!


    有蜘蛛啊──!


    一隻大小跟我的身高差不多,身上布滿駭人紋樣的大蜘蛛就出現在那裏。


    「嘰咿咿咿咿噎噎噎噎噎噎──?」


    我扯著喉嚨,發出筆墨難以形容的尖叫,試圖扭動身體掙脫,卻絲毫不起作用。就算想拔劍切斷蜘蛛絲,兩手現在也都沒空。說起來,眼下我陷入麻痹狀態,本來就沒法做出精密的動作。再這樣束手無策下去,體內馬上就要被注入消化液,從內部開始溶解了。


    我絕對不要死得這麽慘!


    「怎麽,高空彈跳bungee jump?」


    幫雞叫?


    他還在那邊講什麽莫名其妙的話。為什麽袖手旁觀得這麽老神在在啊?


    夥伴都已經身陷絕境了!


    「憨、憨──!以夯夯漢哈啊!(庵、庵──!請想想辦法啊!)」


    大蜘蛛抓了我還不滿足,腹部朝向他噴出白絲,打算連他一起捉住。


    然而絲線並未抵達他身邊。紫色的火焰沿著白絲,一路引燃了大蜘蛛的身體。


    發出一記哀號般的叫聲後,大蜘蛛轉眼間化為灰燼。


    眼前隻剩下他滿臉不耐煩地握熄火焰的模樣。


    「以夯吼哈嗨……(請放我下來……)」


    纏在腳上的絲線感觸仍留在腳踝。明明喝過抗麻痹藥水後,身體的麻痹感都已經消失了。


    真的不行。我就是對腳有八隻以上的昆蟲沒辦法,更別說還那麽大隻……


    要問我原因理由什麽的,我也答不上來。無論是誰,我相信都有生理上無法應付的東西存在,就我來說便是蜘蛛之類的節足動物,隻是這麽回事而已。即使我這樣在心裏告訴自己,但起滿整身的雞皮疙瘩實在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消退。


    至於他則是佇立原地,環伺周圍的狀況。


    「要……要地圖是有,但我不建議繼續朝岔路或獸徑深入了喔。」


    我都已經這麽忠告了,卻不曉得是否察覺到什麽氣息,他自顧自地離開步道,撥開一旁叢生的灌木,往深處走了進去。


    「庵……庵──……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嘛……」


    雖說才剛從差點慘遭大蜘蛛捕食的險境中脫困,不過也真虧我有臉發出這麽柔弱的聲音,實在是太矬了……


    x x x


    自從將馬匹係在一旁的樹上,撥開灌木前進以來,時間已流逝數十分。


    明明太陽還沒下山,周圍卻在茂木叢生的樹木遮蔽下越來越昏暗。


    雖然統稱為希加茲森林,但占地畢竟遼闊,所以為便利行事,內部大致上又分為二○塊區域。我們現在身處裏頭的第一八區。


    一般而言,想找東西並非無頭蒼蠅般的蠻幹就有用。不過他說不定具備某種能嗅出特定氣息的野性,一種隻有高階戰士才能修得,無法透過道理衡量,堪稱第六感的感應力。


    灌木叢總算來到盡頭,眼前出現了一塊不再充斥大量林木的空曠區域。


    我們各自朝對方點了點頭,決定暫且先別輕易踏進這塊過於異質的空地。


    躲在灌木叢裏環伺一番,便發現一道不停蠢動的黑影。從輪廓可以判斷是位體型纖細的少女。


    在她若隱若現的側臉上,能看到外型如鳥嘴一般的長鼻子,簡直就跟童話故事中常見的老婆婆魔法使沒兩樣。


    明明還是少女,卻有著如此教人同情的五官……


    少女正心無旁騖地在地麵刻劃某種紋樣。


    「那之後已經……三天?……四天了?隻、隻要……這個魔法陣……能、能完成的話──的複活也……」


    斷斷續續的聲音無法聽清楚發言內容,但已經足以讓人明白,她打算透過魔法陣令某種東西複活。


    這麽說來,她果然是個魔法使沒錯。


    氣喘籲籲的她現正賣力描繪的魔法陣異常巨大,直徑長度幾乎容得下數間民家……不,即使是大宅邸都能輕易容納其中。獨自一人想完成這種大小的魔法陣,不付出非同小可的勞力絕對辦不到。


    抬高視線一看,一幅駭人光景隨即映入眼簾──周圍的樹木全呈放射狀倒向外圈,彷佛中心點發生過什麽大規模爆炸似的……


    向地麵望去,能發現某種物體的碎片就擺在中心點。


    這恐怕是觸媒。利用觸媒引導光貨中的魔力,比較容易使魔法以自己想要的方式發動。


    她究竟想用這麽巨大的魔法陣做什麽?


