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誠燕有沒有來?”綠彩躺在病床上,臉頰瘦了下去,悶悶地問。他身邊的護工沉默地幫他倒了一杯開水,沒有回答。


    “我想要她和我說話。”他自言自語,病房裏一共有三個病人兩個護工,大家出奇的安靜,就像誰也不敢多說一句。


    “我想要她和我說話啦!”綠彩突然大聲叫了一聲,“當”的一聲,櫃子上的熱水瓶臨空跌落,鄰床病人一聲驚叫,熱水和碎玻璃噴濺了滿地,護工躲得遠遠的,以驚恐的目光看著綠彩。護士大步衝了進來,大聲喝罵:“你們這個病房怎麽麽有個消停?聽聽打翻東西?怎麽回事?是誰打翻的?”


    病房裏靜悄悄的,護士四下看了一陣,也是奇怪——這個病房裏都是不能行動的病人,護工各自都很矮,怎麽會把放在儲物櫃上的熱水瓶推下來?清潔工很快來把熱水瓶掃走,護士離開之後,病人和護工麵麵相覷,看著綠彩就如看見一頭猛獸,誰也不說話。


    楊誠燕正在上課,她最近心情很好。早晨班主任和男生吵架,指著男生的鼻子大叫:“你給我站到黑板上來!”那男生回答:“我哪有那種特異功能?”把全班笑壞了,她也笑了,拉著餘君說上次這人和曆史老師吵架,曆史老師問他:“宋遼是戰好還是和好?”他說:“站著不好,坐著好。”餘君說最近有什麽好事,心情這麽好,她笑而不語,心裏在想:明鏡這個時候不知道在幹什麽?


    明鏡在辦公室裏複印下節課要做的練習題,複印機“唰唰唰”的傳導出一張張測試題,突然手機短信響了。打開一看,楊誠燕問:“在幹什麽?”他嘴邊露出極淡的笑意,把短信關上,繼續複印他的測試題。


    她在教室裏等明鏡的回複,等了很久手機始終顯示著那兩隻粉紅色的包包頭,沒有短信。他可能在忙,她想,接到她的短信,他怎麽可能不回呢。


    明鏡複印完測試題,背靠著窗戶站著,看著天花板上緩慢轉動的電風扇,手裏握著手機。他在想從前蘇白也是這樣,隻要他一不在他身邊,他就不停的法短信、打電話問他在幹什麽……隻要他回答“沒幹什麽”,蘇白就會憤怒的打電話過來吼:“你不會回答你在想我嗎?”想到這裏他笑了起來,拿起手機按了幾個字發了過去。


    手機微微的震動了一下,楊誠燕心裏一跳,竟然有些緊張,按開短信一看,明鏡回答:“在想你。”她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心情愉快地像在飛,她是個幸福的小女人,明鏡沒有什麽缺點,他是一個好男人。


    發完了“在想你”,明鏡稍微恍惚了一下,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發給當年的蘇白,還是現在的楊誠燕?誠燕很好,安靜、舒緩,讓人覺得平靜,她當然沒有蘇白熾熱,但是很適合現在的自己,想要一個能夠安靜的地方。


    晚上要做什麽呢?去吃一間從來沒有吃過的餐廳?去看一部從來沒有看過的電影?取一個從來沒有散過步的地方?他想了很久,打算去看一場電影,雖然不知道該看什麽,但這一場電影,他一直還沒看。“晚上去看電影好嗎?”他剛想發短信給楊誠燕,“看《愛在落日餘暉時》。”突然短信響了,楊誠燕說:“晚上陪我坐作業好嗎?我在自習教室。”


    明鏡看著屏幕上的短信,原來他們還是學生,原來她和他之間還是有微妙的不同——不同在於——他可以隨心所欲的或者看電影或者吃飯或者去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而她不可以,她要上課她要讀書她要做作業她要打工養活自己,她不是蘇白。“好。”他簡短地按了回複。


