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事,可問題是爺怎會讓夫人到牙行?」他二話不說的收手,而且立即修正臉上笑容。「夫人,我是巴律,牙行掌櫃,不知道夫人今兒個……」


    「我有名有姓,不叫夫人。」於丫兒淡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巴律不禁看了舞葉一眼,就見舞葉聳了聳肩,揚了揚眉,翻了翻白眼。「我要是看得懂,我就跟你姓。」擠眉弄眼還擠得一點美感都沒有,真是教他都忍不住唾棄!


    「你就算看不懂還是得跟我姓。」舞葉哼笑了聲。


    「怎麽就不是你跟我姓?」巴律麵露痞樣,不滿地貼了過去,舞葉不閃不避地張著瀲灘大眼和他對瞪。


    「憑什麽得跟你姓?」舞葉麵無表情地尋釁道。


    「於姑娘,他們常這樣逗嘴,不要以為他們感情不好,其實他們是——」


    「兄妹。」她噙笑打斷雙葉的解釋。


    此話一出,三個人莫不盯著她瞧,對她的回答萬分錯愕且不解。


    「丫兒,你怎麽猜的?」巴律忍不住問。


    「你們長得有幾分像。」好比嘴型和眼型。


    「我哪兒跟她像了來著?你仔細瞧,瞧瞧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嘴,天啊,老天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給了我!」說到情動處,他忍不住將額前發絲撥到後頭,抱著頭,望向遠方天際。「罪孽呀我,長得太俊了!」


    「於姑娘,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舞葉眼角抽了下,麵無表情地道。


    於丫兒怔楞了半晌,突地掩嘴低低笑開,最後還忍俊不禁,逸出銀鈴般的笑聲。


    這一笑讓在場三人不自覺地看向她,隻見她清麗麵容因為笑意而生動,猶如清晨初露淌下花間,顏色益發美麗,教人望而出神。


    於丫兒笑到忘我,餘光瞥見三個人直盯著自個兒瞧,趕忙收住笑意。


    「我、我沒有嘲笑的意思。」她有些靦腆,怕被誤解或傷了人。「我隻是很羨慕你們。」


    兄妹之間不就是應該如此嗎?手足間本該是最親密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兄長卻舍棄她。


    巴律注視著她良久,最後一把將她摟進懷裏。


    「喂!都說了是爺的未婚妻,還摟摟抱抱,你是想死了不成?」舞葉二話不說將他推開。


    「像對妹妹一樣都不成?好比你……哇,你竟然打我?你有沒有想過九泉底下的爹娘?」巴律捂著臉,可憐兮兮地控訴著。


    他也不過是想抱抱她而已,有必要賞他巴掌嗎?妹妹打哥哥,這世間還有三綱五常嗎!


    「好了好了,有客人上門了。」雙葉壓低音量說著。


    巴律回頭望去,使了個眼色,裏頭的牙郎隨即上前招呼。


    「到裏頭吧,我教你怎麽寫印信文簿。」


    「好。」


    對街酒樓的二樓雅座上,傳來陣陣咳嗽聲。一雙深邃的眸直睇著牙行內幾人互動,臉色深沉得教人讀不透,而身後的拾藏靜默不語,隻是暗惱巴律的沒分寸。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周奉言啞聲道:「許久不曾見她笑得這般開心了。」


    拾藏神色微動。「爺,巴律天生討喜,再難應付的商賈都難敵他的笑臉,這不也是爺願意讓於姑娘前來牙行的目的之一?」


    周奉言收回目光,睨他一眼。「你倒是很懂我的心思。」


    「屬下隻是揣測。」


    周奉言掩嘴咳了兩聲,神色黯淡地皺了皺眉,腦海裏全是她被巴律給逗笑的神情,所謂恍若隔世,就是這種感覺了,像是隔了一輩子才又能再見她的笑,然而讓她展顏歡笑的人並不是自己。


    更惱的人是,她對於巴律的親近並不抗拒。


    「爺,巴律對任何人都是如此,他肯定是覺得於姑娘討喜,才刻意逗笑她。」拾藏端詳他的神情後,低聲說著。


    周奉言不耐的瞪去一眼,像是惱他一再揣測自己的心思,偏又猜得那般準確,想開口,又是一陣陣的咳。


    「爺,既是身子不適,何不把祝大夫找來?」


    「不了,不過是小事。」又咳了兩聲,他不快的起身,往樓下走了兩步,才又道:「晚點她們回府後,要舞葉到廚房熬老薑汁。」


    「是。」


    「對了,要加點烏糖。」


    「烏糖?」


    「要不丫兒會喝不下。」


    拾藏楞了下,這才明白原來薑汁是要給於姑娘喝的。染上風寒的是爺,喝薑汁袪寒也該是爺,給於姑娘喝做什麽?


