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呈現灰藍色,空氣幹冷,街道旁的兩棵路樹還光著枝丫,小路上久久才有一輛汽車駛過,行人戴著圍巾和手套穿越街道,眼神裏滿是對初春的期待。


    窗內,紀楨玫掀開眼睫,隨即又閉上了,繼續躺在柔軟床鋪裏,然後伸了個懶腰。


    “嗯——”好舒服,隻要是自然醒,她就可以快樂一整天。


    瞧瞧床頭上的時鍾,她下床,略作梳洗,穿著居家服到廚房的餐桌前坐下,今天博士班沒有排課,她也不打算出門,倒了杯純淨透明的自來水,準備慢慢飲用……


    倫敦氣候不好,但水龍頭打開就有水喝,這點挺讓她喜歡的。


    紀楨玫揚起幸福的微笑。她最喜歡待在家裏了,隻要不用上課或采購食物、生活用品,就算要她一個星期不出門也沒關係。


    媽媽常說那樣悶死了,搞不懂她一個人窩在家裏幹麽?


    “吃飯啊,念書,煮菜,還有打掃……很多事情好做的。”紀楨玫當時答道。


    她常覺得,就連呼吸也是一件需要專心的事情,如果拆開來細看,日常生活其實是很複雜的。


    不過媽媽從來不覺得,老念她是隻大米蟲,二十五歲了還在讀博一,不願意去找工作……


    找工作啊,紀楨玫端起玻璃杯,啜了一口,拿在手上的杯子倒映出她微蹙而細致的彎眉。


    說實話,她根本就沒對什麽特別感興趣,當初之所以會念社工所,也隻是剛好申請到了而已,從來就沒有“非做什麽不可”的念頭。


    所以對於爸媽認為她還是趁畢業前趕快嫁掉,她也覺得沒什麽不好。


    但是,能嫁誰啊?


    紀楨玫歎息,往後一仰靠到椅背上,瞪著米***油漆剝落的天花板。


    她的生活圈一直都很小,除了家人,隻有學校。以前班上還有聯誼的時候,也由於出門太麻煩了而拒絕參加……導致她一個男朋友也沒有交過。


    媽媽看不下去了,上個月對她下最後通牒——如果畢業前自己找不到對象,就由他們安排吧!


    由爸媽來安排啊……


    “啊——”她忽地瞠眸,慢半拍地想起,今天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哪!


    那個人要來!


    他、要、到、這、裏、來、了——


    抱著頭,過長的瀏海落到眼前,她抬手撥開,小臉上滿是驚恐。


    她差點忘了,爸媽已經幫她安排了一個她最討厭的男人,從小就跟她不對盤的男人,老是破壞她好事的男人過來照顧她。


    說是照顧,爸媽根本是明白地要將他們送作堆嘛!


    她永遠忘不掉,以前那家夥常神出鬼沒地從她背後冒出來,還有那朵被他踢爛的小花。


    雖然現在她知道,當年阿趙想要送她的不是普通的花,那是“天使眼淚”,爸爸精心開發的花款。他們家公司就是靠這款花獨步全球,甚至因為稀少珍貴,連杜拜皇宮也跟她家訂購。


    外麵多少花商想得到培育“天使眼淚”的獨門秘方,當年阿趙就是被爸爸的對手收買,答應剪培養枝給對方。


    那時阿趙根本不是要送她花,隻是不得已胡亂找個借口,所以展柏毅阻止他是對的。但即使這樣,也沒讓她多喜歡他一點,隻是更加覺得展柏毅可惡又討厭,被他看見她白癡地幫助內賊了……


    那個時候他是來看她出糗的吧?雖然假借著媽媽要找她的理由,但他肯定是抱持那樣的壞心眼沒錯。


    紀楨玫眯起眸,想起當時少年的臉,心裏頭就覺得火冒三丈。


    哼!他身上根本不可能有所謂的優點!前不久那件事就是最好的證明——


    聽爸爸說,公司裏有個研發部經理出差返家時,在出租車上因為時差的關係睡著了,下車時糊裏胡塗忘了拿公文包,遺失了“天使眼淚”部分機密資料。


    那個經理都五十多歲了啊,還自己跑去出租車總部,彎腰把每一輛車後座都翻找過,誠心想補救,哪曉得身為總經理的展柏毅,一接到消息,立刻下令:開除研發部經理!


    連爸爸都說那些資料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希望他對這個處分再想一想,沒想到他還是二話不說,在一星期之內就把人踢出公司。


    啊,愈想愈生氣!紀楨玫用力揉揉眼睛,她絕對、絕對不要嫁給那個冷血的家夥!


