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不速之客
黑心騎士團的奴隸被善心冒險者公會挖角後升上S級 作者：寺王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勇者最終遴選開始了。
男人的聲音透過擴音魔法道具響徹整座競技場。
『各位觀眾朋友久等了！終於到了決定【勇者】的時刻──！！』
會場內歡聲雷動。
競技場外的喧嚷也傳進了場內。
『本競技場舉辦的活動於七國同步轉播當中──！！』
主持人以貼心的說明開場。
接著向觀眾講述勇者的淵源始末，介紹提供讚助的勇者協會。等到冗長的廢話都說完後，活動總算開始了。
男主持人一一點名勇者候補人選。
帶有強者光環的男女老少陸續進入會場，觀眾們的聲援也變得愈發熱烈。
『──讓我們歡迎下一位猛將！史提畢茲王國的第一王子，從冒險者公會眾多高手當中脫穎而出的刺客！威古?史提畢茲──！！』
男人大聲說出威古的名字。
威古舉手示意，表麵上看來自信滿滿的樣子……臉上卻莫名籠罩著陰霾。
他的雙眼原本更加明亮有神，如今卻顯得有些陰沉，彷佛見識了這世界的黑暗麵。
這幾天他經曆了什麽事嗎？
『下一位也是眾所期待的人選！曆史悠久、地位崇高、號稱列強中擁有最強軍事力量的維拉帝國精銳部隊──《第零軍》軍團長！單槍匹馬殲滅了無數大軍！屠盡殘虐無道的魔物！聲名遠播的傳奇人物！！巴西拿?艾略克──！！』
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一名相貌堂堂的男子盛裝打扮地走進會場。
勇者候補們無疑都是強者，沒有一個弱的，卻唯獨他格外地醒目。
男人的年紀大概三十多歲。
擁有一頭綠發，背著一把大劍。盡管身穿地位崇高的軍服，卻任由胡子雜亂叢生，兩相對照下顯得十分突兀。
然而，最引人注目之處並非這點。觀眾的視線集中在男子麵部的下方。
白色基底的軍服沾滿鮮血，表麵仍流淌著一道道紅色血水。
但是他顯然沒有負傷，可見那是被濺到的血。從血液濃度和殘存魔力看來，那並非人血，而是高等魔物的血。
「……那是怎樣？」
奎娜一臉狐疑地問道。
「剛才勇者協會的人不是叫我們幫忙捉拿巨龍嗎？」
「難不成──」
「沒錯，那家夥一個人就擺平了。」
慎重起見，我在抵達競技場後便展開探查魔法，所以很清楚。
男人僅憑一己之力，就打倒了擁有強大魔力的巨龍。而且為了避免妨礙活動進行，他還刻意手下留情。
勇者候補的高手當中，他的實力明顯高出一截。
「巴西拿?艾略克……傳聞果然不假。」
「你知道他嗎？」
「嗯，他是維拉帝國的軍人。聽說露娜十分器重他。」
「哇喔，怪不得啊。」
名為巴西拿的男人身穿的軍服款式跟露娜身邊的人很像，隻是顏色不同。巴西拿是白色，其他人則是黑色。
實力應是巴西拿居上。這樣看來，他說不定是領導階級的人。
「吉德也認為那家夥很強嗎？」
「對方到一定等級後，就無法看破能力的底限了。巴西拿已經到達那種水準。」
魔力量、對魔力的熟練程度、身段、肌肉的使用、悟性，以及累積的經驗。
從各方麵綜合評估後，我都能多少掌握對方的力量。
但有些人憑藉這些，還是捉摸不透。
巴西拿正是如此。
「喔──……那我呢？」
「………………我看不出來。」
「幹嘛停頓一下啊。實際上到底是怎樣啦。」
「老實說……還不至於看不出來。」
聽我這麽一說，奎娜果然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巴西拿是現今女帝的左右手，她之所以拿自己跟對方比較，是因為這是能最快獲得認可的途徑。
「我先聲明，是『還不至於看不出來』，隻差一步就會截然不同了。你的實力夠強，又有天賦，而且跟巴西拿之間還有段年齡差距。」
慎重起見，我又補充解釋。
我並沒有實際評估過詳細的數據，但是時常跟奎娜相處之下，我對她的實力自然格外清楚。
「不必刻意安撫我啦。別擔心，我不會心急的。」
奎娜淡淡地笑著說，反而是我被安撫了。
隻不過……
撇開相處時間的問題不說，我確實感覺巴西拿比奎娜強。因為雙方的實力差距十分明顯。
奎娜的水準相當於女帝身邊的侍衛，但巴西拿完全是另一個境界。
觀眾的聲援至今仍未停歇，彷佛也印證了這點。
『各位觀眾！最終遴選就要開始囉！沒有暖場，直接進入主秀！──出來吧！』
男主持人一舉起手，事前設置好的術式瞬間發動。大量煙霧彌漫現場，縫隙間勉強透出些許微光。