    「這塊空地是用火焰燒出來的。」


    「這麽大的麵積?這麽說,難道她是要──」


    「隻有問個清楚了。」


    瞧他站了起來,我趕緊出聲製止他:


    「庵,我感覺到邪惡的氣息。」


    「沒那種東西。」


    被這麽乾脆地否定,豈不是讓我無地自容嗎?


    大腳一伸的他,跨越了灌木叢,眼看就要踏進空地。


    「請等一等!」


    竟然真的就這麽掉以輕心地靠過去,眼下隻有我能阻止這番魯莽行徑了。我情急之下伸出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綁在長褲兩腳間的帶子。


    結果顯而易見。


    他就像上次一樣撲倒在地麵。


    「啊啊,庵──」


    「你……混蛋……!故意的是不是!」


    「什麽人!」


    不意外地引起注意了。


    不過,這次不是我的錯,都怪他氣得破口大罵。


    轉頭麵向我們的少女臉上戴著麵具。原來那個像鳥嘴的長鼻子是麵具的造型。


    太好了,根本就沒有什麽五官令人同情的少女……


    搖搖晃晃起身的她翻動身上偏短的披風,向我們作勢放起話來:


    「既然這個魔法陣被你們看見,就不能白白放你們回去了。」


    「我們絕非可疑人士。」


    我趕緊起身,決定先清楚表明我方並沒有敵意。我舉起雙手,刻意讓手掌遠離劍柄。


    「跑到這種地方來就已經夠可疑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如果這樣,她不就是同類嗎?


    「你們是什麽人?給我報上名來!」


    「我是──」


    「我乃稀世天才魔法使──『超級魔法少女莉莉禮』!」


    叫人報上名來,結果自己先報了……


    再說,什麽魔法少女。這……


    我還愣在原地,他已經猛力起身讓披風翻飛,毫不猶豫地朝她展開突擊。


    「就憑你這天狗!」


    「「咦?」」


    先下手為強──他這種單純無比的思維,令我跟她都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她慌忙自腰包取出一枚光貨,拿在手上向前伸,用手臂及手掌擺出數種架式之後,以拇指捏碎光貨。


    徒手捏碎光貨?


    魔法使在粉碎堅硬的光貨時,通常都必須透過道具輔助。


    明明如此,這少女竟有此等握力。


    封在光貨中的魔力隨即獲得釋放。


    「魔束以弦 虎之緊 狼之縛 吾之奏鳴 高響 焰之戒律解放,顯現於此吧!」


    咒文詠唱完畢,她的手掌前構築起賦予魔力實體的魔法陣。那早已看慣,以大量謎樣文字、曲線及直線構成的紋樣與圖形等──被稱為術式的東西──就在她麵前展開了。


    「『虎狼焰』!」


    一道火團自魔法陣中射出。


    這是不折不扣的魔法。


    他在比武大會上未曾與魔法使交手過,所以這是他首度經曆的對魔法戰。


    然而,他以驚人的反射神經側向閃開了這記火球,難以想像是靠肉眼辨識後才做出的動作。


    不過,慢著慢著,站在前麵的他閃開,我不就遭殃了嗎!


