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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功是娜塔莉。最後是你解決皮拉的。」


    「不,功勞最大的是阿爾瑪喔。如果沒有阿爾瑪的大滿貫炸彈,二級皮拉不會露出弱點。」


    「娜塔莉。」


    「阿爾瑪!」


    就這樣,兩名少女──阿爾瑪和娜塔莉互瞪,迸出火花。


    地點在漢堡基地司令室,昨天那一戰留下的影響還很明顯。


    在激戰中存活的少女們受命休養,睡得很沉。隔天,她們被叫到司令室,隨即爆發開頭的爭執。


    兩人愈吵愈凶,在旁人眼裏卻顯得很神奇。畢竟,她們是要把功勞推給對方。


    「真奇怪。一般來說,明明是搶著居功吧。」


    「這種意見,好像也有點偏頗……」


    聽到一手撐著臉,愉快地看少女們爭執的男性──亞曆山卓這麽說,露莎卡歎口氣,看向身旁的阿爾瑪和娜塔莉。


    接著,她天藍色的眼眸變得凶狠起來。


    「你們兩個,給我適可而止。你們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


    「────」


    遭到露莎卡嚴厲斥責的阿爾瑪與娜塔莉頓時停止爭吵。兩人就這樣轉頭看了過來,露莎卡則是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你們是第三世代……接受的教育說速成都嫌客氣,根本是課隻上到一半就被送往戰場,從這點來看情有可原。然而即使是這樣,你們的態度依舊令人看不下去。」


    「嗚……」


    「嚴苛……」


    聽到露莎卡誠懇的提醒,兩人表情僵硬。


    兩人似乎也已經發現,她們一直在做些沒搞清楚場合的爭論。不過,亞曆山卓沒把露莎卡的看法放在眼裏,臉上笑意更深了。


    「哎呀呀,不曉得真正不懂察言觀色的究竟是誰呢?不過嘛,女武神問題兒童多是出了名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會介意這種事。」


    「──?我總覺得,好像聽到一些讓人無法釋懷的言論。」


    「心胸開闊一點啦,要是沒辦法談正事就麻煩了。之後再奉陪你。」


    盡管這幾句話也讓人無法釋懷,但好歹是長官命令,不滿的露莎卡還是乖乖照做了。


    可能看出她心不甘情不願了吧,亞曆山卓的笑容變為苦笑。


    「那個~所以說,為什麽要把我們叫過來呀~?」


    此時,將頭發綁成兩束的少女,代替沉默的露莎卡輕輕舉起手。雖然沒阿爾瑪那麽明顯,但她可愛的臉蛋同樣稚氣未脫。


    她也是這次奮戰的女武神小隊成員之一。


    對於少女這個單純的疑問,露莎卡也在內心表示認同──聚集到這裏的,都是昨天在空中戰鬥的女武神小隊成員。


    扣掉她們之後,房間裏隻有在昨天那一戰擔任代理司令的亞曆山卓。


    「老實說,還有點累,很想睡~人家希望讓身體狀況保持萬全耶~」


    「喂喂喂,有人膽子很大嘛。雖說是代理,不過好歹也是在司令官麵前喔?」


    「如果司令官是什麽超越人類的存在,我就會驚訝啦~」


    少女表現得像個狠角色,大大方方把亞曆山卓這幾句話給頂了回去。亞曆山卓似乎很欣賞她的態度,歎口氣後說道:


    「居然毫不緊張,還講得理直氣壯。我很欣賞你。」


    「機體也破破爛爛的~要是敵人連續三天都來,可就糟了吧~?」


    「喂喂喂,不要去想像些恐怖的事啦。」


    聽到少女這幾句話,亞曆山卓閉起一隻眼聳聳肩。然後他轉向露莎卡,意味深長地使了個眼色。


    「不過嘛,就算真的發生那種事,到那個時候露莎卡也會用智慧和勇氣擺平,對吧?」


    「智慧和勇氣的輸出有極限。就算是能在酒館撂倒二十個人的我,少了英靈機也沒辦法好好作戰。」


    「────」


    露莎卡搖搖頭,但她的發言讓在場全員都瞪大了眼睛。她依序打量眾人的反應之後,用手指抵著自己的嘴唇。


    「這是在開玩笑,很難懂嗎?」


    「既然已經釋懷到能夠拿自虐當玩笑的程度,那就再好不過。好啦,言歸正傳──實際上,皮拉的襲擊可不是什麽笑話。」


    亞曆山卓站起身,看向站成一列的露莎卡等人。他倚著黑檀木桌,在胸前以拳擊掌,發出響亮的聲音。


    「已經連續兩天發動攻擊,沒辦法保證不會有第三天。幸好,這回不是對手主動撤退,而是我們成功討伐敵人。我是希望不會連續三天啦。」


    「這也沒辦法保證。」


    「沒錯。所以,必須盡快重整。你們的英靈機,正由修護班趕工處理。不過,他們必然也是連日徹夜工作,效率隻會愈來愈差。」


    「那麽,您打算怎麽做?」


    看不出情況有好轉的空間,於是娜塔莉皺起漂亮的眉毛問道。


    不過亞曆山卓聽到這個問題,則是拍拍手表示「我就在等你問」。


    「這就是問題的焦點所在。實際上,漢堡基地要立刻恢複原有功能很難。司令部半毀,重建都市護牆也需要時間。」


    「所以我才問這種狀況要怎麽辦……」


    「──往前推進?」


    「將軍。」


    亞曆山卓彈響手指,對發表意見的阿爾瑪眨眨眼。阿爾瑪沒反應,露莎卡也愣住了,隻有娜塔莉不一樣。


    她聽到阿爾瑪這句話,顫抖著開口:


    「原來……是這樣嗎。複原基地需要時間。但是,好不容易守下來的土地也不能丟。既然撤退不能考慮,也就隻剩往前一條路。」


    「原來如此啊~為什麽阿爾瑪會知道~?」


    「我隻是覺得,基地修不好,又不想後退,那就往前。」


    「你、你又想隻靠動物般的直覺解決問題……」


    習慣用邏輯推導的娜塔莉,無法理解靠直覺說話的阿爾瑪是怎麽思考。真要說起來比較偏向娜塔莉這型的露莎卡,能夠明白她的心情。


    但是,此刻與其和娜塔莉產生共鳴,不如專注在這個話題上頭。


    「往前推進是吧……做得到嗎?」


    「當然,這不容易。恐怕還會有人嘲笑這是紙上談兵。不過,你們擊破了二級皮拉,這項功績推翻不了。」


    「────」


    「你們做到了過去隻有第一世代做得到的事。交出的成績,要讓上級……讓全人類有所期待,已經綽綽有餘。」


    亞曆山卓盤起強壯的手臂,重新看向露莎卡等人。他這番話的規模,令娜塔莉她們屏息。


    「全人類的期待……」


    「在這之前,身為女武神的你們已經背負了人類的期待。不過,這回的期待會比過去來得再重一些。即使同為女武神,你們也會被另眼相看。」


    這幾句話的分量,比字麵上還要沉重。


    聽到亞曆山卓這麽說,露莎卡以外的女武神頓時全身僵硬。就連阿爾瑪也皺起眉頭,顯得若有所思。


    更別說使命感強烈的娜塔莉,她所受到的衝擊想來非同小可。


    「我們背負著……人類的期待……」


    「嗯。怎樣,很重嗎?」


    「──正合我意。」


    娜塔莉隻頓了一下,便堅定地這麽說道。她的堅強,讓露莎卡覺得好耀眼。


    她這種雷光般的生存方式,正適合背負人類的希望而飛。


    「──希格德莉法。」


    突然間變得神情嚴肅的亞曆山卓,說出一個陌生的詞。


    詞語不在自己所知範圍內,這種沒頭沒腦的感覺讓露莎卡不禁皺眉,亞曆山卓見狀聳聳肩道歉。


    「抱歉抱歉。你們不知道也是難免。這個詞,是軍方高層推動的計畫名稱。」


    「高層的計畫?」


    「不錯。他們早就在策劃反攻皮拉支配的區域。擔任計畫核心的部隊,名稱就叫希格德莉法。」


    「────」


    聽到他的解釋,娜塔莉等人隻露出讚歎、理解的表情。然而,對於露莎卡來說可不隻是這樣。


    她很快就明白──這個計畫,對象原本是愛咪她們。


    編組以第一世代女武神愛咪為中心的小隊,目的是奪回皮拉支配的土地,還有擊破一級皮拉。


    ──這才是原本的「希格德莉法」。


    「這支新部隊的編組,由我全權負責。高層想要奇跡。意外的是,我在你們的協力之下回應了這個期待。所以,也就不得不做啦。」


    「──我希望能加入希格德莉法!」


    亞曆山卓抓了抓頭,聽完他這番話,娜塔莉率先舉手。


    神情激動的娜塔莉上前自我推薦,嚇得亞曆山卓往後仰。娜塔莉興奮地整個人往前傾,縮短拉開的距離。


    「雖然把首功讓給了阿爾瑪,但是給二級皮拉最後一擊的人是我。我一定會派上用場。」


    燃起使命感的娜塔莉,再三強調自己多麽有用。即使如此,她依舊堅持把首功讓給阿爾瑪,做人一板一眼。


    接著她回過頭看向背後的阿爾瑪。


    「阿爾瑪!你也是,既然是首功就該自告奮勇!我們有義務為自己的行動負起責任喔。」


    「功勞最大的是娜塔莉……」


    阿爾瑪苦著一張臉,似乎是嫌娜塔莉多事。不過,苦澀很快就從她臉上消失。她接著說道:


    「不過,如果能上前線,求之不得……我也要。」


    「就該這樣!」


    看到阿爾瑪不甘示弱,娜塔莉也高興地露出笑容。兩人的關係,可能意外地和朋友差不多吧。


    潛力姑且不論,單以目前的戰力來說,她們也很適合。


    此時,亞曆山卓對很有誌氣的兩人說了句「冷靜點」。


    「自告奮勇很好,我欣賞你們的誌氣。不過,剛剛說過了吧?新部隊的編組由我全權負責。和你們的誌氣無關喔。」


    「……意思是……」


    「該不會,我們不合格……」


    娜塔莉和阿爾瑪麵色蒼白,顯得難以置信。亞曆山卓則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們。


    不過,此時看不下去的露莎卡歎了口氣。


    「代理司令,惡作劇可不值得恭維喔。拜托別拿兩個年輕人開玩笑。」


    「露莎卡……?」


    「阿爾瑪和娜塔莉,你們兩個都不需要擔心。這次戰役的功勞……誰第一雖然要看上頭的判斷,不過總而言之,再怎麽樣都沒理由排除你們。想冠上希格德莉法這個名字,應該要實際打倒過二級皮拉才對。」


    要不然,「希格德莉法」這個計畫根本無法成立。


    原本該讓愛咪名揚天下的希格德莉法,總算有了重見天日的機會。


    「真是的,什麽都被看透,讓人渾身不自在啊。這麽一來不就沒秘密了嗎?」


    亞曆山卓露出笑容,彷佛在證實露莎卡的推論一般。盡管他擺出一副「獅子也有幽默感」的態度,娜塔莉和阿爾瑪卻還是不怎麽高興。


    看見兩個年輕人的反應,亞曆山卓笑了笑並轉向露莎卡。


    「正好,我的意見似乎和你一樣呢。這次戰役的首功,對接下來的希格德莉法構想來說不可或缺。」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看法嗎?排除反而不合理吧。假如我是指揮官,也會做出同樣的判斷。」


    「是啊。有你的保證,我就安心了──既然是當事人的意見,身為下命令的一方也能輕鬆不少。」


    這種話中有話的說法,讓露莎卡覺得是個圈套。


    至於圈套的真相,她很快就從亞曆山卓的眼神看出來了。


    「難道說……」


    「最先揭穿二級皮拉異能的真麵目,致力於恢複軍隊機能。之後,率領女武神小隊為擊破該皮拉做出貢獻。盡管讓出了最後一擊,然而逼得敵人暴露弱點是你的功勞。」


    「────」


    「我和高層已經談好了──這次的首功是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少校,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


    亞曆山卓看著露莎卡,刻意連新階級一並說出來。


    露莎卡無法直視那對映出自己身影的純淨藍眸,別開了目光。不過,就算能別開目光,也躲不掉請求。


    首功該加入希格德莉法,露莎卡本人也這麽說了。


    但是──


    「我曾經收起羽翼。這樣的我,誰會……」


    「──我對於首功非常能認同。」


    露莎卡正想蓋掉之前的說法,娜塔莉卻第一個出聲打斷。


    她抱胸而立,別過頭繼續說下去:


    「這一次,如果不是你讓軍隊重新振作,損害想必會擴大。那麽一來就很難指望重建都市和基地……說不定還會戰敗。」


    「────」


    「隻是假設喔。就算沒有你的主意,我們還是會險勝。」


    娜塔莉紅著臉,補充似的辯解。對於勝利不肯退讓,但改稱險勝,可以感受到她小小的自尊心。


    「我也覺得,露莎卡第一比較好。」


    「啊~那我也一樣~」


    娜塔莉提出主張後,阿爾瑪慢條斯理地追隨。在旁邊揮著手的兩人,也認同露莎卡的功勞。


    老實說,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我一直以為你們很排斥我……」


    「──之前的你讓人看不下去。但是,你已經靠自己重新站起來,駕駛英靈機為勝利做出貢獻。究竟還有什麽好排斥的?」


    「和你們相比,我隻是個能力很差的第二世代。」


    「這是諷刺嗎!明明飛得那麽優雅……啊啊夠了!為什麽我非得努力稱讚你不可啊!真是的!」


    娜塔莉生氣地剁腳,為露莎卡的頑固抱頭大喊。看見她那種要是有塊手帕大概會咬在嘴裏的悲憤模樣,讓露莎卡覺得自己身陷絕境。


    ──不,所謂的「身陷絕境」,是怎樣的感覺呢?