讓人不禁產生男人施展出魔法的錯覺。
『咕喔喔喔喔喔喔！』
震耳欲聾的巨大咆哮聲響徹會場。
觀眾們頓時緊張起來。
柱子般粗壯的尾巴掃去礙事的煙霧──一隻黑龍乍然現身。
遠比場中的召喚魔法陣還要壯觀的巨大身軀、鮮豔的黑色鱗片，以及溢出體外的龐大魔力。
雖然不知道王龍在龍族中是什麽地位，但從名字來看應該是龍的王族吧。實力確實配得上這個名字。
但那頭王龍明顯提防著一個人──那就是巴西拿。
『喔喔！召喚魔法陣裏出現了巨龍……而且是王龍！不過王龍正防備著巴西拿呢──！』
好假的實況解說。
但觀眾似乎就追求這種刺激橋段，場麵一口氣被炒熱了。
「結果早已分曉。」
奎娜冷靜地表達意見。
她說得沒錯。
王龍渾身是傷。雖然外表看不出來，卻已被狠狠折磨了一番。
翅膀也動彈不得，無法飛行。
或許是為了演出壓倒性的勝利，巴西拿事前便已削弱了王龍的戰力。
結局擺在眼前，一目瞭然──就在我這麽心想時──
『『『咕喔──────喔喔喔！』』』
遠處傳來巨龍的怒吼。吼聲層層交疊，縈繞了整座競技場，音量之大甚至讓人產生巨龍近在身旁的錯覺。
◇
天空布滿烏雲，天色隨之變暗。
這是一群生物造成的自然現象。
那是一批相傳遠比人族更早誕生、甚至曾與諸神相爭的遠古生物──巨龍。
黑、紅、藍……五顏六色的巨龍成群結隊地襲擊神聖共和國的神都。
『咖──嘰咿──』
男主持人嚇得忘了手裏還握著麥克風。麥克風摔落地上，發出惱人的尖銳噪音，卻被淹沒在人們的慘叫聲之中。
衝擊聲一再響起，應該是龍之吐息破壞建築物的聲音吧。
龍之吐息基本上是高溫的液狀物，但在驚人的密度與速度加持下，即便是液體也能帶來強大的破壞力。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競技場內最先發現異狀的觀眾立刻逃往出口，似乎打算直接逃離神都。
其餘人們這才反射性地接連開始逃跑，形成一波又一波的人潮。
「吉德，這什麽狀況啊！？」
奎娜驚慌失措地問道。
不同於我能透過探查魔法徹底掌握局勢，奎娜隻能仰賴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巨龍襲擊了神都，而且數量龐大。不是一、兩百隻，而是上千隻。」
「……上千隻！？這怎麽可能……！為什麽……！？」
奎娜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觀望場外。
一開始我也以為是探查魔法失靈了。但是競技場如今的確籠罩在黑暗中，實在不容置疑。
「為什麽嗎？我們剛來到這裏遇到拜利亞斯時，那些家夥不就說過嗎？」
「……？」
奎娜好像還是沒有頭緒的樣子。
於是我重新複述拜利亞斯他們說過的話。
『拜、拜利亞斯大人！活動用的巨龍逃走了……！』
『什、什麽！？不管了！隨便抓隻龍過來充數！』
「那家夥是這麽說的。之後又有一個勇者協會的人跑來找我們，記得當時他是這麽說的。」
『好不容易才逮到有王龍血統的龍啊……！』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結果被逮住的王龍把夥伴們引來了。不過勇者協會八成沒那個本事逮住王龍，恐怕是巴西拿幹的好事吧。」
「原來如此。我認為你的推測是正確的，這異常的數量是因為王龍的關係吧。畢竟王龍是名符其實的龍中之王啊。」
「王龍不隻是強大力量的象徵，也有一定的地位嗎？」
「嗯。加上那隻是王龍的小孩，想必同族們一定很生氣吧。」
「……小孩？你說那隻被抓來的龍？」
奎娜的話令我深受衝擊。
那頭龍擁有足以占據一半場地的龐大身軀，竟然隻是小孩？
魔力也好、粗壯的肉體也罷，那頭龍比起任何全盛時期的魔物都來得強大許多，竟然隻是小孩？
就算是在禁忌森底，這種程度的魔物也絕不可能被稱作小孩。成人倒還說得過去。
「……算了。準備執行委托囉。」
「你說執行委托，在這種情況下……喂！」
為了避免撞上驚慌逃跑的觀眾，我直接從觀眾席跳進場內。
奎娜也尾隨在後。
『咕嚕嚕嚕嚕……！』
黑色王龍發出恐嚇的喉鳴。
巴西拿則從容不迫地站在王龍麵前。
一旁的勇者候補們小心翼翼地舉起武器，隨時準備應戰。
就在這時，我強行出手介入。
「夠了，停手吧。」
「吉、吉德！」
認識我的威古揚聲叫出我的名字。
巴西拿悠悠地看著我說：
「這樣沒辦法解決問題吧？總之，先除掉王龍再說。」
