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那人的用意,如今非常時期,二皇兄和四皇兄的探子像蛛網般遍布雍城,若在偏僻之地和人會麵,就像此地無銀般惹人懷疑。瑤台仙築是出了名的風雅場所,以他的身分來此消遣是尋常不過的事,縱然被人發現,也可以說知道他要回雲澤,特意餞行,頂多讓人以為那人有心巴結他。


    他緩緩點頭,「果然心思慎密,是成大事的人,便依他。」


    青瑜應了,剛想出去,便聽姬恒道:「查一下偃月公子,將他到雍城後所有接觸過的人都仔細查清楚。」


    「是。」青瑜看了一眼姬恒,見他又閉了眼,靠在車壁上,手指捏著眉心輕揉,他跟了他十年,早就摸清這位主子的習慣,他這樣時多半是在想事情。他不打擾也不離去,隻靜靜等著。


    須臾後,姬恒便問:「方才在觀景台,偃月提起印章的時候,六小姐可有異常?」


    青瑜細細回憶了一下,答道:「沒有,當時六小姐不知在想什麽,愣愣的出神,根本沒有聽到殿下和偃月公子的對話。」


    姬恒輕聲道:「那就好。」


    「殿下,那偃月公子今日主動示好,究竟是何意思?您一向行事隱秘,他為何會知道您就是和他齊名的曜辰公子?」


    聽到這話,姬恒眉尖微微蹙起,「是我大意了,之前竟不曾留意過此人。燕王有十七個兒子,蕭牆之爭可謂慘烈,如今隻剩六個……帝王之家,子嗣太過昌盛也非好事,他是丹夏國未來的國君,八歲時才回燕國,在燕國無根無基卻能平安活到至今,可見此人絕不簡單。


    「他今日提起他的六皇兄,我倒是想起來了,偃月的母親還是丹夏公主時便和六皇子的生母認識,當年是六皇子親自去丹夏接他回燕國的,如今燕皇病重,他對上的五個哥哥,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多一分助力便多一分勝算,他力挺六皇子,同時他也是丹夏繼承人,燕國的皇位怎麽也輪不到他來坐,這也是他能活到如今的一個原因。」說罷,他又閉上了眼,兩指揉著眉心。


    青瑜道:「如此看來,明知偃月是六皇子的人,燕國求和,燕皇卻派了他來祈國當質子,看來燕皇是有心削弱六皇子勢力?」


    姬恒卻道:「那倒不一定,燕皇是個重諾的人,當年迎娶丹夏公主時,便許諾待偃月滿二十,可繼承國君之位,也許他讓偃月來祈國,遠離蕭牆禍亂,也有護他的意思。」


    青瑜不再說話,一向佩服殿下的冷靜機敏,他想的永遠比別人深遠。


    過了片刻,姬恒才緩緩道:「若不是頂著燕祈雙璧之一的名頭,一個質子想平安度日,隻能夾著尾巴做人,他算是聰明的,到了雍城後一改往日在燕國的奢靡作風,自詡學子,不讓人將他當皇子看待,隻讓人稱他偃月公子,但他暗示他知曉我曜辰的身分,倒叫人不明白他所圖何事。好好盯著他,去吧。」


    青瑜應了,身子一扭,輕盈地出了馬車。


    翌日,巳時,瑤台仙築靈台苑。


    姬恒早早便到了,因來得早,客人尚少,他隨意在湖邊散步,看著滿湖煙翠之色,想起兩年前雍城偷偷傳遞消息給他,說錢六小姐以另一個身分偷偷建造了瑤台仙築,當時他可真是大吃一驚。


    他遠在雲澤,卻一直留意雍城的消息,當然也包括她的。知道她接管了她母親的嫁妝,知道她以鋪易鋪賺了些錢,但他隻當她有些小聰明,不安於室做些小生意過過癮,但當他知道瑤台仙築的規模時不可謂不驚歎,他竟不知她有如此才華,也不知她的心誌如此高遠。


