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奉言疲憊地垂斂長睫。「丫兒,畢竟我在朝為官,站在風口浪尖上,總是容易招來麻煩,不讓他們進周府是為了他們好。」也不知道是她對巴律的親昵稱呼所致,還是藥性發作,他說起話來有些意興闌珊。


    「那我呢?」


    周奉言楞了下,緩緩張眼。「不管發生任何事,我會保護你。」


    「為仆麽?」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低聲喃道,緩緩閉上眼。


    這一次,為了保護她,他讓她在於家長大,給於家人衣食無虞的生活,卻輕忽了人心貪婪,差點害她送命,於是他改變主意,要將她留在身邊,由他親自保護,任誰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傷她絲毫。


    至於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一個個都去死吧!他會用大量的死魂掩飾她的存在,直到她活過了九厄。


    隻要她能活著,他就為自己的罪孽贖罪,要是他心機用盡,老天還是不肯讓她活,那麽他臨終之前,所有人全都一起陪葬!


    忖著,他掀唇笑得疲憊。


    奉行說的對,他已經瘋了,差不多快瘋了……


    「咱們之前不曾見過,為何你認定了我?」她低問著,沒奢望他回答,因為他像是已經入睡。


    其實他們見過的,在上一世裏。


    上一世,她十歲進了周家的門,盡管無名無分,但她記得他有多疼愛自己,疼愛到允諾她,有一天她會成為他的妻,可是,她盼到最後,卻盼到他即將迎娶燕芙公主為妻。


    他要她離開主屋小院,住進後院的染香院,在他成親的那一晚,她心碎了一地,淚如雨下,無法遏抑。


    那一晚,她讓雙姊和舞姊去幫忙婚事,獨自待在染香院,才會讓那個男人有機會欺淩自己,為保清白,她拿他送的金釵刺入了喉口,當下她的胸口凝聚了恨意。


    如果他連一個名分都不能給她,為何要她進周府?如果他根本不愛她,為何對她百般憐惜?為何有了她,他還要迎娶他人?!


    她是受他教養的女孩,為了他,她開始學習他書房裏的兵書,以防他鋒頭太健惹出事端時,她可以替他思量對策;她製衣擅繡,那是因為大燕的姑娘總會為心愛的男人製衣,讓心愛的男人穿著親手縫的衣,親手繡的圖騰,可以綁住他的心。


    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她!他最終選擇放棄她。


    她擅長做紙鳶,因為九九放紙鳶可以逢凶化吉,所以每年每年她都會為他做一隻紙鳶,隨他上永春嶺放紙鳶。


    他卻不知道,她的命運像是一隻紙鳶,繩的一端被他緊握,隻要他不放手,她就隻能占住那離他最遠的距離;隻要他一放手,天旋地轉後,她從天而墜,人生從此結束。


    豈料,睜眼後她還是於丫兒。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為何重來,但這一次她沒有遇見他,沒有在十歲那年進周府,她甚至懷疑那段記憶隻是她的幻想,直到再次相遇。


    她重來的人生與他有關嗎?她想問,可又忍不住笑了。他是個神官,不是神隻,哪來的本事讓一個人的人生重來?尤其,那天她親耳聽見他與戶部侍郎的交談,與二皇子妃、冀王之間的對話。


    預知,不過是以行動將預言之事落實罷了,一如他巧妙煽動了戶部侍郎為邀功而提早秋收,再讓二皇子以此為由關了水門,以至於大雨落下翻江泛濫,水淹沛縣,滅了東西江村,死了數百條人命,數萬石的糧作化為烏有。


    最終,以意外收結。


    可這分明是因宮中惡鬥,拿了百姓的身家性命作陪,更可怕的,幕後操控的人卻是他。


    為什麽?因為重來的人生一切都變了?她的家境改變,他們相遇的時間延遲了,所以其中摻入了某種她不知的變化?想了許久,她怎麽也想不透。


    「爺,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啞聲問。


    一切都不同了,爺變了,而她呢?


    她要怎麽收拾心底的愛恨?