    明鏡隻回了一個“好”字,她輕輕的關掉了那個簡單的短信,他不覺得這樣回短信有點冷漠嗎?難道他心情不好?突然有些心情低落,為什麽她就要如此在意明鏡的回答?而又為什麽,明鏡絲毫感覺不到這樣很冷淡?回答一個“好啊”還是“我陪你”很難嗎?她不知不覺胡思亂想了很多,輕輕歎了口氣,使自己計較得太多了吧?回答一個“好”有什麽不對……看來要做一個好女朋友,她還需要學習很多東西,需要學會包容明鏡的習慣,也許他的習慣就是短信都回的簡練吧……


    下課以後,她照例和餘君去食堂吃飯,食堂人聲鼎沸,男生和女生擠成一團,絲毫不見什麽紳士風度,初中部的女生和男生大喊大叫,到處追打,食堂一片嘈雜。她的目光掠過喧鬧的同學,留意了食堂每一個角落,依然看到沒有明鏡。


    是他今天仍然不吃晚飯,還是他隻是偶然今天沒有來?他在外麵吃飯了?她悄悄握了握那白色的手機,正想問他在哪裏,突然短信響了,打開一看,明鏡問她:“你在哪裏?”


    她的心突然雀躍起來,充滿了不知名的期待,回答說:“我在食堂。”想了想,莫名地補了一句,“還沒吃飯。”


    明鏡很快回了一條短信,“出來一下,我在a401。”


    她放下了已經打好的飯菜,對著餘君微微一笑,“我出去一下。”餘君眯瞪口呆得看著她把飯菜倒掉,洗好飯盒放回櫃子裏,往教學樓走去。楊誠燕瘋了?怎麽不吃飯?


    a401是一間梯形教室,教室裏有一台鋼琴,平時用來上音樂課。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裏麵正有風掠過窗戶,微微的飄起了窗紗,隱約有沙沙微響。明鏡站在鋼琴旁邊,一身暗色的校服,潔白的襯衫托出線條優雅的頸項,他看著風,聽見她開門的聲音,轉過頭來,淡淡一笑。


    他笑得很恬淡,即使眼裏依然有尚未完全退去的倦意,但淡淡一笑的明鏡很悠揚,甚至很清朗,就像剛才穿窗而過的那陣微風一樣。她跟著他微笑,那一刻眼裏真真切切隻有明鏡,什麽也沒有了。


    “生日快樂。”明鏡捧起放在鋼琴上的一捧玫瑰,站在那裏。她的呼吸為之停止,那是一捧粉色的玫瑰,長得特別嬌小,包裹在粉藍色的包裝紙內,顯得那麽柔軟可愛——加之明鏡捧著它,明鏡以一種懷抱珍寶的姿態站在那裏,等著她過來。


    她覺得……被明鏡抱在懷裏的正是她自己,被嗬護被珍惜著,就如一吹即碎的玫瑰……“我都忘了今天是生日,你怎麽知道的?”她走上來,輕輕抱住那捧玫瑰,心情由雀躍變成了驚歎,三十朵玫瑰:花語是“不需言語的愛”。從來沒有期待過會有收到玫瑰的一天……


    “我打電話去福利院,大家都還記得你。”明鏡淡淡地說,“你阿姨說你今天生日。”他從鋼琴蓋上又提起了一個包紮得很好的白色飯盒,“我陪你讀書,先吃飯吧。”


    她抱著那捧玫瑰,吃驚地看著明鏡打開白色飯盒,裏麵是一份很精致的中餐,有一份青菜、一個荷包蛋和一塊塗了泰式甜醬的雞腿,雪白的米粒顆顆精致整齊,青菜光潤飽滿,顏色鮮亮,荷包蛋渾圓完整,沒有絲毫過火的痕跡。“這是……買的?”


    “我做的。”明鏡淡淡地說,“不算什麽,很簡單的東西。”


    “你會做飯嗎?”她瞪大眼睛,覺得不可思議,“能做到這樣子很難……你會做飯?”


