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妻子
和班上最討厭的女同學結婚 作者：天乃聖樹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學校的圖書館裏充滿了混雜著破損書籍和老舊書架氣味的空氣。
與走廊和教室不同，遠離喧囂的這裏，是聖域般的場所。
我在這個異空間裏的書架前低頭看著書。
“就是這個……！”
發現了一直在尋找的記述，我激動地聲音發顫。
“是誰？”
這時，一雙手從我身後伸來，遮住了我的雙眼。
這倒沒什麽，但是對方沾滿了水的雙手打濕了我的臉，水從眼瞼一直流到了下巴。
“會對我做這種討厭的事的人隻有係青，所以犯人是係青。”
“喔，哥哥好厲害，居然這麽了解係青。”
係青將手從我臉上移開。
“不了解啊，我連你現在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都不明白。”
“我想幫哥哥治好幹眼症，出於好心。”
麵無表情地用誇張的姿勢挺起胸膛。
“雖然很感謝你，但我還是很迷惑。”
“謝意不足是現代人的缺點。”
“現代人和古代人都一樣的吧，書會被弄濕的啊。”
我將隻讀了一半的書放回書架。
因為我不會隨身攜帶手帕之類的高雅物品，所以我從係青的口袋取出了她的手帕，用它擦拭著手。期間係青腦袋一厘米都沒有移動，她仍然保持著原來呆滯的表情。
“哥哥讀了什麽書？”
係青將剛剛被塞回去的書取了下來。
書的標題是《從零開始的溝通能力》。
係青將手輕輕地放到了我的頭上。
“很適合溝通能力為零的哥哥，加油。”
“被朋友數為零的係青這麽說我會很困擾。”
“係青的朋友數不是零，係青有很多會照顧我的保護者。”
“也就是說不是朋友呢！”
“之前班裏的女生還給了我零花錢，沒能……拒絕掉。”
“現在立刻給我還回去！”
係青搖了搖頭。
“不行，買東西吃一天要花10000円。”
“買什麽東西要10000円啊……”
“肉包。”
“10000円能買多少個肉包啊……！”
我對係青的將來感到恐懼。連同年齡的同齡都能誘惑的小動物，要是記住了如何濫用自己魅力的話，可能會引發大麻煩。
係青直接靜坐在地毯上像遞奏折一樣伸直了她那被白色連褲襪包裹的腿，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但是真是意外啊，哥哥居然會在意溝通能力。”
“雖然不是溝通能力為零，但是我想進一步改善和朱音的關係。”
“洗腦不就行了？”
“這種無視人格的做法還是算了吧。”
“才不是無視，朱音肯定也期待著。”
“你都知道了朱音些什麽啊。”
“鼻子可以發出超聲波殲滅敵人這種？”
“那不是我認識的朱音啊！”
朱音是超級認真的少女，要是不訴諸正當手段的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堡壘會在一瞬間永遠崩塌。
“書，學完了？”
我從係青手裏搶回了書。
“啊啊，‘共同作業能提高連帶感’書上這樣寫著。也就是說隻要和朱音一起幹些什麽就行了吧？”
“幹些什麽……毀滅世界？”
“所以說那家夥不是生物兵器啊！”
“那就一起抄寫佛經什麽的？”
“一起靜靜抄寫釋典的夫妻之間能產生什麽情感啊，這是白費力氣吧。”
係青雙手合十。
“也許可以一起成佛。”
“我還不想死啊……”
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好不容易終結了婚姻生活中的修羅場，看到了一絲希望，我可不想錯失進步的良機。
係青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哥哥的想法了。係青在附近搶劫搶劫銀行，哥哥和朱音一起打倒係青的話，就能利用吊橋效應提升好感度。”
“不用那麽拚命也可以！”
我阻止了無謀的表妹。她既然去搶劫銀行也沒人會認為她是強盜，反而有可能從銀行工作人員那裏拿到錢。
去化學教室的途中。
我看見了抱著教材和筆記用具的朱音。
不知道是在防止東西掉到地上還是在警戒著盜賊的搶奪，此刻的朱音防禦力有些溢出。
判斷周圍沒有人的我靠近了朱音。
“稍微聊聊可以嗎？”
“什麽啊，請你不要在學校裏和我說話。”
朱音盯著我，臉上帶著的尖銳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妻子對丈夫該有的表情。
原本還以為兩顆心的距離縮短了，沒想到是錯覺啊。居然還比以前更冷淡了。看來就算是共同作業的請求她也不會答應吧。
“那個……你今天放學後很忙嗎？”
“很忙啊，必須要回去學習。”
“不是這個啊，我是問你有和朋友約好放學後一起去玩玩嗎？”
“誒？啊啊……陽鞠說她有打工來著。”
朱音回答的語氣聽起來有些驚訝。
我幹咳了兩聲。
“那放學後……一起去買東西吧。”
“……….”
朱音直勾勾地望著我，看來這句話的意思沒有成功傳達啊。
過了一會兒，朱音的臉色漸漸轉作緋紅。
“那，那不就是約——”
我慌忙把大喊大叫的朱音拉進了附近的空教室。
然後用手掌捂住朱音的嘴，靠在牆邊隱匿身形。
“嗯——！嗯——！”
我沒有放過忘我地掙紮著想要逃跑的朱音。班上的同學正在說著閑話經過這間教室，要是被他們聽見聲響就糟糕了。
確認同學發出的聲音離我們遠去後，我放開了朱音。
“噗”地鬆了一口氣的朱音，邊淚目邊抱緊了自己的身體。
“哼！變態！想要把女孩子拖到陰暗處施暴的變態！”
“這裏不陰暗而且我也沒施暴。”
“現在就要做了吧？你臉上寫著‘這都是為了子孫繁榮，爺爺也同意了所以可以隨便做！無論你怎麽哭怎麽喊都不會放過你！’”
“我臉上有能寫這種長文書的空間嗎！還有約會不也是你說出來的嗎？”
看著想要逃回走廊的朱音，我堵住了她的退路。
“因，因為……不是約會的話，男生和女生一起去玩……”
看著害羞地低著頭的朱音，我也變得有些難為情。
仔細想想的話，這確實是會被誤會的邀請，而且我從來沒有邀請過女生去約會。
該怎麽說明呢——我的大腦正在高速運轉。
“不是約……會，是購物。冰箱裏的庫存差不多清空了，我一個人拿不了那麽多食材回家啊。”
“原，原來如此，是購物啊！也是啊，才人怎麽可能會邀請我去約會啊！”
“是是是，這是當然的吧，可別誤會了啊！”
“沒有誤會啊！誤會什麽的……才沒有。”
汗流不止的我們都僵硬地笑著並摸索對方精神負擔的雷區。和宿敵約會果然不行啊。
“要，要在哪匯合？”
“學校附近的漢堡店怎麽樣？”
“那裏不行，學校裏的學生經常會在那聚會，我之前也被陽鞠邀請過。”
“要是被人看到我們兩個在一起就麻煩了……”
水火不容的我們在校外結伴而行被人目擊到的話，肯定會引起猜疑。我們兩人之間沒有戀愛感情，我們隻是夫婦而已。
“嗯——！” 朱音甩了甩頭。
“走後門吧，後門隻是老師的車會經過。”
“了解了，那，放學後到後門。”
雖說不是約會，但是和男孩子一起購物什麽的，還是人生中第一次。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麽恐怖的事情，但是這絕對不是約會！
他仍然在自己的座位上讀書。
他平時不會留在教室裏，所以他應該是想和我錯開去後門的時間吧。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他點頭示意，像是在說“你先走吧”。
我拿起學生包向走廊走去。
親友陽鞠打工的話，應該沒有人能妨礙得了我。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朱音——！一起回去吧——！”
陽鞠帶著絢爛的笑容，從教室裏追了出來。
“陽鞠！？你不是要打工嗎？”
“啊，不知道為什麽臨時取消了喲~好久沒和朱音一起盡情玩耍了，現在正好可以去了喲！”
“這，這樣啊……”
我正好不方便啊！雖然想這樣說，但我還是將這句話咽下去了。
“還有啊，朱音最喜歡的芭菲店，今天傍晚好像有賣限定的單品哦。”
“真的！？那一公斤的大份草莓冰淇淋呢？”
“有哦有哦，我打工的地方剛發工資呢，今天我請客吧！”
陽鞠將雙手靠在胸前。
“咕…！！！”
這個時機是什麽鬼啊！我感到十分地苦悶。
限定芭菲有巨大的魅力，錯過這次後也許就再也買不到了。而且陽鞠這麽大方地邀請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啊！
但是，我和才人約好了啊，失約是絕對不允許的。要是我被背叛了的話，我也會暫時變得不想和對方說話。
“那，那個……抱歉啊？我今天……有點事。”
“隻是回去學習吧？”
“之，之前一直是這樣的，但是今天和別約人好了……”
“誒，誰啊誰啊！？新朋友！？介紹給我吧！”
原本想岔開話題，沒想到被目光炯炯的陽鞠以驚人的氣勢纏上了。
“介紹什麽的，那個人陽鞠也認識。”
“我知道的，而且和朱音關係好的，我隻能想到才人君啊……難道說，是約會？”
“才不是約會！”
我全力大喊著，隻有那裏不能讓步。
“嘛都可以！這麽難得，三個人一起去玩吧！我也想和那孩子搞好關係。”
陽鞠提出了天真的提案。
明明沒做什麽壞事，卻感覺心髒被箭矢射穿了。
但我總感覺三個人一起去會有些不同。放學後的購物隻有兩個人一起去才有意義，這也是他所期望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樣想。
“真的抱歉，今天就pass吧，下次再邀請我吧。”
我雙手合十向陽鞠謝罪完後，轉過身開始逃跑。
為了不從樓梯上摔下去，我緊握著扶手翻了個身，然後衝到了一樓。
——為了下次的道歉，隻能回家做曲奇了啊……
我邊歎氣邊在走廊上走著。
“咕咪。”
腳下傳來了柔軟的觸感和微妙的聲音。
仔細一看，原來踩到了躺在地上的係青。
“抱，抱歉啊！沒事吧？你為什麽躺在這裏啊？”
我將係青拉起來，拍了拍製服上的髒物。
係青比了個“yeah”。
“我在等朱音，剛剛那個是我布下的陷阱。”
“布下陷阱那方受到傷害什麽的……”
“沒想到居然還有能踩著係青戰力的猛將，真能幹。看你那麽有勇氣和毅力，賜予你傳說之劍吧。”
“我趕時間啊，讓我感覺回去行嗎？”
雖然平時我也和係青語言不通，但我現在沒有去破譯密碼的空閑。必須要比才人更快到後門，要是再遇上陽鞠就麻煩了。
“在此之前，我要問一下朱音。汝想怎麽樣共同作業？”
“共同作業？”
“征服世界，抄寫佛經，降服強盜。選一個吧。”
呼——不動明王係青用鼻子呼了一口氣。
“哪個選項都不想選！”
“提議，不用想得太難，希望你能憑直覺去選擇。”
“我不想憑直覺選啊！”
“唔姆…….朱音真任性。那，你想和哥哥怎樣共同作業？”
“為，為…….為什麽要扯到他啊！”
體溫驟降。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隻是想聽你的回答。就算你說想要挖凍土挖到死為止，係青也能接受。”
“為什麽係青要給我那麽多令人討厭的選項啊？”
“希望你快點回答，在回答之前，不會讓你從這裏過去的。”
係青擋住了我的去路並擺出了舉起兩手抬起一腳的奇怪姿勢。
大概是想打拳吧，但這種姿勢和武術大師的氣質完全不符。這種倉鼠的氣場，看起來非常弱小。
為什麽隻有今天障礙一個接一個地到來啊，明明必須得早點過去。
“雖，雖然很抱歉，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幹。”
“啊。”
我從滿是破綻的係青身旁加速跑了過去。
係青橫臥著滾過來追我。雖然像怪談中的洋娃娃一樣恐怖，但這麽慢的速度一定追不上我。
在儲物間室換好鞋，一邊注意學生們的目光一邊在樹蔭下奔跑。
來到後麵後，我鬆了一口氣。才人還沒有到。
——為什麽我會說那是重要的事呢？
我現在才開始感到害羞。
簡直就像約會一樣。
難道我很期待和才人一起去購物嗎？
——不對，這絕對不是約會！這是家事！隻是去買生活必需品的家事而已！
我拚命地告訴自己。
但還是會感到微妙的不安，不想被看到邋遢的樣子。整理完淩亂的製服後，我用指尖梳開交叉的劉海。
——雖然不是約會，但是這種準備還是要的！雖然不是約會！
我從化妝包裏拿出潤唇膏，在嘴唇上薄塗。
走平時的路線有會在儲物間室被其他學生妨礙的風險。
因此，我在其他學生值日掃除之前，去儲物間室取回了鞋子。
很順利地從教室溜到了走廊，之後向後門進發。
毫無遮掩的青空令人心曠神怡。幾個抱著速寫本的美術生坐在校園中庭，享受著寫生的樂趣。色彩鮮豔的藍色運動衫十分引人注目。
我邊走在校舍的一端邊擔心著。
朱音姑且是和我約好了，但是她真的會好好地等我嗎？果然是因為討厭共同作業而先回去了吧。
——嗯，那樣也沒什麽不好。
和班上最討厭的女同學去購物肯定會很累，因為意見不合發生爭執的可能性很大。確實是自己去會更輕鬆。
為什麽有種希望她等我的感覺呢？我不明白。
我穿過教師停車場，走近後門。朱音的身姿映入了我的眼簾。提著學生包站著的她，正在緊張兮兮地擺弄著自己的劉海。
她等待的身姿令我安心。
“久等了。”
“誒，嗯嗯。”
她點了點頭，和我一起走出了後門。
可能因為不是正規的出入口，沒有進行過周到的整頓吧，後門的鐵絲網已經生鏽了，一路上隨處可見掉落的花瓣和樹葉。
我為了以往萬一，走路時偶爾望一望身後。好，沒有被其他學生目擊到，就這樣避開上學的必經之路直到遠離學校就安全了吧。
“要去哪購物？”
“一直都去的那間店，離家很近那間。”
“這樣啊。”
“嗯。”
“……….”
“……….”
