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叢抬頭想要找找月亮,給自己一些方位上的安慰,卻看見頭頂烏蒙蒙的一片,別說月亮,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一副山雨欲來,隨時可能狂風閃電的陣仗。 簡叢終於壓不住心底的不安,腳下漸漸從快走變成小跑。 他不知道回去的路還有多久,不知道現在幾點鍾,心裏卻開始不講道理,止不住地埋怨虞長暮怎麽這個時候也這麽軸,就不能提前一點進來找他嗎! 石子路無休無止,轉過了一個彎,接下來還是彎,就在簡叢終於從記憶的角落隱約回想起這段路,覺得自己就要柳暗花明的那一刹。 眼前咻得黑了。 所有地燈熄滅,日月無光,簡叢的世界轉瞬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連心髒都在這一秒停跳,整個人被施了定身術般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簡叢從小就怕黑,但他那個時候不知道自己有夜盲症,隻知道如果沒有光,人就會變成瞎子,他不想變成瞎子。 所以簡叢小時候怕的也不是黑,其實是變成瞎子。 等到後來年紀大了,知道自己不會瞎了,想象力卻又跟上了。 睡覺絕不把手、腳伸出被窩;過橋絕不走沒有欄杆的橋;出海絕不伸手碰看不見底的海水,哪怕是湖也怕。 隻要是看不見的,他都怕,總感覺裏麵藏著點什麽,隻等他伸手一上鉤就會立馬出來。 此刻的簡叢不管抬頭看天,還是低頭看地,眼前都是一抹黑,甚至連呼吸都成了負擔,生怕驚擾到什麽。 四周溫度不知道什麽時候降下來,夜晚徹底宣告來到,晚風吹在簡叢身上、腿上涼嗖嗖的。 他竭力讓自己狂跳的心髒安定下來,第一個動作就是把手機揣回口袋,摸著石子路蹲下身。 這片的石子路不是全鵝卵石鋪設,而是像青石板那樣,中間是斷開的。 所以簡叢蹲身沒有像他預計中的摸到鵝卵石,而是首先摸到空隙裏的那捧泥土。觸感濕濕軟軟,混雜著不知道是昆蟲還是碎石的硬物,嚇得簡叢差點沒忍住跳起來。 沒有潔癖,不代表能接受摸人踩在腳下的東西。 簡叢一雙手極遲緩地在地上探索著,確認前方無誤不會踩空,他腳下才會極其保守的挪移一小步。 耳邊是死一樣的寂靜,他想趕緊回去,但實際進度推進得卻相當緩慢,手下、腳下每一次的探出都需要勇氣。 簡叢感覺自己的眼眶已經開始發燙,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多半要不了多久就會急得哭出來。 虞長暮這個挨千刀的王八蛋,什麽時候跟他吵不好,偏要挑在晚上…… 簡叢手上一麵摸,心裏一麵罵,時間一分一秒從指縫間過,他心裏的空落感幾乎到達頂峰,竭盡所能期望自己動作快一點,再快一點。 但他一雙手心明明摸著前麵有路,腳下踏出去時,腳底側麵卻空了半邊,一個重心不穩便歪身崴坐在泥地裏,比昨天在藤尖地裏掐藤尖還狼狽。 簡叢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罪,仗著沒人看見,坐到地上的當場眼淚就掉下來。 擦眼淚時怕把臉蹭髒,連手都沒法用,隻能拿胳膊和手腕蹭。 等簡叢終於哭夠,虞長暮那個總在關鍵時候潛水的王八蛋還是沒來。 幾點了都…… 簡叢想著想著鼻子便又是一酸,好不容易調整好的情緒眼見又要崩塌。 他趕緊深呼吸兩口想從地上坐起來,靠人不如靠己,但他腳底剛踩實地麵,腳腕便是一軟,明顯崴著腳了,稍稍一使勁就疼。 