    明鏡也有些驚訝得看著她,似乎她的吃驚令他覺得奇怪,“我爸爸媽媽都不回家做飯,家裏有不請保姆,我會做飯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她笑了起來,“你家為什麽不請保姆?”


    “我媽媽不喜歡其他人在我家裏過夜,鍾點工是有很多,但是家裏沒有保姆,也沒有人做飯。”明鏡把飯盒放在她麵前,“吃吧。從小到大,隻要我在家,隻要他們想回家吃飯,飯都是我做。”


    “那你呢?”她拿起了筷子,筷子是粉紅色的,和飯盒是一套。


    “我吃過了。”明鏡說,“剛從家裏回來,在家裏做的。”


    “剛才回家了?”楊誠燕夾起青菜,青菜的香味清爽誘人,“怎麽突然回家了?”


    “想給你做飯。”他簡單地答。


    她揚起了眉,想笑又沒有笑出來,低頭開始吃飯。


    “有那麽好笑?”他微微皺了皺眉,她的表情讓他很意外。


    “沒有……”她邊笑邊吃,“明鏡回家做飯,怎麽聽都覺得很奇怪啊……而且還做得這麽好吃。”


    “那下次你做給我吃。”他淡淡地說。


    “啊?”她嗆了一口,“咳咳……可以,不過我沒你做的好吃。”


    “隻要是你做的。”他淡淡地微笑,“我都吃完。”


    “真的?”她連連點頭,“下次、下次,我做炒肉片給你吃。”


    沒過多久,她吃完了那盒飯,打開課本開始寫作業,明鏡把飯盒拿出去洗,看著他的背影,她相信她這一輩子都會很幸福。不知為何突然想起蘇白……蘇白也見過這麽溫柔的明鏡吧?也許……也吃過明鏡做的菜?那為什麽還忍心傷害他呢?明鏡其實是非常好的人啊……


    明鏡把飯盒拿出去洗,走過a401門口的時候,看見楊誠燕低頭翻著課本,表情若有所思。不知不覺輕輕歎了口氣,卻不知道在歎些什麽,心情很平靜、很溫暖,沒有半點波瀾,仿佛她就會這樣低頭寫著寫著,他就會這樣靜靜看著看著,就看完了一生。麵對蘇白,無論身周的一切有多美,一切都是不安定的,充滿了擔憂、恐懼、憎恨、厭惡……喜歡照顧誠燕,想把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把玫瑰放在課桌上,目不轉睛得看著題目,圓珠筆在紙頁上不住敲擊。他吸完飯盒回來,倚著門框看她做題,不知為何覺得有趣,慢慢揚起嘴角,帶起了一絲笑意。


    就這麽多了兩個多小時,她把該做的作業都做完了,抬起頭來,突然發現捧玫瑰放在桌上,呆了一呆,似乎才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猛然回頭尋找明鏡,看見他就站在門口,她鬆了一口氣。


    明鏡笑了起來,“幹什麽?怕我不見了?”


    她臉上微微一紅,“站了很久了?我寫著寫著就忘了你在旁邊。”


    他不置可否,她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沒有生氣,並且很愉快。“我們去看電影吧,”他突然說,“你想看什麽?”


    “這麽晚了?”楊誠燕看了一眼時間,“今天又不是周末,學校都關門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她知道他笑笑她明明會翻牆,聳了聳肩,“你想看什麽?”


    “看什麽都可以,看一場讓人高興的電影。”


    “喜劇片,還是動作片?”她眨了眨眼睛,“恐怖片?”


    他笑了出來,拍了拍她的頭,“恐怖片!”


    恐怖片會讓人高興嗎?總之楊誠燕興致勃勃地站起來,收拾好書包,“走走走,我們去看恐怖片!”


    幾天以後。


    166醫院。


    普通病房。


    “聽說崔老師安排你下星期開始上課?”楊誠燕給綠彩削水果,“準備得怎麽樣了?”