    「好端端的,你怎會讓冀王把於姑娘帶走?」


    哪怕交談聲已刻意壓低,周奉言還是在聽見的瞬間,張開漆黑無人味的眼眸。


    「王爺要帶她走,我擋得了嗎?再者,是她要跟王爺走的。」巴律抱著頭低聲哇哇叫著。「而且在鋪子裏拉拉扯扯的象話嗎?來來往往的商旅那麽多,天曉得裏頭是不是有其他皇子的眼線,要是讓丫兒太惹眼,就怕會惹事端,爺不是這麽交代的嗎?」


    「可是讓冀王給帶走,這……」戚行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都已經被帶走一個時辰了,我派人守在冀王府外,至今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看還是跟爺說一聲吧。」巴律苦著臉提議。


    巴律眼巴巴望向一直充當門神不吭聲的拾藏,一雙俊眸裏是訴不盡的哀怨,卻見拾藏濃眉愈攢愈緊,仿佛對他的處理方式極不以為然。


    「不然要怎麽辦?」巴律都快哭了。


    如果冀王肯見他,這事他自然是自個兒擔了,可問題是冀王壓根不睬他,他能硬闖嗎?闖進了之後呢?他要是鬧了事,還不是得要爺去善後?既是如此,不如趁著還沒鬧大之前先告知爺。


    「這……」戚行沉吟了會,看向拾藏,瞥向他身後的門板緩緩打開,一張臉都快綠了。「爺?」


    「丫兒被冀王爺帶回冀王府了?」周奉言麵無表情地問。


    「爺,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把丫兒看緊。」巴律二話不說地跪下。


    「起來。」周奉言微蹙著眉,閉眼倚在門邊,一會才道:「王爺是以帶她去見弟妹為由將她帶走的吧。」


    「是。」巴律被拾藏一把給拉起,不敢抬眼。


    周奉言沉吟了會才低聲道:「戚行,備馬車。」


    「爺要走一趟冀王府?」


    「我不走這一趟,王爺不會放人。」他說著,已經回身入房。


    事實上,他不走這一趟,燕奇臨也會將丫兒送回府。他太熟知燕奇臨唯恐天下不亂的惡性情,帶走丫兒能玩出什麽把戲,他心裏有數,隻是有點生惱。


    他刻意不讓丫兒太引人注目,可燕奇臨非要鬧出亂子,昭告天下。


    冀王府。


    跟著丫鬟來到大廳,見燕奇臨就坐在主位上,於丫兒趕忙上前行禮,垂著臉道:「多謝王爺照料舍弟舍妹,於丫兒感激不盡。」


    燕奇臨半倚在扶手上,懶懶地道:「本王不需要你感激不盡,這兒坐下吧。」


    於丫兒本想要探望完弟妹就告辭,思索過後此舉似乎太過失禮,於是從善如流地挑了個位子坐下。


    「本王指了這兒,你沒瞧見嗎?」


    於丫兒抬眼,見他指著他身旁的位子,直覺得自個兒坐在那兒並不合宜,隻能低聲道:「王爺,於禮不合。」


    「在本王的府裏本王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你就不怕惹惱我,令弟妹會出什麽事?」


    於丫兒楞了下,隻能乖乖聽命。


    上一世她根本沒見過大皇子,隻知道大皇子的性情懦弱,在諸位皇子你爭我奪時,他幹脆逃到北方大郡去,可這一世的大皇子竟被封了冀王,而且性情傲慢霸道……為何這一世的重來,變數竟如此的多?


    她摸不透王爺的性情,更不懂爺怎會和這種人走得如此近。


    「來人,備膳。」燕奇臨輕聲下令,嚇得於丫兒趕忙抬眼。


    「王爺,我……」


    「怎麽,怕本王下毒?」


    「不是,我……」


    「還是不給本王麵子?」那嗓音輕柔,噙笑的眉眼令人不敢造次。


    於丫兒不禁語塞。皇室子弟大多霸道行事,哪裏容得下他人抗拒?可問題是時候不早了,要是沒托人告知巴哥哥一聲,就怕他會擔心。


    「怎了,想誰了?」


    他突地湊近,教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些。「沒,隻是想時候不早,要是不跟周府的人說一聲,怕他們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本王可是光明磊落地把你從牙行接進王府,巴律又不是不知道,待你陪本王用過膳,本王自然會送你回周府。」燕奇臨頓了頓,笑得惡劣地道:


    「當然,如果你不想回去,本王允許你待在王府裏,這麽一來你也方便照料你的弟妹,感謝本王吧。」


    於丫兒垂著眼,不假思索地道:「多謝王爺美意,王爺已經收留舍弟舍妹,實在沒有臉還要王爺收留我,況且我還欠周爺許多,所以——」


    「本王替你還債。」


    「這怎麽好?」於丫兒愈是應對,心裏愈是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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