    突然間,她定住手,發現指腹上有根黑色的睫毛。


    她記得小時候曾聽爸爸說過,把睫毛放在食指上麵,許個心願,然後吹掉,心願就會實現……


    她一整臉色。事到如今,死馬當活馬醫,什麽辦法都不能錯過。紀楨玫小心地把黑睫移到食指尖,閉上眼。


    拜托,請讓我趕快找到合適的對象。


    她擔心吹不掉,鼓起雙頰,用力呼氣一吹——


    “喂。”


    背後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紀楨玫差點嚇破膽子。


    她跳起身,轉頭看向來人,食指還僵在空中。


    明明情況很緊急,她仍忍不住分神覷了一眼,確定睫毛已經不見了。


    抬起頭,打量眼前這個高大壯碩的陌生男子,即使穿著文明的黑西裝,渾身卻散發著原始掠奪的氣息。


    他膚色深黝,像是成熟飽滿的麥穗顏色,五官立體而搶眼,那雙綠眸明亮堅定,鼻骨高挺,顯然有歐洲血統。她無法不注意他露在袖口外,手背上深色的寒毛,此刻正被窗外射進來的朝陽,照得閃閃發光……


    紀楨玫覺得胃一緊,好像從高處陡然掉落的那種感覺。


    她潤了潤幹燥的唇,用英文開口,“你找哪位?”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有猛男一大早出現在她家廚房?難道是什麽整人節目嗎?


    男子顯然一愣,偏著頭似在確認她的表情不是在開玩笑,然後以中文回答。“我找你。”


    那客套而又熟悉的語氣,讓紀楨玫忍不住倒抽口氣,直到此刻,她才注意他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握著爸爸打給他的備分鑰匙……她真是的,怎會沒認出那雙多年來始終被她認為很邪惡的綠色眼睛呢?


    展柏毅,真的來了。


    展柏毅收好行李回到廚房,在紀楨玫對麵拉開椅子坐下。


    看來她對他的出現,沒太大的心理準備。他一臉興味地看著她瞬息萬變的臉色,心底忍不住想。


    紀楨玫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會認不出他……


    她驚異的視線直往他身上飄,往日那個骨瘦如柴的少年,現在已經變成一個成熟男人。


    好半晌,紀楨玫才收回自己打量的視線。自從她到英國念書後,兩人就再也沒見過,但嚴格說起來,那次事件後他們其實已經很少交集碰麵……難怪她會認不出他來。她終於找到理由似地點點頭。


    “你爸媽有說過我為什麽過來?”


    展柏毅突然開口,沉沉的嗓音嚇到她,她下意識地又點頭,“嗯。”


    上個月她下課回家,發現門鎖被撬壞,屋裏有被人翻箱倒櫃的痕跡,雖然財物損失不嚴重,但一想到有人潛進來過,發現她獨身住在這裏,她連晚上睡覺都無法安心。


    而當她爸媽一知道這件事後,立刻說會派人來照顧她。如果是請別人來她當然是舉雙手讚成,可是指派展柏毅到這裏——分明有別的意思嘛!


    紀楨玫大力抗議人選,但被媽媽一句“租房子的錢誰出的?”完全打回……好吧,她是隻米蟲。


    “你知道就好。”


    展柏毅的語氣傲慢無禮,紀楨玫望住正對麵的那張俊臉,實在沒辦法不分心,在心底想象一拳打歪他鼻子的快感……


    見她眼神渙散,展柏毅以指節叩叩桌子。“住下來以前,我想先問清楚你的想法?”


    “嗯?”什麽?她正想象到他捂著鼻子,彎身哀嚎的模樣,忍不住揚起嘴角。


    展柏毅表情沒有半分變化,但她就是能察覺出他是多麽地有耐性、紆尊降貴地為她解說。


    “你真的願意照你爸媽的安排嫁給我?”不然怎會同意他過來?


    什麽“我才沒有!”


    紀楨玫跳起身,轟地爆發了,她得非常努力才沒把剛剛的想象付諸行動。


    “我、才、不、想、嫁、給、你!”一點都不想,連一點點都絕對沒有!她加重語氣,再三強調。


    啊,這男人身上果然沒有所謂的優點,就算現在變好看了也一樣。明明知道他們互看不順眼,還講得她有多稀罕嫁給他一樣……拜托!她才是不想的那個咧,而且絕對比他的不想多多了!


