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進浴室,孫旻皺起眉,喘了兩聲,起身翻出藥丸塞入口中,取水大口飲下,兩手撐在書桌上,待舒服些了,才坐回沙發。他半垂眼簾盯著茶幾上的碗盤,自嘲地想,連洗個碗都有困難,他還能做什麽?


    盧唯芯方踏出浴室,看到的便是他後腦靠著椅背、臉微微仰起、合著眼簾的模樣,她心一跳,快步移至他麵前,她唇張合了幾次,才鼓起勇氣低喚:「阿旻?」


    他不動,她搖晃他肩膀。「孫旻?孫旻!」


    他展眸,眉眼有些倦態。「怎麽了?」


    她籲口氣,拍著胸口說:「嚇我一跳。你睡著了!」


    他搓搓兩頰,稍回過神了,才輕快地開口:「我每天都在睡覺,你不要這麽緊張。」見她頭發還包在毛巾下,他促道:「先把頭發吹幹。」他起身,疊起兩人的碗筷。


    「放著我收。」她按住他的手。「你先去洗澡,我看你好像很累。」


    她一臉不容他拒絕的態度,他抿唇笑一下,拿了幹淨衣物進浴室。再踏出浴室時,她長發已幹,所有東西也都收拾幹淨,她靠坐在床頭,轉著遙控器。


    見他濕著發走出來,她關了電視,跪坐起來。「我來幫你吹頭發。」


    吹風機嗡嗡聲音下,他任由身後人在他發上亂撥亂揉,她柔軟的身體在他背上蹭啊蹭的,他歎口氣,抓過吹風機,反身抱住她,湊嘴便吻上她的唇。他吻得深入纏綿,但也隻是吻而已,隨後翻過身,躺在她身側,將她抱進懷裏。


    她在心裏歎氣。他身體明明起了反應,她也時常在這留宿,他卻從來不將親密關係深入。她曾厚著臉皮問他,他不想要嗎?他說他身體不好,怕有萬一;但她很清楚,他是怕他不長命,真與她有了關係,他無法負責到底。


    孫旻安靜地抱著她,因這樣的擁抱無比珍貴;稍長時間後,他才想起什麽似地開口:「你知道今年春節,你哪時開始休假嗎?」


    今日店裏進了一批農曆春節相關用品,盧唯芯光是將東西打標上架就忙了一整天,她累得快睡著,聽見他的聲音才稍醒神。她在他懷裏翻過身,說:「老板沒有提這件事,可能是因為時間還早。不是還有一個多月才過年嗎?」


    「還有一個多月。」他點頭。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她打了個嗬欠,半合著眼。


    他微微眯起眼睛,眉梢眼角很溫柔。「在電視新聞裏看到梅花開得漂亮,想帶你去看看。」


    賞花?她喜歡他這個想法。她閉著眼,唇角含著笑意地說:「可以先等一等,因為再一個月就是櫻花季了,到時候有梅花也有櫻花。」


    「你比較想看櫻花?」他低眸看她。她麵容恬靜,抿著淡淡的笑容。


    「櫻花比較美。」她笑一下,將自己的臉蛋更深埋進他胸口。「等外公康複,我們也可以帶外公和外婆去看櫻花……」


    「好。」他揉揉她後腦。


    「……希望外公……外公快好起來……」洗過澡的他好香又好暖,她在他胸口蹭了蹭,緩緩合上眼簾。


    她的生活一直過得辛苦,在人生這條路上,她注定要比別人多繞一點路,但她始終願意相信多走一點路的她,可以懂得更多;更何況,她身邊還有孫旻,這個令她生活充滿愛的男人,會是她最強大的支柱。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直至感覺似有冷風鑽進被裏,寒意湧入四肢百骸,她才猛然驚醒過來。她睜眼看看四周,再瞄向窗口,窗外的世界一片黑,天還未亮?