    我也得快躲開──結果沒這個必要。


    原以為火球會猛烈地朝我直撲而來,卻隻是軟趴趴地飄到我麵前,然後噗咻一聲……化作煙霧四散了。


    「為、為為為為什麽?火怎麽這麽弱!」


    連施法的本人看來都很意外,我也意外極了。火力低到超乎想像。早知道隻有這點程度的威力,縱使毫無戒備地靠近,也能應付得輕鬆自在。


    「哼……哼哼哼哼哼哼……」


    明明自己都沒料到火球的威力這麽低,她卻還笑得出來。


    「對手有兩個人的話,就不得不使用『魔王焦光焰』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似乎很開心。


    她再度從腰包內取出光貨,這次是單手抓了一大把。


    左右魔法威力的因素並非個人資質,而是光貨的大小與數量。說穿了,就是魔力越多,威力越強。


    因此,可以推測她接下來打算施放的魔法會是相當危險的類型。


    「覺悟吧!」


    她猛一使勁,將手中所有光貨一口氣捏得粉碎。


    同時張開左右手臂,詠唱起咒文。


    可是──


    「魔束以弦 王者資格之展現者 焦土滿布之暗為之吞噬 光明為之吞噬 嘲弄赫奕天理 遊溺於深遠淤澱 吾之奏鳴 高響 高響 高響 當永恒蕩漾──」


    ──越是強勁的魔法,咒文就越是複雜,所需的詠唱時間自然也會隨之拉長。


    展開了複雜術式的魔法陣正在構築中。但他沒理由放過這個空檔。


    他立刻以低姿勢朝她奔馳而去。


    「卑、卑鄙!咒文還在詠唱啊……!」


    嚇了一跳的她也暫時中斷咒文的詠唱,隨後將披風拉近身體,自信滿滿地放話:


    「不過很可惜!我還有這──件艾克賽爾希亞.披風呢!」


    聽到披風名稱時,我腦中浮現的想法是「啊,她這下完了」。


    「以魔力障蔽所構築的絕對防禦結界,有本事就破破看──」


    「咕喔喔喔──」


    毫不留情的右肘擊深深命中她的心窩,眼看她就要因此向前倒下,卻連這點主動權都遭到剝奪。他緊接著以左手抓住她的頭,把她的臉直接扣向地麵。


    「去死!」


    在死亡宣告發出的同時,紫色的火焰自手中漲出並引爆……


    這是就連已習慣戰鬥的我看了都不免退避三舍的殘忍招式。


    從他沒入地麵的左手下方,一陣陣的熏煙緩緩升起。


    「庵好惡毒……」


    x x x


    一反先前的狂妄,少女文靜乖巧地以端正姿勢跪坐在麵前,將方才隻蓋住眼睛鼻子的麵具放在大腿上把玩。


    她名叫莉莉禮姆,似乎是希加茲米國的魔法使。


    希加茲米國的居民沒有姓氏,隻有名字而已,所以這就是她的全名。


    「都隻說希加茲米國希加茲米國的,正式名稱是『希加茲米魔導王國』好嗎?這點事這都不曉得的人最近也太多了。」


    重新觀察一番,才發現她是個看在同性的我眼裏都顯可愛的少女。


    雖然比我矮上一個頭,但如果連發旋處翹出來的那束毛發也算進身高裏,大概就跟我平分秋色了吧。一頭及肩的栗子色半長發,以及那雙色澤沉著,圓滾滾的栗子色眼眸轉來轉去的模樣,像極了小動物。


    輕飄飄的裙子長度比我還短,蹲下時似乎會讓內在美直接曝光。她都不覺得害羞嗎……


    「那麽,莉莉禮姆──」


    「莉莉禮就行嘍。」


    「那──小莉莉你──」


    「小莉莉感覺像被當成小孩,我不喜歡。直接喊名字還好一些。」


    我懂了,這種感覺就是所謂的麻煩吧。


    「莉莉禮你在這種地方畫魔法陣,是打算要做什麽呢?」


    絲毫不理會我的質問,莉莉禮以彈跳之勢從地上起身,一個勁兒朝他猛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要再弄痛人家了──」