對話的進行很生硬。
並肩走著的我們，離對方隻有一米的距離。
臉紅的朱音低著頭，似乎一點也不想和我對話。
今天是第一次兩人一起出行。在學校裏很討厭看見她的臉，在校外也不想和她扯上關係。該用怎麽樣的態度對待她好呢——我困惑著。
穿過林間小道，走到有公共汽車通行的大道後，人就多了起來。無法拉開距離行走的我們隻好肩並肩地前行。
“等，等等！不要靠過來！”
“是你突然撞過來的吧。”
“哈——？是你先的吧。還有，我不是說過不要用‘你’來稱呼對方嗎？”
“你不也這樣幹了。”
“那我現在改口！是才人先靠過來的！”
“明明是朱音先靠過來的！”
“好了！”
“什麽鬼。”
行人像看稀有動物一樣看著拌嘴的我們。
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關係，但此時我卻對這種關係感到了心安。
要是那個朱音帶著奇怪的表情沉默的話，我的狀態也會不正常。
朱音禦用的超市離家隻有五分鍾的路程遠。
建築物本身已經老朽化了，貼在牆上的刻著店名的金屬牌已經褪去了色彩。就算是恭維也說不出這家店很漂亮這種話。停車場沒有多餘的空位，店前也停滿了自行車。
自動門的周圍堆著衛生紙和洗滌劑，將它們抱著懷裏的帶著孩子的女性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入店中。
以經營者為目標的我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來往的人群。
“明明是這麽髒的店，生意卻這麽好啊。”
“真失禮啊。人家隻是沒有將錢花在裝修上而已，這裏的衛生情況很好，商品也很便宜，在周圍的主婦圈中十分受歡迎哦。”
“從客人那打聽到的？”
不是這樣的——給我這種感覺的朱音搖了搖頭。
“我不會和不認識的人搭話。隻是剛剛搬過來的時候，我在互聯網上調查過店的評價而已。”
“噢……”
真讓人驚訝，買東西前調查超市評價什麽的我想都沒想過。要是這是一般人的行動準則的話，就有好好研究一下評論對策的必要了。
我提著購物籃和朱音一起走進了超市。
水果和蔬菜並排陳列在不同的區域。
牆邊則放著豆腐，納豆和魔芋。
“總之，先買家裏用完的蔥，納豆和雞蛋吧。”
看見我將商品放進購物籃後，朱音發出了悲鳴。
“別隨便丟進去啊！先看看價格。”
“價格…？”
“才人剛剛放進去的雞蛋比這種雞蛋貴20円，而且保質期也很短。”
朱音從陳列架上取出了其他裝著雞蛋的包裝盒。
“過期了也能吃吧？”
“不能吃啊！會拉肚子的！”
“到時再考慮唄。”
“現在就給我好好考慮啊！被稱為‘物價優等生’的雞蛋一直都很便宜，是家計的強力合作夥伴啊！特意買貴的雞蛋太可惜了。”
朱音將我取出的雞蛋放回了陳列架，納豆和蔥也被換成了其他的便宜商品。她順便還將其他客人弄亂的商品重新排列整齊。
“我好不容易才挑好的……”
“你沒有挑吧，你是抓到什麽就算什麽。”
朱音站在調味料專區前。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從陳列櫃上拿下來的製造商不相同的醬油。
“這個是450毫升398円，這個是500毫升442円……大概價錢是……。心算真難啊。”
“你太認真啦！反正也沒什麽太大區別，買貴的不就好了？”
“才不是！吊兒郎當地花錢是過不是美好人生的。要是以後欠了一大筆錢，就隻能迷失在深冬的小巷裏。‘都是那時買了貴醬油我才會變成這樣’就算這樣感到後悔也晚啦！”
“沒人會因為買貴調味料而欠人一大筆債吧！”
“哥倫布都為了尋找胡椒而向人借款，我們因為買醬油而負債有什麽奇怪？”
就算再怎麽強調這些，現在也已經不是大航海時代了。
“你等一下，我用手機算一下價錢。”
朱音打算從學生包裏拿出手機，因為手裏拿著醬油瓶有被摔壞的危險存在，所以她將醬油瓶遞給了我。
別無他法的我隻好老老實實地拿著醬油，讓她空出手來操作手機。
“兩瓶醬油大約都是1毫升0.884円，但是500日元那瓶微妙地便宜了0.004円，就選那瓶了。”
“真注重細節啊……！”
“不是也有這種諺語嗎？‘嘲笑0.004円的人最終也會因為0.004円哭。’”
“沒有這種諺語啊！”
要是說‘嘲笑1円的人最終也會因為1円哭’這句格言我還是聽過的。
話雖如此，但我從剛剛開始討論家務分擔時我就知道她很認真，但是一直這麽講究的話遲早會累壞吧。
我們在店內到處瞎逛，然後發現精肉專櫃前聚集了很多人。
“那是什麽情況？”
“不知道……”
被吸引後的我們停下了腳步。
聚集在一起的人都是充滿了老練感的主婦——總感覺有種莫名其妙的殺氣。有種接下來就要開始廝殺的壓迫感。人群中還有正在做熱身的主婦用手按壓自己粗壯的腿。
店員從車間深處推著小推車走了出來。
推車上是堆積如山的雞肉，黃色的紙上貼著華麗的紅字標簽。上麵寫著“限時促銷·一盒雞胸肉50円！”
“家裏還有很多肉，所以不用買了。”
說完後，我看向朱音，結果卻被她嚇了一大跳。
朱音握緊了雙拳，雙眸都燃起了鬥誌的火焰。
“這裏的限時促銷一直都是苦戰……。之前一直沒有搶到過，這次一定要買一次……今天就要一雪前恥。”
“不是，我們家裏有肉啊。”
“這麽便宜的話買回去放進冰箱冷藏就好，而且這是自尊心的問題。”
女高中生在超市裏以自尊心作為賭注居然隻是為了限時銷售。
進入了認真模式的她，將學生包推了給我。
“好好看著我的英姿吧！這裏要出現新的傳奇了！”
朱音帶著勇猛的表情向精肉專區走去。
店員按響電鈴的同時，群眾集體呐喊。
“喔哦哦哦哦哦哦！”真實的
這不是空耳，這是現實。我剛剛確實聽到了柔弱的主婦們發出了大猩猩般的吼叫聲。
不對，柔弱這點也是我的錯覺。
她們身上全是肌肉。每天都用抹布擦東西鍛煉出來的肱二頭肌，每天搬運重物鍛煉出來的緊致肱四頭肌，以及為了守護家庭鍛煉出來的膽識。
擁有恐怖戰鬥力的主婦向手推車發起了突襲。全身肌肉膨脹的她們，開始了互相搶奪雞胸肉盒的無規則激烈戰爭。
朱音頃刻之間就被群眾吞沒，纖細的身姿消失在人群中。
“等下，別這樣！”“對不起！”“放過我吧！”“我已經不行了！”
能斷斷續續地聽到朱音的悲鳴聲。
我還發著呆時，推車上的雞肉已經被一掃而空。朱音從人群中左搖右晃地走了出來。製服破破爛爛的她，看起來像被龍襲擊了。
“搶，搶不到啊……”
朱音無力地向寫著限時促銷的標簽伸出手。但肉已經沒了——注意到這點的朱音肩膀開始顫抖。
“嗚嗚……”
“等，等一下，別哭啊！下次我去吧！”
我毅然邁向賣場。
店員再次從車間深處推著小推車走了出來。這種堆積如山的則是豬腩，而且一盒隻賣25円。已經獲得了雞肉的amzons主婦們的眼睛變得像餓狼般饑渴。
但是男子高中生不會輸給中年女性吧。
這樣想著的我擠進了人群中。
“小鬼不要來這種地方湊熱鬧。”
跟前的主婦嘰嘰喳喳地吵了起來，害我的身體僵直了。
從四麵八方射來的視線以及主婦們釋放的威壓都讓人感到恐懼。
在身體完全動彈不得時，主婦們從我的身邊激突猛進，與我發生了激烈的碰撞。她們為了衝向手推車而擠壓著，踐踏著，蹂躪著我。
光是保護要害就已經竭盡全力了，但即便這樣我還是會感到十分吃力。破破爛爛的我被人群擠了出去。
暴風雨般的人群散去後，隻剩下了躺在地板上的我和朱音。
麵對這種壓倒性的暴虐不可能有勝算。處於非現實的情況，笑意比絕望更快一步地湧上心頭。
“我們不行啊。”
“到底在做什麽啊，我們。”
對上視線的我們都捧腹大笑，朱音笑得眼淚都滲了出來。
我們像這樣發自內心地共同歡笑還是第一次。
共同作業失敗了，我們兩人的發型和製服都變得十分難看，但並不會不愉快。但僅僅隻是“朱音笑著”這種單純的行為就讓我感到心情舒適。這點令我很驚訝。
朱音站起來後拍了拍製服的裙皺。
“今天的話就算了，下次一點要贏哦。”
“還沒放棄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這是弱肉強食的世界。”
“我就算了。”
“不行，才人也要一起來。”
朱音立刻眯起眼睛，窺視著我的表情。看著她這種惡作劇般的罕見表情，我不由得點了點頭。
我們繼續執行著采購的任務，走到了副食專區。
食欲被不講理地勾起的我們看向香味的來源。銷售員正在鐵板上烤著香腸。插著牙簽的香腸被並排放在托盤上，應該是為了讓客人試吃吧。
朱音好像很在意的樣子，時不時就往香腸瞄兩眼。
“……想去試吃嗎？”
“才，才沒有！”
“但是你口水都流出來咯。”
“……！”
朱音慌忙用手背擦嘴。發覺自己被戲弄後，她鼓著臉瞪著我。
“……騙子。”
像是孩子鬧脾氣般的語調。
“既然你都準備好了，去試吃不就好了嗎？”
“會害羞……之類的？”
“什麽啊，原來又貪吃臉皮又薄啊。是因為那個本來就很貴，但試吃後就有不得不買下來的感覺吧。”
“沒關係，我還差一點就忍住了。”
“店員會很受傷啊！”
“我們隻是為了去品嚐味道才去試吃，要是難吃的話不買不就行了。”
我抓住朱音的手腕，將她拉到試吃專區。
猶豫的朱音將香腸放入口中。
“好燙……咕……嗯……”
朱音慌慌張張地吃著香腸，嘀咕著將香腸吞下去後，她的表情變得很絢爛。
“好吃……。好吃啊，這個！才人也試試吧！”
“好。”
我將香腸送入口中。輕輕一咬，肉汁就在我的口中溢出。帶著芳香的香料點綴著富有彈性的肉腸，這是極上的美味無疑。
售貨員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這個就算冷了也很美味，所以推薦用來作便當的食材。一盒300円，3盒800円，很劃算喲。”
“唔……果然很貴啊……”
彷徨的朱音也許是喜歡上了香腸，一直在盯著標簽煩惱著。
“別逼自己忍耐啦。”
“啊”
我將一盒香腸放進購物籃後就邁開了腳步。
朱音小跑著追了上來。
“等一下！別擅自做決定啊！”
“隻要300円就能買到朱音的笑容，很便宜吧。”
“什，什麽啊……我……我不是那麽廉價的女人。”
臉紅著自言自語。
實際上，如果300円的香腸能買來家庭和諧的話，對我來說也是求之不得的事。見識到朱音笑容的甜美之後，我就再也不想回到昔日的戰場了。
我們兩人並排站在收銀台前。
朱音意氣風發地將積分卡遞給收銀人員後，結賬完畢。
“攢積分派嗎。”
“當然啦，搬到這裏的第二天我就辦了這張卡。食材和洗滌劑什麽的都是在這裏買的，要是不攢積分就太浪費了。”
從學生包裏拿出環保袋，將商品一個勁地往環保袋裏塞。環保袋上畫著的熊和兔子看起來十分可愛。
我們一人提著塑料袋的一邊，共同走出了超市，沿著寬敞的河堤回家。
大概是花了很長時間，街上漂浮著色彩濃厚的薄暮空氣。
琥珀色的光傾注在河麵，使之變得波光粼粼。
“朱音真認真啊。”
我不小心說出了自己坦率的想法。
朱音斜瞥著我。
“應該說厲害才對吧。”
“不，不是那個。你將來肯定會成為一個好妻子。”
“哈？哈！？”
耳朵部分染上了朱紅色。
我現在才感覺到她是個表情多變的人。一直以來都隻能看到她生氣的樣子，最近才發現了她很多隱藏起來的表情。
朱音背過身，羞澀地嘟囔。
“……雖然已經結婚了。”
“啊，也是。”
我捂住了自己的口。我這是說了什麽大膽的話啊！好羞恥！身體也好熱！
我們兩人再也沒有對上過視線，就這樣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睜開眼後，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窗簾的間隙射進了微弱的亮光，現在是離日出還很遠的殘留著冰冷空氣的夜晚。
為什麽會在這種黎明醒來呢——感到驚訝的我想用放在床邊智能手機確認時間。
但是，身體無法動彈。是被朱音拷上了拷問用的刑具嗎——不對。是她將我當抱枕了。
——明明說過會折斷我手指。
世界真是不合理啊。但是我沒辦法感到生氣。
穿著單薄睡衣的她，仿佛虛幻般柔軟。
她用雙腿夾住了我的一條腿。纖細的手抓住了我的襯衫。
伴隨著溫柔的寢息，她的胸部緩緩地上下起伏。
甘甜的體香與野花般的發香混合後流入我的鼻腔。
對於一個青春期的健全男生來說，這種破壞力太大了，以至於我一時間忘記了對方是自己最討厭的女生。
——要是亂動的話……會吵醒吧？
叫醒睡在膝蓋上的貓會感到抱歉和這種心態相近吧。我身體僵硬地屏住了呼吸。
近在眼前的睡顏如同天使般可愛。
完全下垂的睫毛很長，半張開的嘴唇天真無邪。
看著平時絕對不會讓人觸碰的臉頰變得毫無防備，我忍不住伸出了手。
用指尖輕戳臉頰時，她睜開眼。
她帶著朦朧的表情望著我。或許是因為不太清醒，她我蹭了蹭我的胸膛。行為就像撒嬌的幼貓。
無論是物理上還是精神上都很癢。我不小心漏出了聲音。
“哦，哦……”
“………！”
糟了！
聲音將朱音的意識拉回了現實。
她將我一把推開後，麵色鐵青地拿著枕頭當盾牌。
“你你你你一直在襲擊我吧！”
“是你先抱過來才對吧！”
“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
“做了啊！漂亮地將我當抱枕了啊！”
“與其將你當抱枕，我還不如拿巨大的海膽當抱枕。”