    將一碗熱騰騰的老薑汁接到手中時,於丫兒明顯一愕。


    「這……怎麽會準備老薑汁?」用過膳後,她正想要歇息一會,想不到舞葉收拾桌麵後,竟還端來老薑汁。


    「爺吩咐的。」舞葉說著,忍不住嘴癢又補了一句。「明明染上風寒了,原以為熬老薑汁是爺要祛寒的,誰知道竟是要給你喝的。」


    他染上風寒了?忖了下,她小小聲地道:「舞姊,既然都已經熬了老薑汁了,何不多弄一碗給他呢?」


    「他是誰?」


    「他……」


    「爺可是做了什麽教你不愉快?」舞葉敏銳地察覺,她的淡漠隻針對周奉言。「你可知道這老薑汁裏頭還特地加了烏糖,天曉得這些烏糖還是前些日子爺自個兒煉的呢。」


    於丫兒傻楞楞地說不出話,嚐了口老薑汁,辣味中摻著一股清爽焦甜,教她不禁微眯起眼。


    雖然在東江村裏,於家也算是有家底的農戶,想吃點糖味並不太難,但要嚐到如此風味純正,焦而不苦,濃而不澀的烏糖,價位難計,更遑論他親手熬煮,怕是千金也難買。


    而加了烏糖的老薑汁,是為了緩和癸水來潮的腹痛……他怎會知道她的月信到了?


    就算他知道,又怎會記得她每每癸水來潮,總是腹痛難耐?以往也曾經試著煮老薑汁,但沒有烏糖,那味就是澀辣得教她吞不下。


    「烏糖得要用四重鼎走水煉製,煨火的工法十分講究,時間的拿捏和火候的掌握靠的是老道經驗。」一旁替於丫兒折衣收至紫檀衣櫥裏的雙葉,踱步到床前。「咱們爺真是沒什麽能難倒他的。」


    「那真的是,咱們爺要是哪天不當神官了,肯定能成為製糖高手。」舞葉完全認同,非常推崇地用力點頭。「烏糖、糖飴、糖膠……改天要爺做點芝麻糖、楊梅糖應該也不錯。」


    「要不要來串糖葫蘆?」雙葉沒好氣地問。


    「我饞了。」舞葉一臉正經地道,雙葉毫不客氣地啐她一口,她壓根不以為意,徑自幽幽地說:「不過,就算咱們是和爺一道長大的,爺也不可能特地替咱們製糖。」


    於丫兒垂著臉,不用舞葉明說,她也知道舞葉在暗指什麽。


    「也不知道爺的風寒好些了沒?」


    「聽拾藏說,還咳著呢。」


    兩人一搭一唱,於丫兒把頭垂得更低了。難怪今兒個去牙行他未現身,原來是因為他病了。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去探望他,不管怎麽講,他終究是幫她的人,不論感情,隻是探病,該是無妨才是。


    「這咳症可是麻煩呢,難治。」


    「可不是,這時要是喝個老薑汁也不知道成效有多少……於姑娘,怎麽著?」舞葉托著腮,瞧她走到跟前,佯訝問著。


    「……我去給爺送老薑汁。」


    「怎麽好意思讓於姑娘跑這一趟。」舞葉語帶調侃,微勾的唇角泄露幾分惡趣味。


    「應該的。」


    舞葉笑得壞壞的,走到門外,不知道從哪變出一碗老薑汁。「也好,我準備了一碗待會要送去,這就麻煩於姑娘了。」


    「不麻煩,應該的。」於丫兒小心翼翼地接過手,走出門外又猛地回頭,小小聲地道:「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於姑娘了?」


    舞葉揚起柳眉,看了雙葉一眼。


    雙葉不解地問:「改喚夫人嗎?」


    「不是,我叫丫兒,我有名有姓,叫於丫兒。」雖說她的爹娘識字不多,家裏的孩子取名都極簡單好記,但她喜歡她的名字,喜歡別人叫她的名字。


    「如果你把這話跟爺說了,改明兒個起,我就叫你丫兒。」舞葉理直氣壯地當場開桌議價。


    於丫兒半垂著臉。「我想想。」話落,踩著碎步走了。


    「怎麽,今兒個去了趟牙行,倒是和於姑娘交好了,還要她跟爺多相處,你心底不難受?」雙葉待她走遠了,覷了舞葉一眼。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舞葉睨了她一眼。「咱們身分再怎麽比人高一等,一輩子也是周家的家奴,就算爬上爺的床,沒有名分更不會有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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