    「誰說你可以站起──是說,給我放開他!」


    還輪不到我上前拉開,他就已經像在拎貓似的,揪住她的頸子拋了出去。


    真的是片刻都不能掉以輕心。要是給暗藏了小刀的人像這樣偷襲,他現在可就……才剛這麽想,我便想起這根本是無謂的擔心。敢向他出手的人下場都沒什麽兩樣。


    「少轉移話題,說。」


    我也不斷點頭稱是。


    管你想撒嬌還是懷柔,對他都不管用的。


    「你有提到……複活兩字對吧?日前才發生過月蝕,難不成跟魔王的複活有關?」


    「我看起來口風很鬆嗎?別瞧我這樣,在『超級魔法使養成學校』可是──」


    話都還沒講完,她就雙手摀起嘴巴,直冒冷汗,一副「說溜嘴了」的模樣。


    看來她應該是個本性直率,要不就是有點呆頭呆腦的小姑娘吧。


    「超級……?那跟普通的魔法學校不一樣嗎?」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耶?」


    火焰突然從他的手掌冒了出來……


    「就……就是這個!不靠光貨跟詠唱咒文便能生出那種違反常理顏色的火焰,而且沒經過發動步驟就放出奧義,這種吟遊詩人聽都沒聽過!」


    不曉得她這番話純粹是興趣使然,還是打算討好他。但怎麽轉移話題都沒用的。


    「是嗎?打算裝蒜到底我也無所謂。」


    方才的光景大概又在莉莉禮的腦海裏複蘇了吧,她頓時滿臉畏懼。


    在他的「貳百拾貳式.琴月 陰」麵前,號稱能替頭部完全擋下魔法攻擊的艾克賽爾希亞.披風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場。我那時心想「啊,她這下完了」之後,深深感覺到「沒買果然是對的」。


    「那、那個很燙,所以……喂,等等!靠太近了啦……!」


    她在紫色火焰逼近下露出的僵硬笑容,教人看了有點不忍。


    雖然我自認已經習慣了他那種毫不留情的作風,不過他還真的是不分男女老幼,徹底一視同仁。


    「魔束以弦 自萬物恩澤之根源 帶來療愈之光,於此釋放吧。『喜.愛露』!」


    戴上麵具的莉莉禮眼下用的並非先前施展的我流魔法──她好像說是極限流攻擊魔法,而是以極為普通的治愈魔法為自己療傷。以防萬一,我們已經先沒收了她裝有光貨的小腰包,免得她隨意亂用魔法。現在隻給她一枚光貨讓她治療。


    受傷或陷入異常狀態時,除了能透過對應傷勢及狀態種類的治愈藥水治療之外,魔法也可以帶來同樣的效果。不如說,治愈藥水本來就是一種以重現魔法效果為目標的產物,所以相較於原始魔法,藥水的效果其實還打了折。


    所有魔法使都會攜帶某種隨身物品,藉此提高集中力──也可以說是種自我催眠。比較常見的是魔法杖,她則是麵具。她邊脫下麵具邊埋怨:


    「竟然對柔弱的少女這麽不留情麵……」


    「你這家夥哪裏柔弱了?」


    會以獨門魔法主動發起攻擊的少女,的確無法歸類在柔弱的範疇內。


    那個自稱柔弱的魔法少女不小心說溜嘴的超級魔法使養成學校,似乎是一所秘密學校,專門在希加茲米國內精挑細選魔法適應性特高的學徒加以培育。


    魔法使的等級一般而言,分為初級~中級~上級~特級這四種階級。若按這個法則,超級就是在特級的更上一級,堪稱是最高等級了。


    這所魔法學校的存在,對身為公國騎士的我來說也是初次得知的情報。然而希加茲米國畢竟是以魔法立國的國家,就算設有這種不為人知的養成機關也沒什麽好奇怪的。發生動搖國家根幹的意外事態時,能夠即刻因應處理的優秀魔法使,無論在哪個國家都相當搶手。


    隻是,要說莉莉禮她是能冠上「超」字的優秀魔法使……


    這個說自己是「魔法少女」的小女生……


    羞恥程度感覺就像我拿比武大會時的稱號「艾薩加公國騎士團首席美少女騎士」自稱一樣,不是嗎?


    順帶一提,希加茲米國是因為國家由擅長魔法的精靈統治,才會冠上魔導王國之名。


    現在的君主是幽朵女王陛下。


    據說精靈因為壽命很長,不必勉強增加人口,才不需要冠姓氏。莉莉禮隻有名字就是出自這個理由。


    不過,從她的發色,以及跟我們長度相仿的耳朵,可以知道她並不是精靈。血統純正的精靈耳朵較長,還有一頭金發,以及藍綠色的眼睛。就算出了什麽差錯,也不可以拿那個冒牌吟遊詩人當參考。