巴西拿拔出背上的大劍，將其指向王龍。
「不好意思，我不會讓你這麽做的。身為接下委托的冒險者，我必須保護這座『勇者最終遴選會場』。」
「喔？那你打算怎麽辦？場外和空中都是滿滿的龍，你守得住嗎？它們可是氣瘋囉？」
我正要開口回答巴西拿的質問時──
「喂！你們還在幹什麽啊！趕緊收拾掉這家夥，去對付外麵那群巨龍！」
拜利亞斯汗流浹背地來到場內。
麵對突如其來的異常事態，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對、對了！誰貢獻最多，誰就能當勇者！雖說原本是預計讓觀眾投票決定誰適合當勇者……不管了！這次打倒最多龍的人就是勇者！」
事到如今，他還在扯什麽勇者啊。
勇者到底有什麽價值？在如此急迫的情況下，那應該是最不重要的東西吧。
「喂、喂！你們兩個冒險者也是！剛才叫你們抓龍的時候竟敢拒絕我……！這回可容不得你們偷懶！快給我動手！」
「我正有此意。」
我歎了口氣，邁步走向王龍。
王龍像蛇一樣哈氣恐嚇。龍這種生物具有高度智慧，有的甚至比人還要聰明。
「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咕嚕嚕嚕嚕……！』
「你已經走投無路了。不過別擔心，我會放你走的，叫外麵的同伴離開吧。」
『…………現在才覺得怕了是嗎？終於後悔抓了我嗎！？』
王龍直接在我腦海中說話。
太好了。雖說龍是具有高度智慧的魔物，但對方畢竟年紀還小，很可能無法溝通。看樣子，龍中之王果然很聰明。
「啊啊，是啊。所以可以請你罷手了嗎？」
『呼哈哈哈哈！別傻了！這是製裁！竟然一直把我關起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一直……把它關起來？
奇怪了。
這隻龍應該是不久前被發現後抓到的才對，莫非它的時間感錯亂了？
「──沒錯。冒險者們，現在該退下的是你們。」
就在我跟王龍交談的時候──
一位美女甩著紅色長發，重重地踩著高跟鞋闖了進來。
來者正是維拉帝國的女帝──露娜?維拉。
◇
見露娜來到場內，奎娜又驚又怒，心情十分複雜。
「露娜……！」
「喂，冒險者，別隨便直呼這位大人的名諱。」
露娜的侍衛出聲警告奎娜。
看來姊妹倆重逢似乎不是什麽感人的場麵，露娜連看都不看奎娜一眼。
接著，露娜對拜利亞斯說道：
「勇者協會的家夥，把所有魔法道具的轉播畫麵切換成神都目前的狀況。」
「什、什麽！？」
「我叫你把神聖共和國遭受重大打擊的慘狀轉播出去。」
「把、把這種情況播出去！？」
「沒錯。我要揭示這個不夠格跟我國並稱列強的國家有多麽脆弱……還有哪個國家才是真正的強國。」
露娜狂傲地笑了。
「你有什麽企圖……」
「我不是說過不得無禮嗎？」
奎娜正要傾身上前時，一位侍衛拔劍製止了她。
麵對不容小覷的壓力，奎娜忿忿地咬緊牙關。
「奎娜，強大的魔力正逐漸往神都聚集，恐怕是──軍隊。」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對。」
我沒有講明，但奎娜一下子就意會過來了。
這一切八成都是帝國策劃的。
無論是勇者協會不慎讓遴選用的龍逃走，還是碰巧抓到了王龍。
說不定帝國從更早之前就已經著手安排了。
目的應該正如露娜方才所說──『揭示哪個國家才是真正的強國』，因此事前就將軍隊召集到附近。
至於那些軍隊是在神聖共和國的許可下進駐，還是暗中潛伏……
事發突然，我也無從得知。
不過──
知道這些就夠了。
「不好意思，我不會讓你們跟龍打的。」
這回換我插手幹預了。
我擋在準備包圍小王龍的侍衛們麵前。
「你是……？」
露娜目露精光地問道。
這位女帝已然是有模有樣。
「我是公會的冒險者吉德，因接下委托，擔任這裏的警衛。」
我伸出食指，比了比腳下的地麵。
露娜瞬間理解，接著嗤之以鼻地笑了。
侍衛們立即蜂擁而上，包圍了我。
「不好意思，公會的雜兵別來礙事好嗎？這事可是攸關我們維拉帝國的威信呢。」
露娜如是說。
接著她又說道：
「如果你真的那麽想活動身體，就跟他們打好了。裏麵還有幾位是你的前輩喔。」
「前輩？」
我瞥了身邊的侍衛一眼。
其中，巴西拿帶著遊刃有餘的笑容對我說：
「我原本也隸屬於公會，但現在已經加入維拉帝國的陣營了。等級是──s。」
巴西拿這麽說著，舉起大劍橫空一掃。
我立即躍身閃躲。
「喔。」
斬擊快得連風聲都落後一拍，破壞力當然也不同凡響。