簡叢當時心裏最後一道防線也破了,埋首便用額頭抵住膝蓋嗚嗚咽咽開始哭,無助得要命。 外麵。 虞長暮和幫忙的一眾人拉了個微信小群,人手打開著手機裏的手電筒,一進樹林就因為岔道兵分兩路。 接下來石子路每分出一個岔路口,他們就平均攤一半人分出去,所有人保證手機電量充足,通訊通暢,一旦找到簡叢立刻在群裏匯報。 但這樹林的石子路不知道是誰修的,連個地形圖也沒有,攤人攤到最後,攤著攤著就剩了虞長暮自己一個。 如果在下一個岔路口之前,小群裏還是沒人找到簡叢,虞長暮就隻能停下來給留守魚莊的人打電話求救,繼續呼救兵過來。 他之所以知道簡叢夜盲怕黑,不是因為住在同一個宿舍。 簡叢隻要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裏,關了燈看不見也不會顯現出來,畢竟還有手機,大不了照一照就知道。 虞長暮第一次見識到簡叢表現出端倪,也是爭吵過後。 那個時候簡叢剛表白,他沒同意,兩個人還沒在一起,他們跟係裏的活動出去露營,晚上得爬到山頂才能搭帳篷。 簡叢爬山爬到一半說他走不動了,玩笑讓虞長暮背背他。 虞長暮當然不肯,他已經為了遷就簡叢把自己速度放得很慢,說話也就沒那麽客氣。 兩人一來二去毫無懸念吵上了架,其他同學見怪不怪從他們身邊經過。 他們吵著吵著便吊車尾,成了剩在隊伍最末尾的那兩個。 虞長暮受不了簡叢嬌氣,抬腿就要走,想著沒人陪他幹耗,自然而然就知道動了。 可簡叢那時卻是突然慌了,猛地拽住他的手:“喂!不許走!” 虞長暮氣笑:“你是當少爺發號施令發習慣了嗎,你說什麽別人都要聽你的?” 簡叢慘白的臉在夜色裏支吾:“不是的,不是……” 虞長暮都懶得跟他掰扯,推開拽在自己胳膊的手便要自己往前。 然後簡叢便徹底急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吼:“那你把手機借我!沒有光我怎麽走!” 他的手機早已被他照沒電關了機。 也許是簡叢聲音裏的焦慮太過明顯,虞長暮聽著音便隱隱察覺出不對:“怎麽不能走,天上月亮又不是沒有光,到時候你把我也開手電開沒電了,他們聯係不到人又要怪我。” 城市裏光汙染嚴重,每到晚上,天上都是紅彤彤的,簡叢走夜路也沒擔心過,但這山裏靜謐,他們之前都是兩個人共同一台手電。 眼下虞長暮要自己拿著手電先走,簡叢自然又氣又急,站在原地不敢動,卻又拉不下麵子般不肯繼續解釋。 最後還是虞長暮自己看出他眼睛裏沒神,若有所思關掉手電在他眼睛前麵揮了揮,發現簡叢毫無反應,這才驚覺:“你看不見嗎?” 簡叢當時臉上火辣辣的,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這樣丟人,嘴上死不承認。 虞長暮看他不像假裝,是來真的,倒也沒開口戳穿,隻是再次把手電打開,默許人拽著自己的袖子一路慢吞吞跟上來。 後來這件事他們誰也沒提過,虞長暮卻一直把簡叢夜盲記在心裏。 盡可能避免讓簡叢在黑暗裏獨處,就連每天晚上宿舍關燈,他都會在床簾裏額外開一盞小燈,等簡叢爬上他的上鋪再裝作不經意關掉。 現在距離停電剛過去十分鍾,虞長暮看著腳下崎嶇不平的石子路已經開始從心底裏覺得焦慮。 可一直到下一個岔路口,他還是沒能找到簡叢,這就意味著他如果想繼續往前,必須等魚莊的援兵過來以後。 虞長暮有點等不下去,隻能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開口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分別喊簡叢的名字。 