    這樣的她之所以能在精靈之國學習魔法,想必是因為希加茲米國奉行實力主義社會,不會歧視或區別不同的人種吧。至於艾薩加公國為何仍要自希加茲米國獨立,則是另一段故事了。


    「莉莉禮,你為什麽要攻擊我們呢?」


    我試著改變質問內容。


    魔法陣的事等之後再問清楚就行了。


    「先動手的是你們吧~我隻是正當防衛好嗎?」


    說來好像也對。是他先自作主張……


    「不過,你也說了不能白白放我們回去,對吧。」


    「因為秘密魔法學校的事情不能泄漏出去啊……我才想說得用封口費啦賄賂之類的蒙混過去才行。」


    白白指的是這個意思嗎……


    雖然實在太難懂,但終究是雙方都說明不足才導致的衝突。這次的陰錯陽差,我也該以騎士的身分好好反省。至於不由分說就開打的他,則希望可以反省得更深刻一點。


    「人家很窮……拜托你們放過我吧。」


    「那間學校在哪?」


    「那……那個,那是……」


    含糊其辭就代表事有蹊蹺。看來公會的謠傳不假。


    「被勇者給摧毀了,對嗎?」


    「……勇者?我嗎?」


    這孩子在說什麽啊?一會兒魔法少女,一會兒勇者的……


    但又不太像是自我意識過剩而把自己誤認成勇者。


    「聽過冒險者公會最近傳開的謠言沒?」


    「那個,因為人家一直在這邊畫魔法陣……」


    一步都沒離開過這座森林的話,除非有使役魔,否則是不可能聽說這消息了。


    他用眼神朝我示意,於是我上前代他回答。就把從他口中聽說的內容據實以報吧。


    「會操控火焰的勇者,摧毀了艾薩加公國南部森林裏的邪惡魔法使巢窟──就是這樣的謠傳。」


    隻見莉莉禮的臉色逐漸慘白,渾身顫抖不已。


    「傳傳傳傳出這這這這種謠言言言言……」


    「不要緊,把事情全告訴我們吧。但凡能力所及,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


    望向半空中的眼神雖仍遊移不定,但她開始斷斷續續地吐露了。


    「幾天前的月蝕之日是學校的畢業典禮……據說因為是屬魔者會活性化的日子,最適合慶祝畢業,還特地把日程調前……」


    所以魔法使果然算是屬魔者嗎?


    一周前漠然浮現腦海的疑惑,唐突地獲得解答了。


    「然後,校方決定要由年紀最輕,卻以首席成績畢業的我,在慶祝會上代表全校學生表演魔法……校長也已經認可我盡得真傳了,所以……」


    身為人類的她,在精通魔法的精靈同儕中以最年少身分奪得首席?


    聽來雖然吊詭,但代表全校學生乃是真正優等生才有辦法獲得的榮譽。隻是一想到剛剛那記魔法的威力,實在很煩惱到底該不該相信她這番話。難道希加茲米國的魔法隻有這點程度而已嗎?或是她的實力隻有這點程度呢?


    「明明是這樣,慶祝會上我卻喝得醉醺醺。結果人家的魔法……人家的『魔王焦光焰』失手了……然後就──」


    莉莉禮把緊握的手啪地大大張開。


    怎麽看這動作指的都是爆炸。


    方才那記魔法,如果沒有被他及時阻止發動,該不會一發不可收拾,連我們都要被拖下水吧……


    「可是可是可是,也怪大家不好啊!講什麽要玩就玩大的,堆了一大把一大把一大把的光貨!光是把那些全部捏完就花了多少時間啊!等真的全部捏完,又因為動得太劇烈,酒精循環得更厲害了,再加上月蝕替魔力增幅!不失手才奇怪吧──」


    這孩子氣急敗壞地雙手抱胸,無視自己也有錯的事實,惱羞成怒了起來。


    「也就是說,南部森林裏頭的邪惡魔法使巢窟,指的是原本建在這裏的魔法學校;至於摧毀巢窟,會用火焰的勇者……」


    「好像就是人家了。雖然我不是勇者啦。嘿嘿。」


    不曉得是厚臉皮還是乾脆將錯就錯,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吐舌頭笑了起來。


    「不過,說我們邪惡也太過分了吧,又沒有給任何人添麻煩。」


    盡管謠言會加油添醋是必然的,但總之一切都說得通了。


    哇哇……他也一臉脫力的模樣。


    連該怎麽開口安慰他都不曉得。


    「所以呢,在我讓學校複活之前,畢業證書被暫時扣留了……」


    「真是教人同情。不過沒辦法呢,這裏沒有我幫得上忙的事。」


    好了,這樣調查就結束了。


    回雪薩加去吧。


    現在折返的話應該──


    「怎麽這樣──!你剛剛明明就說『不要緊,把事情全告訴我們吧。但凡能力所及,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