衣服似乎被劍鋒劃到，應聲而裂。
「原來如此。」
看樣子，這裏的侍衛有幾位是公會出身。
『前輩』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讓我修正一點。」
「啊？」
「你──」
「！」
我往腰腿使力，如子彈般衝了出去。
強大的反作用力造成部分地麵塌陷，不過這無礙於遴選的舉行，所以保護勇者最終遴選會場的委托還不至於受到影響。
眼下反倒應該以排除『攪局者』為優先才是。
「──是『前』s級吧？」
我瞬間逼近巴西拿，奮力抬腳踹去。
算是順便回敬他毀了我的衣服一事。
「咕……！」
盡管巴西拿提起大劍阻擋，卻還是整個人飛了出去。
而且還一路飛到觀眾席上。
椅子的殘骸和塵埃漫天飛舞。
「完蛋，這下出包了。」
我脫口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
露娜的侍衛各個都是強者。
這也反映了維拉帝國的新女帝──露娜唯才是用的方針。
事實上，她的侍衛們全是靠實力選上的。
她挖角了公會的幾位s級冒險者，以及小國聲名遠播的騎士，更大力提拔有望成為下任將軍的年輕人。
所有人都很優秀。
這群人才堪稱人族的『菁英』。
可是這批菁英──卻連個男人的手指都構不著。
侍衛長陷在觀眾席內昏迷不醒。
巴西拿在奎娜加入公會前不久就已經被挖角，所以吉德和奎娜都不清楚。
但他好歹是聞名各國的s級傑出人士，侍衛們都對他刮目相看。
男人倒下後，吉德隻脫口說出這句話。
『完蛋，這下出包了。』
他顯然一心隻顧著委托。
根本沒把這位前s級冒險者的實力放在眼裏。
原本認為不需要警戒吉德的侍衛們頓時鬥誌全失。
看到眼前的男人如此強大，有人雙膝打顫；有人拚命向神禱告，希望自己隻是做了一場惡夢。
「講完了嗎？那我要來處理委托了……拜利亞斯先生，我不小心擊敗勇者候補，還害觀眾席被砸壞，這樣沒問題嗎？」
吉德撇開動彈不得的侍衛們和露娜不管，轉頭望向錯愕不已的拜利亞斯，以食指指著砸壞的觀眾席問道。
拜利亞斯猛然回神。
「……啊、啊啊……不。嘖，這也沒辦法。算了，快保護這裏啦！」
「嗯，我知道了。」
麵對拜利亞斯的粗言粗語，吉德仍是沒有表現出一絲不耐，笑咪咪地走向王龍。
王龍被巴西拿逮住，打得渾身是傷。
而且它明白巴西拿當時有刻意手下留情。
如今見吉德輕易就擊敗巴西拿，王龍不禁心生畏懼。隻要眼前的男人有那個意思，想必兩三下便能除掉自己。
所以不管吉德提出什麽條件，它都隻能接受。
擁有龍王血統的高貴魔物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然而，吉德說出了出乎意料的話。
「那個叫拜利亞斯的男人就是害你被抓的人，拿那家夥來抵如何？」
「「「「！？」」」」
『！？』
在場者全都嚇了一跳。
無論是奎娜、露娜、侍衛們，還是王龍。
但是──吉德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
「你想想，外麵聚集了這麽多龍，總要想辦法解決嘛。我希望你能就此罷手。」
「你、你這家夥！這是在說什麽胡話……！委托呢！？」
「委托？不是保護這裏嗎？又不是保護你。」
「啊……啊！？」
拜利亞斯無法反駁吉德。
他方才隨口說說的理由反倒害了自己。
『這樣……可以嗎？』
「對。不如說，隻能給你這點補償，我才覺得過意不去呢。」
吉德一清二楚。
無論是引發這次鬥爭的真正理由，還是罪魁禍首在哪。
然而，他不能在這裏公開。如果龍族知道真相，這裏極有可能再度爆發戰爭。如此一來，除了警備的委托會變得更加麻煩之外，一般民眾也會出現更多傷亡。所以吉德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試圖擺平這起事件。
對於王龍而言，也隻能點頭答應了。
光是吉德願意妥協交出拜利亞斯，就已經令它又驚又喜。
王龍思考片刻後，首先問道：
『……你的名字是？』
「我叫吉德。公會的s級冒險者，吉德。日後有什麽困難的話，歡迎來公會指名委托我。」
『……吉德…………我知道了。那我就帶外麵鬧事的同胞們回去吧。』
王龍展開翅膀。
短短的時間內，它受傷的部位就幾乎痊愈了，治愈力實在了得。
就這樣，這次的騷動即將落幕。
話雖如此，當然不會就此結束。
「等一下，公會的家夥。」
開口的人是露娜。