    「讓你覺得沉重的,是人類的期待?還是……」


    亞曆山卓向自問自答的露莎卡提出疑問,然後頓了一下。


    接著,他對等待下文的露莎卡說道:


    「還是希格德莉法這個名字?」


    聽到亞曆山卓平靜地這麽問,露莎卡倒抽一口氣。


    這個男人,到底多擅長窺探別人的內心?


    唯有這種無益的念頭,讓露莎卡一時之間忘記了嘴唇的乾渴。


    「有什麽猶豫的必要嗎?艾弗瑞斯卡少校,你……」


    「娜塔莉。」


    看見露莎卡沒回答,焦急的娜塔莉開了口。然而,阿爾瑪拉住她的衣袖,搖搖頭製止她。


    「該由露莎卡決定,這種事。」


    「──我實在不懂。」


    使命感強烈的娜塔莉,或許不明白露莎卡猶豫的原因。但是,她善良得願意絞盡腦汁去弄懂。


    「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之後再答覆?」


    「嗯,我等。隻不過,沒辦法等到我變成滿臉皺紋喔?」


    「不會等那麽久──這次不會。」


    露莎卡沒理會亞曆山卓的玩笑,看著自己的掌心,以平靜語氣回答。


    「那麽~總而言之就這樣說定啦~大家加油嘍~」


    「講得好像事不關己一樣,你也在編製裏喔。」


    「怪了~?」


    拍著手試圖下結論的少女一臉疑惑。


    夏儂?史都華──她也是新生希格德莉法的成員之一。


    2


    ──都市的複興作業,似乎沒有兩天前那麽順利。


    「再怎麽說也不可能嘛。」


    又一次,露莎卡一邊以鞋底體會水的感觸,一邊呆呆地望著街景。


    兩天前,是司令派她視察都市,這次則是她自己來的──下達那道命令的洛格勒布?巴克雷司令,已經光榮捐軀。


    當時,露莎卡還不明白那道命令真正的意義──


    「大概是要我明白,自己背負著什麽東西吧。」


    和許多人一樣,洛格勒布司令也覺得,露莎卡收起羽翼後仍然不斷受傷,實在太可憐了。


    所以,他為了讓露莎卡有所行動,想盡各種手段。


    「我明明是個很難搞的部下……如今,我是否已經回應了洛格勒布司令的期待呢?這讓我非常非常不安。」


    收起羽翼的前王牌──將重任交給這種女武神,負擔恐怕太重了。


    這種負麵印象,司令完全沒讓自己看到。露莎卡再次體會到司令的偉大,覺得自己非得挺直背脊不可。


    「啊!大姊姊~!」


    就在露莎卡將意識放到背上時,有個又高又清楚的聲音喊住她。


    邊揮手邊踩著水灘跑來的人,正是昨天露莎卡救出的少年。當時彼此都全身濕透,隻有匆匆道別。


    「辛苦了。你看起來很有精神呢。」


    「嗯,多虧了大姊姊,我身上連一點傷都沒有喔。敵人已經解決掉了對吧?」


    「嗯,解決掉了。我好像是戰功第一。」


    「哇~好厲害!雖然我不知道『戰功』是什麽!」


    看見少年天真地拍手,露莎卡眯起天藍色的眼睛。


    本來隻是想開個玩笑,不過試著說出口之後,才發現這句話比想像中更能觸動自己的心。在少年繼續追問什麽是戰功之前,露莎卡打量一下周圍後開口:


    「你一個人嗎?家人……」


    說到一半,露莎卡便覺得自己實在不會挑話題。


    但是,少年根本沒注意到她在想什麽,「啊~」地抓了抓頭。


    「雖然現在隻有我在,不過沒事啦。爸爸和媽媽都回來了,雖然家完蛋了。」


    「這樣啊……你家……真遺憾。」


    「畢竟都淹水了嘛~」


    看見少年半難過半看開的模樣,露莎卡閉上眼睛。


    總之,曉得少年的家人平安令人鬆了口氣。不過,剛剛自己發言太過輕率──以這世界的現況來說,也有可能簡簡單單就失去至親。


    雖然這兩天對於歐洲軍而言,當成大勝也不為過。


    「即使如此,損失也絕對不會是零……」


    軍方高層因為勝利而振奮,街上的人也因為昨晚那一戰的結果而歡欣。背後那些確實存在的犧牲,絕對不會搬上台麵。


    「────」


    露莎卡認為,對這些事實感到空虛的自己很傲慢。


    同時她也覺得,這就是愛咪當初嚐到的孤獨。


    在諸多戰場引領大家邁向勝利,卻還是無法拯救全世界的愛咪。


    是否每當看見毀壞的街景、人們的辛勤,就會令她心痛呢?還是說,她的心靈高潔堅強,不會受挫?


    ──怎麽可能。露莎卡明明很清楚。


    「大姊姊?你哪裏痛嗎?」


    小孩子很敏感。大人的笨拙敷衍,他們能用純真的眼睛輕易突破。


    露莎卡盡量不表露情緒的苦心,少年簡單地看穿了,甚至為她擔心。露莎卡搖搖頭,對少年說「不」。


    「不用擔心。因為這是種非習慣不可的痛。」


    「……這樣太可憐了啦。會痛對吧?那麽……」


    少年仰頭看著微笑的露莎卡,顯得很難過。他直直望向露莎卡的天藍色眼眸,說道:


    「既然會痛,那我幫你摸摸。」


    「────」


    「哇!」


    露莎卡感覺到,少年驚訝的聲音在咫尺之遙化為暖意。


    她反射性抱住溫柔地這麽說的少年。


    盡管很丟臉,但少年已經連續兩天為她上了一課。同時,她也認真地、認真地認為,救出這個孩子,真是太好了。


    這麽想的機會將逐漸增加。即使隻有一兩個也好、隻是微弱的抵抗也好。


    這就是露莎卡?艾弗瑞斯卡戰鬥的意義。


    「──好好珍惜家人。你平安無事,真的是太好了。」


    3


    露莎卡告別少年,在街上晃了一陣子,最後下定決心走進那間店。


    推開入口的雙開門,通知客人上門的鈴聲隨即響起。仔細打量,便能在陰暗的店內發現,吧台後方的老板略微瞪大了眼睛。


    點頭回應他的目光後,露莎卡踏入店內。


    「開門得真早呢。」


    「……時間已經快傍晚了,外頭忙碌的家夥們也差不多想喝一杯啦。這是賺錢的好時機。」


    「這樣啊。店沒事,真是太好了。」


    「運氣不錯嘍。比兩天前你大鬧的時候還乾淨對吧?」


    「不好意思,我已經不記得了。」


    露莎卡光明正大地承認自己喝了酒有多差勁,讓老板無奈地垂下肩膀。接著他轉過身去,倒了一杯飲料擺在吧台上。


    「這……看起來很像牛奶呢。」


    「因為它就是牛奶。一個不懂怎麽喝酒的人,不能隨便給他酒。」


    「要怎麽喝我還是知道的。拿到嘴邊,吞下去。以上。」


    「那不叫喝,叫灌。真要說起來,假如你現在鬧事,隻靠我可攔不住……當時你那位長官沒事吧?」


    「長官……」


    露莎卡看著杯裏的牛奶,向不可靠的記憶求助。當晚的記憶,還是老樣子沉在遺忘的彼方,要打撈接近不可能。


    相對地,如果從之後的狀況推測,倒是能自然得出答案。


    「你說的長官,是指和我一起被帶離這裏的人嗎?」


    「嗯?喔,關禁閉是吧?我有聽說你們後來落得這種下場喔。」


    「──嗯,他沒事。現在他已經坐到基地最高級的椅子上了。」


    聽到露莎卡的回答,老板輕輕點頭,一句「這樣啊」結束了對話。


    露莎卡接受老板的好意,喝起牛奶。出問題那晚發生的事,就這麽在腦中大致對上了。


    為什麽露莎卡和亞曆山卓都被關禁閉,這點也包含在內。


    「歡迎光臨。」


    這時,入口的鈴聲響起,老板對著露莎卡背後打招呼。接著,他突然「喔?」地揚起眉毛。


    「什麽嘛,才剛講到人就來了。你們約好了嗎?」


    「──?」


    聽到老板這麽說,露莎卡狐疑地轉頭往後看。此時,正好從酒館入口現身的,是一名金發高個頭的瀟灑男子──


    「哪有什麽約好,這是天大的誤會。為了我的名譽,麻煩你訂正。」


    「喂喂喂,雖然不知道你們在講什麽,不過大概聽得出來是在說我的壞話喔。還有,不要為難民間人士。你看老板現在不知所措了吧?」


    來者在這麽說的同時,自然地坐到露莎卡身旁的位置上。露莎卡見狀,刻意地歎了口氣。


    「奧斯特雷司令……」


    「怎麽,居然無精打采地歎氣。話又說回來,我原本還想怎麽基地沒看到人,居然泡在酒館裏……你這家夥還真有前途啊。」


    說著,亞曆山卓對露莎卡展現爽朗的笑容。


    「老實說,因為這樣被器重還真讓人沒辦法高興。真要說起來,這又不是酒精飲料。我是個懂得反省的人。」


    「真的?不是老板體貼地給了杯牛奶嗎?」


    「……這點我不否認。」


    即使老板沒拿出牛奶,露莎卡也不打算點酒精飲料。不過,這種辯解人家大概聽不進去吧。


    所以,她放棄抗辯,改為瞪亞曆山卓一眼。


    「我的事先不管,奧斯特雷司令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應該忙著交接才對?」


    「奧斯特雷司令不是很拗口嗎?叫我亞曆山卓就行嘍。」


    「奧斯特雷司令,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咯咯咯。」


    可能是覺得露莎卡的頑固很有趣吧,亞曆山卓聳聳肩,愉快地笑了。


    然後,他開口說道:


    「哎呀沒什麽,我的部下很優秀嘛。他們說『你會妨礙交接,麻煩到外麵去』。這麽一來,我就隻能到街上視察啦。」


    「你這番話,和你意氣風發地跑來酒館似乎不太符合?」


    「是嗎?露莎卡,難道你所知道的軍人不會做這種事?」


    「這……」


    這個試探性的詢問,讓露莎卡一時語塞。


    亞曆山卓將短暫沉默當成回答,就像惡作劇成功似的露出滿足的笑容。然後,他對老板豎起一根手指。


    「老板──一品脫麥酒。」


    點了杯酒。


    「……真熟練呢。」


    「你似乎很想把我當成一個不認真的軍人,但你遲疑的理由總不會是這個吧?所以呢,我不打算戒酒──將軍。」


    「────」


    對方語帶調侃,露莎卡則是不太高興地閉口不語。


    於是,店內一時之間陷入沉默,隻聽得到老板替亞曆山卓裝麥酒的聲音。一會兒後,一杯麥酒擺到吧台上。


    「──敬戰友。」


    「……敬戰友。」


    亞曆山卓舉杯敬酒,露莎卡心不甘情不願地回應。既然乾杯的對象是戰友──死者,便沒有拒絕的道理。


    一切都在對方的手掌心上,露莎卡隻能苦澀地舔著牛奶。


    「所以說,實際上怎麽樣?下定決心了嗎?」


    兩人安靜地各喝各的,一會兒後亞曆山卓問道。


    早上在司令室談完過了半天。可以說他性急,也可以說他不急。


    「一般來說,不是該再給一點時間嗎?」


    「要說的話,我應該算是有耐心的那一邊。很遺憾,這回實在沒辦法拖。一方麵也是因為必須到處找潛力股。」


    「潛力股……」


    「前提是能背負人類的希望而飛,有資格成為希格德莉法的一員。」


    「────」


    亞曆山卓一口氣喝掉半杯麥酒,把杯子放回吧台上。露莎卡看著水珠沿杯壁滑落,略微猶豫後開口:


    「我算是潛力股嗎?」


    「事到如今不用問吧。你都有那麽多頭銜了,還不夠嗎?」


    「我沒有自……」


    「沒有自信,是吧?畢竟這是性格問題嘛。老實說,這種事我不懂。我打從出生以來,就不曾沒有自信。」


    「那又是另一個問題了。你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嗎?」


    「沒有。」


    對方講得斬釘截鐵,露莎卡不禁笑了出來。


    這個男人的眼裏沒有一絲陰霾,始終看著自己該做的事。即使基地司令這種過於沉重的角色突然被塞到頭上,他依舊沒有迷惘。


    不僅如此,還要率領「希格德莉法」,站到人類最前線。


    「……我總覺得,自己實在沒辦法到達那種境界。」


    「如果你需要別人講幾句話,多少我都說──如果你沒發現,各單位的聯係會停擺到現在;如果你沒飛,女武神隊也不可能全員生還;如果你不在,就打不倒二級皮拉──你之所以居首功,是你自身行動帶來的結果。你可以自豪。」


    一旁拿起酒杯的亞曆山卓,說出許多讚美的詞句。


    稱讚露莎卡昨晚的功績,說露莎卡扮演的角色不可或缺,甚至在背後推一把,說「幸好有你在」。這一切──


    「真狠啊。」


    對於現在的露莎卡來說,都成了難受的荊棘。他明明曉得這一點。


    「────」


    「別人怎麽說是別人的事。到頭來,下決定的隻能是自己。如果你是個做不到這種事的女人,或許由他人代為下決定也可以。然而,你沒這麽可愛。你終究是個自己做選擇的女人──和某人一模一樣。」


    「某人……?」


    亞曆山卓望向遠處。最後那句想著遠方某人的話語,讓露莎卡皺起眉頭;不過他沒有回應,而是一口氣喝光自己的麥酒。


    然後,他將杯子重重放到吧台上。


    「老板,一品脫麥酒。我和這家夥一人一杯。」


    「你說麥酒……慢、慢著。我已經決定不……」


    「囉唆,這是長官命令。如果不服從,我就說你抗命,把你關禁閉。」


    「太、太霸道了……!」


    聽到露莎卡聲音裏帶著顫抖,亞曆山卓很不要臉地「哼」了一聲。


    老板臉上瞬間閃過為難神色,大概是對於讓露莎卡喝酒有戒心吧。不過,亞曆山卓奸笑著說:


    「放心,我不會讓她喝到鬧事的程度。更何況,喝不喝由這家夥自己決定。」


    聽到這個答案,老板歎口氣,擺了兩杯麥酒到吧台上。


    看著杯裏滿滿的酒,露莎卡咽下口水。


    「喝不喝由我決定……是指?」


    「字麵上的意思嘍。剛剛雖然講了命令什麽的,不過要遵從還是違背,由你選擇。喝與不喝,也是由你選擇……所謂人生,就是選擇的連續啊,露莎卡。」


    「────」


    「無論做什麽事,都需要選擇。雖然呢,偶爾會有人玩弄小聰明,說什麽選擇『不做選擇』,但是那不叫選擇。就我看來,所謂的選擇,就是自己思考過後伸手去抓住它。如果總是失去,選擇就沒意義了。」


    看著在酒杯前僵住的露莎卡,亞曆山卓語重心長地說道。他完全沒有要拿起酒杯的意思,大概打算等露莎卡做出選擇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水珠順著杯壁滑落。


    在隻有呼吸支配的沉默之中,露莎卡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該不會,這是禁閉室的後續?」


    「是啊,煩惱諮商。不過和那時不一樣,現在我們更親密、更了解彼此……」


    「這種說法並不恰當。在昨天那個時間點,奧斯特雷司令已經知道我的身分。而且,就我個人的角度來看,這種說法令人相當不愉快。」


    「別用補充的話傷人啦。」


    亞曆山卓苦笑,然後用手指輕敲吧台。接連響起的聲音,節奏和露莎卡的心跳相同,聽起來十分舒服。


    「露莎卡,你在街上轉了一圈,覺得怎麽樣?」


    「怎麽樣……皮拉留下的傷果然很深──我是這麽想的。」


    「我想也是。不過,人類很堅強。你不這麽認為嗎?」


    看見人們試圖複興、重振,能夠感覺到他們很頑強,這點是事實。


    露莎卡沉默不語。亞曆山卓平靜地眯起他的藍眼睛,說道:


    「如果以希格德莉法的身分轉戰各地,想必會不斷目睹和今天一樣的景象──應該也會嚐到同樣的成就感、無力感。」


    亞曆山卓說中露莎卡內心複雜的思緒──不,不是說中露莎卡想什麽。他大概也有相同的感受吧。


    守住的成就感、沒能守住的無力感,他體會到的也一樣。


    ──有那麽一瞬間,彷佛能在他的側臉上看見愛咪的影子。


    「──」


    露莎卡咬牙忍耐。然後,她睜開眼睛,用力抓起麵前的酒杯,一口氣把酒送進嘴裏。


    麥酒的刺激口感貫穿全身,酒精流入體內。她品嚐著苦澀,咕嘟咕嘟地把酒咽下肚。


    一會兒後,杯子空了,露莎卡把它砸在吧台上。


    然後──


    「──以前,我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就這樣,將她一直以來的後悔原點,化為言語。


    4


    『──讓我聽聽,你的一切。』


    沒錯,愛咪要自己坦白的那一晚,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彷佛時間從那一刻起就停擺了一般,不斷地、不斷地,閃過腦海。


    每晚都會作夢。一閉上眼睛,她就會在眼前浮現。


    在基地的房間裏,和床上的愛咪麵對麵,低頭看著微笑的她。


    那天,當時的長官詢問願不願意和愛咪一起飛。露莎卡拒絕了,然後麵對彷佛什麽都知道的愛咪。


    ──就連在決定性的瞬間,愛咪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她告訴我,她本來就是為了和我見麵,才會到那座基地。因為我是唯一一個在『戰翼日』出擊並活下來,還成為女武神的人。」


    露莎卡想起了初次見麵就帶著親昵笑容黏上來的愛咪。


    想起那個纏上來要自己當基地向導,和自己聊了許多的少女。


    好多次被她耍得團團轉。


    她自由奔放、不受拘束,總是有些露莎卡想不到的主意,連一秒都靜不下來,被牽著走的露莎卡相當頭痛。


    像那樣讓人牽著走的經驗,對於露莎卡來說非常希罕,少得必須追溯到與家人相處的時光才有。


    「她希望和我當朋友,這點想必不假。而且,她應該不討厭我。畢竟她總是很認真。」


    露莎卡想起駕駛艙內眼神犀利如箭的她。


    在地麵顯得平凡無奇的普通少女,一飛上天就成了侵略者的死神。她的實力之強、轉變之大,多次令人驚歎。


    盡管當麵說不出口,但露莎卡其實很崇拜那樣的她。


    在空中比任何人都悠然自得的她,是所有女武神──不,不隻女武神,所有心係天空的人,都對她充滿向往。


    「她和隊上的同僚們也處得很好,在旁人眼裏顯得十分溫馨。雖然立場複雜,不過大家應該可以算是朋友吧。」


    瑟妮亞、維多莉加、迦南,都以各自的距離感和愛咪相處。


    保護者、朋友、姊姊般的關係。沒有半點虛偽。


    即使露莎卡提醒三人要保持適度距離,這幾個同期的女武神也都不當一回事。她們和愛咪串通的那天,讓露莎卡什麽都說不出口,瑟妮亞則是站在遠處笑著旁觀。


    正因為這段關係貨真價實,她們才會陪同愛咪趕赴最後的戰場。


    就連露莎卡無法同行的最後一戰也──


    「長官詢問我時,我無法立刻回答。當時,我也和現在一樣打算保留;不過,一聽到不是命令,答案立刻就出來了。」


    如果是命令那就沒辦法,隻能服從。但是,一聽到不是命令,露莎卡立刻有了答案──會有「沒辦法,隻能服從」這種想法,已經很清楚了。


    「我不想和愛咪一起走。」


    露莎卡對愛咪本人很有好感,這點是真的。


    和她聊天很有趣、她的價值觀令人驚訝、在近處見識她的實力能學到東西。


    這些全都不假。但是,自己沒辦法和愛咪一起走。


    「……這是為什麽?」


    一直默默聆聽的亞曆山卓,突然催促似的發問。


    露莎卡用舌頭潤了潤嘴唇,在心裏找尋後續的話語──


    「為什麽,不能和愛咪……和第一世代一起走?」


    「這是因為……」


    「────」


    「──因為,我恨第一世代女武神。」


    露莎卡清楚地回憶起自己的罪,想起那一晚和愛咪的對話。


    一直沒說出口而留在心中的想法,緩緩溢出。


    那一晚,自己對坐在床上的愛咪說出同樣的話。


    愛咪問為什麽,露莎卡回答──因為我恨第一世代。


    「……你是『戰翼日』的生還者。第一世代女武神展現實力,人類開始反擊的那場戰役──你應該是見證人之一才對。」


    「是的。」


    「這樣的你,為什麽會恨愛咪?我這麽說可能很怪,但你應該沒打算拐個彎自殺吧?我也不覺得你會因為自己沒死而對她懷恨在心。」


    亞曆山卓的看法沒錯。露莎卡從未有過尋死的念頭。


    而且,她也沒有「要是死在『戰翼日』就好了」的念頭。


    隻不過,那一天,在安靜得彷佛隻剩自己一人的天空──在那個地方,看見瀟灑飛舞的黃金之翼,讓露莎卡有了個念頭。


    那就是──


    「──為什麽,你不能再早一點趕到呢?」


    那天,在空中孤獨一人的露莎卡,內心滿是這種想法。


    而且,這種事絕不能說。


    這種念頭,不能說出口。


    這也是當然的吧。怎能說出這麽無理、無情、冷血、遲鈍的話?