    “嗯,我有書包。”綠彩一頭長發依然不肯讓人修剪,映著雪白的肌膚很是漂亮,“我住b809。”


    “b809?”她怔了一下,“和明鏡一起住啊,蠻好的。”


    “我討厭明鏡。”他仍是那樣說。


    “明鏡很好啊。”她說,“明鏡會照顧你的。”


    “明鏡也討厭我。”綠彩大聲地說,“我討厭和明鏡在一起,我要自己住!”


    “那明鏡般出去,你和別人住。”她說。


    綠彩呆了一呆,“我不要!”


    “為什麽討厭和別人住在一起?”她靜靜地問,“彩總是一個人住呢,不會寂寞嗎?”


    “我……不愛和別人在一起。”他低聲回答,“,沒有人要和我住在一起,沒有人要和我玩。”他低頭看著他潔白無瑕的手指,那指甲修長圓潤,有如瓷器,“連蘇白也不和我住在一起。”


    “從小就不和你住在一起?”她有些驚訝,“你們不是也住福利院嗎?怎麽可能不住在一起?”她從小也在福利院長大,自然再清楚不過,以市福利院簡陋的條件,不可能讓一個孩子單獨住一個房間。


    “沒有人要和我一起住。”綠彩悶悶地說,“他們討厭我。”


    她習慣的摸摸他的頭,綠彩的頭發光滑柔順,像一匹綢緞,“怎麽會有人討厭你呢?”


    “他們說——和我一起住,都會看見鬼。”綠彩低聲說,“我是妖鬼,妖鬼聚集獵食死魂,所以我身邊有很多很多鬼……”


    “你好好的活著,根本沒有死,你會痛、會生氣、會餓,不會是鬼的。”她柔聲說,“你和大家一樣。”


    “我和大家不一樣,我是鬼、我已經死了、我不是人……”他顛過來倒過去的喃喃念,“我是綠色的……”


    “你是綠色的?”楊誠燕詫異,“你哪裏是綠色的?”


    “鬼都是綠色的,我是綠色的……”綠彩說,伸出手指隔空點著周圍,一點、兩點、三點……“他們都是綠色的。”


    “他們?”她卻什麽也沒看見,乍然起了滿頭冷汗,“彩,當年你怎麽知道明衡是被崔老師推下去的?難道你是……你是……看見的?”


    綠彩安靜了一陣,點了點頭,“他還在那裏,每天都不停地重複,不停地從樓下摔下去,因為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彩……”她呆呆地看著綠彩“難道你真的……能夠看見靈魂?”


    綠彩點了點頭。


    “你還會讀心?”她輕聲問。


    綠彩又點了點頭,又要了搖頭,“有時候能,有時候不能。”


    “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綠彩突然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輕地說,“你在想,那些死魂究竟是什麽樣的?”


    她情不自禁地點頭,綠彩真的有超能力真的能看見鬼魂,這是是給她的衝擊太大,竟然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你真的能獵殺死魂?”


    綠彩怔怔地看著她,似乎很困惑,過了一會兒,他說:“你不是說我殺鬼的時候要叫你來看的嗎?”他的言下之意,是難道她一直在騙他?從來都沒有相信過?


    她呆住了……那時候隻是隨口說說,並沒有想太多也不認真,但是綠彩卻記住了……看綠彩的眼神,他狹長漂亮的眼睛流露出一種傷心的神色,“你騙我!”


    她全身起了一層冷汗,突然之間愧疚感湧了上來,她傷害了彩,此時不管讓她用什麽去換回她那句話她都願意,她不希望他有一絲半點的傷心,“對不起,我那時候,其實從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她輕聲說,“我以為……”


    “你以為我是個瘋子,又是個白癡。”綠彩的聲音仍然很單純,“你知是隨便說說。”


    “不要讀我的心。”她捂住胸口,“彩,對不起,以後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會相信你的,真的。”她突然抬起頭看著綠彩,她想起一件事,“彩,我問你,蘇白殺動物……殺人……換取死魂讓你活下去,是真的……還是假的?”她突然想起的這件事非常重要,要是蘇白真的是為了彩,那……那明鏡會怎麽想?他還會那麽強烈的恨蘇白嗎?他會原諒蘇白嗎?


