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疑惑著,驀地聽見外頭有細微的聲響,趕忙將畫軸收起掛好,才回頭,門已經打了開來,周奉言被拾藏和戚行攙著進來,她迎向前去,就見他瞪大的黑眸裏滿是血絲,額際爆開青筋,緊咬著牙,渾身不住地輕顫著,教她當場怔住。


    「丫兒……回房……」他氣若遊絲地喊著。


    於丫兒直睇著他,不懂這時分他怎能要她回房。


    「先讓爺躺下!」拾藏急聲道,讓她退到一旁,和戚行將周奉言架上床。


    「爺到底是怎麽了?」於丫兒不知所措地站在床邊,就見周奉言圓瞠的眸緩緩地淌出血,不禁更是心急。


    「夫人,先回房吧。」戚行柔聲勸著,將她拉離床邊。


    「戚哥,找大夫啊!爺的眼睛都流血了,你沒瞧見嗎?」她瞪著周奉言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猙獰,血水沿著他的眼鼻口不斷地流出,耳朵流出的血甚至滲濕了他的肩頭。


    「快去叫大夫,快啊!」


    「爺不是生病。」


    「那是中毒?有人對爺下毒!」於丫兒近乎歇斯底裏地吼著,淚水在眸底打轉。


    「為什麽不找大夫?」


    「因為大夫來也沒用!」戚行聲色倶厲地道。


    「為什麽?」


    「爺一直是這樣,找了許多大夫甚至是禦醫都沒用,老爺曾說過,也許這是身為周家人必須付出的代價。」


    「代價?爺從小就這樣?」上一世時,她根本沒聽聞過這事啊!「可是他之前都好好的,我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三更發作,五更停止。」


    「嗄?」


    「每天,三更發作,五更停止。」


    於丫兒楞楞地跌坐在椅上,淚水早已爬滿雙頰。


    爺總是三更之前就寢,拾哥在門外守夜,哪怕她傷著病著,爺照料她也不過三更,原來……是因為爺身有惡疾。


    「爺不想讓你發現這件事。」戚行見她冷靜了些,蹲在她麵前解釋著。「爺原本二更就要回府,卻被靖王給拖住……爺現在心底肯定難受。」


    「為什麽?」她側眼看著床上的周奉言已經瑟縮至內牆,像是無法負荷劇烈的痛楚,臉呈黑紫色,血在臉上糊成一片。


    「爺怕嚇著你。」


    於丫兒輕點著頭,淚如雨下。「我是嚇到了……可是我的心更痛。」原來不願同房,還有這個原因,他寧可自己關起門來獨自麵對,也不願讓她知道。


    「夫人?」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於丫兒聲淚倶下地呢喃。「如果真的無藥可醫,那爺不是每晚都得要麵對這種折磨?」


    戚行注視著她,欣慰地揚笑。「爺能遇見夫人,真好。」


    「不好不好,一點都不好,我什麽忙都幫不上。」她隻能看他痛著,什麽也做不了。


    「我們誰都幫不上忙。」


    「到底要怎麽辦才好……」還要好久才五更天啊!「可不可以把爺打暈?至少讓他昏過去,應該就不會那麽痛了。」


    戚行苦笑。「沒效,就算封了爺身上幾個大穴,爺一樣會痛到醒過來。」


    「那不就非承受不可?」


    「止是如此。」


    於丫兒按著腿起身,看著拾藏隻是攢著眉站在床邊動也不動,和她一樣感到力不從心。


    於此同時,床上的周奉言開始瑟瑟發抖。


    痛,從擠壓開始,仿佛周身被無形的力量壓縮到全身都碎了,無一絲完整,然後似火焚般從身體深處燒到外頭,仿佛連骨頭都快要化掉,接下來全身像是被浸在冰池之間,感受著椎心刺骨的寒意,最終從頭部慢慢地剝開他的皮肉,直到腳底,一夜的折磨才算結束,他才能喘一口氣。


    這是他當初出賣了魂魄,所必須受到的一世剝魂之苦。


    有時,他會選擇疲憊地入睡,抑或者起身打坐,但今兒個他直睇著坐在床頭哭得像淚人兒的丫兒,看著他最愛的女人,哪怕痛楚還未褪盡,他還是漾開了笑。


    「丫兒,不是要你回房嗎?」


    於丫兒擰了手巾仔仔細細地拭去他額上的汗,才用著濃濃鼻音問:「這是你讓我重生的代價嗎?」


    周奉言楞了下,沒料到她竟會問出口,他以為她永遠都不會說。


    見他沒吭聲,那就意味著她猜對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他不知道當她發現時,她會有多痛苦。