    怎麽能對拚了命、盡了力,試圖拯救凋零性命的愛咪,說出這種話?怎麽能對她說「為什麽,你不早點來」這種話?


    怎麽能問她為什麽不在羅伊、哈裏斯、馬連、艾德戰死之前趕到?


    他們是群好夥伴。當然,也是有缺點。


    羅伊的女性關係一團亂,哈裏斯同一雙襪子會連續穿三天;馬連很挑嘴,艾德有潔癖又一板一眼。


    但是,他們不會瞧不起身為女人的露莎卡,也不會有差別待遇。他們將露莎卡視為同伴,願意把性命交給彼此,在同一片天空飛翔。


    在失去了他們而變成孤獨一人的天空,露莎卡不禁產生那種想法。


    「我明明知道的。這是個很有名的故事。那一天,愛咪不顧周圍的勸阻,趕來救援。」


    戰場上出現大量皮拉,對人類來說戰局已經陷入絕望。在這種情況下,想要保住貴重的戰力愛咪,是理所當然的判斷。


    但是,愛咪把這些拋在腦後,趕赴戰場拯救了很多人。


    露莎卡正是獲救者之一。盡管如此,當事者露莎卡卻說了這種話。


    ──為什麽,你不早點來?


    「明明是她救了我們。」


    短暫的一瞬間。


    想聽露莎卡真心話而光明正大坐到床上的少女。確實有那麽一瞬間,自己看著她的藍眼睛,說出了恐怕是地表最丟臉、最差勁的一句話。


    明明心裏滿滿的罪惡感,若是平常絕對會別開目光。


    露莎卡卻看著愛咪。然後,看見了。


    ──背負人類命運,從不曾露出難過表情的她,顯得很悲傷。


    『對不起。』


    當她這麽道歉時,悲傷已經像幻覺般消失無蹤。


    但是,自己讓她道歉了。讓沒有錯的少女道歉。讓沒有理由道歉的她道歉。


    讓她覺得,自己辜負了她的期待。


    唯一在那個戰場上存活,而且能在同一片天空飛翔的存在。


    明明就隻有露莎卡,絕不能傷害愛咪。


    「那天晚上以後,我再也沒和愛咪說過話。她當時怎麽想,我不知道……我原本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再和她聊聊。」


    但是,這個機會被奪走了。一去不複返。


    明明早已知道有可能這樣。在諸多戰友身亡的「戰翼日」就已知道。


    今天交談過的人,根本無法保證明天還碰得到。


    「要讓這樣的我,前往愛咪當初所在的地方?這種事……」


    「──實在辦不到,是嗎?」


    亞曆山卓平靜地開口,打斷語帶嗚咽的露莎卡。對於他這句話,露莎卡深呼吸數次之後,點點頭。


    今天,看見毀壞的街景、在街上忙碌的人們,更讓露莎卡這麽想。


    看到愛咪昔日所見的景色,讓她深切體會到自己毀掉的東西有多重要。


    所以,露莎卡──


    「我不會要你為贖罪而飛。因為愛咪大概也不會希望你這麽做。」


    「……奧斯特雷司令……」


    「嗯?」


    「你……認識愛咪嗎?」


    這個遲來的疑問,露莎卡總算說出口。


    到目前為止的對話裏,亞曆山卓多次提到愛咪的名字。聽他說話的口吻,實在難以想像他不認識愛咪,讓露莎卡沒辦法不確認。


    聽到這個疑問,亞曆山卓搔了搔臉後回答:


    「喂喂喂,你覺得我為什麽能締造『拉米雅奇跡』?就是因為在那場戰役裏,愛咪和她的同伴殿後,對吧?」


    「────」


    亞曆山卓說得理所當然,露莎卡不禁低下頭。


    和他說的一樣,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成為亞曆山卓代名詞的「奇跡」,是他成功讓大批民眾從遭到二級皮拉襲擊的都市撤離,因而建立的功績。


    而且,這一戰正是愛咪和瑟妮亞她們捐軀的戰役──軍方為了蓋過噩耗,故意高高捧起的虛構榮耀。


    亞曆山卓?奧斯特雷,是個捧出來的幻想英雄。


    「不過,就算是幻想也無妨──我得到了戰鬥的力量,希格德莉法。」


    「────」


    「其實,我本來想早一點和你碰麵。隻不過,人一旦被當成英雄,行動就不太靈活。直到洛格勒布司令找我過來,才總算抵達這裏。」


    「司令他……不,重點是,你說你打算和我碰麵是指?」


    這讓露莎卡想起愛咪一開始找自己搭話的事。


    亞曆山卓就像要肯定露莎卡的想法似的,點點頭說道:


    「嗯,愛咪托我傳話。其實算不上什麽傳話啦,我剛好有機會和她聊上幾句。她很擔心你。」


    「愛咪擔心我……?」


    「沒辦法當麵把話說出來的,不隻你一個。」


    碰上出乎意料的信差,令露莎卡全身都僵住了。


    愛咪要說什麽?她留下了什麽?好恐怖。


    但是──


    「你也可以選擇不聽喔。」


    「……但是,你選擇告訴我。沒錯吧?」


    「沒錯。其實你早就看出來了吧?」


    亞曆山卓大方地宣告,觸動了露莎卡的心弦。


    事到如今露莎卡才發現,自己對他的第一印象──像一頭獅子──相當正確。


    表現得很容易親近的亞曆山卓,其實性情接近獅子。絕不會展現軟弱的一麵,總是顯得堅強勇敢,周圍的人也希望他這樣。


    除此之外,要伸手拉人家一把時,他不會遲疑。


    盡管有種孤高的感覺,但這人的本性或許和愛咪很接近。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有辦法和露莎卡親近到能聽她說出心聲吧。