    綠彩安靜的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就在楊誠燕以為他要說“我不知道”的時候,他突然說,“我小時候,是真的。”


    “你小時候?”她問,“什麽意思?”


    “我小時候,蘇白是為了換死魂讓我活下去。”綠彩說,“後來我長大了,能殺鬼以後,他已經……習慣了。”


    “他就習慣了……”她顫聲說,“他就習慣了能害死誰的時候,就害死誰……”


    綠彩點了點頭,“我有告訴他我不是蘇彩有告訴過他不要殺人,但是他不聽話。”


    她呆呆地看著綠彩,彩說的那麽自然,十分天真,說“我有告訴過他不要殺人,但是他不聽話”,但是……如果有個人為你殺生殺了十幾年,即使有一天你告訴他“不要殺人了,夠了”,他又怎麽能收得了手?蘇白雖然……雖然罪孽深重,但是如果沒有彩,他又怎會如此罪孽深重?但是這個讓蘇白罪孽深重的人,卻不明白蘇白到底付出了什麽……“彩,你六歲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六歲的時候……忘記了。”綠彩呆呆地說,“睡了很久很久,醒過來的時候,我就變成綠色的了,窗戶外有很多綠色的人飄來飄去,別人都看不見的。”


    她上上下下看著綠彩,這個人秀麗得不可思議,全身上下究竟有哪裏是“綠色的”?她半點也沒有看出來。“綠色的?你哪裏是綠色的?”


    “綠色的。”綠彩看了一眼自己的十指,他的十指就在他注視之下緩緩變色,就在她眼前真實的變成了翠綠色,瑩瑩閃著熒光,那一頭烏黑的長發也漸漸黑中帶碧,連那雙眼睛都隱隱約約……


    “夠了!”她大叫了一聲,心裏是說不出的驚恐和錯愕,從不相信有這樣的事……從來不相信!從來不相信!“你……你……”


    “我不是人。”綠彩按住自己的喉嚨,低聲問:“但是為什麽吃玻璃還是會痛?還是會流血?還是很痛很痛……”


    他的眼神和迷茫,那種迷茫的濃鬱超越了楊誠燕的恐懼,他也許比她更害怕、更害怕這種令他無法適從的狀態——他自以為是鬼,卻又似乎是人;他如果是人,那過去活過來的十幾年,卻又算什麽呢?


    “因為你還是人啊,”楊誠燕慢慢鎮定下來,低聲說,“吃玻璃還是會死,對不對?你隻是一個……可能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的人。”她輕輕伸出手去觸摸綠彩的頭發,摸起來……和其他柔軟的頭發並沒有什麽兩樣。“不要讓別人看見綠色的彩,好不好?”她說,“還有,別讓明鏡知道蘇白他……他殺人是為了救你。”


    “你怕他原諒蘇白,不喜歡你了?”在綠彩麵前,似乎沒有什麽是隱藏得住的。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也許是吧。”


    綠彩爭著那雙狹長漂亮的眼睛,“我覺得你不想明鏡子再變成前那樣,所以騙他也不要緊。”


    “我不知道。”她仍然那樣說,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了肯定會恨我的,很恨。”


    “他肯定會恨你的。”綠彩說,“明鏡從來不原諒別人。”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綠彩的手,那手雪白柔軟,線條細膩秀美,看了很久,慢慢地說,“但是人總是會有選擇的,做一個決定,決定的時候就該知道……結果要自己負責。”


    “他會恨你的!”綠彩瞪大眼睛看著她,強調似的再說了一次。


    她淡淡一笑,“我知道。”


    “他會討厭你的!”綠彩突然大叫起來,“他好不容易才喜歡你!他以前一直喜歡蘇白!他會討厭你的!”


    她搖了搖頭,“我不要他知道那麽多”突然有些想哭,她輕輕抽了抽鼻子,“因為我愛她。”


    綠彩看著她,“明鏡會來接你嗎?”