“你是想被刺死嗎！還有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啊！怕吵醒你我一直都不敢動啊！”
我拚命地解釋著。
朱音的視線一直令人恐懼地飄向智能手機。要是叫警察的話說明情況會十分麻煩，要是不能好好地解釋兩個高校生一起生活的原因會引發大騷亂。
被用和剛才天真無邪相反的嚴肅表情瞪著啊。
“什麽都沒做絕對還是騙人的。剛剛不是還想用指甲刺穿我的臉嗎。”
“那種厲害的事情做不到啊。”
我後背發涼。
“那你剛剛在幹什麽？”
朱音緊抱枕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這不是可以搪塞的氣氛啊。
我歎了一口氣。
“睡顏太可愛看入迷了，於是就想觸碰一下你的臉，抱歉。”
“什……”
她的臉頰燃燒著鮮豔的紅暈。
“那，那個是，真的嗎……？”
“嗯。”
“有多可愛？”
“差點害我失去理性這種程度。”
絕對不算無辜的我選擇了坦白從寬。
也許是因為生氣，朱音的身體微微顫抖。
然後她從露出半邊臉，輕聲說道。
“……稍微看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誒？”
“我是說！睡顏！讓你稍微看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朱音躺了下去，緊閉著眼睛將臉朝向了我所在的一側。正如剛剛所說，她好像在認真地展露睡顏。這種奇怪的地方也仍然很認真。
我也麵對著她躺了下去。
心跳不可思議地加速，難以入睡。
朱音的眉間皺著，看起來也不像在睡覺的樣子。她也很緊張吧。
在被子裏活動身體會感到呼吸困難，結果我連轉身都做不到，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外麵漸漸變得明亮。
正當我以為自己睡著了的時候，耳邊響起了鬧鍾的鈴聲。因為已經觸過很多次居眠模式了，所以現在起床的時間比平時晚了30分鍾。
//譯注：居眠模式，鬧鍾響1分鍾停4分鍾，持續半小時。
在關掉鬧鍾的我旁邊，朱音從被子裏鑽了出來。睡衣的領口偏離了原本的位置，豔麗的鎖骨在領口處若隱若現。
“早，早安……”
羞澀的笑顏。
完全不像宿敵的我們之間彌漫著甘之如始的氣氛。
——這不就是新婚夫婦嘛！
我們毫無疑問是新婚夫婦，兩家公認的。
之前一直與戀愛無緣的我不知道如何去應對這種酸酸甜甜的氣氛。
“……早安。”
總之為了重振旗鼓，先去一躺盥洗間吧。再這樣待在臥室我就要迷失自我了，我有這種預感。
我將水龍頭開到最大水量，用流出的冷水怕打自己的臉。我凝視鏡中的自己，無論再怎麽洗臉，鏡中睡意朦朧的自己仍然一臉鬆懈。
“呀——！”
“怎麽了？”
聽到悲鳴的我衝到廚房。
穿著圍裙的朱音，抱著空電飯煲淚目地顫抖著。
“早飯……早飯沒有做……昨天忘記預約了。”
“沒辦法了，吃買來的麵包吧。”
“那個……發呆時不小心烤焦了。”
直接放在爐灶上的麵包正“轟隆轟隆”地燃燒著。
“還沒到燒焦的級別。”
我想要將麵包取出來丟進水槽裏，但因為火勢過於過大根本握不住麵包。
不知為何，麵包旁邊的竹筍和蘑菇也在燃燒。簡直就像圍觀被處以火刑的魔女時不小心被燒著的起哄人群一樣。這裏到底在舉行什麽祭典啊。
我將放在架子上的鍋蓋拿來，蓋住了正在燃燒麵包。
火熄滅的同時大量的煙霧從廚房冒出。熏得我們不停地咳嗽。
“到底怎麽了，今天早上好奇怪啊。”
“才人才奇怪的好不好，為什麽不穿衣服啊？”
“你說什麽……抱歉我不該不穿衣服到處亂跑……”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然後發現沒有穿上衣。到底是多奇妙的命運才會讓裸著帶上領帶的我看起來變態度那麽高啊。
“總之……先放棄做早餐吧。兩人的樣子都很奇怪，會將家全部燒完的風險很大。”
朱音微妙地點了點頭。
“也是，剛剛我為了用熨鬥燙製服還在上麵塗了黃油。”
“你振作一點！”
平時十分結實的她現在卻變得破破爛爛的。
她將水槽上方的水龍頭擰開，開始朝爐灶灌水。
“你在幹嘛！？”
“滅火。”
“火已經滅了！而且廚房快被水淹了啊！”
“就算這樣我該做的事也不會改變。”
朱音認真地說道。
“現在的你什麽都不該幹！待著別動就行！”
我將朱音拉到客廳，讓她坐在沙發上。
“居然命令我，你也太自大了吧。”
朱音雖然鼓起臉抱著膝蓋，但是卻意外老實地等待著我。
一大早就感到十分疲勞。收拾完廚房，我將變成灰燼的麵包，蘑菇，竹筍弄濕後裝進了垃圾袋，然後開始收拾起灶台和水槽。
在處理這個那個時，上學時間到來了。
我們兩人提著學生包，為了以防萬一互相確認製服的整潔度。
“沒事了，你有好好地穿著衣服。”
“你也是。”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確認呢？”
“兩人都睡糊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吧。”
但我總感覺她不是睡迷糊了那麽簡單。
連拌嘴的時間都沒有，我們兩人急匆匆走出了家。
經過附近的便利店時，朱音的腳步慢了下來。她眼饞地盯著海報上畫著的新發售的草莓奶油麵包。
“你餓了嗎？”
“嗯……但是買和吃的時間都沒有。”
“沒吃早餐的話也學不了習。”
我甩開想阻止我的朱音衝進了便利店。
我拿了一瓶蔬菜汁和一個草莓奶油蛋糕，結完賬後我就跑出了便利店。價值一枚500円硬幣的草莓奶油麵包，體積是一般麵包的三倍。
“這麽大我吃不完！”
朱音看著與海報相差甚遠的草莓奶油麵包瞪大了眼睛。
“那分我一半。”
我適當地在草莓奶油麵包上撕下一小塊，然後將大份的給了朱音。
“對半分……”
朱音先是小心翼翼地看著遞來的麵包，然後才張口。
“這是在混了紅色色素的奶油的味道，一點草莓味都沒有。開發者對草莓沒有愛！”
“別說這麽奢侈的話，吃就行了。”
我想拿走朱音的麵包，但她卻護著麵包遠離了我。
“這是我的！我一片都不給才人！”
“這是我買的啊！”
“你送給我那時就是我的了，我沒有還給你的義務。”
心情愉快的朱音大口地吃著麵包。雖然在抱怨，但不也還是吃得很香嘛。
和朱音並肩走著的我咬了一口草莓麵包。
“怎麽樣，差強人意吧？”
“是啊。”
但是感覺不壞。像這樣邊批評廉價麵包邊並肩走著，或許還挺不錯的。
我們兩人去到學校時。
“啊嘞？才人君？朱音？”
聽到帶著驚訝的聲音後，我們回頭一看，發現金發隨風飄揚的陽鞠正朝著我們跑來。
“——！”
“——！”
我和朱音都被凍結了。
“真稀奇呢，兩個人居然在校外一起。是兩個人一起上學吧？怎麽啦怎麽啦？”
陽鞠目光淳樸，興致勃勃地追問我們。
——糟了……！
致命的錯誤。現在我有種今生的汗已經被流完了的感覺。
都是從早上起就手忙腳亂的錯，不對，都是頭腦缺失了上千根螺絲的我的錯，居然忘記和朱音錯開時間出門了。為了避免現在這種情況發生，我平時一直都十分在意這點。
我看向旁邊，朱音臉色蒼白，就像擱淺的美人魚一樣過度呼吸著。這種狀態的朱音，很危險。
“兩，兩個人一起上學什麽的怎麽可能！這，這是那個啊！是才人在跟蹤我！現在立刻就叫警察！”
“等一下！”
被人無緣無故冤枉的我提出了抗議。
陽鞠歪了歪頭。
“不像跟蹤的感覺呢……你們好像在開心地聊天，好像平分了一塊麵包來著？”
“唔……”
朱音的喉嚨裏露出了無法解讀的聲音，能解讀到的隻有她受到了損傷這點。
“那，那個是，那個……”
朱音苦惱著，大概是因為大腦運行過載了吧，她現在骨碌碌地轉著眼珠，不停地揮舞著雙手。
“對，對了！是我將吃不完的東西丟到了路上，才人撿起來吃了而已！”
“才人君……？”
陽鞠對我投以非難的視線。
“我又不是狗。”
“嗯嗯，才人不是狗……你原來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嗎……是這種遵從欲望，會將我丟在路上的東西撿起來吃的貪婪的人嗎？”
“我可以以名譽受損為由進行上訴嗎？”
真悲哀啊，剛剛安穩的時間就像夢境一樣。
陽鞠用中指彈朱音的額頭。
“看招！”
“呀！幹，幹什麽啊……”
捂著額頭的朱音泫然欲泣。
——作為朋友的你會訓斥她嗎？可以哦，好好譴責一下她吧。
我期待著。
“不能往路上亂扔食物哦，不好好吃完的話，烏鴉啊，野狗啊，才人君啊之類的會將東西叼走的哦。”
“對不起。”
朱音垂頭喪氣。
——重點錯了啊！
我想大聲反駁，但想到兩人一起上學的話題被轉移了後，我將反駁話語咽回喉嚨。
經過雙方的努力，兩人的生活質量大幅提高了。
一起購物，共同承擔家務加上一起享受娛樂的時間，緩和了我們緊張的關係。
吵架一如既往地沒有停止，但比起之前，致命的爭執減少了。意外的快樂生活仍在繼續著。
而且我還發現了很多東西。
那就是在硝煙中絕對看不到的，她的感情和想法，以及她的長處。
其一就是她在家裏很努力。
要是深夜朱音沒有來寢室的話，那她大幾率是在自己的學習間。之前一直上鎖的學習間門正掩著，室內的亮光漏到了走廊上。
“已經很晚了，你在幹什麽？”
我從門縫窺視學習間內。
剛搬過來時這個房間和其他房間一樣都是木材味，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房間裏就充滿了女孩子特有的甘甜香味。裝飾著布娃娃的學習桌上擺放著厚重的百科全書和參考書。
坐在學習桌前的朱音回過頭。
“學習，很快就要小測試了，想將考點全部記下來。”
我聳了聳肩。
“小測試隨便應付一下不就行了，隻要定期測試拿到好成績就行。”
“說起來你之前的測試也是100分啊。”
“我隻是正常地解答試題就拿了一百分，沒有做考前複習。”
“咕唔唔…那為什麽你能拿100分啊……”
朱音懊悔地握著雙拳。
“記住了上課講過的內容後就很難忘記吧。”
“真令人不爽啊！這樣不就像在說拚命學習的我像笨蛋一樣嗎？”
“我沒那種意思……真辛苦啊。”
我還想著慰勞一下朱音，沒想到事與願違。
“……！！給我出去！別再打擾我了！”
朱音用丟過來的布娃娃將我趕出了房間。
覺得糟糕了的我遠離了朱音的房間。最近和她的關係還算穩定，沒想到一疏忽就踩到了她不知道埋在哪的地雷。
學習間的房門關上後，響起了上鎖的聲音。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明天吃早餐時又出現帶著險惡氣氛的困境。
——有什麽，能讓朱音開心起來的辦法嗎……
要是我知道的話，和她的戰爭也不容易持續兩年了。朱音的心比教科書上的知識還難懂。
我再三思考後，想起了之前買回來的草莓。
我打開廚房的冰箱門確認。
可是是因為她過於期待，所以草莓的數量一點也沒有減少。直接拿過去給她吃也沒關係，但是被說“想吃的話我會自己去拿”的可能性很高。
果然還是花點時間處理一下比較好。朱音最喜歡吃草莓蛋糕，要是給她吃類似的東西她肯定會很開心吧。
櫥櫃上有備用的麵包。當我想著用麵包和奶油來做草莓三明治時，卻發現冰箱裏沒有鮮奶油。
——如果好好將蛋白粉塑形的話就能代替鮮奶油吧。
我靈光一閃。
住手！——但朱音的怒吼緊隨其後地在腦內到來。我將蛋白粉放回原處。仔細想想的話，蛋白粉很容易凝固，很難再現鮮奶油絲滑的口感。
我再次打開冰箱，發現裏麵還放著酸奶。酸奶口感和味道都很不錯，應該能用來代替鮮奶油吧。世界上也有種鮮奶油是用乳酸菌發酵成的酸味奶油。
我將酸奶倒到其他容器，加上適量的砂糖攪拌。攪拌成糊狀後將酸奶塗在麵包的一側，最後在用麵包夾上切成薄片的草莓。
實在沒辦法的我在草莓三明治上放了點香菜。麵包和酸奶的白，香菜的綠，草莓的紅，三種顏色相互襯托，看起來十分漂亮。
對成品十分滿意的我端著托盤回到了朱音房間門前。
寫著“朱音的房間”的可愛木質門牌被貼在了房門前，但緊鎖的房門周圍卻洋溢著一點都不可愛的恐怖威壓。就算有人提前告訴我裏麵住的是魔王我也不會感到不可思議。
我歎了口氣，敲了敲房門。
“有什麽事嗎？”
朱音可怕的聲音傳來，看來她還沒有平息怒火啊。
“我做了宵夜，邊吃邊學習怎麽樣？”
“宵夜……？”
房門露出一條縫後，朱音在門內窺視著我。
“我不喜歡吃，不要浪費難得買來的草莓”——像這樣惹她生氣的風險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也許令關係進一步惡化吧。
我緊張地將盤子端到門前。
“草莓三明治！！”
朱音的眼睛頓時像星星一樣熠熠發光。
安心了，她好像很喜歡的樣子，應該沒問題吧。
“為，為什麽要做這個給我……？你有什麽目的……？”
“什麽目的都沒有。”
“你絕對有什麽目的，不然怎麽可能做出在吵架之後給對方送鹽這種事。”
//譯注：贈鹽於敵，日本戰國時期的典故。
朱音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在裏麵放了安眠藥吧！？打著讓我無法考前複習，然後考零分的算盤吧？”
“沒有放。說起來，要是不考前複習就考零分的話，應該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學習態度吧？”