    「愛咪告訴我。她留下了一個叫露莎卡的女孩。這個女孩倔強、不老實,但是很率直。雖然有這種讓人覺得矛盾的性格──」


    「────」


    「卻肯對她說沒人願意說出口的話,是她的知己好友。」


    「──啊……」


    原本無論罵得再怎麽狠,露莎卡都打算正麵承受。


    她認為,這是最起碼的贖罪。


    「──嗚……」


    不管聽到什麽話,都要堅強地接受。


    這樣的覺悟,連一秒都支撐不了。


    熾熱的水滴,從露莎卡的大眼睛滾滾流下。再怎麽擦,順著手背滑落的水滴都停不下來。


    「她沒有生氣。沒有悲傷,也沒有耿耿於懷。」


    「嗚、嗚……」


    「所以,不要覺得愧疚。我保證。」


    「你、你的……保證……有什麽意……」


    「明明在哭,嘴巴卻一點都不客氣啊。」


    哭泣的露莎卡,嘴上依舊不饒人,讓亞曆山卓笑了。


    麵帶笑容的他,沒有嚐試安慰露莎卡。


    「────」


    如果安慰的用意在於讓人停止流淚,那麽他沒做錯。


    也有些淚水,不需要止住。


    「老板。再來一品脫麥酒。」


    「────」


    「這家夥的份也拜托嘍。」


    抽抽噎噎的露莎卡旁邊,亞曆山卓點了續杯麥酒。


    唯一從頭旁觀兩人對話到最後的老板,輕輕歎口氣。


    然後,他開始將兩人份麥酒裝進新杯子裏。


    5


    「啊。」


    正麵,黑發女性看見露莎卡的身影,停下了腳步。


    基地內,露莎卡正要前往自己在宿舍的房間。這個停下腳步看著自己的女性,她當然認得──是蜜雪兒。


    看見蜜雪兒頭纏繃帶、一隻手臂吊著的慘狀,露莎卡歎口氣。


    「蜜雪兒,傷勢怎麽樣?」


    「……幸好,隻有這點程度。算是被操作席的位置給救了。」


    蜜雪兒板著臉這麽回答。


    二級皮拉攻擊時,人在半毀司令部的她能保住性命,和奇跡沒兩樣。包含洛格勒布司令在內,有半數以上的人犧牲。


    旁邊忙著作業的同僚身亡,這段記憶大概還在折磨她吧。


    假如露莎卡當時待在司令部,不知活不活得下來。


    「不過以你的個性,想來不會認為自己運氣好。」


    「當然。你……」


    說到這裏,蜜雪兒稍微眯起那對細長的眼睛。表情略顯僵硬的她,盯著露莎卡的臉。


    「……你的眼睛很紅。哭了一場嗎?」


    「啊,不,這是……」


    「你好像剛從外麵回來,是去街上視察?如果是這樣,就算在那邊聽到些無心之言也……」


    「──假如真是這樣,反倒會讓我覺得心裏比較舒坦。」


    聽到露莎卡這句話,蜜雪兒一副能猜到是怎麽回事的表情,低下了頭。


    街上蒙受損害的居民,如果將無處可去的怒火發泄到露莎卡或基地人員身上,露莎卡他們就能恨自己力有未逮。


    然而,不隻那個失去了家的少年和酒館老板。


    街上的人,沒有一個將這種負麵情緒發泄到露莎卡或亞曆山卓身上。感謝與稱讚,露莎卡對這些東西沒轍。


    更何況,它們來自一群付出不少傷亡與犧牲,卻依舊邁步向前的人。


    「所以,這和民間人士無關。」


    「不過就我所知,艾弗瑞斯卡少校會這樣流淚……」


    「這是奧斯特雷司令害的。」


    露莎卡指了指還有些腫的眼皮,簡潔地報告。


    有關在酒館從亞曆山卓口中聽到的話,以及流著淚向他吐露的內心後悔,由於害臊和難為情,露莎卡不打算告訴別人。


    知情的隻有亞曆山卓,以及正好在場的酒館老板。


    「所以,蜜雪兒你不需要在……蜜雪兒?」


    就在露莎卡準備結束眼淚話題時,沉默不語的蜜雪兒讓她吃了一驚。


    蜜雪兒繃著伶俐的俏臉,一邊用手指摸自己的愛哭痣,一邊細細思索露莎卡這句話。


    「奧斯特雷司令弄哭了艾弗瑞斯卡少校,是吧?」


    「──?嗯,是這樣沒錯。」


    「多了些需要詳加審問的事。這會不會代表,『奇跡締造者』並非傳聞中那種品行優良的人呢?」


    「我不知道你對他有怎樣的印象,但是奧斯特雷司令不會墨守成規,是個無法用常識評估的軍人,這點應該毋庸置疑?」


    「……這倒是沒錯。」


    聽完露莎卡的見解,蜜雪兒點點頭,似乎又想到了些什麽。


    從蜜雪兒的反應看來,亞曆山卓似乎麵對任何人都是同樣的態度。這種司令官也很讓人傷腦筋啊──露莎卡再度感到無奈。


    隻不過──


    「哭完之後,心裏舒服多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是因為──」


    「嗯,對。」


    對於蜜雪兒這個連詢問都算不上的詢問,露莎卡點點頭。


    蜜雪兒認識來到漢堡基地之前那個率領部隊的露莎卡,有這點動作,她應該就能明白才對。


    露莎卡是為誰流淚、為誰舉杯呢?


    「要是沒有司令的鼓勵,我既哭不出來,也沒辦法戰鬥。這點千真萬確。」


    「……那麽,已經能駕駛英靈機的你,今後要怎麽辦?」


    「────」


    受了傷,正與身上痛楚戰鬥的蜜雪兒,是在問露莎卡的想法。


    聽到她這一問,露莎卡陷入沉思。


    如果沒有今晚的事,答案恐怕出不來吧。


    不過,現在──


    「奧斯特雷司令的希格德莉法構想。你會成為其中的……」


    「──今後,我會繼續飛下去。」


    「啊……」


    蜜雪兒整個人往前傾。露莎卡輕輕按住她纖細的肩膀,堅定地說道。


    在近得能感受到吐息的距離,蜜雪兒屏住呼吸,一雙黑眸盯著露莎卡的天藍色眼睛。然後,露莎卡繼續說道:


    「我是希格德莉法的羽翼之一。」


    「────」


    明確地扛起重擔,以堅定的宣言在覺悟背後推一把。


    過去她出言傷人,為此後悔,更在後悔中收起羽翼。即使如此,天空依舊在那裏,等待她振翅高飛的時刻到來。


    「……總算。」


    突然,傳來一個鬆口氣的聲音,讓露莎卡吃了一驚。


    聲音沙啞而安心。出聲的不是別人,正是蜜雪兒。


    她放鬆豎起的眉毛,舒緩冷若冰霜的表情,低下頭去。


    「你總算回來了。露莎卡?艾弗瑞斯卡。」


    「──看樣子,我讓你久等了。」


    「是啊。」


    聽到露莎卡的回答,蜜雪兒嘴角微微揚起。不過,微笑很快就消失,她往後退一步,和露莎卡保持距離。


    接著,蜜雪兒邁開步伐,從露莎卡身旁走過。


    彷佛要用態度表示「話說到這裏就夠了」。


    「蜜雪兒,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樣,擔任我的通訊員?環境和以前不同,會讓我覺得很不習慣。」