    「都說要能力所及了不是嗎?這個狀態下根本沒有什麽我能做的事啊。」


    即使如此,她依舊不肯鬆手。


    緊抓著我的手臂不放。


    「那至少賠償我光貨吧──!把人家的魔法還來──!」


    這……這個魔法少女隻有握力特別強。對喔,都能單手把那麽多光貨捏個粉碎了,哪可能弱到哪裏去?到底哪裏像柔弱少女了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知道了,我知道了──!」


    x x x


    經過這麽一番大鬧,太陽已經下山,我們這下隻得露宿森林。這會兒提到的我們,還加進了莉莉禮,變成三個人。


    過夜的地點是莉莉禮已經露宿一段時間的樹蔭下,我們在這裏圍著營火歇息。她所升的營火飄蕩著常見的紅色火焰。雖然也曾開口請他幫忙,卻被他一句「當時是特例」打了回票。


    卸下板甲之後,我望了望莉莉禮,見她笑得一臉開懷,大概是因為不但取回小腰包,要發動魔法卻遭他阻止時所用掉的光貨,也從我這裏──正確說來是從艾薩加公國的國庫──順利回收完畢了吧。


    還說什麽要付封口費……


    隻不過,為什麽要跟莉莉禮一起圍著營火露宿呢?明明他應該已經沒有跟她一起行動的理由了。


    是很在意她嗎?


    還是說,令他想起了原本世界的那位妹妹?


    「這問題可能有點奇怪。不過莉莉禮該不會跟庵的妹妹長得很像吧?」


    他停下原本正以營火烤肉的動作,和我麵麵相覷了起來。盡管沒開口回答,但那副「你在鬼扯什麽」的表情已然說明了一切。他接著望向莉莉禮的臉,強調「硬要說像誰的話」這個前提,然後舉出了「阪崎」──某位女格鬥家的姓氏。


    這個世界到底還有幾位和他認得的對象相似的人物呀?


    還真有這種不可思議的偶然呢。


    「大家都說世上至少會有三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所以沒什麽稀奇的喔~」


    「有這麽回事嗎?」


    這種傳說我還是第一次耳聞。是不是希加茲米國特有的說法啊?


    「依據希加茲米魔導王國最新的魔法物理學,『魔導弦』這種東西是跨越次元界線,四處延伸到其他多元世界的,意即所謂『超弦魔導理論』。魔法使指的,就是能觸及魔導弦,順利啟動術式,藉此駕馭魔力的人喔。你看嘛,詠唱咒文的時候,都會先唱『魔束以弦』對吧。然後咧,偶爾就會出現明明不是魔法使,卻能觸及魔導弦的人,那樣的人同樣具備跨越時間與空間的類似性……是說,你有聽懂嗎?」


    「完全聽不懂……」


    若隻論魔法的實踐暨實戰取向原理,我還是見習騎士時,就已經被深深鞭策進腦海中了,所以能順利理解。但雖然對莉莉禮很不好意思,理論麵的事情我真的是徹底沒轍,是個不折不扣的門外漢。


    「若你講得沒錯,就代表長相和我認得的人相似的家夥,即使再多冒幾個出來也沒啥好驚訝的,是吧?」


    「沒錯沒錯。要是你有認識會用特異能力的人,可能性就更高了。」


    他再度低頭,默默地烤起肉來。


    是不是正在一一回想包含莉莉禮和我在內,至今為止他遇上的人的長相呢?


    「都已經盡量說明得淺顯易懂了,還是沒辦法讓肌肉腦騎士理解嗎──」


    瞧她得意的……!


    這孩子到底為什麽偏要做一些像是在挑釁我的事啊?