朱音充滿警戒地凝視著草莓三明治。
“那……就是那個？草莓實際上是食物樣品，你設計了一個讓我用力咬草莓時折斷牙齒的陷阱……？打算連期待著最喜歡草莓的我的心一起折斷……？”
“我才不會做那麽麻煩的事，吃吧。”
“呀！”
我將像丟一樣將盤子遞給了朱音，她慌慌張張地接住了。一直懷疑著食物的她也沒有選擇粗暴地接住，到底還是認真的少女啊。
“那，你不吃的話就丟掉吧。”
“等，等等！別擅自放在這啊！”
我無視背後傳來的抱怨，從房門前離開。
終於沒人來打擾了，我繼續複習。在小測試的猜測範圍中用筆記本抄寫，默寫知識點。然後再整理成牢牢刻在大腦裏的腦內筆記本。
在學業上不允許妥協。那個無論是學習還考試的漫不經心的男人——才人，我一定要打敗他。
但是，注意力集中不起來。
沒有丟棄理由的草莓三明治放在可移動茶幾上。時不時看向那邊的我將意識從筆記本移到了茶幾上。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咕嚕。”我咽下唾沫。
但是好奇怪啊，我明明對他那麽冷淡，他卻還給我送來了宵夜。那個男人不可能做這種溫柔的事情。
回旋的疑慮與深夜襲來的饑餓感糾纏在一起。身邊放著最喜歡的東西，忍耐的時間會變短。居然連這點都計算到了，真是個惡劣的策謀家啊。
——稍微，隻是稍微嚐嚐味道的話沒關係吧？
我用手抓起一塊三明治，提心吊膽地將其送進嘴裏。
清爽的酸奶奶油和多汁的草莓在口中迸發後，與黏糊糊的麵包一起充滿滿足感地進入喉嚨。
“……好吃！”
我難以相信地嘟囔道。
沒有混入安眠藥的跡象，也沒有使用蛋白粉，這隻是普通的宵夜。他應該是考慮到我的喜好，才會做這種普通的宵夜吧。
難道說，他和我吵完架後，反省了自己的過失，最後為了和我重歸於好才給我送了宵夜。
這樣一想後，我的胸口突然十分溫暖。暖暖的，癢癢的，冷靜不下來……但是這種感覺並不討厭。
“就，就算這樣，我也不會在考試手下留情。”
我紅著臉吃完了三明治。
真甜啊。
多虧肚子飽了，力量從身體的深處湧了上來。
今天比平時更有幹勁。
——就這樣努力到早上吧！
我再次轉向筆記本，握緊了手中的自動鉛筆。
走在學校走廊時，我的意識有一瞬間中斷了。
“朱音！？你沒事吧！？”
聽見聲音後，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在陽鞠的懷中。
“啊……我稍微睡一會。”
“睡吧……不對啊！走著睡覺很危險啊！”
陽鞠冒出了冷汗。
“抱歉啊，下次我會坐著睡。”
“我覺得坐在地板上睡覺也不好……最近朱音走路步履闌珊的，臉色也不太好，真的沒事嗎？”
“每天為了考試複習到很晚，睡眠不足了。”
我和陽鞠一起走進了學生食堂。
中午去食堂吃午餐的學生十分多，光是穿過擁擠的人群就需要竭盡全力。我平時都不怎麽去學生食堂，但今天沒做有便當的餘裕，所以別無他法。
我們兩人一起拿著托盤排隊。
“學習也要適可而止！會搞壞身體的喲！”
“就算粉身碎骨，隻要拿到年級第一就好了……”
“不好啊！比起成績還是朱音的身體更重要！況且這次你也敵不過才人君啊！”
我挑了挑眉。
“敵不過……才人？”
“啊！”
陽鞠捂住自己的嘴。
“絕對要贏才人！就算花了上百年，不，上千年，我也一定會轟轟烈烈地贏過他，讓他承認我比他強。”
“過了幾百年的話你們兩不是都畢業了嗎……高中就剩一年了……要是贏不了的話，你會追著他到大學嗎？”
“才，才不會追啊！要是這樣的話，不就像我喜歡那家夥一樣。”
我脖子也開始發熱。呼吸困難是食堂人口密度過高的緣故吧。
陽鞠點了蛋包飯，我點了草莓薄餅。點完單後，我們開始尋找座位。
窗邊的座位上坐著才人和係青。氛圍和外貌都十分相識的他們與其說是表兄妹，不如說是親兄妹。才人好像剛剛阻止完想用手抓起裝塊牛排來吃的係青。
“才人君在那邊哦。一起吃吧？”
“不能一起吃。”
“為什麽？”
“怎麽樣都不行！”
之前就因為和才人在一起而讓陽鞠感到了不可思議。要是一起共進午餐時，再次被發現細微的言行不對勁的話就麻煩了。
和同班同學結婚同居，而且每晚都睡在同一張床上，如果被陽鞠知道她也許會幻滅。我不想失去這位唯一的摯友。
我和陽鞠坐在了離他們很遠的座位上。
盤子上的薄餅被烤成了恰到好處的金黃色。薄餅上放著足量的奶油，新鮮的草莓以及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巧克力藝術品。這道完成度一點也不像普通學生食堂產出的菜品是我的最愛。
但是……今天的吃起來感覺沒有以前那麽美味。才人那天為我做的宵夜比這個好吃十幾倍。明明他隻有初學者的技術。
“朱音真厲害啊。”
“誒，什麽？”
“我做不到每天都學習。雖然我知道總是爆紅燈的自己必須要更加努力的學習，但還是不知不覺就用手機看起動畫來了。”
我將叉子搭在盤上。
“嘛，我也不討厭學習。而且……現在也有了會應援我的人。”
“誰啊誰啊！？男生？難道說是男朋友？”
眼睛發亮的陽鞠隔著桌子探身，要是沒有桌子的話我都懷疑她會撲過來。
我注意到自己說漏嘴了。
“不是那回事啊，隻是會給我做宵夜而已。”
“母親？”
“不是母親！”
“父親？”
“我父親不會做宵夜。”
陽鞠用手托住下顎，像名偵探一樣思考著。
“不是男孩子，不是雙親，會做宵夜應援你的人……？”
陽鞠突然高高地伸出食指。
“我知道了！犯人是妹抖桑喲！”
“名推理呢。沒錯，我雇傭了會全力支持我考試的女仆。”
我聳著肩膀諂笑。
“真是的，你在小看我吧，不能因為我像笨蛋就把我當真笨蛋啊。”
“我既沒把你當笨蛋也沒小看你。”
“告訴我嘛~朱音~”
——沒想到才人會為我應援。
每每想到這件事都會感到十分害羞。明明每天都和他吵架，會變成這樣真是不可思議。
為了不白費他的協助，這次我一定要打倒他。
——我在心裏起誓。
朱音每天都會學習到深夜。她癱倒在床上時總是會吵醒我，每次被吵醒我都會看向床邊的鬧鍾，有好幾次鬧鍾顯示的時間都是淩晨三點。
我一直都認為過度地積累疲勞反而會使學習效率下降，要是這位少女能聽進我的話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不過她每次都會將我做的宵夜吃得一幹二淨，這讓我很有成就感。做自己吃的東西時我都會因為覺得麻煩而用蛋白粉和蔬菜汁應付，但像這樣偶爾做做東西給別人吃感覺也不壞。
今晚也和往常一樣，我準備將草莓三明治送到朱音房間。
敲門聲沒有任何回應。
“我把宵夜放進去咯。”
朱音趴在學習桌上，連頭也沒回。
“睡著了嗎？要睡的話就乖乖去床上睡啊……”
越靠近就覺得越不對勁。
雖然睡著了但是呼吸很不規律，肩膀也很痛苦似的上下擺動。
額頭處滲出的汗珠不斷地滴落在椅子上。
“……身體不舒服嗎？”
“一點事……都沒有……隻是稍微休憩了一下而已……”
聽起來很勉強的聲音。
我將手貼著朱音的額頭上，她沒有甩開我的手，任由我保持著這種狀態。額頭像火燒著一樣滾燙。
“好熱啊，今晚就先睡覺吧。”
“唔，嗯嗯……”
她有氣無力地回應了我，難得那麽坦率地接受建議。
我將朱音搬到了臥室的床上。
將臉埋進枕頭的她讓四肢舒展，然後氣喘籲籲地呼吸著。
我為她蓋上被子。
然後去客廳將放在急救箱裏的探熱針取了過來。
“還是測一下體溫比較好。”
“………”
明明在我麵前，她卻解開了睡衣的紐扣。
但僅僅隻是解扣子就讓她竭盡全力了。
“張開口。”
聽到我的話後，朱音嘴唇微張。
我將探熱針放進了有微弱氣息漏出的嘴唇縫隙。
發現她很難叼探熱針的我隻好幫我扶著。探熱針顯示的溫度在轉眼間就超過了40度。
“40度也太嚴重了……你等一下。”
我從退熱箱裏找出退燒藥和退熱貼。將退熱貼貼在朱音額頭上後，我拿著杯子去飲水機裝水。
依靠她自身的力量無法吞下退燒藥，所以我抱住朱音的後背將她托起了，然後將藥塞進了她口中。感受到舌頭觸感的指尖被口水潤濕了。
我將杯子舉到她嘴唇前讓她喝水。無法全部入口的水順著嘴唇流到了脖子上。
“呼…呼…呼…….”
或許是因為喝水消耗了體力，她邊抓住我的手臂邊粗暴地呼吸著。這種軟弱的地方真是不同尋常。
“渾身都是汗……很不舒服。”
朱音的脖子上沾滿了汗珠，就連睡衣表麵都滲出了汗。要是放著不管的話，會因為受涼而讓身體情況惡化吧。
我將毛巾浸在浴室的水池裏，輕輕擰了擰後就回到了寢室。
“我來幫你擦身體吧。”
“嗯。”
朱音用無法聚焦的眼睛脫掉了睡衣，露出了纖細的腰以及腰部以上的胸罩。
“等下等下，不用脫也可以。”
我慌忙阻止朱音。雖然裸著更容易擦拭，但朱音清醒後我就不知道要遭到怎麽樣的非難。
我用濕毛巾擦朱音的脖子。
“嗯……”
朱音的喉嚨露出了舒適的聲音。
擦拭完臉部後，我卷起朱音的衣袖，擦拭著她纖細的手臂。
我將拿著毛巾的手從睡衣下擺伸了進去，擦拭腹部和腰部。
“已經可以了……那裏……擦別的地方……”
可能是我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肌膚，她發出了瘙癢難忍的聲音。
和平時不同的毫無防備的朱音，把手伸進少女衣服裏的非日常，心跳急劇加速的我。
擦完身體之後，我讓她躺在床上睡覺。
或許是因為燒得太厲害了，朱音一直沒有睡著。
夜已經深了，到底要不要躺下睡覺呢。我沒得過40度的高燒，一想到這是重病就無法保持冷靜。
——為什麽，我在擔心啊……？
我為自己的心境感到吃驚。
對方是天敵的少女，是會在學校纏著我，惹我生氣的少女。
一直都很囂張，懂不懂就要決出勝負，一點也不坦率。
我一直都這樣認為。
但現在，我卻在夜深人靜的臥室裏守護著躺在床上的她，積極地，不合身份地看護她。
朱音悔恨地嘟囔著。
“明明……必須要學習……”
“就是因為學習才倒下的吧。總是勉強自己熬夜是不行的。”
我被驚呆了，自從共同生活以來，朱音就幾乎每天都會坐在桌上學習。
“就算不行也要……因為我有想實現的夢想。”
“夢想？”
我尋求著答案。
朱音用快要消失般的聲音說道。
“我……想要成為醫生。這樣就能幫助承受著痛苦的他人。正是因為討厭無能為力的自己，所以我才希望喜歡的人能一直保持精神。”
那大概不是為了糊弄我而說的場麵話，那是她的真心話。
有種直接觸碰朱音內心的感覺，我咽下唾沫。
“但是，我們家沒有供我上醫學院的錢。奶奶說要是和你結婚的話就幫我出全部的學費，所以……”
“這樣啊。”
夢想——大人們一定會嘲笑這種無聊的幻想吧。
但我和她都為了這種無聊的幻想堵上了自己的人生。
即使人生的部分會被他人支配，大多數的人類都會為了保護重要之物而犧牲自由和感情。
我結婚是為了實現夢想。
她結婚也是為了實現夢想。
說不定我們在根本上是相同的。
“你就好了，心不在焉地也能考到好成績。無論我怎麽努力都贏不了你，就算感到懊悔也沒有辦法。”
或許是因為發燒，今晚的朱音話很多。
“天賦差異是沒辦法的。”
“我就是討厭你這種地方啊。”
盯著我的視線失去了往日的尖銳。
她緩緩地說。
“……而且……有點憧憬。”
“憧憬？”
我一時半會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討厭我的朱音，對我懷著與她性格不相配的感情。
像是想到什麽恐怖事件的朱音身體一顫。
“等，等等！現在不憧憬你了！我最討厭你了！”
慌張地撤回前言反而凸顯出了前言的真實感。
我感覺耳朵深處的脈搏變快了。
隻是稍微窺視了原以為是天敵的少女的真麵目，沒想到身體也跟著發熱了。
害羞的朱音別過身，將臉埋進了被子裏。
因為運動而損耗巨大的朱音不停的咳嗽。呼吸聲如同悲鳴般沙啞。
“退燒藥有效果嗎？”
“……不知道。”
我將手放到她額頭上時，她嚇了一跳。
“比剛才更熱了，叫救護車吧。”
“不要，又不是什麽大病，救護車是給更危險的人用的。”
“40度的高燒不一定是普通的感冒引起的，以醫生為目標的你應該知道吧。”
“雖然是這樣，但是……一想到如果因為搬運我而導致重症病人死亡的話，我就無法原諒自己。”
“你啊……”
自己都發高燒了，居然還思考著陌生人的事。這個少女看上去很任性，實際上很單純吧。
我用手機查找出租車公司的電話號碼，找到後我就立刻打了過去。
但是，偏偏在這種時候怎麽也聯係不上對方。
難道現在是在街上夜遊的人們回家的高峰期嗎？
與其運送醉成一灘爛泥的酒鬼，還不如幫助生病的人來的更實在。
“可惡，這個號碼也是正在通話中。”
我焦急地掛斷了電話。
到最近的能接受夜間治療的醫院隻需要坐十分鍾的公共汽車，但公共汽車不可能會在這個時候運行。
朱音發出宣告。
“好啦，快睡吧，你明天不是還要去學校嗎？”
“不行！”
“呀！”
我將朱音從床上抱了起來。
和係青練習過公主抱的方法真是太好了，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排上用場。
“你，你在……幹什麽？”
“我不能將看起來很痛苦的妻子置之不理。”
“……。啊，妻子…….”
朱音眼眸裏的高光搖曳著。
我抱著朱音從家裏飛奔了出去。在夜晚寒冷的空氣中能感受到朱音肌膚的溫熱。要是叫不到出租車就隻能步行去醫院了。
“意外地很有力呢…….”
