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步下台階,忽然耳後風聲有異,九宣微側身子,反手輕拍。他這一掌是師


    門不傳之秘,當年映雪也沒有學得到。這一掌看似輕描淡寫,五指微分間,淩厲


    的殺招隱隱不絕而來,共有三十多種變化。對手若是識貨,非得立即收勢躲開。


    誰想那來人竟不閃避,這一掌結結實實印在了身上。腰身一緊,被人緊緊的


    抓住。九宣愕然回望。


    廳裏靜得能聽到針落之響,誰也不知道新郎倌何以丟下新娘和滿堂賓客,飛


    身撲了出去抱住一個普通觀禮的客人。九宣倒吸一口氣,看那眼中滿滿的震驚,


    一句話也說不上來,艱難的掙了一掙,卻哪裏掙得開,低聲道:“快放手。”


    他雖然臉上罩著麵具,但嚴烈陽與他同床共枕那樣久,身形氣韻再不會認錯。


    他情急之下又沒有假裝口音,嚴烈陽的手反倒更緊了一下,口氣極陰沉:“你休


    想。”


    九宣挑挑眉:“你的新娘子在後麵,你抱錯了人。”連自己也聽出這話裏濃


    濃的酸意,愣了愣,語氣放的柔了些:“我隻是路過上來看看,你快放開。”


    嚴烈陽聲音也緩下來:“你隻是路過上來看看?故舊重逢,不說說話便走麽?”


    他聲音雖緩了,手上卻一點兒沒緩。


    九宣原是什麽也不上心著緊的人,現在卻知道此舉大傷北狼的體麵,連帶著


    掃了北方武林的臉麵,道:“我不走便是,你先放開。”


    廳裏已經騷動起來,此舉實在是大異尋常。九宣再掙了一掙,嚴烈陽手稍鬆


    了鬆,仍然抓住他的一臂,一起走進廳去。眾人眼光都落在兩人身上,嚴烈陽朗


    聲說:“承蒙各位前來觀禮,嚴某不勝感激。今天的婚事就此作罷,我取消與呂


    氏的婚約。”


    這句話象是晴天霹靂,廳裏濟濟近千人一時都愣在那裏,好一會兒子才轟然


    一聲炸了鍋般。九宣震驚望向嚴烈陽,嚴烈陽卻也轉回頭來看他,眼底深情無限。


    廳裏的人看他二人神情親密站在廳口,而九宣明明便是個書生打扮,怎麽看也是


    個男子,一時間隻是鼓噪,卻不知道該如何置評。一片混亂中,忽然一個女子的


    聲音道:“嚴城主,你我拜過了天地,已經禮畢,我已經算是嚴家的人。你現在


    說取消婚約,置我於何地?”


    聲音清亮,新婦正緩步走了過來。眾人不自覺地向兩邊退讓,讓她經過。九


    宣看她一身的鮮紅,心頭那古怪感覺越來越重。那女子仍然是紅巾蒙頭,步履輕


    盈,緩緩走到幾步之外停下,說道:“城主這樣說話,置我於何地,置我呂家於


    何地?又置這滿堂賓客於何地?”


    嚴烈陽道:“今日之事,我自會給呂門主交待,呂二姑娘先隨送親的人回去,


    改日我再登門領罪。”


    那新娘又走近了一步,道:“婚約是兩家談定,現在大禮已成,豈容你說毀


    便毀?”


    嚴烈陽張口欲言,九宣看新娘攏在袖中的手輕輕一動,忽然將嚴烈陽向旁一


    推。他情急之下這一推上用了極厲害的手法,嚴烈陽隻覺得腰間一軟,身不由已


    向旁邊跌了一步。利物破空之聲大作,那新婦已經撲到了跟前,九宣伸手擋開,


    那女子頭上紅巾未除,身法卻靈動已極,一擊未中,反手切了過來,九宣鼻端嗅


    到淡淡的腥氣,他下毒製藥多少年,臉色立變,下手絕不容情,三指駢直,切在


    那女子脈門。那女子登時半身酸麻,同時背上十餘處大穴被人一一點中,委頓在


    地。九宣一把抓起她的右手,那指間仍是牢牢挾著幾根細針。他臉上罩著麵具,


    嚴烈陽隻看他眼裏厲芒閃動。他認識九宣許久,從未見他露出過如此神色。點完


    那女子穴道,一把揭了紅巾,隻見那珠冠下一張臉猙獰駭人,卻絕不是他曾見過


    一麵的呂家二女呂茵。


    廳內中人早被這幾下迅如雷電的交手驚呆,待那新婦陪來喜娘叫出一聲:


    “啊呀——這不是我們二小姐!”屋裏更是炸了鍋一般轟然吵嚷起來。


    場麵一時大亂。九宣把那女子手指縫間的針取了出來,嚴烈陽看那針尖上藍


    芒閃閃,隻知是淬了劇毒,卻不知是什麽毒在上麵。九宣看那女子臉色發黑,扭


    曲得厲害,啊了一聲,急急去封她臂上的穴道,卻已經來不及,那女子眼睛翻白,


    眼耳口鼻中都流出血來,身子倒地再不動彈。嚴烈陽看那女子由手至臂全是漆黑,


    驚駭莫名。一把打掉九宣手手裏的針,說道:“快些解毒!”