    身為年長者,的確可以不用跟她計較。然而不知為何,麵對這個才剛認識不久的小女生,我就是無法展現出大人的風度。我將手伸向腰間的劍柄,雖說並非真心,還是忍不住以充滿壓迫感的嗓音開口恫嚇起她:


    「……看來你很想被教訓一頓呢。」


    「庵,亞爾緹娜她欺負人家啦──」


    又跑去抱他了。


    為什麽能這麽毫不客氣啊……


    「不準沒事亂抱他!」


    當我如此開口責怪她時,啊啊,原來是這麽回事──我忽然領悟了。之所以沒辦法忽視她的一舉一動,是因為我很羨慕她,羨慕她能這麽輕而易舉地做出我辦不到的事情。


    就算明白了這點,若問我現在是否可以做出同樣的舉止,我依然隻能搖頭。


    明明從遇見莉莉禮到現在仍未經過多少時間,與她相處的過程,卻令我察覺到有股難以言喻的心情淤積在自己的胸口,揮之不去。


    「烤好了。閉嘴快吃。」


    他一邊以手肘頂開她,一邊將烤得恰到好處的帶骨肉遞給我。


    帶骨肉表麵的肉汁沸騰,香得冒泡,引人食指大動。岩鹽與香草一定也發揮了不錯的功效。現在就專注在這塊帶骨肉上,把胸口的疙瘩一掃而空吧。


    「我要開動了……哈咕。」


    肉的火候隻有絕妙兩字可言,帶點微焦的部分更顯香氣逼人,讓人想把這部分留到最後再吃。喜歡的東西留待最後再享用是我的主義。


    是說,不曉得他是因為精通火焰的操控,才連烤肉都這麽懂火候,還是原本就有料理的天分?反觀我對任何家事都一竅不通,隻會一些概略的調理工作,真該好好向他學習……當我這麽想著,並將帶骨肉從嘴邊拿開時,突然發現一股盯著我不放的視線。


    她正一如字麵所述,咬著指頭,看著我手上的肉。


    她也想吃嗎……


    也是當然的吧,早就是吃晚餐的時間了。


    唉……我心胸怎麽那麽狹窄啊。


    「莉莉禮,你要吃嗎?」


    我向她遞出了肉。


    雖因誤解而一度交戰,但我們原本就沒有相爭的理由。希加茲森林占地遼闊,國境線的位置也很曖昧,當然不能說是在哪裏蓋了什麽設施,所以有問題;更遑論艾薩加公國與希加茲米國彼此互為友好國,這方麵早有默契。即使國度有別,大家仍同樣是蒙受大地恩澤的一分子,怎能忘記有福同享的精神?


    「你的份我也烤了。」


    他從營火旁挑起一根肉,莉莉禮接過之後,立刻猛啃了起來。


    方才還想說他烤的量真不少,原來也有顧慮到她嗎?


    「太好了呢。」


    「這、這陣子……都沒機會吃到什麽……正經的食物……嗯~好好吃喔~!」


    要是完全沒離開過這裏,成天拚命畫魔法陣,肚子肯定餓壞了吧。瞧她喜極而泣的模樣,我也不由得高興了起來。


    真是的,這種符合年紀的地方明明就很可愛嘛。


    「是說~吃好料就要配這個!」


    大約啃掉半根肉之後,她轉頭朝向身後擺放大夥行囊的地方,從自己的行李內取出一隻銀製的水壺。


    隨後以壺蓋當作杯子,注滿一整蓋的琥珀色液體。


    再仰頭一飲而盡──


    「噗哈~~~~」


    ──恍惚了起來。


    是這麽回事啊。


    「亞爾緹娜要喝嗎?跟肉很搭喔~」


    「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


    收下重新注滿液體的蓋子,我也一口氣仰頭喝乾。


    一如所料,這是──


    「蒸餾酒!」


    「正確答案~!」


    「而且還是酒精度數極高的陳年好酒吧。」


    「喝得出來嗎?這個啊,是我偷偷從校長室帶出來的喔。」


    「莉莉禮是個壞孩子呢。」


    「反正學校炸得灰燼都不剩了,要證據也沒啦~」


    「「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平時喝的都是葡萄酒,能暢飲蒸餾酒的機會是很珍貴的。我敢斷言,會拒喝這杯酒的人,今後最好還是乾脆戒酒比較好。


