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奉言望著她良久,又拿了塊棗泥酥喂著,見她笑得眉眼發亮,就知道自己被騙了,可是他心甘情願。


    她是不知道爺為什麽變了臉色,但她現在有法寶,隻要裝腳痛就好。


    瞧他小心翼翼地喂著,看著他溫柔眸光,她不禁仰起小臉笑道:「爺,我寵你好不好?」


    他玉麵益發柔軟,輕聲應好,隻是當她又舔上他的指腹時,他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隻能任由她了。


    寵著她就像是寵著自己,她笑著,他才懂得怎麽笑。


    「還要……」


    「留點肚子,待會還有晚膳。」


    「可是我餓了。」


    一旁的舞葉臉皮抽了兩下,不著痕跡地退出房門,隻能說她那股撒嬌勁是自己一輩子都學不來的。


    幾個月後,從牙行的商旅閑聊間,於丫兒聽見了燕芙在前往南蠻邊境時遇上山賊,迎親隊在一夜被殲滅了。


    於丫兒初知消息隻是頓了下,不做太多聯想。因為她現在過得很好,春去秋來,爺陪她到處賞景,任由她耍賴撒嬌,她隻希望保住爺臉上的笑。


    在周府以外,那些勾心鬥角,她一點天分都沒有,在周府之內,怎麽讓爺開懷大笑,才是她的生存之道,其他的,一點都不重要。


    大燕,淩霄十八年。


    牙行帳房裏,一身柳綠色的纖柔身影坐在案前,聚精會神地作畫,一筆一筆勾勒出她最熟悉的容顏,直到最後一筆,她才吐出一口氣,將筆一擱。


    「巴哥哥,你來幫我瞧瞧這畫畫得可好。」她頭也沒回地說著,拿起畫紙輕吹。


    躡手躡腳走到她身後的巴律超沒成就感,一臉沒得逞的頹喪樣晃到她身旁,一見她的畫作,不禁脫口道:「丫兒,你這畫技可真是益發爐火純青了。」


    「是嗎?」她微眯起眼看著,總覺得不甚滿意。


    「拜托,丫兒,你的畫技是無師自通的,這畫儼然就像是爺走進畫裏還不滿意?」


    有沒有必要對自個兒這般嚴苛?


    這四年來,丫兒幾乎是琴棋書畫樣樣學樣樣精,而且是精益求精,變本加厲地力求完美。


    「我本是想找找有沒有爺的畫像,可惜都沒瞧見過。」要是能有個能臨摹或是學習的,她才好比較出自己的畫到底是少了哪些特色。


    「你忘了爺的身分?豈能隨便讓人畫像。」


    於丫兒輕呀了聲。「既是這樣,我從之前就開始畫爺的畫像,你該提點我一聲的。」這下她書架裏那一迭畫像要怎麽處置?


    神官呀,她有時會忘了他是擁有周家血脈的神官,為了諸多原因,一般神官是不留畫像的。


    「嗯,我是認為隻要是你畫的,爺應該是不介意,是說你畫了一堆不給爺看,塞在書架裏做什麽?」他指著書架裏的那一迭。「你什麽時候打算拿回去給爺瞧瞧?」


    「等我畫得再好一點。」


    巴律不禁翻了個白眼,聽見外頭有腳步聲,抬眼懶懶望去,就見是前院的牙郎阿寬快步跑來,本要開口的,但一瞧見於丫兒,竟像忘了要說什麽,怔怔地張著嘴。


    巴律慢條斯理地從書架上挑了本舊帳本,精準無比地砸中阿寬的臉。


    「醒了沒?」他冷著聲問。


    看什麽看,沒瞧過美人嗎!


    真是的!這些長眼識貨的家夥,每每瞧見了丫兒,全都是同個德性。


    但實在也怪不得他們,實是這些年來,丫兒出落得益發豔麗,那水眸勾魂似的豔而不妖,菱唇誘人似的不點而朱,散發著含苞待放的醉人風華,教人望而駐足。


    「啊……掌櫃的,左都禦史來了,正在甲號棧房那兒。」阿寬回過神來,通報著要緊事,心底為能瞥見於丫兒容顏而暗自竊喜,打算待會找其他人炫耀去。


    「嘖,知道了。」巴律撇著嘴。


    「巴哥哥,左都禦史是不是跟爺有過節?」


    這些年來,她大抵一段時間就會見上左都禦史一麵,長則個把月,短則數天,周家牙行儼然像是左都禦史府上的後花園,他大人一時福至心靈就過來走動走動,查印信文簿,比對入住別院的商隊和商貨數目。