    “不會,他今天有事。”


    “什麽事?”綠彩問。


    她睜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沒問他。”


    綠彩突然抬起手,學著她撫摸他的頭的樣子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那你就可以自己一個人去玩了。”


    自己一個人去玩?楊誠燕勉強微笑一下,今天他給明鏡說要來看綠彩,明經之簡單地說了一句“我有事”,本來他要追問什麽事的,但似乎又太糾纏了,所以沒問,心裏……也許不該介意的吧,但卻是介意的。“自己一人去玩,要去哪裏比較好玩?”她問綠彩,“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都在做什麽?”


    “你不是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嗎?”綠彩很奇怪的看著她。


    她怔了一下,“我以前都在讀書,沒什麽事做。”


    “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有時候去頰陽橋看太陽,有時候去古琴廣場看鴿子,有時候去買東西,有時候去農場看杏花。”綠彩一下子高興起來,“我去幫果農摘杏子。”


    去頰陽橋看太陽?她有一刹那的茫然……那是拍婚紗照的地方,聽說很美,在海邊。蔚藍的大海邊,懸崖上有一座古舊的木橋叫做頰陽橋,城市裏新人結婚之前都會去那個地方拍婚紗照。每當天色黃昏,頰陽橋上一隊隊身著白紗的新人,麵向太陽,就如接受一場洗禮……那樣的地方,隻有戀愛的人想去。彩也會去頰陽橋看太陽?古琴廣場是老人活動廣場,那裏的鴿子……有什麽好看的?不過一個人的時候,的確想去什麽地方都可以,去一些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那就是一個人的自由吧。“杏子?農場在哪裏?”她笑了起來,“等彩好了以後,帶我去摘杏子,我從來沒看過杏樹。”


    “好啊好啊,”綠彩手舞足蹈,“如果明鏡不理你,你就來找我,我就帶你去玩。”


    “好。”她笑顏燦爛。


    明鏡去的地方是醫院。


    去醫院是很久以前就有的打算,最早的一次是蘇白叫他去的,因為厭食。但是因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明鏡始終沒有去,直到最近……最近,一切都很好。


    也許是因為最近一切都很好,他抽了個空去醫院,去檢查身體。


    身體檢查很繁瑣,醫生詢問他過往病史,他說沒有,隻是不愛吃東西,沒有食欲。醫生測了他的血壓,拿著聽診器在他身上按來按去,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醫生說:“你家屬呢?”


    明鏡淡淡的看著醫生,他說:“我沒有家屬。”


    醫生吃驚的看著他,似乎沒有想到這麽一個舉止高貴衣著精致的男生是個“孤兒”,“這樣吧,照個ct再說。我給你開單,現在去交錢,然後拿到ct室去排隊。”


    明鏡什麽也沒問,醫生給他開了張需要檢查哪些項目的ct單,他看了一眼,上麵寫了一串中英文混合的不知什麽東西,他看得懂,但什麽也沒說。


    交完錢,拿著ct單去排隊,ct室的醫生說要排到明天下午,他仍然沒說什麽,淡淡笑笑,轉身走了。


    一腳踏出醫院大門的時候,他拿出手機,想發一條短信給楊誠燕。拿出手機,手指在按鍵上磨蹭了很久,他終於把人名從“楊誠燕”換成了“蘇白”,發了條短信:“白,好嗎?”


    然而蘇白沒有回複。手機響了一聲,他驚跳了一下,匆匆按開短信,是楊誠燕發短信來問:“在哪裏?你在幹什麽?”明鏡很快回了一條,“沒幹什麽。”發出去的時候,他幾乎可以想象她會是如何失望。


    果然過了很久,她沒有再發短信過來,手機那邊一片死一樣寂靜。明鏡握住手機,眼望著車輛穿梭的馬路,微微一頓,平靜地往前走。


    走到馬路中間的時候,手機又響了,耳邊充滿了車輛嘈雜的聲音,他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低沉的聲音:“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蘇白居然還能接聽電話?那些警察沒有把他綁起來嗎?明鏡古怪地想,唇邊泛起一絲古怪的微笑,“沒事。”


    “沒事你不會發短信過來的。”蘇白的聲音低沉,充滿了沉穩威嚴的成熟感,仿佛很可以依靠的樣子,“你知道我聽得出來你的聲音不一樣,出了什麽事?”