喃喃自語的朱音緊緊地抱住了我。
在夜晚的無人街道上忘我地奔跑。
包圍著我們的隻有黑暗。
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的腳步聲和朱音的呼吸聲。
她的身體比想象中輕得多。
纖細的手臂，纖細的腿。
都是僅僅是掉在地上就很容易破碎的玻璃工藝品。
她一直都是在用這份小身軀和我吵架嗎？因為有意誌力和能量過剩的印象存在，所以平時的朱音看起來很強大。
但是……真正的她很脆弱。
如果不像這樣支撐著，守護著她的話，她就很容易消失。她的靈魂就像煙火一樣，既華麗又危險。
我重新抱緊朱音。
“……我第一次聽你說你的夢想。”
“我做不到的吧，就像笨蛋一樣。”
“是你的話，怎麽可能做不到啊。”
“為什麽？”
“你不管什麽事情都能做到吧？”
“嘛……畢竟我不擅長放棄。”
靠在手臂上的朱音莞爾一笑。
關於夢啊，將來啊這些沉睡在心底的東西，我從來沒有和朱音交流過。
高中剛入學時也好，剛開始共同生活時也好，我都完全不了解朱音。一直在吵架的我們從來沒想過跟對方好好說話。
但是，我最終一點一點地看到了朱音隱藏的真麵目，那是比她外表更加美好的真物。
要是在這裏失去了朱音，什麽都沒弄清就結束了這次婚姻。我肯定會像弄丟了隻翻開過第一頁的書一樣，一輩子都心心念念著自己沒有翻開過的書頁吧。
——想知道更多朱音的事。
我有這種感覺。
心無旁鷺地奔跑著。
空氣變得稀薄，我張大口呼吸著。
心髒劇烈跳動，肺像要破了一樣痛。
抱著朱音的手臂已經麻痹了，腿也酸痛難忍。
但我仍然沒有放緩速度。我知道我不能停下腳步。
振奮了精神的我抱著朱音以醫院為目的地進發。
吐出的熾熱氣息在冰冷的夜晚中凝成了白色的霧氣後在空氣中自由地躍動。
和最討厭的女子結婚了。
雖然非常不幸。
但是，這場婚姻——總有一天會通往幸福的結局。
“看起來很精神啊，看來不用擔心了。”
“啊啦，你很擔心我嗎？”
“這個嘛…畢竟一起生活。”
“那在我病好之前你要一直好好看護我哦，首先我想吃草莓冰淇淋。”
“冰箱裏有，你自己去拿不就行了。”
“啊——頭好痛啊，再不吃草莓冰淇淋我就要死了——”
——這家夥。
與走廊和教室不同，遠離喧囂的這裏，是聖域般的場所。
我在這個異空間裏的書架前低頭看著書。
“就是這個……！”
發現了一直在尋找的記述，我激動地聲音發顫。
“是誰？”
這時，一雙手從我身後伸來，遮住了我的雙眼。
這倒沒什麽，但是對方沾滿了水的雙手打濕了我的臉，水從眼瞼一直流到了下巴。
“會對我做這種討厭的事的人隻有係青，所以犯人是係青。”
“喔，哥哥好厲害，居然這麽了解係青。”
係青將手從我臉上移開。
“不了解啊，我連你現在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都不明白。”
“我想幫哥哥治好幹眼症，出於好心。”
麵無表情地用誇張的姿勢挺起胸膛。
“雖然很感謝你，但我還是很迷惑。”
“謝意不足是現代人的缺點。”
“現代人和古代人都一樣的吧，書會被弄濕的啊。”
我將隻讀了一半的書放回書架。
因為我不會隨身攜帶手帕之類的高雅物品，所以我從係青的口袋取出了她的手帕，用它擦拭著手。期間係青腦袋一厘米都沒有移動，她仍然保持著原來呆滯的表情。
“哥哥讀了什麽書？”
係青將剛剛被塞回去的書取了下來。
書的標題是《從零開始的溝通能力》。
係青將手輕輕地放到了我的頭上。
“很適合溝通能力為零的哥哥，加油。”
“被朋友數為零的係青這麽說我會很困擾。”
“係青的朋友數不是零，係青有很多會照顧我的保護者。”
“也就是說不是朋友呢！”
“之前班裏的女生還給了我零花錢，沒能……拒絕掉。”
“現在立刻給我還回去！”
係青搖了搖頭。
“不行，買東西吃一天要花10000円。”
“買什麽東西要10000円啊……”
“肉包。”
“10000円能買多少個肉包啊……！”
我對係青的將來感到恐懼。連同年齡的同齡都能誘惑的小動物，要是記住了如何濫用自己魅力的話，可能會引發大麻煩。
係青直接靜坐在地毯上像遞奏折一樣伸直了她那被白色連褲襪包裹的腿，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但是真是意外啊，哥哥居然會在意溝通能力。”
“雖然不是溝通能力為零，但是我想進一步改善和朱音的關係。”
“洗腦不就行了？”
“這種無視人格的做法還是算了吧。”
“才不是無視，朱音肯定也期待著。”
“你都知道了朱音些什麽啊。”
“鼻子可以發出超聲波殲滅敵人這種？”
“那不是我認識的朱音啊！”
朱音是超級認真的少女，要是不訴諸正當手段的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堡壘會在一瞬間永遠崩塌。
“書，學完了？”
我從係青手裏搶回了書。
“啊啊，‘共同作業能提高連帶感’書上這樣寫著。也就是說隻要和朱音一起幹些什麽就行了吧？”
“幹些什麽……毀滅世界？”
“所以說那家夥不是生物兵器啊！”
“那就一起抄寫佛經什麽的？”
“一起靜靜抄寫釋典的夫妻之間能產生什麽情感啊，這是白費力氣吧。”
係青雙手合十。
“也許可以一起成佛。”
“我還不想死啊……”
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好不容易終結了婚姻生活中的修羅場，看到了一絲希望，我可不想錯失進步的良機。
係青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哥哥的想法了。係青在附近搶劫搶劫銀行，哥哥和朱音一起打倒係青的話，就能利用吊橋效應提升好感度。”
“不用那麽拚命也可以！”
我阻止了無謀的表妹。她既然去搶劫銀行也沒人會認為她是強盜，反而有可能從銀行工作人員那裏拿到錢。
去化學教室的途中。
我看見了抱著教材和筆記用具的朱音。
不知道是在防止東西掉到地上還是在警戒著盜賊的搶奪，此刻的朱音防禦力有些溢出。
判斷周圍沒有人的我靠近了朱音。
“稍微聊聊可以嗎？”
“什麽啊，請你不要在學校裏和我說話。”
朱音盯著我，臉上帶著的尖銳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妻子對丈夫該有的表情。
原本還以為兩顆心的距離縮短了，沒想到是錯覺啊。居然還比以前更冷淡了。看來就算是共同作業的請求她也不會答應吧。
“那個……你今天放學後很忙嗎？”
“很忙啊，必須要回去學習。”
“不是這個啊，我是問你有和朋友約好放學後一起去玩玩嗎？”
“誒？啊啊……陽鞠說她有打工來著。”
朱音回答的語氣聽起來有些驚訝。
我幹咳了兩聲。
“那放學後……一起去買東西吧。”
“……….”
朱音直勾勾地望著我，看來這句話的意思沒有成功傳達啊。
過了一會兒，朱音的臉色漸漸轉作緋紅。
“那，那不就是約——”
我慌忙把大喊大叫的朱音拉進了附近的空教室。
然後用手掌捂住朱音的嘴，靠在牆邊隱匿身形。
“嗯——！嗯——！”
我沒有放過忘我地掙紮著想要逃跑的朱音。班上的同學正在說著閑話經過這間教室，要是被他們聽見聲響就糟糕了。
確認同學發出的聲音離我們遠去後，我放開了朱音。
“噗”地鬆了一口氣的朱音，邊淚目邊抱緊了自己的身體。
“哼！變態！想要把女孩子拖到陰暗處施暴的變態！”
“這裏不陰暗而且我也沒施暴。”
“現在就要做了吧？你臉上寫著‘這都是為了子孫繁榮，爺爺也同意了所以可以隨便做！無論你怎麽哭怎麽喊都不會放過你！’”
“我臉上有能寫這種長文書的空間嗎！還有約會不也是你說出來的嗎？”
看著想要逃回走廊的朱音，我堵住了她的退路。
“因，因為……不是約會的話，男生和女生一起去玩……”
看著害羞地低著頭的朱音，我也變得有些難為情。
仔細想想的話，這確實是會被誤會的邀請，而且我從來沒有邀請過女生去約會。
該怎麽說明呢——我的大腦正在高速運轉。
“不是約……會，是購物。冰箱裏的庫存差不多清空了，我一個人拿不了那麽多食材回家啊。”
“原，原來如此，是購物啊！也是啊，才人怎麽可能會邀請我去約會啊！”
“是是是，這是當然的吧，可別誤會了啊！”
“沒有誤會啊！誤會什麽的……才沒有。”
汗流不止的我們都僵硬地笑著並摸索對方精神負擔的雷區。和宿敵約會果然不行啊。
“要，要在哪匯合？”
“學校附近的漢堡店怎麽樣？”
“那裏不行，學校裏的學生經常會在那聚會，我之前也被陽鞠邀請過。”
“要是被人看到我們兩個在一起就麻煩了……”
水火不容的我們在校外結伴而行被人目擊到的話，肯定會引起猜疑。我們兩人之間沒有戀愛感情，我們隻是夫婦而已。
“嗯——！” 朱音甩了甩頭。
“走後門吧，後門隻是老師的車會經過。”
“了解了，那，放學後到後門。”
雖說不是約會，但是和男孩子一起購物什麽的，還是人生中第一次。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麽恐怖的事情，但是這絕對不是約會！
他仍然在自己的座位上讀書。
他平時不會留在教室裏，所以他應該是想和我錯開去後門的時間吧。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他點頭示意，像是在說“你先走吧”。
我拿起學生包向走廊走去。
親友陽鞠打工的話，應該沒有人能妨礙得了我。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朱音——！一起回去吧——！”
陽鞠帶著絢爛的笑容，從教室裏追了出來。
“陽鞠！？你不是要打工嗎？”
“啊，不知道為什麽臨時取消了喲~好久沒和朱音一起盡情玩耍了，現在正好可以去了喲！”
“這，這樣啊……”
我正好不方便啊！雖然想這樣說，但我還是將這句話咽下去了。
“還有啊，朱音最喜歡的芭菲店，今天傍晚好像有賣限定的單品哦。”
“真的！？那一公斤的大份草莓冰淇淋呢？”
“有哦有哦，我打工的地方剛發工資呢，今天我請客吧！”
陽鞠將雙手靠在胸前。
“咕…！！！”
這個時機是什麽鬼啊！我感到十分地苦悶。
限定芭菲有巨大的魅力，錯過這次後也許就再也買不到了。而且陽鞠這麽大方地邀請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啊！
但是，我和才人約好了啊，失約是絕對不允許的。要是我被背叛了的話，我也會暫時變得不想和對方說話。
“那，那個……抱歉啊？我今天……有點事。”
“隻是回去學習吧？”
“之，之前一直是這樣的，但是今天和別約人好了……”
“誒，誰啊誰啊！？新朋友！？介紹給我吧！”
原本想岔開話題，沒想到被目光炯炯的陽鞠以驚人的氣勢纏上了。
“介紹什麽的，那個人陽鞠也認識。”
“我知道的，而且和朱音關係好的，我隻能想到才人君啊……難道說，是約會？”
“才不是約會！”
我全力大喊著，隻有那裏不能讓步。
“嘛都可以！這麽難得，三個人一起去玩吧！我也想和那孩子搞好關係。”
陽鞠提出了天真的提案。
明明沒做什麽壞事，卻感覺心髒被箭矢射穿了。
但我總感覺三個人一起去會有些不同。放學後的購物隻有兩個人一起去才有意義，這也是他所期望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樣想。
“真的抱歉，今天就pass吧，下次再邀請我吧。”
我雙手合十向陽鞠謝罪完後，轉過身開始逃跑。
為了不從樓梯上摔下去，我緊握著扶手翻了個身，然後衝到了一樓。
——為了下次的道歉，隻能回家做曲奇了啊……
我邊歎氣邊在走廊上走著。
“咕咪。”
腳下傳來了柔軟的觸感和微妙的聲音。
仔細一看，原來踩到了躺在地上的係青。
“抱，抱歉啊！沒事吧？你為什麽躺在這裏啊？”
我將係青拉起來，拍了拍製服上的髒物。
係青比了個“yeah”。
“我在等朱音，剛剛那個是我布下的陷阱。”
“布下陷阱那方受到傷害什麽的……”
“沒想到居然還有能踩著係青戰力的猛將，真能幹。看你那麽有勇氣和毅力，賜予你傳說之劍吧。”
“我趕時間啊，讓我感覺回去行嗎？”
雖然平時我也和係青語言不通，但我現在沒有去破譯密碼的空閑。必須要比才人更快到後門，要是再遇上陽鞠就麻煩了。
“在此之前，我要問一下朱音。汝想怎麽樣共同作業？”
“共同作業？”
“征服世界，抄寫佛經，降服強盜。選一個吧。”
呼——不動明王係青用鼻子呼了一口氣。
“哪個選項都不想選！”
“提議，不用想得太難，希望你能憑直覺去選擇。”
“我不想憑直覺選啊！”
“唔姆…….朱音真任性。那，你想和哥哥怎樣共同作業？”
“為，為…….為什麽要扯到他啊！”
體溫驟降。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隻是想聽你的回答。就算你說想要挖凍土挖到死為止，係青也能接受。”
“為什麽係青要給我那麽多令人討厭的選項啊？”
“希望你快點回答，在回答之前，不會讓你從這裏過去的。”
係青擋住了我的去路並擺出了舉起兩手抬起一腳的奇怪姿勢。
大概是想打拳吧，但這種姿勢和武術大師的氣質完全不符。這種倉鼠的氣場，看起來非常弱小。
為什麽隻有今天障礙一個接一個地到來啊，明明必須得早點過去。
“雖，雖然很抱歉，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幹。”
“啊。”
我從滿是破綻的係青身旁加速跑了過去。
係青橫臥著滾過來追我。雖然像怪談中的洋娃娃一樣恐怖，但這麽慢的速度一定追不上我。
在儲物間室換好鞋，一邊注意學生們的目光一邊在樹蔭下奔跑。
來到後麵後，我鬆了一口氣。才人還沒有到。
——為什麽我會說那是重要的事呢？
我現在才開始感到害羞。
簡直就像約會一樣。
難道我很期待和才人一起去購物嗎？
——不對，這絕對不是約會！這是家事！隻是去買生活必需品的家事而已！
我拚命地告訴自己。
但還是會感到微妙的不安，不想被看到邋遢的樣子。整理完淩亂的製服後，我用指尖梳開交叉的劉海。
——雖然不是約會，但是這種準備還是要的！雖然不是約會！
我從化妝包裏拿出潤唇膏，在嘴唇上薄塗。
走平時的路線有會在儲物間室被其他學生妨礙的風險。
因此，我在其他學生值日掃除之前，去儲物間室取回了鞋子。
很順利地從教室溜到了走廊，之後向後門進發。
毫無遮掩的青空令人心曠神怡。幾個抱著速寫本的美術生坐在校園中庭，享受著寫生的樂趣。色彩鮮豔的藍色運動衫十分引人注目。
我邊走在校舍的一端邊擔心著。
朱音姑且是和我約好了，但是她真的會好好地等我嗎？果然是因為討厭共同作業而先回去了吧。
——嗯，那樣也沒什麽不好。
和班上最討厭的女同學去購物肯定會很累，因為意見不合發生爭執的可能性很大。確實是自己去會更輕鬆。
為什麽有種希望她等我的感覺呢？我不明白。
我穿過教師停車場，走近後門。朱音的身姿映入了我的眼簾。提著學生包站著的她，正在緊張兮兮地擺弄著自己的劉海。
她等待的身姿令我安心。
“久等了。”
“誒，嗯嗯。”
她點了點頭，和我一起走出了後門。
可能因為不是正規的出入口，沒有進行過周到的整頓吧，後門的鐵絲網已經生鏽了，一路上隨處可見掉落的花瓣和樹葉。
我為了以往萬一，走路時偶爾望一望身後。好，沒有被其他學生目擊到，就這樣避開上學的必經之路直到遠離學校就安全了吧。
“要去哪購物？”
“一直都去的那間店，離家很近那間。”
“這樣啊。”
“嗯。”
“……….”
“……….”
