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是沒有料到我會有這麽大的反映,抵在我唇間的舌先是頓了頓,然後再次固執地從我的雙齒間擠了進去。


    我象是瘋了一般拚命地咬著。越來越濃的血腥味中,他終於悶哼一聲,退了出去。


    一言不發的相互對望中,我從他的瞳孔裏看到了血淋淋的自己。


    真滑稽啊,這個樣子,卓越還會不會孩子氣地一遍遍重複著“天使一樣的南淩?”


    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我開始“咯咯”的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他從我的身上起來,皺著眉頭看我。


    “沒,沒什麽……”我也搖搖晃晃地扶著牆壁站了起來,雙腿間的血一直在流,剛才的體位太扭曲,腰折得快要斷掉一般。


    可是真是無法抑製的想要笑。


    “基地那裏給了你一個月的假期是不是?這個月的時間,你重新再給我做一個人造人……記住,這次的這個別在給我搞出那麽多計劃外的東西,不然上兩個就是教訓!”


    “完美?可是再完美的人造人也沒有辦法成為第二個尉央呢……”


    我還在“咯咯”的笑。


    尉央……禁忌一般已經被封存了好久好久的名字了,現在再提起,尉典的反映還會那麽大嗎?


    “你少廢話,那是我自己的事……”他竟出乎意料地沒有重重給我一巴掌。


    “先去洗個澡……別的事情,一會再說!”手裏一緊,他竟是塞了一支軟膏給我。


    我很溫順地點了點頭。


    水的溫度很好,浴室裏一會就氤氳了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坐進浴缸,幾縷血絲飛快地在水裏散掉。


    好溫暖!已經很久沒這麽舒服了——舒服到……可以想起很多很多與溫暖有關的事情。


    浴缸前方的鏡子被蒸汽遮得一片接一片的模糊,眯起眼睛就可以看到昨天——


    “你好,我是尉典,這是我弟弟尉央,以後請多關照!”


    “你好,我是葉南淩,智能生物機械工程專業……剛才有在場邊看你們打籃球,尉典你的表現很好呢!”


    ——那是大學時代初識的九月,隻是一眼而已,卻已經有溫情的種子撒下了。


    “尉典,你昨天讓尉央帶給我的那一大紙帶子的液體是幹嗎的啊?”


    “啊??我……我特地去哈根達斯專買店買的巧克力口味的冰激淩,該不會是化了吧?尉央那該死的小子……”


    ——滿臉通紅,又是羞急又是懊惱的尉典,高高的個子和孩子般的表情真是讓人想笑。那天是大學生活裏度過的第一個二月十四號,我永生難忘的融化了的冰激淩巧克力。


    “每天都這樣做實驗到這麽晚嗎?南淩你好辛苦……”


    “還好,畢竟實驗課題是很有趣的……可是尉典,你怎麽會等在這裏?”


    ——明知顧問的發問,換來的是那雙溫暖粗糙的大手很細心的把自己的雙手握在懷裏。


    “馬上就要畢業了呢,以後大概……就不能和尉典天天見麵了……”


    “所以……南淩……”


    “恩?”


    撒滿陽光的實驗室裏,就在轉頭發問的瞬間,一個飛快的吻就這樣烙下來了。


    真好,每個細節居然都沒有遺漏。我滿意地移了移身體,將熱水開得再大了些——


    “南淩……南淩你一定要幫我,我知道你可以的,我隻有尉央這麽一個弟弟,我不能讓他變成植物人,一輩子就這麽下去……”


    從來都堅強得對任何事情滿是信心的尉典,在車禍的弟弟麵前哭的象個孩子。


    “我,我不知道……尉典別逼我,我真的沒有把握……”


    我隻是做智能生物課題而已,我並不上帝,無權控製別人的生死。


    “你可以的……南淩,你從來都那麽強,尉央那麽喜歡你,你怎麽讓他一輩子這樣?”


    逆天褻神的行為,就在那個大學剛剛畢業的灰敗時節,由一個隻有理論全無實際經驗的少年,戰戰兢兢地實施了。


    用人造程序和器官代替上帝之手,我居然會想和神靈搶生命。


    “南淩,怎麽樣?尉央怎麽樣?”


    “尉典,對不起……”


    “對不起?你,你是說他還會沉睡?還是沒辦法擺脫植物人的狀態?”


    “應該……還要糟糕……”


    “我不懂!”


    “他死了……我的操作失誤……一切無法挽回。”


    “操作失誤??不!!!”


    野獸受傷一般的吼聲。最愛的人在死神麵前推了最心疼弟弟最後一把,任誰也不可接受。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尉典流淚,從那以後就是我們幾年來的相互撕咬和折磨。


    “最偉大的生物智能科學家?南淩你還真了不起啊?現在你再也不會操作失誤了嗎?”