她撇下畏畏縮縮的侍衛們，親自走上前。
她本身沒什麽力量，雖然多少受過訓練，但以公會的分級來說頂多隻有c級冒險者的程度。
但是，女帝與生倶來的威嚴還是讓吉德停下了腳步。
「吉德，你對地位感興趣嗎？」
露娜開門見山地說。
這番話不是在開玩笑。
她的表情十分認真。
維拉帝國是列強之一。單論軍事力量的話，應該是人族中最強的國家吧。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維拉帝國不僅在軍事上挹注大量資金，又坐擁旗下各國的兵力。
而且部下們各個實力非凡。
露娜的侍衛們絕不算弱。
他們都是靠著實力闖出名堂，不少人也知道他們的英勇事跡。
可是吉德太異常了。
「地位？」
吉德反問。
他好像聽不懂露娜的意思。
「沒錯，來維拉帝國當我的部下吧。」
「……部下？」
吉德抱著胳膊、蹙起眉頭。
他陷入了沉思。
「你在考慮什麽？維拉帝國什麽都有。在我的權力下，有能力的人可以立即躍升將校職位，也能成為我身邊的侍衛。」
露娜得意地展開雙臂。
接著說道：
「無論金錢、食物、女人，還是房子、土地、士兵，全都不虞匱乏！在公會裏，若是接不到委托會餓死吧！可是帝國不同！帝國是真正的支配國家！沒什麽好猶豫的！隨我來吧！」
露娜顯然確信吉德不會拒絕。
她臉上帶著不可動搖的笑容。
事實上，過去確實不曾有人拒絕維拉帝國的邀請。
壓倒性的實力與悠久的曆史，打消了眾人拒絕的念頭。
帝國擁有豐沛的資源。就算有缺少的資源，也可以從旗下各國搜刮。
在維拉帝國裏隻要擁有地位，任何欲望都能滿足。
如此優渥的條件擺在眼前──
吉德卻蹙起單邊的眉毛說：
「──如果是委托的話，我是可以接啦。不過既然如此，直接雇用傭兵不是更劃算嗎？」
「啊？」
剎那間──
露娜的思考停止了。
她身為皇帝、女帝，從未陷入這種狀態。
她的周圍無人可以信任。
她也絕不能在權力鬥爭中落敗。
而且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因此她的本能不容許思考時出現任何差池。
盡管如此，本以為對方一定會接受邀請的她…………似乎被拒絕了。
「……這、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還需要解釋嗎？我隻是有個模糊的印象，可能也沒辦法解釋清楚。雖然詳細情況直接去問最快，但我記得透過公會的委托，『當你部下』這件事是可行的。乍聽之下，這樣好像跟公會的規定相抵觸對吧？不過印象中──」
吉德滔滔不絕地說起公會的規定。
絲毫沒想過自己被人挖角了。
露娜瞪大雙眼，有好一會兒都隻是茫然地看著吉德講話。
（他在說什麽啊……？委、委托……？什麽意思？不，是透過公會挖角嗎？不對……？）
露娜的腦海裏滿是疑問。
過去不曾有人拒絕帝國的邀請。
也沒有人不曉得這是挖角。
一旦成為眾人認可的強者，說不定就能受到維拉帝國提拔。隻要是知道帝國的能人，任誰心底都隱約懷抱著這種期待。
這點露娜十分清楚。
正因如此，看到眼前的男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被挖角，她更是感到震驚不已。
「等等，吉德，這不是委托，是挖角喔。」
「啊啊，原來是挖角啊！」
吉德恍然大悟地以右拳敲擊左掌。
他總算明白了嗎？露娜點了點頭。
然後吉德笑容滿麵地說：
「那就算了吧，畢竟我對公會沒有任何不滿。」
「沒錯，就是說嘛。沒人會拒絕帝國的邀請………………你說什麽？」
「我不會跳槽的。我喜歡公會現在自由的風氣；況且公會裏還有個明明自顧不暇、卻還願意教我工作的美女冒險者前輩在。」
「！……你。」
吉德使了個眼色，奎娜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他這麽做是為了讓露娜注意到奎娜。
見他如此顧慮自己，奎娜有點開心地笑了。
然而，露娜的注意力並沒有離開吉德身上。
「等、等等，你再重新考慮一下。帝國軍人比其他職業來得自由許多；而且相較於公會，加入帝國麾下可說是要什麽有什麽。況且還是我親自邀請的喔！？」
「不用了，我就說沒興趣了。」
吉德不耐煩地發出噓聲趕人。
「太荒唐了！這可是來自帝國的邀請耶！？」
「不不不，神聖共和國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們害的吧？做這種偷雞摸狗之事的家夥，怎麽能跟隨啊。」