對話的進行很生硬。
並肩走著的我們，離對方隻有一米的距離。
臉紅的朱音低著頭，似乎一點也不想和我對話。
今天是第一次兩人一起出行。在學校裏很討厭看見她的臉，在校外也不想和她扯上關係。該用怎麽樣的態度對待她好呢——我困惑著。
穿過林間小道，走到有公共汽車通行的大道後，人就多了起來。無法拉開距離行走的我們隻好肩並肩地前行。
“等，等等！不要靠過來！”
“是你突然撞過來的吧。”
“哈——？是你先的吧。還有，我不是說過不要用‘你’來稱呼對方嗎？”
“你不也這樣幹了。”
“那我現在改口！是才人先靠過來的！”
“明明是朱音先靠過來的！”
“好了！”
“什麽鬼。”
行人像看稀有動物一樣看著拌嘴的我們。
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關係，但此時我卻對這種關係感到了心安。
要是那個朱音帶著奇怪的表情沉默的話，我的狀態也會不正常。
朱音禦用的超市離家隻有五分鍾的路程遠。
建築物本身已經老朽化了，貼在牆上的刻著店名的金屬牌已經褪去了色彩。就算是恭維也說不出這家店很漂亮這種話。停車場沒有多餘的空位，店前也停滿了自行車。
自動門的周圍堆著衛生紙和洗滌劑，將它們抱著懷裏的帶著孩子的女性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入店中。
以經營者為目標的我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來往的人群。
“明明是這麽髒的店，生意卻這麽好啊。”
“真失禮啊。人家隻是沒有將錢花在裝修上而已，這裏的衛生情況很好，商品也很便宜，在周圍的主婦圈中十分受歡迎哦。”
“從客人那打聽到的？”
不是這樣的——給我這種感覺的朱音搖了搖頭。
“我不會和不認識的人搭話。隻是剛剛搬過來的時候，我在互聯網上調查過店的評價而已。”
“噢……”
真讓人驚訝，買東西前調查超市評價什麽的我想都沒想過。要是這是一般人的行動準則的話，就有好好研究一下評論對策的必要了。
我提著購物籃和朱音一起走進了超市。
水果和蔬菜並排陳列在不同的區域。
牆邊則放著豆腐，納豆和魔芋。
“總之，先買家裏用完的蔥，納豆和雞蛋吧。”
看見我將商品放進購物籃後，朱音發出了悲鳴。
“別隨便丟進去啊！先看看價格。”
“價格…？”
“才人剛剛放進去的雞蛋比這種雞蛋貴20円，而且保質期也很短。”
朱音從陳列架上取出了其他裝著雞蛋的包裝盒。
“過期了也能吃吧？”
“不能吃啊！會拉肚子的！”
“到時再考慮唄。”
“現在就給我好好考慮啊！被稱為‘物價優等生’的雞蛋一直都很便宜，是家計的強力合作夥伴啊！特意買貴的雞蛋太可惜了。”
朱音將我取出的雞蛋放回了陳列架，納豆和蔥也被換成了其他的便宜商品。她順便還將其他客人弄亂的商品重新排列整齊。
“我好不容易才挑好的……”
“你沒有挑吧，你是抓到什麽就算什麽。”
朱音站在調味料專區前。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從陳列櫃上拿下來的製造商不相同的醬油。
“這個是450毫升398円，這個是500毫升442円……大概價錢是……。心算真難啊。”
“你太認真啦！反正也沒什麽太大區別，買貴的不就好了？”
“才不是！吊兒郎當地花錢是過不是美好人生的。要是以後欠了一大筆錢，就隻能迷失在深冬的小巷裏。‘都是那時買了貴醬油我才會變成這樣’就算這樣感到後悔也晚啦！”
“沒人會因為買貴調味料而欠人一大筆債吧！”
“哥倫布都為了尋找胡椒而向人借款，我們因為買醬油而負債有什麽奇怪？”
就算再怎麽強調這些，現在也已經不是大航海時代了。
“你等一下，我用手機算一下價錢。”
朱音打算從學生包裏拿出手機，因為手裏拿著醬油瓶有被摔壞的危險存在，所以她將醬油瓶遞給了我。
別無他法的我隻好老老實實地拿著醬油，讓她空出手來操作手機。
“兩瓶醬油大約都是1毫升0.884円，但是500日元那瓶微妙地便宜了0.004円，就選那瓶了。”
“真注重細節啊……！”
“不是也有這種諺語嗎？‘嘲笑0.004円的人最終也會因為0.004円哭。’”
“沒有這種諺語啊！”
要是說‘嘲笑1円的人最終也會因為1円哭’這句格言我還是聽過的。
話雖如此，但我從剛剛開始討論家務分擔時我就知道她很認真，但是一直這麽講究的話遲早會累壞吧。
我們在店內到處瞎逛，然後發現精肉專櫃前聚集了很多人。
“那是什麽情況？”
“不知道……”
被吸引後的我們停下了腳步。
聚集在一起的人都是充滿了老練感的主婦——總感覺有種莫名其妙的殺氣。有種接下來就要開始廝殺的壓迫感。人群中還有正在做熱身的主婦用手按壓自己粗壯的腿。
店員從車間深處推著小推車走了出來。
推車上是堆積如山的雞肉，黃色的紙上貼著華麗的紅字標簽。上麵寫著“限時促銷·一盒雞胸肉50円！”
“家裏還有很多肉，所以不用買了。”
說完後，我看向朱音，結果卻被她嚇了一大跳。
朱音握緊了雙拳，雙眸都燃起了鬥誌的火焰。
“這裏的限時促銷一直都是苦戰……。之前一直沒有搶到過，這次一定要買一次……今天就要一雪前恥。”
“不是，我們家裏有肉啊。”
“這麽便宜的話買回去放進冰箱冷藏就好，而且這是自尊心的問題。”
女高中生在超市裏以自尊心作為賭注居然隻是為了限時銷售。
進入了認真模式的她，將學生包推了給我。
“好好看著我的英姿吧！這裏要出現新的傳奇了！”
朱音帶著勇猛的表情向精肉專區走去。
店員按響電鈴的同時，群眾集體呐喊。
“喔哦哦哦哦哦哦！”真實的
這不是空耳，這是現實。我剛剛確實聽到了柔弱的主婦們發出了大猩猩般的吼叫聲。
不對，柔弱這點也是我的錯覺。
她們身上全是肌肉。每天都用抹布擦東西鍛煉出來的肱二頭肌，每天搬運重物鍛煉出來的緊致肱四頭肌，以及為了守護家庭鍛煉出來的膽識。
擁有恐怖戰鬥力的主婦向手推車發起了突襲。全身肌肉膨脹的她們，開始了互相搶奪雞胸肉盒的無規則激烈戰爭。
朱音頃刻之間就被群眾吞沒，纖細的身姿消失在人群中。
“等下，別這樣！”“對不起！”“放過我吧！”“我已經不行了！”
能斷斷續續地聽到朱音的悲鳴聲。
我還發著呆時，推車上的雞肉已經被一掃而空。朱音從人群中左搖右晃地走了出來。製服破破爛爛的她，看起來像被龍襲擊了。
“搶，搶不到啊……”
朱音無力地向寫著限時促銷的標簽伸出手。但肉已經沒了——注意到這點的朱音肩膀開始顫抖。
“嗚嗚……”
“等，等一下，別哭啊！下次我去吧！”
我毅然邁向賣場。
店員再次從車間深處推著小推車走了出來。這種堆積如山的則是豬腩，而且一盒隻賣25円。已經獲得了雞肉的amzons主婦們的眼睛變得像餓狼般饑渴。
但是男子高中生不會輸給中年女性吧。
這樣想著的我擠進了人群中。
“小鬼不要來這種地方湊熱鬧。”
跟前的主婦嘰嘰喳喳地吵了起來，害我的身體僵直了。
從四麵八方射來的視線以及主婦們釋放的威壓都讓人感到恐懼。
在身體完全動彈不得時，主婦們從我的身邊激突猛進，與我發生了激烈的碰撞。她們為了衝向手推車而擠壓著，踐踏著，蹂躪著我。
光是保護要害就已經竭盡全力了，但即便這樣我還是會感到十分吃力。破破爛爛的我被人群擠了出去。
暴風雨般的人群散去後，隻剩下了躺在地板上的我和朱音。
麵對這種壓倒性的暴虐不可能有勝算。處於非現實的情況，笑意比絕望更快一步地湧上心頭。
“我們不行啊。”
“到底在做什麽啊，我們。”
對上視線的我們都捧腹大笑，朱音笑得眼淚都滲了出來。
我們像這樣發自內心地共同歡笑還是第一次。
共同作業失敗了，我們兩人的發型和製服都變得十分難看，但並不會不愉快。但僅僅隻是“朱音笑著”這種單純的行為就讓我感到心情舒適。這點令我很驚訝。
朱音站起來後拍了拍製服的裙皺。
“今天的話就算了，下次一點要贏哦。”
“還沒放棄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這是弱肉強食的世界。”
“我就算了。”
“不行，才人也要一起來。”
朱音立刻眯起眼睛，窺視著我的表情。看著她這種惡作劇般的罕見表情，我不由得點了點頭。
我們繼續執行著采購的任務，走到了副食專區。
食欲被不講理地勾起的我們看向香味的來源。銷售員正在鐵板上烤著香腸。插著牙簽的香腸被並排放在托盤上，應該是為了讓客人試吃吧。
朱音好像很在意的樣子，時不時就往香腸瞄兩眼。
“……想去試吃嗎？”
“才，才沒有！”
“但是你口水都流出來咯。”
“……！”
朱音慌忙用手背擦嘴。發覺自己被戲弄後，她鼓著臉瞪著我。
“……騙子。”
像是孩子鬧脾氣般的語調。
“既然你都準備好了，去試吃不就好了嗎？”
“會害羞……之類的？”
“什麽啊，原來又貪吃臉皮又薄啊。是因為那個本來就很貴，但試吃後就有不得不買下來的感覺吧。”
“沒關係，我還差一點就忍住了。”
“店員會很受傷啊！”
“我們隻是為了去品嚐味道才去試吃，要是難吃的話不買不就行了。”
我抓住朱音的手腕，將她拉到試吃專區。
猶豫的朱音將香腸放入口中。
“好燙……咕……嗯……”
朱音慌慌張張地吃著香腸，嘀咕著將香腸吞下去後，她的表情變得很絢爛。
“好吃……。好吃啊，這個！才人也試試吧！”
“好。”
我將香腸送入口中。輕輕一咬，肉汁就在我的口中溢出。帶著芳香的香料點綴著富有彈性的肉腸，這是極上的美味無疑。
售貨員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這個就算冷了也很美味，所以推薦用來作便當的食材。一盒300円，3盒800円，很劃算喲。”
“唔……果然很貴啊……”
彷徨的朱音也許是喜歡上了香腸，一直在盯著標簽煩惱著。
“別逼自己忍耐啦。”
“啊”
我將一盒香腸放進購物籃後就邁開了腳步。
朱音小跑著追了上來。
“等一下！別擅自做決定啊！”
“隻要300円就能買到朱音的笑容，很便宜吧。”
“什，什麽啊……我……我不是那麽廉價的女人。”
臉紅著自言自語。
實際上，如果300円的香腸能買來家庭和諧的話，對我來說也是求之不得的事。見識到朱音笑容的甜美之後，我就再也不想回到昔日的戰場了。
我們兩人並排站在收銀台前。
朱音意氣風發地將積分卡遞給收銀人員後，結賬完畢。
“攢積分派嗎。”
“當然啦，搬到這裏的第二天我就辦了這張卡。食材和洗滌劑什麽的都是在這裏買的，要是不攢積分就太浪費了。”
從學生包裏拿出環保袋，將商品一個勁地往環保袋裏塞。環保袋上畫著的熊和兔子看起來十分可愛。
我們一人提著塑料袋的一邊，共同走出了超市，沿著寬敞的河堤回家。
大概是花了很長時間，街上漂浮著色彩濃厚的薄暮空氣。
琥珀色的光傾注在河麵，使之變得波光粼粼。
“朱音真認真啊。”
我不小心說出了自己坦率的想法。
朱音斜瞥著我。
“應該說厲害才對吧。”
“不，不是那個。你將來肯定會成為一個好妻子。”
“哈？哈！？”
耳朵部分染上了朱紅色。
我現在才感覺到她是個表情多變的人。一直以來都隻能看到她生氣的樣子，最近才發現了她很多隱藏起來的表情。
朱音背過身，羞澀地嘟囔。
“……雖然已經結婚了。”
“啊，也是。”
我捂住了自己的口。我這是說了什麽大膽的話啊！好羞恥！身體也好熱！
我們兩人再也沒有對上過視線，就這樣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睜開眼後，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窗簾的間隙射進了微弱的亮光，現在是離日出還很遠的殘留著冰冷空氣的夜晚。
為什麽會在這種黎明醒來呢——感到驚訝的我想用放在床邊智能手機確認時間。
但是，身體無法動彈。是被朱音拷上了拷問用的刑具嗎——不對。是她將我當抱枕了。
——明明說過會折斷我手指。
世界真是不合理啊。但是我沒辦法感到生氣。
穿著單薄睡衣的她，仿佛虛幻般柔軟。
她用雙腿夾住了我的一條腿。纖細的手抓住了我的襯衫。
伴隨著溫柔的寢息，她的胸部緩緩地上下起伏。
甘甜的體香與野花般的發香混合後流入我的鼻腔。
對於一個青春期的健全男生來說，這種破壞力太大了，以至於我一時間忘記了對方是自己最討厭的女生。
——要是亂動的話……會吵醒吧？
叫醒睡在膝蓋上的貓會感到抱歉和這種心態相近吧。我身體僵硬地屏住了呼吸。
近在眼前的睡顏如同天使般可愛。
完全下垂的睫毛很長，半張開的嘴唇天真無邪。
看著平時絕對不會讓人觸碰的臉頰變得毫無防備，我忍不住伸出了手。
用指尖輕戳臉頰時，她睜開眼。
她帶著朦朧的表情望著我。或許是因為不太清醒，她我蹭了蹭我的胸膛。行為就像撒嬌的幼貓。
無論是物理上還是精神上都很癢。我不小心漏出了聲音。
“哦，哦……”
“………！”
糟了！
聲音將朱音的意識拉回了現實。
她將我一把推開後，麵色鐵青地拿著枕頭當盾牌。
“你你你你一直在襲擊我吧！”
“是你先抱過來才對吧！”
“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
“做了啊！漂亮地將我當抱枕了啊！”
“與其將你當抱枕，我還不如拿巨大的海膽當抱枕。”
“你是想被刺死嗎！還有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啊！怕吵醒你我一直都不敢動啊！”
我拚命地解釋著。
朱音的視線一直令人恐懼地飄向智能手機。要是叫警察的話說明情況會十分麻煩，要是不能好好地解釋兩個高校生一起生活的原因會引發大騷亂。
被用和剛才天真無邪相反的嚴肅表情瞪著啊。
“什麽都沒做絕對還是騙人的。剛剛不是還想用指甲刺穿我的臉嗎。”
“那種厲害的事情做不到啊。”
我後背發涼。
“那你剛剛在幹什麽？”
朱音緊抱枕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這不是可以搪塞的氣氛啊。
我歎了一口氣。
“睡顏太可愛看入迷了，於是就想觸碰一下你的臉，抱歉。”