    露莎卡對沒有回頭的背影提議。


    這個提議差點讓蜜雪兒停下腳步,但她終究沒有停住。


    「真是個厚臉皮的請求呢。」


    「嗯,我想讓自己臉皮稍微厚一點。」


    「──我考慮考慮。」


    簡短回答完,蜜雪兒便彎過轉角,消失在露莎卡眼前。目送她離去後,露莎卡摸了摸自己豐滿的胸脯。


    於是──


    6


    『──這樣啊。你把■■當成■■■■嗎?』


    這句話,過去一再折磨露莎卡。


    露莎卡將它藏到蒙著一層霧的記憶深處,別開目光,想當成沒發生過。


    但是,這句話每晚都會化為夢境複蘇,持續回蕩,不讓露莎卡忘記犯下的罪。


    『──這樣啊。你把■■當成■■■■嗎?』


    莊嚴的聲音、傲慢的聲音、慈悲為懷的聲音,一再重複這句話。


    露莎卡總算回憶起來,當初聽到這句話時,自己在想些什麽。


    想必,這是因為露莎卡不再別開目光。


    因為露莎卡能夠承認自己犯了錯。


    ──而且,赦免這條罪的不是別人,正是她。


    『──這樣啊。你把「英雄」當成「憎恨對象」嗎?』


    過去一再折磨露莎卡的朦朧記憶,放晴了。


    沒錯,露莎卡憎恨「英雄」。


    想必在這個世界上,隻有露莎卡一人恨著那個努力、拚命的少女。


    即使露莎卡自己也成為女武神,成了背負同樣使命而飛的存在,這個念頭仍舊揮之不去。


    原本以為,自己做出了不可饒恕的行為。


    原本以為,就是因為這樣才得不到原諒。


    但是,她寬恕了、原諒了。


    想必是用她自然的笑容、用她淘氣的眼神、用她撩人的聲音。


    因為,少女那副嬌小身軀之中,藏著讓人想要緊抓不放的大愛。


    因為,這就是露莎卡的知己好友,愛咪。


    『──這樣啊。你把「英雄」當成「憎恨對象」嗎?』


    話又說回來,「英雄」什麽的,令人不禁想笑。


    因為,她一直很討厭這種誇張的稱呼。


    原本該稱頌她的活躍、讚揚她的美貌、讓她廣為世人所知、將她放上封麵的宣傳雜誌──由於她戰死而束之高閣。


    以前負責那本宣傳雜誌的人,曾經造訪露莎卡。


    負責人造訪的理由,是要送照片過來。一張本該成為雜誌封麵的夢幻照片──


    那張照片上,愛咪紅著臉,看起來非常害羞。


    無論在地麵或天空都顯得特別的少女,在照片裏隻是個符合年紀的普通少女。


    夢到濃霧放晴的那天早上,露莎卡從桌子裏拿出一直收著的照片。


    然後,將它貼到房間裏的軟木墊上頭──和各地戰況貼在一起。


    ──彷佛聽到少女嘟著嘴抱怨「貼到更好的地方啦」。


    7


    ──那一天,朝陽同樣從窗外照進來。


    通知起床時間已到的廣播,緩緩響起;基地內的將士從睡眠中蘇醒,為了展開新的一天而有所動作。


    這天,在戰事餘韻還很明顯的漢堡基地,基地全員聚集到了綠意茂密的操場,站在飄揚的旗幟前。


    將士們抬頭挺胸,站得筆直。列隊站在他們前麵的,則是美麗、可靠、背負人類希望的女武神們。


    娜塔莉?伽斯十分驕傲。


    阿爾瑪?康特羅麵無表情。


    夏儂?史都華睡眼惺忪。


    除了眾將士以外,還有一群從事後勤任務的人列隊而立。


    其中,可以看到撐起基地驚人妥善率的羅傑?利貝爾修護長;神情緊張的通訊員裏,則有吊著手臂的蜜雪兒?海曼。


    在齊聚一堂的基地人員麵前,男子神色自若地走了出來。


    金發碧眼、高個子、臉上有胡碴的瀟灑男性,基地司令亞曆山卓?奧斯特雷。


    ──不,歐洲戰線前線指揮官,亞曆山卓?奧斯特雷中校。


    「各位,一大早的辛苦了。日前,各位的奮戰拯救了許多人……那場戰鬥中,我們失去了包含洛格勒布?巴克雷少將在內的許多戰友。」


    將士們豎耳傾聽台上亞曆山卓的發言。臉上表情並非憤怒和悲歎,而是身為士兵的覺悟、熱血。


    「此刻的我們,沒有回頭、停步的空閑。所以,我們要將對戰友的感謝、彼此分享的思念,全部帶著上路──為了讓人類贏得未來。」


    平靜的熱度,漸漸傳遍了在場全員。


    亞曆山卓看在眼裏,輕咳一聲。


    「嗯,和我不搭調的發言方式就到這裏。無論用什麽方式說話,我們對未來、對戰友立下誓言的心意都不會變。對吧?」


    「────」


    「日前的戰鬥,呈現一個結果。接下來,我們將向前邁進。過去,人類一直被逼著後退。但是,這樣的屈辱,已經結束了。」


    他真的很擅長掌握人心。


    人們的意識,自然而然地受到亞曆山卓這番話吸引,並且下意識地變得亢奮。大家裹上相同的熱度,回過神時更帶著同樣的火焰,遵從指示向前進。


    「──希格德莉法。」


    亞曆山卓吐出一個簡短、有力的詞,深入聽眾的鼓膜、腦袋、靈魂。


    那是身負羽翼,要從光柱手裏奪回天空的女武神。


    當今人類的希望,繼承已故戰友的心願,展翅高飛的戰翼少女──戰翼的希格德莉法。


    「為了人類的未來,我們為帶有羽翼的諸位女武神起了這個名字。」


    希格德莉法,一度折斷的羽翼重新振作,為了人類飛上蒼穹。


    經曆「戰翼日」與「戰翼再現」,再次高飛的戰鬥羽翼啊。


    表現得與名字相稱,奪回無垠、開闊的天空,連往燦爛的明日。


    「我在此任命率領這支部隊的指揮官,女武神小隊『希格德莉法』的隊長──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少校,上前。」


    「──是。」


    這場帶有戲劇性質的互動到了尾聲,被唱名出列的露莎卡筆直看向前方。


    她站到亞曆山卓身旁,在眾將士、修護兵、通訊員,以及女武神的目光之中,抬頭挺胸。


    然後──


    「──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就任女武神小隊『希格德莉法』隊長一職。」


    在萬裏無雲的藍天下,露莎卡朗聲宣言,天藍色眼眸沒有一絲猶疑。


    8


    ──在一個幽暗無比的房間裏。


    這是個奇妙的地方。


    廣闊的空間,天花板也很高。盡管如此,卻不知為何給人強烈的封閉感。


    房間內有許多座位,正麵是大螢幕──隻要略微思索,任誰都會將這個地方當成電影院的影廳。


    但是,上百個排列整齊的座位裏,僅僅一個位置有人坐。


    寂靜支配的空間裏,最前列中央,一個嬌小身影占據了特等席。


    身影將手伸進自己的黑發,疲憊地長歎。


    「──有動作了嗎,希格德莉法?」


    能讓人感受到漫長歲月的低語。但是,嗓音與這種印象相反,顯得很年輕──不,可以說是稚嫩。


    實際上,人影嬌小,長相甚至能用可愛形容。


    這是個黑發少年。五官端正,以黑色眼罩遮住左眼的少年。


    少年輕輕開口,歡欣鼓舞地、戒慎恐懼地,說出短短一句話。


    「──諸神的黃昏,時刻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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