「你說偷雞摸狗？隻要最後贏得勝利、掌握權力，就算背地裏做了什麽又有何妨。給我拋開那種天真的想法！」
聽露娜這麽說，吉德開始回顧過往。
「是嗎？我認識一群喜歡在背地裏搞小動作的人，也知道那些家夥後來變得怎樣。你們跟那些家夥簡直如出一轍──恐怕遲早也會落得類似的下場。」
「你的意思是我們會遭到報應？哼……看來我們的想法不一樣呢。」
露娜不甘心地咬緊嘴唇。
這時，一位侍衛總算回過神來。
「露、露娜大人，差不多該走了……」
「……也是，我知道了。喂，吉德！我記住你了。如果改變心意，就來找我吧！」
「啊啊，好啦、好啦。」
吉德擺了擺手，巴不得他們趕緊走人。
露娜一行人就這樣離開了。
現場隻留下勇者候補、奎娜、吉德、王龍，以及拜利亞斯。
◇
「……我要回去了，你們打算一直傻傻站在這裏嗎？」
我詢問默默站在一旁聽我跟露娜對話的這些人。
王龍、拜利亞斯、勇者候補，以及奎娜。
王龍已經用魔力和人耳聽不見的聲音發出訊號，叫外麵的龍撤退了。
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沒有開口，也不打算離開，隻是一直盯著吉德瞧。
「吉、吉德……！」
聽我這麽一問，威古反應過來。
盡管音量不大，語氣卻充滿情感。
「我……竟然蠢到說要當你的競爭對手。我……我實在太不自量力了……！」
「喔、喔？怎麽突然這麽說？」
威古突然開始告解。
他應該不是這種個性的人啊。
「我就老實說了吧。那時候……回收治愈之水的委托……其實我根本沒有達成。」
威古似乎鬱悶難消，隻見他用力握緊拳頭，連皮膚都發白了。
原來如此。我就覺得奇怪，原來威古沒能達成委托啊。
雖然這麽說很殘忍，但他的實力確實不足以達成那件委托。
「是拜利亞斯慫恿我的……他說『其實這件委托根本沒人辦得到。你是王子，跟公會的野蠻人不同。我很欣賞你那崇高的氣節，就當你有達成委托吧』。」
「啥……！威古，你在說什麽啊……」
被王龍從背後以腳製伏的拜利亞斯發出怒吼。
從他的反應看來，似乎真有此事。
拜利亞斯原本就打算發出高難度委托，讓所有人铩羽而歸，自己再依據身分地位選人。怪不得當時我跟奎娜達成委托後，他卻刻意無視我們。
「可是我一直耿耿於懷。看到拜利亞斯臉上塗滿了含有治愈之水的泥土……我當下就明白……早就有人搶先我達成了委托！」
威古聲嘶力竭地大喊。
彷佛為了贖罪，他不惜揭露自己的一切。
「我一直很好奇是誰達成了委托。不，其實我很清楚。看失敗者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當然，成功者的神色也同樣一目瞭然。」
威古直直地看著我。
「不，滲進土裏的水是奎娜帶回來的……」
「我……！我根本不夠格當吉德的競爭對手……！」
威古打斷我，自顧自地說下去。
不行，威古根本不聽我說話。
「史提畢茲國的王子啊，其實我們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時，威古背後的其他勇者候補們讚同地點了點頭。
「龍群來襲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連劍都拿不好……」
「可是觀眾席上的吉德先生卻率先跳進場內。」
「那絕對的自信與責任感……教人不禁傾心呢。」
勇者們各自述說感想。
聽到別人這麽誇獎我，我忍不住害羞起來。
「不管別人怎麽說，我都認同吉德。我……我好崇拜你。」
威古說。
這時，緊挨著地麵的拜利亞斯扯開嗓門大叫：
「我、我也不是不認同你啊！我就原諒你這次的無禮吧！所以快點讓這隻蜥蜴放開我！」
「不，這我辦不到。」
「什麽……！不、不然讓你當勇者怎麽樣！？隻要有我推薦，你肯定能當上勇者！」
「竟然想讓利用這種手段解決事情的人當勇者……笑死人了。所謂勇者不是應該要正直清廉嗎？我還差得遠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
然而，威古開口說道：
「這的確不是勇者應有的作為。可是你甘願承受罪過，拯救了整座神都！在場所有人分明都嚇得無法動彈……！比起透過不當方式選為候補的我，吉德更像真正的勇者！」
他說得非常認真。
眼神裏滿是懇切，恨不得我能成為勇者。
「不，老實說，我對勇者沒興趣。我是公會的吉德。」