    “少在我麵前裝成那麽無辜純潔的樣子,你最好時刻提醒自己一下,是你殺了尉央!”


    “你不是已經能做人造人了嗎?我要一個最完美的……他們是你最終成品的實驗物性版本,因為我不要再聽你說你操作失誤……”


    門口穿來了不耐煩的敲門聲,思緒被打斷。


    哦……想得太多,這個澡似乎也洗得太久了……


    把心思收回來,我左右看了看。


    恩……很好,我要找的東西就在眼前。


    “崩!”很響的一聲,尉典竟是硬生生地闖了進來。


    那一瞬的焦急,我或許還能幻想一下他是在擔心。


    “你準備淹死在裏麵嗎?”看著我依舊掛著笑意,他的臉很快就重新冷了下來。


    “嗬嗬……”我看著他:“尉典,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呢~”


    “什麽?”他皺眉看我,象是耐心即將耗盡。


    “我在想,我會不會其實也是一個人造人呢?”說到“人造人”三個字,沒來由的竟是開心了一下,我把身體朝浴缸裏更多的縮了縮。


    他不回答,隻是冷冷地看著我。


    “我的記憶——和你在大學時代相遇相識……是和卓越,龍奈完全一樣的呢!我們能想到的最珍貴的東西,居然沒有半點分別,你告訴我,這段記憶是不是你乘我不注意的時候給我植入的啊?”


    我越說越高興,聲音都興奮起來。


    “你怎麽了?”他終於把抱在胸前的手放下,上前一步。


    “還有眼淚……龍奈沒有淚腺,而我,我好象也不怎麽會哭呢!”我邊說著,邊把眉頭皺了皺,努力做了個哭泣的表情。


    “你看,沒有眼淚……很奇怪是不是?”


    “南淩,你先起來,水涼了!”


    他走到浴缸前,想把我拽起來。


    “還有還有……”我拚命賴著,隻想把話說完:“還有身上流的血……人造人是沒有溫度的對不對?你看你看……我的也是涼的呢!”


    炫耀般的把藏在背後的手腕伸了出來,很高興地看著大股大股地血在一直流著。


    尉典的刮胡刀片很鋒利,隻一下,動脈就被拉開了。


    金屬的涼意現在都還能感受到。


    “小淩……”


    血流太多了,是幻聽嗎?居然能聽到他這樣叫我?


    小淩?這個親昵的稱謂我不是早已經不配了嗎?


    “小淩,小淩你別亂動,我現在就給你包紮!”恍惚間被他抱了起來,摟得緊緊的,向外麵衝去。


    久違的溫度,真舒服。


    真的也好,幻覺也好,就讓我奢侈一回吧。


    我把頭朝他的懷裏更緊的貼了貼。


    “小淩你把眼睛睜開……小淩……”


    他在叫我嗎?手腕的地方有不一樣的暖意,是他的唇在親吻著。


    “是我不好,我不會再逼你了……小淩,尉央的事情,我其實早已不再怪你了。那本就是我的錯,我知道的……你和那個人造人在一起,我隻是嫉妒,我隻是嫉妒而已……”


    “滴答”一聲,額頭的地方忽然涼涼的。


    那種鹹濕的味道……尉典,你流淚了嗎?


    身體更緊地被他抱了起來。


    我很費力把手撫上了他的臉。


    堅韌的眉眼,傲氣的嘴角,還有棱角分明的弧線和眼睛深處的溫柔。


    大學時代的尉典,好象就這麽又回來了。


    我很滿意地把滑落唇角的淚水抿了抿——雖然已經不大能分清那是他的還是我的。


    太困了,我真的是想睡了。能象現在這樣蜷在他的懷裏,這對我來說已經是做夢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亞馬遜流域的一隻蝴蝶扇動翅膀,會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場風暴。


    本來隻是兩個人的糾葛,卻因為私人的欲望牽扯出那麽多無辜的人或事。從那時到現在,種種糾結就象是蝴蝶翅膀一般或真或幻地在周圍擴散開來——屬於我的,屬於尉典的,屬於卓越的,屬於龍奈的……


    而現在,循環似的感情終於一節一節斷裂,一節一節破碎,一節一節消散……最終一切都回到了起點。


    如果還有什麽值得祈禱,我隻希望所有的部分都能找到自己正確的位置。


    各歸各位,在沒有同類的世界裏徒勞尋找安慰是很辛苦的事情。


    卓越和龍奈現在在天堂裏一定過得很好。


    而我……


    我隻希望醒過來的時候,他依舊這樣抱著我,然後能夠清楚的聽到他柔柔的叫我“小淩”的聲音。


    很幸福地笑了一下,我終於在蝴蝶來過的世界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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