    他擔心她涉世不深,初期經營必困難重重,曾打算以曜辰公子的身分助她一臂之力,親臨瑤台仙築,然後放出風聲大加讚譽,衝著他燕祈雙璧的身分,聞風而來的人必定大增。


    但事實證明他過於多慮了,她比他想像的聰明得多,瑤台仙築以其獨特的經營方式轟動了整個雍城上流社會,短短數月時間便步入正軌,到如今,不但祈國,就連鄰國的人也聽說過瑤台仙築,可見其名聲之大。


    湖邊的柳枝已抽了新芽,柔柔地垂至水麵,湖裏水淺的地方栽著水杉,早晨的霧氣漸漸散去,水杉的倒影在湖麵清晰可見,兩三隻白鷺在淺水處覓食,湖麵上偶爾遊過一對野鴛鴦……不是仙境,勝似仙境,姬恒的嘴角微微揚起。


    「殿下,人到了,請殿下移步。」


    青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姬恒點了點頭,隨他離開湖邊,進入事先安排好的雅間。


    「讓五殿下久等了。」一進雅間,那人便起身行禮。


    姬恒虛扶一把,頷首道:「大公子客氣,是我早到了,瑤台仙築的風雅之名早有所聞,趁今日便早些過來看看,沒想到翩翩的心裏竟藏著這許多奇思妙想,真叫我佩服。」


    錢昱笑了笑,恭謹道:「六妹一向貪玩,仗著些小聰明施展手腳,也是家裏慣壞她,還請五殿下別見笑才好。」


    兩人落坐,青瑜不假手於人,酒菜點心一一查驗過才親自端入裏間。


    姬恒靜靜打量著錢昱,他八歲離開雍城,記憶中的錢昱還是小時候隨前太子讀書時的模樣。一晃十年過去,物是人非,眼前這位大司馬府大公子,稚氣早已褪盡,他端正地跽坐在那兒,不卑不亢、姿態從容,如山峙淵渟。


    錢昱打破沉默,「承蒙五殿下信賴,肯與在下見麵,昱今日便長話短說,太子遺孤就在隔壁,五殿下見過後,一切但憑五殿下定奪。」


    姬恒頷首,錢昱拍了拍手,兩個雅間之間的門被拉開,一年約雙十、布衣荊釵的女子,牽著一個一歲多的小男童進來,向兩人屈膝行禮。男童的穿著也極為普通,像尋常人家的孩子,紮了兩個小髻,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異常明亮。


    姬恒見了,壓抑著心裏的激動,朝男童伸出手,聲音有些顫抖,「他便是太子還留在世上的血脈?來,到五叔這兒。」


    男童正是牙牙學語之際,也不怕生,見有人朝他伸手,咿咿呀呀地嘟囔著,腳步蹣跚朝姬恒走去。


    姬恒將他抱在膝上,握著他胖嘟嘟的小手,眼眶裏便噙了淚水,問道:「多大了?」


    那女子已淚眼婆娑,見姬恒問話,斂正神色,恭敬答道:「妾身柳氏。回五殿下的話,果兒已一歲三個月。」


    「果兒是小名?有名字了嗎?」


    柳氏答道:「未曾。太子回雍城時妾身才剛懷上,還是太子臨走前一晚才告訴太子的,當時也不曾想過太子這一去便……」


    誰也不曾料到,祈軍大勝,太子回雍城受賞,竟然會一去不回。屋裏一時安靜下來,隻有男童不知憂愁,咿呀笑著,抓過食案上一塊核桃餅啃了起來。


    「辛苦你了。」姬恒抱著果兒,見他吃得滿臉都是,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臉,又將核桃餅拿走,換了塊軟綿的桂花糕給他,「核桃餅太硬,果兒吃這個。」


    錢昱見狀,趁機朝姬恒道:「還請五殿下為果兒賜名。」


    姬恒稍思忖了會兒,握著果兒的小手道:「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窮困而改節。生於憂患,你此生注定命途坎坷,太子生前以德立本,望你長大後也能像你父親,心懷仁德。便取名蘭,姬蘭。」


    柳氏垂著淚朝姬恒叩了個頭,「謝五殿下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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