    “我……隻是想問你為什麽還不死?”明鏡輕輕地說,語調裏依稀含著一絲笑意,“最近好嗎?”


    手機那邊,蘇白陷入了刹那的寂靜,明鏡的耳邊充斥著汽車刹車聲和喇叭聲,人行道燈綠了,他卻還站在斑馬線上,刹那間車輛在他周圍停了一圈。蘇白在刹那的寂靜後突然大叫起來:“你在什麽地方?你在什麽地方?你他媽的在什麽地方……”


    他徹底瘋了。明鏡帶著微笑掛了電話,在按下“結束通話”鍵的時候,他依稀聽見蘇白在手機那邊瘋狂地大叫:“你叫我去死我就去死……你他媽的在什麽地方?你給我回來!回來……”此後就是“嘟——”的一聲微響,手機屏幕亮起“結束通話”四個字,很快暗了下去。明鏡把手機塞在口袋裏,靜靜地過了馬路,抬頭看著天空。


    天空很藍,空中有一隻鳥,沙子一樣掠過藍藍的天空,飛去了更高更高的地方,很自由。


    楊誠燕從醫院回到學校,是中午一點半,明鏡已經回來了,站在她宿舍樓底下等她。她本來心情很低落,因為明鏡顯然不坦白,問“在幹什麽”,答在做什麽都好,就算答“在坐車”或者“在走路”都好,明鏡卻答了一句“沒幹什麽”。那意味著什麽呢……意味著明鏡不想她知道他在幹什麽,她不想知道他瞞著她什麽,隻是想知道他為什麽要瞞著她……是因為他們還不夠親近嗎?他送了他花,他為她做了飯,難道他們還不夠親近嗎?難道心的距離……還很遠嗎?


    但一切迷茫在看到明鏡站在她宿舍樓門口的時候立刻化為烏有,她情不自禁的笑起來,“明鏡。”


    明鏡淡淡一笑,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在陽光下打開盒子,裏麵的東西閃閃發光,是一條項鏈。


    楊誠燕突然怔了一下,反而沒有剛才那麽高興了,“項鏈?你去買項鏈了?”


    明鏡點了點頭,從盒子裏拿出項鏈,輕輕掛在她脖子上,動作很溫柔。那是一條很精致的銀色項鏈,她分不清究竟是純銀的,還是白金的,又或者是不鏽鋼?項鏈很細,掛墜是一個小小的鎖,鎖上掛著三個小小的鈴鐺,鎖的正麵寫著“平安”,後麵寫“吉祥”。她疑惑的看著明鏡的動作,“為什麽要買這個?”


    明鏡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我喜歡你戴著個。”


    她低頭看著胸口的項鏈,看著那“平安吉祥”,心裏的疑惑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多。“明鏡……”


    “嗯?”明鏡的聲音很溫柔,眼色也很溫柔,手指慢慢摟住她的肩頭,她感覺到他手掌的溫熱。“我會對你很好,永遠對你很好,永遠保護你。”


    眼色溫柔的明鏡溫潤高貴的不可思議,她的臉頰輕輕地在明鏡胸口的校服上擦了一下,那衣服是暖的,突然說:“你……不要騙我……”


    “我永遠不騙你。”明鏡說,“晚上和我回家吧。”


    “和你回家?”她大吃一驚,“和你回家?你家裏有家長啊?”


    “他們今天不回來,”明鏡淡淡地說,“晚上一起做飯?”


    “好啊,”她笑了,“隻要是我做的,你都吃完,是你說的。”


    “真的,隻要是你做的,我都吃完。”明鏡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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