「……！哈哈，吉德果然了不起呢。」
剎那間，威古驚愕地瞪大雙眼，隨後又看開似地笑了。
我絕不是瞧不起勇者。
但我也不向往成為勇者。
我是真的對此不感興趣。
「那我回去囉。」
「等、等一下……！咕啊！」
我正準備轉身離開時，王龍叼起了拜利亞斯。不過那並非小動物般的輕咬。
尖銳的利牙貫穿了拜利亞斯的皮膚。
想到他即將麵臨的下場，這點皮肉痛根本不算什麽。
「我、我可是勇者協會的重要人物喔……！？要是我死了……！」
拜利亞斯還在做垂死的掙紮。
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啊？他還搞不懂狀況嗎？
我實在懶得理他。這時，威古代為回答：
「雖然不幸遭帝國插手幹預這點值得同情，但神都眼下這般慘狀顯然是勇者協會的過失。我不會縱容徇私舞弊的勇者協會。今後協會若不徹底革新，恐怕隻有解散一途了。」
「勇、勇者協會背後可是有人族力挺喔……！」
「那又怎樣？我是不曉得協會背後有什麽大人物撐腰，但你忘了在場這些人是什麽身分嗎？」
聽威古這麽一說，拜利亞斯這才意識到。
自己找來的人──各個家世顯赫，而如今他們眼裏都充滿了敵意。
「該死……該死……！可惡啊啊啊啊啊啊！」
拜利亞斯的尖叫聲響徹四方。
王龍就這樣叼著拜利亞斯飛走了。
◇
好不容易結束委托後，我隨奎娜一同踏上歸途。
沿路上被不少人攔住。
「吉德先生……！謝謝您……！」
「請務必蒞臨我國！」
「不，請來我們國家！」
「哇啊啊……救世主大人……！」
一般民眾紛紛表達謝意；看似國家高層的人爭相邀約；似曾相識的小女孩一臉崇拜的樣子──
這時，我突然想到。
對了，這場活動有實況轉播。
看來場內發生的事傳出去了。
所以大家才會認為是我救了這個國家吧。
其中──
「啊啊……又被您救了一次……謝謝您……謝謝您……！」
甚至有人淚流滿麵。
在之前的委托中，我擊退了企圖侵略神聖共和國的王國。他們大概是知道當時情況的人吧。
感覺還不差。
然而，身旁的奎娜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怎麽了？」
仔細一想，她一直都默不作聲。
最後一次開口是我跟露娜對峙的時候吧。
聽我這麽一問，奎娜呢喃著說：
「我至今都一直努力。」
「嗯，我知道。跟其他人相比，奎娜強得多了。」
「但還是不夠吧。」
「……你是指露娜嗎？」
到頭來，露娜完全沒有理會奎娜，甚至不曾把她放在眼裏。
雖然是異母姊妹，兩人的外表卻長得十分相像，證明了她們有血緣關係。
然而兩人生疏得就像是陌生人，看不出其實是一對姊妹。
「吉德，我好嫉妒你。」
「……」
我早就猜到她會這麽說了。
盡管如此，我的左胸還是重重地震了一下。這是我不願觸碰的話題。
「輕輕鬆鬆升上s級、輕輕鬆鬆擊潰一國的勢力、輕輕鬆鬆拯救了神都、輕輕鬆鬆擄獲勇者候補們的心，而且輕輕鬆鬆……──獲得露娜的認可。」
「…………」
她並不是在挖苦我。
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挖苦自己吧。
奎娜揚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然而，她的眼裏絲毫沒有笑意。
「我該怎麽辦呢……？」
奎娜講話的語氣難得如此軟弱。
她抬起眼眸，泫然欲泣地看著我。
「這種事誰曉得呢。如果看得見未來，我就能給你明確的建議了，可惜我辦不到。」
「要是吉德連未來都看得見，那也太嚇人了吧。」
奎娜打趣地笑著說。
她的笑容顯得有點空虛。
「不過啊，我認為奎娜不需要再特別做些什麽了。」
「咦……？」
「你夠強了。照這樣下去，離s級應該不遠了吧。」
「可是你說巴西拿跟我不同，他的實力深不見底……」
「那是之前，交手過後就知道有幾兩重了。隻要繼續努力下去，要不了多久奎娜就會超越他了。」
我絕不是隨口安慰她。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也是我對奎娜的評價。我根本沒有偏袒她的意思。
「……嗬嗬。」
聽我這麽一說，奎娜表現出開心的反應。
這回是打從心底展露出笑容。
她笑盈盈地注視著我的眼睛。
「那請跟我組隊吧？」
「…………為什麽會扯到組隊？」
剎那間，我想到了席拉。
她也向我提起過類似的事，老是把組隊掛在嘴邊。
