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局兄弟會豪氣地告訴她走鏢之人缺手跛腳、帶傷帶疤不算什麽;可她幾回試探,提及自己傷勢已無大礙,已能為鏢局出些力,兄弟們卻皆沉默以對,若不死心再提,他們就老說要她傷好些、複原得完全再說。


    問起一年前出鏢的事,毛叔總告訴她那回是因她江湖曆練淺、太沒心機、太易信人,說難聽點便是種種無能才令得自己遭了賊人的道;大哥也以此為由不許她擅自離府,更不許兄弟們煽動她再隨鏢隊出鏢。


    尹歲亭隻能總結為這是遇劫、失而複得後大夥對她的保護。


    這麽想的話,她才得以說服自己不過於逞能,盡量去體諒府中上下的苦心,也才能勉強配合著在府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過著太過順遂,順遂到不太真實的日子……


    尹歲亭注意到毛叔的視線移至窗邊小幾上的紙筆。


    白日裏太過空閑,有時她會寫寫字,最常寫的是從毛叔那兒聽來的,他們尹家三兄妹的名字。


    毛叔沒開口,尹歲亭垂眸看向一張寫壞了的紙上。是她提筆時不知怎地一陣手軟,筆杆直插而下又歪倒,才在一片雪白裏印上幾處墨跡。


    心中日漸加深的疑惑如同這離紙三分而遲遲未落下的筆,墨一滴一滴地落,暈在白紙上幾乎看不見縫隙了……


    重傷醒後,她誰也不認得、什麽也不記得。什麽是真、什麽是假總是融在一片迷霧中教人摸不著頭緒,隻能聽毛叔、大哥與局裏兄弟對她說說以往。她心中隱隱不踏實,然而她試過同一事去問不同的人,得來的說法九成相同,她也就隻能認了是有那麽回事。


    一年來她便是如此靠著問東問西、追根究柢才多少明白自己是個怎麽樣的人、又該如何生活下去。


    現在她接受了。


    她尹歲亭就是個長在鏢局的大小姐,頂著小局主之名實為小掌櫃,隻消翻翻大掌櫃交給她的帳本,複算一回府中開銷用度無誤便罷,著實比起刀裏來劍裏去的兄弟們已是好上太多。受傷後她連帳也不必管了,成天在府裏吃吃喝喝睡睡、散步賞花玩鳥便是一日……曾因驕縱而遭禍失憶的自己,沒理由學不乖,繼續任性妄為的。若這是大夥對她的保護,那麽她怎能不領受?她不該再令人擔心了。


    毛三見她不說話,似又對失憶之事耿耿於懷,溫聲又道:「雖然小局主不記得了,可府裏每一個人都忘不了你重傷被抬回府裏的那夜……大局主年少失了一臂後性子有些陰晴不定,二局主……不在府中。毛三不是貪,不是不知惜福,可若小局主再有何閃失,府裏沒人能承受得起的……」


    毛叔轉身離去了,啞口無言的尹歲亭還望著那背影從門外走遠。毛叔多麽地語重心長,每每說得她一句話也應不上,隻有乖乖聽的份。


    尹歲亭幽幽歎了口氣,低頭看了看攤開的掌心。她握了握,還是隱隱約約有些發麻,握筆、握物時更是明顯;林大夫說這是重傷的後遺症,能改善卻無法根治,不太能提重物,連大哥說她以前愛使的彎刀也舉得勉強。


    身為鏢師無法動武,是有些無用,那不如……暫且就享享福吧。


    至少別給府裏添麻煩。


    思及此,尹歲亭聳聳肩,躺回了那發懶的位子,等著毛叔買回酥餅讓她嚐鮮。


    米蟲的生活又過了一陣子,那日清晨,立在鏢局門前的尹歲亭背著大大的包袱,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


    她好不容易說服了大哥,讓毛叔陪著,到臨縣遊山玩水散散心。大哥隻讓她出門五日,最遠也出不了泉州,可她已夠開心、夠滿足的了。眼下回到鏢局,她想著若能快些見大哥,便能好好謝他一番,順道拿路途上買的小玩意兒討討他歡心……


    轉轉眼,尹歲亭嘿嘿嘿地想著,這回出遊她沒傷沒痛地回來,下回若再提去臨近幾州走走,或甚至上京城開開眼界,大哥應該會答應吧……


    站在一旁的毛三看著小局主臉上不意泄露的盤算,心中了然地搖搖頭。


    那時,鏢局大門被拉開,看門的鏢師一見是小局主與總鏢頭回來了,連忙殷勤上前為兩人提包袱。「小局主您可回來啦,大局主吩咐您一回來便到書房見他,有事商量哪。」


    看門鏢師一臉隱忍的表情令尹歲亭有些疑惑,「咦?我還想著沒那麽快能見著大哥呢,他平時忙著事務,可沒那麽容易見著的。」


    毛三與看門鏢師互看一眼,大略猜到一二,於是道:「小局主就快快去了吧,在沁縣買的酒糖,大局主一定喜歡。」


    「喔。」尹歲亭依言乖巧地點了點頭,從包袱中找出荷葉包裹之物,朝書房去了。


    待她走遠,毛三臉上笑容已不複見。「大局主接了鏢?」


    「是。接了兩趟鏢。」看門鏢師低聲回著。


    「兩趟……」毛三擰起眉。鏢局有生意該是好事,可……望著小局主背影消失的廊道轉角,他愁眉不展。


    手中捧著荷葉包,停頓一會,深吸了口氣,尹歲亭才在書房門前敲了敲門。


    「進來。」


    她推門而入。門裏飄著茶香,一人在案前寫字,聞聲抬頭,擱下筆起身,行走間顯出了右臂是一管空袖。


    尹絮樓並未放過她刻意避開的目光,輕哼了聲。「你不記得,可也早該習慣我掉了一隻胳膊。還是一次重傷失憶嚇得你連膽子都沒了?」


    毛叔告訴過她很多回了,大哥疼她,可斷臂一事是太深太重的打擊,就算旁人沒有惡意,大哥也會本能地反擊,嘴上說的話從沒一句動聽的。麵對眼前這該是熟悉但卻陌生的大哥,尹歲亭總不知該如何應對,尤其提及斷臂之事,話該怎麽說才不傷人?


    不得不承認對眼前人有些害怕,她隻能沉默。


    望著那不知所措的表情一會,尹絮樓自知話說得重了,轉道:「算了,叫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他指指一旁桌上的茶具,示意她坐下說話。


    尹歲亭乖乖坐下,本想拿來討大哥歡心的酒糖卻是一直遲疑著沒端上桌,就這麽小心地放在腿上。


    尹絮樓單手替兩人放好杯子並斟滿茶,坐在對麵的小妹仍是低著頭,許是懼怕自己的陰晴不定吧。「小亭,」當她抬頭,他垂下眼,掩去思緒說道:「我接了兩趟鏢。」


    大哥的語氣和緩許多,可她仍不知該怎麽接話。尹歲亭視線微飄,有些不自在。鏢局裏的事務大哥從不對自己說,何時接鏢、何時押鏢出門也都是毛叔在出門前才找她交代些事。


    「你不明白為何我要告訴你這些?」


    她搖搖頭,當真摸不透。


    尹絮樓執起杯,啜了口茶,有趣地道:「以前你老吵著要跟鏢隊出鏢,現在倒不吵了。」


    以前?大哥說的以前是指失憶前,還是她傷癒能下床後的逞能?尹歲亭學大哥拿起茶杯沾唇,「長兄如父,要出鏢或留守府裏,但憑大哥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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