“什……”
她的臉頰燃燒著鮮豔的紅暈。
“那，那個是，真的嗎……？”
“嗯。”
“有多可愛？”
“差點害我失去理性這種程度。”
絕對不算無辜的我選擇了坦白從寬。
也許是因為生氣，朱音的身體微微顫抖。
然後她從露出半邊臉，輕聲說道。
“……稍微看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誒？”
“我是說！睡顏！讓你稍微看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朱音躺了下去，緊閉著眼睛將臉朝向了我所在的一側。正如剛剛所說，她好像在認真地展露睡顏。這種奇怪的地方也仍然很認真。
我也麵對著她躺了下去。
心跳不可思議地加速，難以入睡。
朱音的眉間皺著，看起來也不像在睡覺的樣子。她也很緊張吧。
在被子裏活動身體會感到呼吸困難，結果我連轉身都做不到，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外麵漸漸變得明亮。
正當我以為自己睡著了的時候，耳邊響起了鬧鍾的鈴聲。因為已經觸過很多次居眠模式了，所以現在起床的時間比平時晚了30分鍾。
//譯注：居眠模式，鬧鍾響1分鍾停4分鍾，持續半小時。
在關掉鬧鍾的我旁邊，朱音從被子裏鑽了出來。睡衣的領口偏離了原本的位置，豔麗的鎖骨在領口處若隱若現。
“早，早安……”
羞澀的笑顏。
完全不像宿敵的我們之間彌漫著甘之如始的氣氛。
——這不就是新婚夫婦嘛！
我們毫無疑問是新婚夫婦，兩家公認的。
之前一直與戀愛無緣的我不知道如何去應對這種酸酸甜甜的氣氛。
“……早安。”
總之為了重振旗鼓，先去一躺盥洗間吧。再這樣待在臥室我就要迷失自我了，我有這種預感。
我將水龍頭開到最大水量，用流出的冷水怕打自己的臉。我凝視鏡中的自己，無論再怎麽洗臉，鏡中睡意朦朧的自己仍然一臉鬆懈。
“呀——！”
“怎麽了？”
聽到悲鳴的我衝到廚房。
穿著圍裙的朱音，抱著空電飯煲淚目地顫抖著。
“早飯……早飯沒有做……昨天忘記預約了。”
“沒辦法了，吃買來的麵包吧。”
“那個……發呆時不小心烤焦了。”
直接放在爐灶上的麵包正“轟隆轟隆”地燃燒著。
“還沒到燒焦的級別。”
我想要將麵包取出來丟進水槽裏，但因為火勢過於過大根本握不住麵包。
不知為何，麵包旁邊的竹筍和蘑菇也在燃燒。簡直就像圍觀被處以火刑的魔女時不小心被燒著的起哄人群一樣。這裏到底在舉行什麽祭典啊。
我將放在架子上的鍋蓋拿來，蓋住了正在燃燒麵包。
火熄滅的同時大量的煙霧從廚房冒出。熏得我們不停地咳嗽。
“到底怎麽了，今天早上好奇怪啊。”
“才人才奇怪的好不好，為什麽不穿衣服啊？”
“你說什麽……抱歉我不該不穿衣服到處亂跑……”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然後發現沒有穿上衣。到底是多奇妙的命運才會讓裸著帶上領帶的我看起來變態度那麽高啊。
“總之……先放棄做早餐吧。兩人的樣子都很奇怪，會將家全部燒完的風險很大。”
朱音微妙地點了點頭。
“也是，剛剛我為了用熨鬥燙製服還在上麵塗了黃油。”
“你振作一點！”
平時十分結實的她現在卻變得破破爛爛的。
她將水槽上方的水龍頭擰開，開始朝爐灶灌水。
“你在幹嘛！？”
“滅火。”
“火已經滅了！而且廚房快被水淹了啊！”
“就算這樣我該做的事也不會改變。”
朱音認真地說道。
“現在的你什麽都不該幹！待著別動就行！”
我將朱音拉到客廳，讓她坐在沙發上。
“居然命令我，你也太自大了吧。”
朱音雖然鼓起臉抱著膝蓋，但是卻意外老實地等待著我。
一大早就感到十分疲勞。收拾完廚房，我將變成灰燼的麵包，蘑菇，竹筍弄濕後裝進了垃圾袋，然後開始收拾起灶台和水槽。
在處理這個那個時，上學時間到來了。
我們兩人提著學生包，為了以防萬一互相確認製服的整潔度。
“沒事了，你有好好地穿著衣服。”
“你也是。”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確認呢？”
“兩人都睡糊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吧。”
但我總感覺她不是睡迷糊了那麽簡單。
連拌嘴的時間都沒有，我們兩人急匆匆走出了家。
經過附近的便利店時，朱音的腳步慢了下來。她眼饞地盯著海報上畫著的新發售的草莓奶油麵包。
“你餓了嗎？”
“嗯……但是買和吃的時間都沒有。”
“沒吃早餐的話也學不了習。”
我甩開想阻止我的朱音衝進了便利店。
我拿了一瓶蔬菜汁和一個草莓奶油蛋糕，結完賬後我就跑出了便利店。價值一枚500円硬幣的草莓奶油麵包，體積是一般麵包的三倍。
“這麽大我吃不完！”
朱音看著與海報相差甚遠的草莓奶油麵包瞪大了眼睛。
“那分我一半。”
我適當地在草莓奶油麵包上撕下一小塊，然後將大份的給了朱音。
“對半分……”
朱音先是小心翼翼地看著遞來的麵包，然後才張口。
“這是在混了紅色色素的奶油的味道，一點草莓味都沒有。開發者對草莓沒有愛！”
“別說這麽奢侈的話，吃就行了。”
我想拿走朱音的麵包，但她卻護著麵包遠離了我。
“這是我的！我一片都不給才人！”
“這是我買的啊！”
“你送給我那時就是我的了，我沒有還給你的義務。”
心情愉快的朱音大口地吃著麵包。雖然在抱怨，但不也還是吃得很香嘛。
和朱音並肩走著的我咬了一口草莓麵包。
“怎麽樣，差強人意吧？”
“是啊。”
但是感覺不壞。像這樣邊批評廉價麵包邊並肩走著，或許還挺不錯的。
我們兩人去到學校時。
“啊嘞？才人君？朱音？”
聽到帶著驚訝的聲音後，我們回頭一看，發現金發隨風飄揚的陽鞠正朝著我們跑來。
“——！”
“——！”
我和朱音都被凍結了。
“真稀奇呢，兩個人居然在校外一起。是兩個人一起上學吧？怎麽啦怎麽啦？”
陽鞠目光淳樸，興致勃勃地追問我們。
——糟了……！
致命的錯誤。現在我有種今生的汗已經被流完了的感覺。
都是從早上起就手忙腳亂的錯，不對，都是頭腦缺失了上千根螺絲的我的錯，居然忘記和朱音錯開時間出門了。為了避免現在這種情況發生，我平時一直都十分在意這點。
我看向旁邊，朱音臉色蒼白，就像擱淺的美人魚一樣過度呼吸著。這種狀態的朱音，很危險。
“兩，兩個人一起上學什麽的怎麽可能！這，這是那個啊！是才人在跟蹤我！現在立刻就叫警察！”
“等一下！”
被人無緣無故冤枉的我提出了抗議。
陽鞠歪了歪頭。
“不像跟蹤的感覺呢……你們好像在開心地聊天，好像平分了一塊麵包來著？”
“唔……”
朱音的喉嚨裏露出了無法解讀的聲音，能解讀到的隻有她受到了損傷這點。
“那，那個是，那個……”
朱音苦惱著，大概是因為大腦運行過載了吧，她現在骨碌碌地轉著眼珠，不停地揮舞著雙手。
“對，對了！是我將吃不完的東西丟到了路上，才人撿起來吃了而已！”
“才人君……？”
陽鞠對我投以非難的視線。
“我又不是狗。”
“嗯嗯，才人不是狗……你原來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嗎……是這種遵從欲望，會將我丟在路上的東西撿起來吃的貪婪的人嗎？”
“我可以以名譽受損為由進行上訴嗎？”
真悲哀啊，剛剛安穩的時間就像夢境一樣。
陽鞠用中指彈朱音的額頭。
“看招！”
“呀！幹，幹什麽啊……”
捂著額頭的朱音泫然欲泣。
——作為朋友的你會訓斥她嗎？可以哦，好好譴責一下她吧。
我期待著。
“不能往路上亂扔食物哦，不好好吃完的話，烏鴉啊，野狗啊，才人君啊之類的會將東西叼走的哦。”
“對不起。”
朱音垂頭喪氣。
——重點錯了啊！
我想大聲反駁，但想到兩人一起上學的話題被轉移了後，我將反駁話語咽回喉嚨。
經過雙方的努力，兩人的生活質量大幅提高了。
一起購物，共同承擔家務加上一起享受娛樂的時間，緩和了我們緊張的關係。
吵架一如既往地沒有停止，但比起之前，致命的爭執減少了。意外的快樂生活仍在繼續著。
而且我還發現了很多東西。
那就是在硝煙中絕對看不到的，她的感情和想法，以及她的長處。
其一就是她在家裏很努力。
要是深夜朱音沒有來寢室的話，那她大幾率是在自己的學習間。之前一直上鎖的學習間門正掩著，室內的亮光漏到了走廊上。
“已經很晚了，你在幹什麽？”
我從門縫窺視學習間內。
剛搬過來時這個房間和其他房間一樣都是木材味，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房間裏就充滿了女孩子特有的甘甜香味。裝飾著布娃娃的學習桌上擺放著厚重的百科全書和參考書。
坐在學習桌前的朱音回過頭。
“學習，很快就要小測試了，想將考點全部記下來。”
我聳了聳肩。
“小測試隨便應付一下不就行了，隻要定期測試拿到好成績就行。”
“說起來你之前的測試也是100分啊。”
“我隻是正常地解答試題就拿了一百分，沒有做考前複習。”
“咕唔唔…那為什麽你能拿100分啊……”
朱音懊悔地握著雙拳。
“記住了上課講過的內容後就很難忘記吧。”
“真令人不爽啊！這樣不就像在說拚命學習的我像笨蛋一樣嗎？”
“我沒那種意思……真辛苦啊。”
我還想著慰勞一下朱音，沒想到事與願違。
“……！！給我出去！別再打擾我了！”
朱音用丟過來的布娃娃將我趕出了房間。
覺得糟糕了的我遠離了朱音的房間。最近和她的關係還算穩定，沒想到一疏忽就踩到了她不知道埋在哪的地雷。
學習間的房門關上後，響起了上鎖的聲音。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明天吃早餐時又出現帶著險惡氣氛的困境。
——有什麽，能讓朱音開心起來的辦法嗎……
要是我知道的話，和她的戰爭也不容易持續兩年了。朱音的心比教科書上的知識還難懂。
我再三思考後，想起了之前買回來的草莓。
我打開廚房的冰箱門確認。
可是是因為她過於期待，所以草莓的數量一點也沒有減少。直接拿過去給她吃也沒關係，但是被說“想吃的話我會自己去拿”的可能性很高。
果然還是花點時間處理一下比較好。朱音最喜歡吃草莓蛋糕，要是給她吃類似的東西她肯定會很開心吧。
櫥櫃上有備用的麵包。當我想著用麵包和奶油來做草莓三明治時，卻發現冰箱裏沒有鮮奶油。
——如果好好將蛋白粉塑形的話就能代替鮮奶油吧。
我靈光一閃。
住手！——但朱音的怒吼緊隨其後地在腦內到來。我將蛋白粉放回原處。仔細想想的話，蛋白粉很容易凝固，很難再現鮮奶油絲滑的口感。
我再次打開冰箱，發現裏麵還放著酸奶。酸奶口感和味道都很不錯，應該能用來代替鮮奶油吧。世界上也有種鮮奶油是用乳酸菌發酵成的酸味奶油。
我將酸奶倒到其他容器，加上適量的砂糖攪拌。攪拌成糊狀後將酸奶塗在麵包的一側，最後在用麵包夾上切成薄片的草莓。
實在沒辦法的我在草莓三明治上放了點香菜。麵包和酸奶的白，香菜的綠，草莓的紅，三種顏色相互襯托，看起來十分漂亮。
對成品十分滿意的我端著托盤回到了朱音房間門前。
寫著“朱音的房間”的可愛木質門牌被貼在了房門前，但緊鎖的房門周圍卻洋溢著一點都不可愛的恐怖威壓。就算有人提前告訴我裏麵住的是魔王我也不會感到不可思議。
我歎了口氣，敲了敲房門。
“有什麽事嗎？”
朱音可怕的聲音傳來，看來她還沒有平息怒火啊。
“我做了宵夜，邊吃邊學習怎麽樣？”
“宵夜……？”
房門露出一條縫後，朱音在門內窺視著我。
“我不喜歡吃，不要浪費難得買來的草莓”——像這樣惹她生氣的風險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也許令關係進一步惡化吧。
我緊張地將盤子端到門前。
“草莓三明治！！”
朱音的眼睛頓時像星星一樣熠熠發光。
安心了，她好像很喜歡的樣子，應該沒問題吧。
“為，為什麽要做這個給我……？你有什麽目的……？”
“什麽目的都沒有。”
“你絕對有什麽目的，不然怎麽可能做出在吵架之後給對方送鹽這種事。”
//譯注：贈鹽於敵，日本戰國時期的典故。
朱音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在裏麵放了安眠藥吧！？打著讓我無法考前複習，然後考零分的算盤吧？”
“沒有放。說起來，要是不考前複習就考零分的話，應該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學習態度吧？”
朱音充滿警戒地凝視著草莓三明治。
“那……就是那個？草莓實際上是食物樣品，你設計了一個讓我用力咬草莓時折斷牙齒的陷阱……？打算連期待著最喜歡草莓的我的心一起折斷……？”
“我才不會做那麽麻煩的事，吃吧。”
“呀！”
我將像丟一樣將盤子遞給了朱音，她慌慌張張地接住了。一直懷疑著食物的她也沒有選擇粗暴地接住，到底還是認真的少女啊。
“那，你不吃的話就丟掉吧。”
“等，等等！別擅自放在這啊！”
我無視背後傳來的抱怨，從房門前離開。
終於沒人來打擾了，我繼續複習。在小測試的猜測範圍中用筆記本抄寫，默寫知識點。然後再整理成牢牢刻在大腦裏的腦內筆記本。
在學業上不允許妥協。那個無論是學習還考試的漫不經心的男人——才人，我一定要打敗他。
但是，注意力集中不起來。
沒有丟棄理由的草莓三明治放在可移動茶幾上。時不時看向那邊的我將意識從筆記本移到了茶幾上。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咕嚕。”我咽下唾沫。
但是好奇怪啊，我明明對他那麽冷淡，他卻還給我送來了宵夜。那個男人不可能做這種溫柔的事情。
回旋的疑慮與深夜襲來的饑餓感糾纏在一起。身邊放著最喜歡的東西，忍耐的時間會變短。居然連這點都計算到了，真是個惡劣的策謀家啊。
——稍微，隻是稍微嚐嚐味道的話沒關係吧？
我用手抓起一塊三明治，提心吊膽地將其送進嘴裏。
清爽的酸奶奶油和多汁的草莓在口中迸發後，與黏糊糊的麵包一起充滿滿足感地進入喉嚨。