    摸來床邊桌上的鬧鍾一看,才淩晨兩點三十七分;置回鬧鍾時,身體動作稍大了點,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腳,無意的動作卻令她心一顫──他腳底太冰涼,這樣的冷很不尋常。


    平日裏,他四肢一貫冰冷,夏天摸起來也是涼涼的,但在被窩裏不該如此。她掀唇喚他:「阿旻?孫旻!」她迭聲喚,他毫無反應。


    僅床邊桌一盞小夜燈的屋裏,她瞧不清他神色,她坐起身摸到牆上開關,摁開電源,轉頭見到的孫旻一臉死白,合著眼簾動也不動。她心跳紊促,咚咚咚地像有人在她耳邊敲鼓,她伸手,急切地去摸他的臉,卻摸不到他的體溫。


    她手微移,探出一指湊到他鼻下……她倏地下床抓起電話,撥通報上地址。


    掛了電話,才發現自己全身發顫,她咬著下唇,抑住喉頭湧上的酸苦,抖著兩腿勉力離開原地,打開了房門──她從未這樣期待救護車的聲音到來。


    是不是喝醉了就能忘記所有她不想記得的事?要不,怎麽一堆人喜歡借酒澆愁?但這裏的酒卻太不像酒。


    她以前曾因好奇偷喝過家裏的米酒,又苦又辣,和眼前這杯是天差地遠的滋味。這麽甜的東西應該是果汁吧?若非服務生推薦這杯超受女生喜愛的「超級環遊」,她才不點這隻有甜味和人工香味的酒。


    一杯喝光了,三百元也飛了,人卻還這麽清醒……盧唯芯又坐了會,一樓忽傳來騷動,她側臉往下看,前頭的舞台多了三名穿著清涼的辣妹,一陣鼓噪後,三人在台前開始扭動曼妙軀體,底下的尖叫聲隨著三人的熱舞揚高熱烈。


    她趴在欄杆上,看著那三名辣妹,不明白她們為何要穿得如此暴露在這些人麵前跳舞。這裏的一切一切,於她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她準備走人,起身時身子晃了下,她扶著欄杆站了會,才拎起背包下樓。


    「還沒喝醉的,舉起你的手……」付了錢,走出夜店大門時,身後傳來dj亢奮的聲音。她笑了一下,仰首望天,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走。


    孫旻的租屋處被他家人退租了,她是今天上班前去到他租屋處,想帶走前兩天為他收拾的物品時,才從房東那裏知道他母親已早她一天將那些她打包好的物品帶回孫家,也才聽房東說起他昨日告別式的消息。


    退租的房子她哪還有資格再踏入,但回自己的租處又害怕室友們關切的眼神。那種不想他人為她擔心,隻好不斷欺騙對方她很好的話語她不想再重複,她明明很不好啊。


    一聲「叮咚」令她回神,她側首望去,前頭不遠的便利商店招牌吸引了她的步伐,她進入商店,商品架上擺著獨家引進的德國啤酒,她買了半打,拎著啤酒就坐在外頭椅子上喝起來。


    她垂著眉眼,安靜地啜著啤酒,喝光一瓶,再拉開第二瓶拉環時,隱在暗處那道自夜店跟出來的高大身影動了動。


    男人跨出兩步,倏然間又止步,退回陰暗處,沉沉地看著她仰首灌下第二瓶。這樣喝怎麽可以,即便啤酒酒精濃度不高,一個女孩家能撐多久?隔壁是龍蛇混雜的夜店,她坐在這裏猛灌酒,就不擔心自身安危?


    他拿出手機,正欲撥號,餘光有她晃動的影像,他側首望去,隻見她彎身,雙手摀臉貼著大腿,兩肩顫動不停,背起伏得厲害;再過一會時間,她鬆開手,坐直了身子,以手背抹著下巴和人中。


    盧唯芯哭得很可憐,也哭得隱忍,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響;她開始打起嗝來,漸漸抑製不住嗚咽,隻好低首咬自己手臂……她找不到孫旻了,找不到了……


    那夜他在她身邊斷氣,她竟是一點感覺也沒有,連他沒了心跳都不知道,她若是早點醒過來,他還有機會活命的。


    是她的錯,如他母親那日趕到醫院見他最後一麵時所說那樣,說要不是她睡得太沉,就不會錯失急救時間。所以她活該被孫家懲罰不能送他最後一程,她活該被孫家帶走他所有物品、一樣值得紀念和回憶的物品也不留給她……可是她真的很想他……阿旻……


    「你就讓她一個人喝酒,然後一個人坐在那裏睡覺?」林千瑜趕到時,男人站在與她約定的角落,怔怔看著趴在便利商店外頭桌上、似是睡著的盧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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