    與往常酒種不同的口感,使原本就因旅行而高亢的情緒更上一層樓,或許又因為高度數酒精一口氣在體內循環的關係,總覺得好開心。曾幾何時,我已經變得和她意氣相投了。


    「原來亞爾緹娜也喜歡喝酒啊。再來一杯?」


    「好──」


    「你們……」


    冷冷的嗓音傳進耳裏,我們頓時僵在原地。


    但意外地,他似乎並非在生氣。


    「在包包時覺得不識相所以沒問。你多大了來著?」


    「多大──是指年齡嗎?我覺得向少女提這種問題有點不妥喔,庵。」


    「別廢話,說。」


    問我幾歲要做什麽呀?真搞不懂他。


    「我今年一七……」


    「你呢?」


    這次改問起莉莉禮。


    「一五喔~?」


    聽到我一如預料的答案,再看到莉莉禮爽朗回應的模樣,似乎令他很頭痛。


    「兩個死酒鬼……酒要等成年才能喝吧。尤其是女人。」


    「咦……?我已經成年了啊。對吧,亞爾緹娜。」


    「是的。一五歲就是成人年齡,所以莉莉禮跟我在飲酒方麵都已經解禁嘍。」


    「……」


    他瞠目結舌了起來。


    原來如此,在他的世界,成人年齡比我們要來得高吧。但這裏畢竟是我們的世界。如果他能把這點也當作文化差異接受,我會很開心的。


    「歸根究柢啊,成長這回事應該因人而異不是嗎?以歲數這種每過一年就會自動增加的東西來判斷,我覺得不太對吧。」


    「說得真好,莉莉禮。不愧是最年少首席畢業生。」


    「亞爾緹娜也很不簡單啊,這個這個。」


    莉莉禮用指頭朝我的胸脯戳了幾下。


    「啊……」


    「一七歲就這麽傲人~真不賴~真不賴~」


    很感謝他充滿紳士風度地別過頭去。


    但,或許是有點醉了吧,我同時也心想──難道他一點都不感興趣嗎……


    「庵,仔細看看啊!快看!這個!波濤洶湧!她已經成長得這麽明顯了,隻看年齡什麽的根本就不準啦!」


    拋下一句「隨你們去」,他就躺下去了。一起來喝的話不知有多開心,他卻裹起披風,翻過身去背向我們,完全是已經打算就寢的姿勢。


    「噯,睡前替人家演奏一曲來聽聽嘛。」


    「不幹。」


    莉莉禮的請求當場吃了閉門羹。


    前往這裏的旅途中,我也有過露宿時拜托他演奏遭拒的經驗。原本還想藉此重溫包包那晚的盛況,結果卻隻讓他發現偽裝成吟遊詩人有多麻煩。


    忿忿不平的莉莉禮彷佛要出一口氣似的,大罵「你不是吟遊詩人嗎──」的同時,更激烈地戳起了我的胸脯。


    「那個,莉莉禮……差不多該……」


    「啊,抱歉,這豐碩飽滿的手感太舒服了,忍不住就~那我們重新打起精神,再來一杯吧。」


    「對了,我這裏有個好東西。」


    我從行囊中拿出了某樣東西來當下酒菜。


    不然白白讓她請我喝這麽好的酒,太對不起人家了。


    「這是艾薩加的特產──『奧客脫匹』。」


    「章……章魚?」


    「沒錯。是用淡水章魚乾製而成的,越嚼越有滋味──」


    「啊,這個就免了。」


    啊咦?


    被她一本正經地拒絕了?


    這個奧客脫匹,因為八隻腳味道各自有著微妙差異,甚至會為了要搶哪隻腳來吃引發爭奪戰,就是這麽搶手的山珍海味。而我現在拿出來的,可是八隻腳一隻都沒少的特級品呢。我聽說希加茲米國因為麵海,能捕到的隻有八隻腳味道都一樣的鹹水章魚。正因如此,我希望她一定要嚐嚐看。


    「你想吃哪隻腳?可以讓你先選喜歡的喔。」


    「我是在婉轉地說自己討厭章魚啦。機靈點好不好!」


    「哎呀哎呀,別客氣嘛。」


    「我討厭章魚啦──!」


    「吵死人了!」


    「「……」」


    終於觸及他逆鱗的莉莉禮與我,自那天起便被處以禁酒之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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