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有備而來,她看著婁歡,機智的回答道:「宰相無需煩惱,這國家自有更重要的事情有待宰相來處理。」


    婁歡的回應是微挑起劍眉。可惜受麵具所阻,麒麟見不到他意氣飛揚的模樣。


    麒麟端起帝王的威嚴道:「朕命你即刻回宮處理這些事情。」


    「微臣敢問是什麽重要的事?」


    麒麟扳起手指頭。「第一件事……現在已經過午了,嗯,首先要請宰相陪朕用膳;第二件事呢,朕要你今晚至少安穩睡上睡上三個時辰,不可熬夜處理政務……」


    以為麒麟是在開玩笑,眾臣紛紛笑出聲來。


    由於麵具遮住了婁歡臉上的表情變化,因此麒麟隻能從他唇角幾不可察的牽動夠了他可能的想法。假如他真有一點在乎的話,想必,他應該是非常的不高興吧。


    「當然,」麒麟故作天真地說:「假若宰相還有時間和體力,那麽到寢宮裏陪朕下一盤棋也行。」見婁歡遲遲不答話,她不禁淘氣起來,笑問:「需要朕下一道聖旨嗎?君無戲言,朕保證不會苛扣宰相薪俸。」


    總之她就是不準太傅再如此耗損自己,就算讓旁人誤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淘氣,也沒有關係。


    打從她十六歲以後,太傅便逐漸將重要的政令決策交給她來處理;麒麟還不夠成熟,遇到無法獨自決定的事情時,她會召集各部首長共議。


    原以為這樣努力,就可以使太傅別再那樣勞累。然而國家大事仿佛永遠也處理不完似的,她不得清閑,婁歡也不見得悠哉到哪裏去,他甚至比以往更加忙碌,否則怎會老是見不到人影?莫不是有意閃躲她吧?


    這兩年,婁歡監督她的時間逐漸減少了,麒麟卻反而不習慣這樣的鬆綁。無論如何,她都希望當她在做決策時,太傅能陪在她身邊,即使他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也好。就當她是個長不大的奶娃娃也罷,她不怕丟臉。


    既不能太獨立,也不能太過依賴,麒麟別無選擇,隻能在兩個極端之間擺蕩。


    因為婁歡,她不能成為昏君;也是因為婁歡,她不想成為一名明君。


    不能讓他對她太過放心,這樣他才會多放一點心思在她身上;可也不能做得太過分,讓他對她徹底失望,怕他真的心灰意冷,一走了之。


    這種複雜的心情,有時就連她自己也難以細說分明。


    十八歲……是最後一道門檻了。跨過這道門檻這道門檻之後,未來會變得如何呢?


    倘若可以的話,她其實不怎麽想跨越過去的,就這麽一直順理成章地接受太傅的縱容,多好!是啊,她當然知道這麽多年來,是誰無法無天地著縱容她。


    「如何?太傅,要跟朕回宮嗎?」她逼他。


    婁歡抿了抿唇,明白自己不應該順著麒麟的心意;他若總是任由她予取予求,未來若要割舍時,該怎麽舍得下?


    可是當著群僚的麵,他又不能不給她麵子。令他訝異的是,曾幾何時,麒麟竟也學會了這樣的伎倆,將他困在他自己織成的網裏,讓他掙脫不開?


    是否幹脆順了她的意,就當是最後一次的放縱?再兩個月,麒麟滿十八歲,屆時就再也無法像現在這般了吧?思及此,婁歡的眼神柔軟下來。


    「也罷。」他歎息一聲,轉身對僚屬們道:「就請各位依照陛下的指示,將待辦的事務逐一完成吧。抱歉耽誤了用餐時間,今天就到這裏,有事明日再議。」群僚答應著,在麒麟的允許下,逐一離去。


    當府庭中隻剩下婁歡與麒麟時,見婁歡還想要收拾幾卷文書,帶回學宮裏繼續處理,麒麟伸手搶下那些書卷,挑釁地看著他,看他敢不敢再搶回去。


    麒麟的姿態,令婁歡想笑,也不跟她搶,便逕自走出官府。「陛下不是還沒用膳嗎?就讓微臣伺候陛下用餐吧。」


    麒麟扔下手中書卷,急忙跟上婁歡的腳步。「太傅,別坐牛車。」


    否則車上銅鈴一響,百姓們的陳情跟著來,不知道要拖到幾時才能回宮。她聽宮人們說,婁歡今早也沒吃下多少;更何況,如今國泰民安,聽說許多老百姓攔下婁歡的牛車隻是為了一睹他的風采呢。開玩笑!她可不許他這樣拋頭露麵。


    麒麟拉著她坐進一早命人準備好的馬車裏,婁歡意外地配合。


    坐在車裏,麒麟看著婁歡,心想:他一定認為這是最後一次了吧!所以才會這麽好說話。然而,她是不可能讓他如願的。


    「陛下若有所思,在煩惱什麽事嗎?」婁歡淡淡地道。


    麒麟回視著婁歡,沒有發覺自己臉上的表情,並非一名帝王看著臣子的神情,更像是……不能行之言語的……


    她確實有煩惱;而令她心生煩惱的對象不是他人,正是眼前人。


    「可以問嗎?」她不確定地微詢著,但又不待婁歡同意,便脫口問道:「你後悔過嗎,太傅?為你當年的決定。」


    為他決定了扶持她登基為帝,一路保護她直至今日。


    婁歡沒有裝做聽不懂麒麟的問題。眼前這少女是他一手教養成人的,在某些方麵,麒麟確實像他,也夠了解他;甚至有些時候,她幾乎就像是他的翻版。


    盡管不明白他為何會甘願留在她身邊,奉獻出臣子的忠誠,但她必然有過疑惑;為何是她?為何甘願做她的臣,輔佐她統治這皇朝天下?


    在當年明明可以輕易地掌握住所有他想要的事物,利用驟失國王的混亂,雙手翻雲覆雨的時候,卻僅是捉住她衣領,將狼狽摔倒在地的她提攜起來?


    額間,傳來隱隱疼痛,他忍著,沒有伸手去碰觸臉上的麵具,以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陛下怎麽能問臣這個問題呢?」


    她這樣問,不擺明了,她對他已是全然信任,才會這麽直率地問出她相信他必然會誠實以告。可惜,這一回他不能如她的願。


    在麒麟微訝的眸光中,婁歡輕聲說道:「不後悔。這是陛下想聽的嗎?」在破國與立國之間,他做出了連自己也感到意外的選擇。「當心了,陛下,臣不記得有教過陛下,可以如此相信一個臣子。」


    婁歡總是喜歡說這些話來讓她傷腦筋。麒麟把玩著腰間劍穗裝飾,輕笑道:「太傅多慮了,朕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我相信你’這樣的話吧?」


    至於實際上她要不要信任一個人,那便是她自己的決定了。


    會這麽問,不過是因為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他將全副心思放在她身上,教他忘了其他人,隻為她一個人煩擾啊。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自從發現,當她表現得越是讓他費解,他看著她的眼神便會益加專注;自那時起,她便舍棄了單純,想要他的目光永遠停駐在自己身上。


    仿佛沒有察覺麒麟的心思,婁歡哂然道:「陛下聖明。」


    可這聖明的陛下卻突然以一種很嚴肅的態度問道:「太傅,你想,假若我下旨禁止你的發繼續轉白,上天會聽從我的旨意嗎?」假如她真是領有天命的天子,是否可以不許太傅白頭呢?


    婁歡未及回應,馬車角落竟傳出悶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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