    有好幾次她擔心牙行走稅的事會被發現,慶幸的是先前的老帳房把帳麵做得臻至完美,看不出破綻,才教她暗鬆了口氣。如今老帳房含飴弄孫去了,這管帳的事就順理成章地落到她手上,她不得不常常見上左都禦史一麵。


    「嗯……畢竟爺在宮中嘛,總難做到八麵玲瓏的地步,偶爾得罪個一兩個也不算什麽。」


    「可我瞧你厭惡他得緊。」


    「因為我本來想找你去嚐嚐對街大雲樓新廚子的手藝。」巴律一臉憤恨。


    「先去打發左都禦史吧。」她將剛畫好的畫像收妥了,再拿著幾本帳本,打算和左都禦史交手後,陪他一道用膳。


    「帷帽。」巴律的眼挑了下。


    「唉,真是麻煩,我老是忘了。」


    「一點都不麻煩。」要是引來登徒子覬覦,那才是真正的麻煩。「還有,小紅在不在?」


    戴上帷帽的於丫兒不禁笑瞪他一眼。「帶著,在這兒呢。」她指著自個兒腰帶上的赤玉短匕。爺一再交代的,她哪敢忘。


    「走吧。」巴律替她拉好帷紗,確定不會讓人窺見她的俏顏。


    紅顏禍水,可偏偏他疼極了她,更別說人在牙行,在他的勢力範圍裏,怎能讓她有半點差池。


    周家牙行後院幅員遼闊,光是棧房就有十數座,高有五層樓,至於供商隊住宿的別館也有十數座,規模之大,絕對是大燕牙行之首。


    正所謂樹大招風,找碴的人從來不少。


    「寇大人。」巴律一踏進棧房裏隨即漾起無人能敵的溫柔笑意,此笑能讓病者舒心,鬱悶者歡快,隻要是人,瞧見他這男女老少通殺的笑,少有不買帳的,就連棧房外左都禦史帶來的人馬全都被他的笑迷倒,但是——


    「離本官遠一點。」左都禦史寇久一身赭紅錦袍束黑革帶,伸出長指晃著,示意他停在一臂之外的距離。


    巴律嘴角抽了下,更賣力地賣笑。「不知道今兒個寇大人前來是——」


    「為何牙行裏的織錦數量如此多?」寇久冷聲打斷他,翻看著一匹匹排列整齊的上等織錦。


    巴律這下子笑得連俊眸都眯起了。「寇大人孤家寡人,許是不知七夕將近,姑娘家為了心怡的男人製衣紮同心結是咱們大燕的習俗,眼前織錦的數量算不得多,小店也不過是替商家先備貨罷了。」


    「文簿。」寇久充耳不聞他的冷嘲熱諷,原是擋著他的手攤開,等著他把帳本遞上。


    巴律笑得額際爆開青筋,回頭跟於丫兒拿文簿時,偷偷地無聲罵了幾句,再回頭又是笑若春風,恭恭敬敬地將文簿呈上。


    寇久翻看著文簿,問:「哪家商家要的?」


    「寇大人是眼盲了嗎,沒瞧見就記在第一頁第一行嗎?」巴律笑嗬嗬地道。


    寇久頓了下,抬眼睨去。「嗯?」


    「小的是說寇大人眼茫,茫茫然的茫。」巴律慢條斯理地應答著。「大人身居要職,日理萬機,眼茫是再尋常不過。」


    寇久清俊的麵容冷沉,直瞅著他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巴掌櫃,本官認為棧房裏的織錦夾藏了其他物品,本官要一件件地翻查。」


    巴律臉色微變。「大人在說笑吧?」知不知道裏頭有多少匹織錦,不是百匹也不是千匹,那可是超過一萬匹的織錦啊!


    他到底是哪裏有毛病?堂堂一個左都禦史,不去糾察百官,彈劾結黨,偏找自己牙行的麻煩,殺雞焉用牛刀,還需要自己教他嗎?!


    「本官看起來像是說笑嗎?」寇久將文簿丟還給他,喊道:「來人,給本官徹底地搜!」


    「等等,大人,讓小的差牙郎小廝來搬布匹。」巴律忙道。


    要是被這一票人進來搜,他的織錦還要不要賣啊!


    寇久直睇著他,唇角笑意若有似無。


    「大人不記小人過,小的要是說錯了什麽,自個兒掌嘴自個兒罰,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小的:般見識了。」巴律能屈能伸,賞幾個巴掌意思意思,俊眸閃啊閃的,使出他最上乘的無賴笑功。


    「給本官搜!」寇久笑意斂下低聲喝道,棧房外的都察院侍衛立刻蜂擁而上。


    「等等、等等,官爺們,輕點!那都是上等織錦,隨便一匹都比官爺們的餉銀還要高呀!」巴律趕忙拉開喉嚨,邊使眼色要在外頭的牙郎趕緊入內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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