    展柏毅沉默地盯著她,綠得像寶石的眼睛,打量著站在英式廚房中間,昂首挺立的小女人。


    白色木椅因為她激動躍起而倒在後頭,她的臉蛋氣憤得一片嫣紅,襯得纖長的頸項和家居服外露出的胸口更顯白皙晶瑩……


    他眸色一濃,強逼自己專注在她的氣憤和對他明顯的厭惡上,才能勉強拉離視線。


    很明顯地,她爸媽並沒有取得她的同意。


    “很好。”他又用了那樣驕傲的口氣,清楚這會多讓她抓狂,恨不得揪住他的頭發亂扯,或把他的臉按進流理台……真的很好,展柏毅想。他就是需要她的討厭,才能阻止自己大步走過去,把手插進她發間,狠狠親吻她。


    他雙手抱胸,掩飾自己鼓噪的心跳,佯裝不耐煩地瞟她一眼,“那你要快點找到人選,好讓我們脫離現在的情況。”


    老天保佑,跟她住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的自製力可以撐上多久。


    他微微低頭的角度太迷人,紀楨玫怔望半秒,才聽清他的話,她幾乎是從齒縫間迸出回答:“我本來就打算那麽做!”


    可惡,她早就下定決心了,但被他一說,倒好像是他提醒她似的……她真的,真的討厭死他了!


    紀楨玫氣呼呼地抄起桌上水杯,仰頭咕嚕咕嚕灌下清涼的冷水,想平息心中的怒火。


    同時間,展柏毅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來。


    她眼角瞄到靠近的龐大黑影,心一驚,不小心嗆到了。


    “咳、咳、咳……”


    她勉強把水杯按回桌上,手撐著桌沿,弓身劇咳。


    接著跟他外表極不搭的,那雙溫暖的大手霎時貼上她的背。那碰觸相當輕微,甚至才剛碰上,馬上就離開了,但仍舊夠她感覺到,那是個多麽心疼的動作。


    ……心疼?


    不可能。她馬上在心底否決了這個想法。


    展柏毅隻有冷酷無情四個字可以形容——除了之前革除那名經理的事之外,她還聽說這幾年來,他靠著絲毫不留情的決斷作風,在企業裏一路爬升,坐上總經理的位子。他怎麽可能會對她有心軟、疼愛的那種情緒?


    那一定是她的錯覺。


    “原來你不太愛幹淨。”


    展柏毅越過她,扶起倒地的椅子,一副“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的表情,把椅子放回原位。


    她終於止住了咳,抬起手背,抹抹唇邊的濕痕。“我哪有?”


    他眼睛瞎了嗎?這廚房窗明幾淨的,她天天在家打掃,哪裏不幹淨?


    “東西沒放在正確的位置上,不能算幹淨。”他將椅緣對齊桌沿,形成兩條工整的並行線。對他來說,東西沒有放在應該的位置上,他就會不由自主想去擺正。剛才她開始喝水,還沒扶起椅子的打算,便讓他忍不住這麽做了。


    “……是你的要求太嚴格吧?”紀楨玫不可置信,一屁股坐下,因為太憤慨反倒沒注意到椅子剛剛好擺在她坐得最舒服的位置。


    他一定有很嚴重、很嚴重的潔癖……盯著他一絲不茍的發型和儀容,她想到接下來要跟他住在同間房子裏,不禁打了個冷顫。


    “先說好,你負責打掃。”由她來,絕對會被他挑剔東挑剔西的!


    “好。”出乎她意外,他爽快答應,“那麽你負責煮飯。”他略挑眉,徐徐道出但書。


    現在要來訂定生活公約是吧?


    紀楨玫學他雙臂環胸,仰起臉,“好啊,那早上我要先用浴室,馬桶蓋用完請放下來,還有牙膏——你自己有帶吧?不要管我的從哪裏開始擠。”哼,把她的條件統統先開出來,看他怎麽討價還價?


    “好。”展柏毅答應。但想了想,眼眸迸出異亮,傾下身子,俊臉倏地朝她逼近……


    紀楨玫被他的回答和瞳中光芒震懾住了,莫名其妙地全身無法動彈,任由他近到快碰上她鼻尖時停下,他微微側首,又拉近一吋,呼吸幾乎就在她的唇上。


    “我隻有一個條件——”展柏毅極低,極低地開口。


    “……什、什麽條件?”紀楨玫強力遏止自己的顫抖,卻丟臉地發現一點都沒有用。


    展柏毅似乎因此彎了一下方棱的嘴角,慢條斯理地掀唇。


    “隻要你答應,晚上不要溜進我房間。”她開的條件,他就統統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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