    九宣白他一眼道:“若我怕這點毒,就不會把針拔在手裏了。你覺得我沒生


    腦子的麽?”俯身把針又撿了起來,那針細如牛毛,通體碧藍,看了叫人心裏說


    不出的鬱悶。北狼的人出來維持廳裏的局麵,九宣說道:“你先把這處的事情理


    了,我去看看這針上的毒。”嚴烈陽反手握著他,九宣道:“我答應了你不走便


    不會走,你婆婆媽媽的,也不看看現在什麽場合。”嚴烈陽鬆了手,九宣便繞過


    大廳去了。他在北狼住得久了,地形自然熟極。江亭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恭敬


    地道:“公子有什麽吩咐要小人去辦麽?”


    九宣一腳邁進貯玉閣的院門,回過頭來,眼裏似笑非笑,說道:“江總管眼


    力倒好……你怎麽認出我來的?”


    江亭躬身道:“小人從未見城主對第二人露出過那樣的眼光,天下之大,他


    隻用那樣的眼光看過公子一個。”


    九宣走近了他,說道:“江總管,你倒是能言善道的多了。”


    江亭說:“不敢……”他不敢下麵的話便噎在喉間沒得說出,九宣出手出風


    點了他胸口幾處要穴,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他臉上麵具做的精巧,那笑中


    的惡意盡顯:“江總管,一個人聰明過了頭兒,往往不是什麽好事。”


    江亭身子僵住,幸而旁邊便是院牆,沒有倒地。九宣的臉湊上來,聲音極輕


    :“江總管,這針上喂的什麽毒,想來你是知道的吧……”


    江亭駭然道:“公子莫開小人玩笑,小人怎麽會知道?”


    九宣微微一笑:“這也好辦的很,我紮你一針試試,你恐怕就知道了。”


    江亭臉上頓時變了顏色,卻是一動也動不得,眼裏那神氣既惡毒又恐懼,忽


    然臂上幾下刺痛,九宣持針在他身上連刺了幾下,跟著揮手解開他穴道。江亭一


    得自由,並沒向九宣出手,也沒有轉身便逃。他急急的從懷中摸出個瓷瓶,倒出


    藥丸便向嘴裏咽。九宣笑吟吟地看他把藥吞進嘴裏,一指點出,又封了他穴道。


    那藥卡在喉間不得咽下,江亭臉上的神氣真是要多難看便有多看,象是垂死的毒


    蛇般惡毒的直盯著九宣。


    “哎哎,這個藥可不是能亂吃的東西……”九宣笑著把手反攤開,掌心裏一


    枚銀針,一枚那碧藍的小針:“我來想一想,這個百蟲涎的解藥……若是沒中毒


    的人吃了,會怎麽樣……對了江總管,這個那個麽,我剛才紮你的不是沾了百蟲


    涎這毒的針,是我隨身的銀針……你瞧,話盡管亂說沒關係,東西是不能亂吃的。


    你也不聽我把話說清楚,急急忙忙就吞藥丸……”


    他說話這功夫,江亭臉上紅了又青青了又黑連變了幾次神氣,怕得腿象篩糠


    樣抖了起來。九宣湊近他嘴邊,掰開他牙關看了看,訝道:“這個藥丸的蠟封做


    的不好呀……都要融了,這一融還不就滑進肚子裏了……唉呀呀,江總管,這個


    解藥,我雖然沒吃過,不過吃了之後有什麽下場,我倒是很清楚……”


    江亭隻覺得喉頭那藥確是漸漸化開來,隻嚇得魂不附體,眼神裏滿是恐懼哀


    懇。


    九宣在他背上腿上重重踢了幾腳,江亭隻覺得被踢之處痛徹心肺,“哎喲”


    一聲蜷起了身子,才發現手腳已經可以動彈,急急便用手去摳喉頭,翻腸倒肚的


    吐了起來。


    九宣笑吟吟地看著他,把剛才由他手裏奪來的瓷瓶拋上拋下,待看他吐的差


    不多了,一腳重重踏在他背上,柔聲說:“就算今天真毒死了嚴烈陽,你這三腳


    貓的功夫又怎麽能坐得上城主之位?玩笑不是這等開法……想必你也不是主謀。


    你這等老奸巨滑之人,錢也不缺,日子也沒有什麽大不順心,為什麽要冒這個險


    犯上殺人呢?”


    江亭全身痛得難熬,一聲接一聲的呻吟,卻不開口說話。九宣在他身上踢的


    幾腳大有講究,現在看他硬撐著,隻是冷冷一笑,轉身進了院子,竟不再睬他。


    江亭倒在貯玉閣的院門口,叫喚的聲音越來越響。引來了不少人,手忙腳亂的想


    扶他,卻被他勢若瘋虎般都揮了出去,叫得更加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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