但一聲、兩聲,都沒有回應。 就在虞長暮終於要放棄,決定給魚莊打電話的時候,忽然一個哭到打嗝的聲音顫顫巍巍從左手邊冒出來:“王八蛋,是不是你啊……還是我太害怕了幻聽……” 虞長暮聽見簡叢聲音的那一刻,心中如釋重負。 幸好。 幸好那麽多條岔路,我還是剛好走向你。 虞長暮那時又心疼又自責,連挨罵也顧不上了,立刻動身應:“是我!你站在原地不要動,我馬上來找你!” 本來他們一共出動那麽多人一起找簡叢,最後竟然還真就被虞長暮找到了,也還算挺浪漫一事。 結果簡叢:“……狗屁的站著不要動!老子現在站不了也動不了!嗚嗚嗚王八蛋都怪你!” -------------------- 作者有話要說: 虞狗:ok,馬上把姓柳的撕了第36章 虞長暮順著聲音找過去,看見的,就是簡叢無措癱坐在石子路旁邊的樣子。 那張巴掌大的臉上一雙眼哭得通紅,臉色慘白,活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家養兔,個子小小一隻蜷縮在那,身後不遠就是一個急長的下坡,好在是沒亂動摔下去。 虞長暮是真的感覺自己被嚇得夠嗆,以為簡叢坐在地上隻是因為看不見,趕緊把手電筒調到最亮。 殊不知自己在簡叢眼裏就是個移動的大光球。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非要在這裏跟我吵架!” 簡叢好不容易在一片漆黑裏終來等來一點光,卻隻能伸著手焦慮地示意光球靠近再快些,已經又開始蠻不講理,嘴裏一連串的都怪虞長暮:“不是說會進來找我嗎,都幾點了,怎麽才來啊……” 虞長暮估計簡叢不知道時間,以為現在已經晚上七八點,他也不辯解,隻是握住簡叢的手想把人扶起來。 但簡叢起身艱難,隻有一條腿能使勁,差點重心不穩歪到長坡底下。 虞長暮看出異樣,立馬把手裏亮著光的手機交給他,單膝著地蹲下身子:“我背你。” 簡叢卻記仇別扭著,聲音還帶著點哭腔:“以前求著你背你都不背!現在我也不要你背,你把手電筒給我,我自己……!” 虞長暮不等簡叢說完,反手便拽住他兩隻手穿過自己的肩膀,交叉在脖子前,然後弓背半起身一用力,簡叢被他頂的懸起來,胳膊下意識收緊。 虞長暮順勢騰出手箍到他的兩邊膝蓋彎,起身一抬,輕而易舉把人弄到自己背上。 這要換做以前,虞長暮肯定首先就會嫌簡叢不講道理。 那個時候他們非親非故,一沒互通心意,二沒在一起,肯定不會背。 但現在的虞長暮不僅上趕著把人背好,還滿嘴都是哄人的軟話:“這個樹林岔路多,我求了他們好多人一起找,你用我手機給他們說一聲找到了,不然他們還得回去接著叫人。” 於情於理簡叢都得按他說的辦。 簡叢不情不願趴在虞長暮背上,眼淚都往他肩上蹭,視線裏除了手機屏幕照亮的那一小塊地方,其他依舊什麽都看不見。 所以盡管簡叢嘴上不承認,但虞長暮溫暖寬闊的脊背的確給了他莫大的安全感有個東西讓他摸著就沒那麽害怕。 虞長暮的手機三年來一直沒換過,還是蘋果帶home鍵的老款。 簡叢用髒兮兮的手握住手機,本來想問虞長暮手機的解鎖密碼,但他手指剛按到home鍵,鎖屏立馬順滑解開。 也就是虞長暮一直沒刪過他的指紋信息。 簡叢有些抿嘴,故作冷漠點開他的微信,以為裏麵還會跟以前一樣,聯係人少得可憐,連屏幕都占不滿。 結果虞長暮說:“拉的群在置頂第一個。” 簡叢一點進他的微信,就被上麵離譜的未讀消息數嚇到,這還不加設置了免打擾的灰色泡泡,光置頂就有半個屏幕,名稱看起來都是工作群。 感覺虞家的情況比維維姐給他說的還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