    她守在他身邊,不住地想著,明明上一世他無病無痛,可這一世的他卻生有藥石罔效的異疾,她最終隻能猜想是為了她。因為他擁有特別的能力,就像他能替他人交易,所以他就拿自己當供品,將她換回。


    「不是。」他啞聲喃著。


    「你醫。」


    「丫兒,聽我說——」


    「你還想說什麽?上一世我與你相處到三更半夜,你都不曾如此過,這一世你卻有了這異疾,你有沒有想過,周家的男人年壽不長,你竟然還這樣對待自己,就算換來我重生的機會又如何?」說著,她不禁又淚流滿麵。「爺……我走了就算了,你不該逆天而行。」


    想了一夜,她想出了一個大概。這一世裏有太多人事物不相同,她認為是他刻意改變,隻為/讓她避險,可是當他這麽做時,他間接地影響了多少人,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好比冀王,他原不是這種性情的人,也早就死在北方大郡,可如今的他卻執掌數十萬大軍的兵符,鎮守京師。


    冀王的改變可以牽扯多少人的生死存亡;一場沒釀災的大雨,卻變成了滅村洪災,那是多少人命的陪葬。


    怎能為了她一個人,如此囂狂地改命?


    周奉言平靜地看著她,問:「如果有一天我莫名死去,而你剛好有方法救我,讓一切重來,你會不會做出跟我一樣的抉擇?」


    於丫兒不禁語塞。


    「如果你知道有方法去掉我夜夜受的苦,你會不會救我?」


    「……有嗎?」


    「沒有,這不是我付出的代價,是周家血脈該承受的逆天之痛。」他伸手抹去她不斷滾落的淚水。「丫兒,周家男人年壽不長,是因為周家的男人不願獨活,是因為周家的男人為所愛耗盡壽元,這是周家被詛咒的命運。」


    「周家怎會被詛咒,明明——」


    「周家男人擁有無形易物的能力,哪怕不讓你重生,為人無形易物,延壽續命也是逆天的一種,當然得付出代價。」


    「既然老天讓周家擁有這種能力,又豈能要求代價?」


    「也許不是老天給予,而是有人強求掠奪而來的。」


    「什麽意思?」


    「我猜的。」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握著她的手。「別哭了。」


    「太過分了,年壽短又要付出代價,迎娶的妻子又早逝……憑什麽要周家人付出這麽多的代價?」她憤憤不平。


    「周家迎親需卜卦找出命定之女,唯有命定之女才能生下子嗣,其餘的過門不久必定亡故,那是因為周家男人沒有姻緣線。」他頓了下,將她拽進懷裏。「可是我有。」


    「咦?」


    「我跟人交易,拿十年陽壽換取姻緣線。」


    於丫兒瞠圓了眼,難以置信。「你拿陽壽換?」她簡直快瘋了!周家男人年壽短,爺今年已經二十八,扣掉十年,他還剩多少日子?


    「因為那條姻緣線是我要的,自然得用我的陽壽換,找到符合的賣主,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他笑著道,卻見她突然嚎啕大哭,嚇得他慌了手腳。「丫兒,你怎麽了?」


    「你還敢問我怎麽了!你竟然、竟然……」於丫兒泣不成聲,伏在他的胸膛上哭得柔腸寸斷。


    「丫兒,隻要有姻緣線,你進周家的門,應該就不會有事了。」他是如此推斷,找出任何對她不利的可能性,把殘缺的圓補足,就不會再發生憾事。


    她怔怔抬眼,豆大淚水沿著頰邊滑落。「你以為我會怕?你到底是把我當成什麽樣的人了?」


    「不,是我怕。」他一把將她摟進懷。「我怕沒有你相守,我怕又失去你,我很怕。」


    「我到底能給你什麽?怎會值得你這般待我?」除了有張會招來麻煩的臉,她實在想不出她到底還有什麽值得他疼寵。


    有時,就連她都討厭自己,因為她隻是個麻煩。


    「值得,隻要你在我身邊,哪怕痛著都值得,我不求什麽,隻要你待在我的身邊,一世平安。」


    「那你得要陪我啊……你不能丟下我……」她怕到最後,他把命都給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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