“……好吃！”
我難以相信地嘟囔道。
沒有混入安眠藥的跡象，也沒有使用蛋白粉，這隻是普通的宵夜。他應該是考慮到我的喜好，才會做這種普通的宵夜吧。
難道說，他和我吵完架後，反省了自己的過失，最後為了和我重歸於好才給我送了宵夜。
這樣一想後，我的胸口突然十分溫暖。暖暖的，癢癢的，冷靜不下來……但是這種感覺並不討厭。
“就，就算這樣，我也不會在考試手下留情。”
我紅著臉吃完了三明治。
真甜啊。
多虧肚子飽了，力量從身體的深處湧了上來。
今天比平時更有幹勁。
——就這樣努力到早上吧！
我再次轉向筆記本，握緊了手中的自動鉛筆。
走在學校走廊時，我的意識有一瞬間中斷了。
“朱音！？你沒事吧！？”
聽見聲音後，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在陽鞠的懷中。
“啊……我稍微睡一會。”
“睡吧……不對啊！走著睡覺很危險啊！”
陽鞠冒出了冷汗。
“抱歉啊，下次我會坐著睡。”
“我覺得坐在地板上睡覺也不好……最近朱音走路步履闌珊的，臉色也不太好，真的沒事嗎？”
“每天為了考試複習到很晚，睡眠不足了。”
我和陽鞠一起走進了學生食堂。
中午去食堂吃午餐的學生十分多，光是穿過擁擠的人群就需要竭盡全力。我平時都不怎麽去學生食堂，但今天沒做有便當的餘裕，所以別無他法。
我們兩人一起拿著托盤排隊。
“學習也要適可而止！會搞壞身體的喲！”
“就算粉身碎骨，隻要拿到年級第一就好了……”
“不好啊！比起成績還是朱音的身體更重要！況且這次你也敵不過才人君啊！”
我挑了挑眉。
“敵不過……才人？”
“啊！”
陽鞠捂住自己的嘴。
“絕對要贏才人！就算花了上百年，不，上千年，我也一定會轟轟烈烈地贏過他，讓他承認我比他強。”
“過了幾百年的話你們兩不是都畢業了嗎……高中就剩一年了……要是贏不了的話，你會追著他到大學嗎？”
“才，才不會追啊！要是這樣的話，不就像我喜歡那家夥一樣。”
我脖子也開始發熱。呼吸困難是食堂人口密度過高的緣故吧。
陽鞠點了蛋包飯，我點了草莓薄餅。點完單後，我們開始尋找座位。
窗邊的座位上坐著才人和係青。氛圍和外貌都十分相識的他們與其說是表兄妹，不如說是親兄妹。才人好像剛剛阻止完想用手抓起裝塊牛排來吃的係青。
“才人君在那邊哦。一起吃吧？”
“不能一起吃。”
“為什麽？”
“怎麽樣都不行！”
之前就因為和才人在一起而讓陽鞠感到了不可思議。要是一起共進午餐時，再次被發現細微的言行不對勁的話就麻煩了。
和同班同學結婚同居，而且每晚都睡在同一張床上，如果被陽鞠知道她也許會幻滅。我不想失去這位唯一的摯友。
我和陽鞠坐在了離他們很遠的座位上。
盤子上的薄餅被烤成了恰到好處的金黃色。薄餅上放著足量的奶油，新鮮的草莓以及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巧克力藝術品。這道完成度一點也不像普通學生食堂產出的菜品是我的最愛。
但是……今天的吃起來感覺沒有以前那麽美味。才人那天為我做的宵夜比這個好吃十幾倍。明明他隻有初學者的技術。
“朱音真厲害啊。”
“誒，什麽？”
“我做不到每天都學習。雖然我知道總是爆紅燈的自己必須要更加努力的學習，但還是不知不覺就用手機看起動畫來了。”
我將叉子搭在盤上。
“嘛，我也不討厭學習。而且……現在也有了會應援我的人。”
“誰啊誰啊！？男生？難道說是男朋友？”
眼睛發亮的陽鞠隔著桌子探身，要是沒有桌子的話我都懷疑她會撲過來。
我注意到自己說漏嘴了。
“不是那回事啊，隻是會給我做宵夜而已。”
“母親？”
“不是母親！”
“父親？”
“我父親不會做宵夜。”
陽鞠用手托住下顎，像名偵探一樣思考著。
“不是男孩子，不是雙親，會做宵夜應援你的人……？”
陽鞠突然高高地伸出食指。
“我知道了！犯人是妹抖桑喲！”
“名推理呢。沒錯，我雇傭了會全力支持我考試的女仆。”
我聳著肩膀諂笑。
“真是的，你在小看我吧，不能因為我像笨蛋就把我當真笨蛋啊。”
“我既沒把你當笨蛋也沒小看你。”
“告訴我嘛~朱音~”
——沒想到才人會為我應援。
每每想到這件事都會感到十分害羞。明明每天都和他吵架，會變成這樣真是不可思議。
為了不白費他的協助，這次我一定要打倒他。
——我在心裏起誓。
朱音每天都會學習到深夜。她癱倒在床上時總是會吵醒我，每次被吵醒我都會看向床邊的鬧鍾，有好幾次鬧鍾顯示的時間都是淩晨三點。
我一直都認為過度地積累疲勞反而會使學習效率下降，要是這位少女能聽進我的話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不過她每次都會將我做的宵夜吃得一幹二淨，這讓我很有成就感。做自己吃的東西時我都會因為覺得麻煩而用蛋白粉和蔬菜汁應付，但像這樣偶爾做做東西給別人吃感覺也不壞。
今晚也和往常一樣，我準備將草莓三明治送到朱音房間。
敲門聲沒有任何回應。
“我把宵夜放進去咯。”
朱音趴在學習桌上，連頭也沒回。
“睡著了嗎？要睡的話就乖乖去床上睡啊……”
越靠近就覺得越不對勁。
雖然睡著了但是呼吸很不規律，肩膀也很痛苦似的上下擺動。
額頭處滲出的汗珠不斷地滴落在椅子上。
“……身體不舒服嗎？”
“一點事……都沒有……隻是稍微休憩了一下而已……”
聽起來很勉強的聲音。
我將手貼著朱音的額頭上，她沒有甩開我的手，任由我保持著這種狀態。額頭像火燒著一樣滾燙。
“好熱啊，今晚就先睡覺吧。”
“唔，嗯嗯……”
她有氣無力地回應了我，難得那麽坦率地接受建議。
我將朱音搬到了臥室的床上。
將臉埋進枕頭的她讓四肢舒展，然後氣喘籲籲地呼吸著。
我為她蓋上被子。
然後去客廳將放在急救箱裏的探熱針取了過來。
“還是測一下體溫比較好。”
“………”
明明在我麵前，她卻解開了睡衣的紐扣。
但僅僅隻是解扣子就讓她竭盡全力了。
“張開口。”
聽到我的話後，朱音嘴唇微張。
我將探熱針放進了有微弱氣息漏出的嘴唇縫隙。
發現她很難叼探熱針的我隻好幫我扶著。探熱針顯示的溫度在轉眼間就超過了40度。
“40度也太嚴重了……你等一下。”
我從退熱箱裏找出退燒藥和退熱貼。將退熱貼貼在朱音額頭上後，我拿著杯子去飲水機裝水。
依靠她自身的力量無法吞下退燒藥，所以我抱住朱音的後背將她托起了，然後將藥塞進了她口中。感受到舌頭觸感的指尖被口水潤濕了。
我將杯子舉到她嘴唇前讓她喝水。無法全部入口的水順著嘴唇流到了脖子上。
“呼…呼…呼…….”
或許是因為喝水消耗了體力，她邊抓住我的手臂邊粗暴地呼吸著。這種軟弱的地方真是不同尋常。
“渾身都是汗……很不舒服。”
朱音的脖子上沾滿了汗珠，就連睡衣表麵都滲出了汗。要是放著不管的話，會因為受涼而讓身體情況惡化吧。
我將毛巾浸在浴室的水池裏，輕輕擰了擰後就回到了寢室。
“我來幫你擦身體吧。”
“嗯。”
朱音用無法聚焦的眼睛脫掉了睡衣，露出了纖細的腰以及腰部以上的胸罩。
“等下等下，不用脫也可以。”
我慌忙阻止朱音。雖然裸著更容易擦拭，但朱音清醒後我就不知道要遭到怎麽樣的非難。
我用濕毛巾擦朱音的脖子。
“嗯……”
朱音的喉嚨露出了舒適的聲音。
擦拭完臉部後，我卷起朱音的衣袖，擦拭著她纖細的手臂。
我將拿著毛巾的手從睡衣下擺伸了進去，擦拭腹部和腰部。
“已經可以了……那裏……擦別的地方……”
可能是我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肌膚，她發出了瘙癢難忍的聲音。
和平時不同的毫無防備的朱音，把手伸進少女衣服裏的非日常，心跳急劇加速的我。
擦完身體之後，我讓她躺在床上睡覺。
或許是因為燒得太厲害了，朱音一直沒有睡著。
夜已經深了，到底要不要躺下睡覺呢。我沒得過40度的高燒，一想到這是重病就無法保持冷靜。
——為什麽，我在擔心啊……？
我為自己的心境感到吃驚。
對方是天敵的少女，是會在學校纏著我，惹我生氣的少女。
一直都很囂張，懂不懂就要決出勝負，一點也不坦率。
我一直都這樣認為。
但現在，我卻在夜深人靜的臥室裏守護著躺在床上的她，積極地，不合身份地看護她。
朱音悔恨地嘟囔著。
“明明……必須要學習……”
“就是因為學習才倒下的吧。總是勉強自己熬夜是不行的。”
我被驚呆了，自從共同生活以來，朱音就幾乎每天都會坐在桌上學習。
“就算不行也要……因為我有想實現的夢想。”
“夢想？”
我尋求著答案。
朱音用快要消失般的聲音說道。
“我……想要成為醫生。這樣就能幫助承受著痛苦的他人。正是因為討厭無能為力的自己，所以我才希望喜歡的人能一直保持精神。”
那大概不是為了糊弄我而說的場麵話，那是她的真心話。
有種直接觸碰朱音內心的感覺，我咽下唾沫。
“但是，我們家沒有供我上醫學院的錢。奶奶說要是和你結婚的話就幫我出全部的學費，所以……”
“這樣啊。”
夢想——大人們一定會嘲笑這種無聊的幻想吧。
但我和她都為了這種無聊的幻想堵上了自己的人生。
即使人生的部分會被他人支配，大多數的人類都會為了保護重要之物而犧牲自由和感情。
我結婚是為了實現夢想。
她結婚也是為了實現夢想。
說不定我們在根本上是相同的。
“你就好了，心不在焉地也能考到好成績。無論我怎麽努力都贏不了你，就算感到懊悔也沒有辦法。”
或許是因為發燒，今晚的朱音話很多。
“天賦差異是沒辦法的。”
“我就是討厭你這種地方啊。”
盯著我的視線失去了往日的尖銳。
她緩緩地說。
“……而且……有點憧憬。”
“憧憬？”
我一時半會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討厭我的朱音，對我懷著與她性格不相配的感情。
像是想到什麽恐怖事件的朱音身體一顫。
“等，等等！現在不憧憬你了！我最討厭你了！”
慌張地撤回前言反而凸顯出了前言的真實感。
我感覺耳朵深處的脈搏變快了。
隻是稍微窺視了原以為是天敵的少女的真麵目，沒想到身體也跟著發熱了。
害羞的朱音別過身，將臉埋進了被子裏。
因為運動而損耗巨大的朱音不停的咳嗽。呼吸聲如同悲鳴般沙啞。
“退燒藥有效果嗎？”
“……不知道。”
我將手放到她額頭上時，她嚇了一跳。
“比剛才更熱了，叫救護車吧。”
“不要，又不是什麽大病，救護車是給更危險的人用的。”
“40度的高燒不一定是普通的感冒引起的，以醫生為目標的你應該知道吧。”
“雖然是這樣，但是……一想到如果因為搬運我而導致重症病人死亡的話，我就無法原諒自己。”
“你啊……”
自己都發高燒了，居然還思考著陌生人的事。這個少女看上去很任性，實際上很單純吧。
我用手機查找出租車公司的電話號碼，找到後我就立刻打了過去。
但是，偏偏在這種時候怎麽也聯係不上對方。
難道現在是在街上夜遊的人們回家的高峰期嗎？
與其運送醉成一灘爛泥的酒鬼，還不如幫助生病的人來的更實在。
“可惡，這個號碼也是正在通話中。”
我焦急地掛斷了電話。
到最近的能接受夜間治療的醫院隻需要坐十分鍾的公共汽車，但公共汽車不可能會在這個時候運行。
朱音發出宣告。
“好啦，快睡吧，你明天不是還要去學校嗎？”
“不行！”
“呀！”
我將朱音從床上抱了起來。
和係青練習過公主抱的方法真是太好了，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排上用場。
“你，你在……幹什麽？”
“我不能將看起來很痛苦的妻子置之不理。”
“……。啊，妻子…….”
朱音眼眸裏的高光搖曳著。
我抱著朱音從家裏飛奔了出去。在夜晚寒冷的空氣中能感受到朱音肌膚的溫熱。要是叫不到出租車就隻能步行去醫院了。
“意外地很有力呢…….”
喃喃自語的朱音緊緊地抱住了我。
在夜晚的無人街道上忘我地奔跑。
包圍著我們的隻有黑暗。
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的腳步聲和朱音的呼吸聲。
她的身體比想象中輕得多。
纖細的手臂，纖細的腿。
都是僅僅是掉在地上就很容易破碎的玻璃工藝品。
她一直都是在用這份小身軀和我吵架嗎？因為有意誌力和能量過剩的印象存在，所以平時的朱音看起來很強大。
但是……真正的她很脆弱。
如果不像這樣支撐著，守護著她的話，她就很容易消失。她的靈魂就像煙火一樣，既華麗又危險。
我重新抱緊朱音。
“……我第一次聽你說你的夢想。”
“我做不到的吧，就像笨蛋一樣。”
“是你的話，怎麽可能做不到啊。”
“為什麽？”
“你不管什麽事情都能做到吧？”
“嘛……畢竟我不擅長放棄。”
靠在手臂上的朱音莞爾一笑。
關於夢啊，將來啊這些沉睡在心底的東西，我從來沒有和朱音交流過。
高中剛入學時也好，剛開始共同生活時也好，我都完全不了解朱音。一直在吵架的我們從來沒想過跟對方好好說話。
但是，我最終一點一點地看到了朱音隱藏的真麵目，那是比她外表更加美好的真物。
要是在這裏失去了朱音，什麽都沒弄清就結束了這次婚姻。我肯定會像弄丟了隻翻開過第一頁的書一樣，一輩子都心心念念著自己沒有翻開過的書頁吧。
——想知道更多朱音的事。
我有這種感覺。
心無旁鷺地奔跑著。
空氣變得稀薄，我張大口呼吸著。
心髒劇烈跳動，肺像要破了一樣痛。
抱著朱音的手臂已經麻痹了，腿也酸痛難忍。
但我仍然沒有放緩速度。我知道我不能停下腳步。
振奮了精神的我抱著朱音以醫院為目的地進發。
吐出的熾熱氣息在冰冷的夜晚中凝成了白色的霧氣後在空氣中自由地躍動。
和最討厭的女子結婚了。
雖然非常不幸。
但是，這場婚姻——總有一天會通往幸福的結局。
“看起來很精神啊，看來不用擔心了。”
“啊啦，你很擔心我嗎？”
“這個嘛…畢竟一起生活。”
“那在我病好之前你要一直好好看護我哦，首先我想吃草莓冰淇淋。”
“冰箱裏有，你自己去拿不就行了。”
“啊——頭好痛啊，再不吃草莓冰淇淋我就要死了——”
——這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