不過我覺得沒必要組隊，所以每次都拒絕了她。現在的想法也還是一樣。
「很簡單啊。我想蹭你的聲勢嘛。」
「蹭我的聲勢？」
「沒錯。隻要待在你身邊，我同樣能沾光。這樣自然會更受矚目吧？」
原來如此。
我完全懂了。
可是──
「不好意思，我現在沒在徵隊員。」
「如果我說什麽都願意做呢？」
「嗯，我還是不收隊員。」
「什麽都願意做喔？」
「……嗯。」
奎娜又問了一次，我不禁猶豫起來。
不，聽到美女提出這種誘人的提議……實在拒絕不了啊。
於是我死命把視線鎖定在前方，刻意不看奎娜。
不然很可能輕易就被美色誘惑……
席拉那時候也是。
當時我腦袋幾乎快要爆炸，差點就沒命了……
在我想到這裏時，一雙柔軟的手突然撫上我的臉頰。
視線倏地被轉到奎娜臉上。
「我不會死心的。」
我和奎娜距離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一雙深紅色的眼眸認真地凝視著我。
從耳邊響起的聲音裏，我感覺到不屈不撓的精神。
「……為什麽要組隊呢？你一個人也沒問題吧？」
「雖然冒險者一個人也能行動，但跟『你』組隊是最快的途徑啊。在接受s級測驗之前，一有空我就會進攻喔。」
奎娜露出解脫般的笑容，如此宣言。
雖然她的煩惱還沒解決，但似乎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經過露娜的挖角事件後，她八成把我當成目標了。
目的不僅是為了沾光，更是為了向我學習。
如同過去我為了活命而從魔物身上學習。
……等一下，這樣我豈不是跟魔物一樣嗎？感覺好討厭啊。
男人的聲音透過擴音魔法道具響徹整座競技場。
『各位觀眾朋友久等了！終於到了決定【勇者】的時刻──！！』
會場內歡聲雷動。
競技場外的喧嚷也傳進了場內。
『本競技場舉辦的活動於七國同步轉播當中──！！』
主持人以貼心的說明開場。
接著向觀眾講述勇者的淵源始末，介紹提供讚助的勇者協會。等到冗長的廢話都說完後，活動總算開始了。
男主持人一一點名勇者候補人選。
帶有強者光環的男女老少陸續進入會場，觀眾們的聲援也變得愈發熱烈。
『──讓我們歡迎下一位猛將！史提畢茲王國的第一王子，從冒險者公會眾多高手當中脫穎而出的刺客！威古?史提畢茲──！！』
男人大聲說出威古的名字。
威古舉手示意，表麵上看來自信滿滿的樣子……臉上卻莫名籠罩著陰霾。
他的雙眼原本更加明亮有神，如今卻顯得有些陰沉，彷佛見識了這世界的黑暗麵。
這幾天他經曆了什麽事嗎？
『下一位也是眾所期待的人選！曆史悠久、地位崇高、號稱列強中擁有最強軍事力量的維拉帝國精銳部隊──《第零軍》軍團長！單槍匹馬殲滅了無數大軍！屠盡殘虐無道的魔物！聲名遠播的傳奇人物！！巴西拿?艾略克──！！』
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一名相貌堂堂的男子盛裝打扮地走進會場。
勇者候補們無疑都是強者，沒有一個弱的，卻唯獨他格外地醒目。
男人的年紀大概三十多歲。
擁有一頭綠發，背著一把大劍。盡管身穿地位崇高的軍服，卻任由胡子雜亂叢生，兩相對照下顯得十分突兀。
然而，最引人注目之處並非這點。觀眾的視線集中在男子麵部的下方。
白色基底的軍服沾滿鮮血，表麵仍流淌著一道道紅色血水。
但是他顯然沒有負傷，可見那是被濺到的血。從血液濃度和殘存魔力看來，那並非人血，而是高等魔物的血。
「……那是怎樣？」
奎娜一臉狐疑地問道。
「剛才勇者協會的人不是叫我們幫忙捉拿巨龍嗎？」
「難不成──」
「沒錯，那家夥一個人就擺平了。」
慎重起見，我在抵達競技場後便展開探查魔法，所以很清楚。
男人僅憑一己之力，就打倒了擁有強大魔力的巨龍。而且為了避免妨礙活動進行，他還刻意手下留情。
勇者候補的高手當中，他的實力明顯高出一截。
「巴西拿?艾略克……傳聞果然不假。」
「你知道他嗎？」
「嗯，他是維拉帝國的軍人。聽說露娜十分器重他。」
「哇喔，怪不得啊。」
名為巴西拿的男人身穿的軍服款式跟露娜身邊的人很像，隻是顏色不同。巴西拿是白色，其他人則是黑色。
實力應是巴西拿居上。這樣看來，他說不定是領導階級的人。
「吉德也認為那家夥很強嗎？」
「對方到一定等級後，就無法看破能力的底限了。巴西拿已經到達那種水準。」
魔力量、對魔力的熟練程度、身段、肌肉的使用、悟性，以及累積的經驗。
從各方麵綜合評估後，我都能多少掌握對方的力量。
但有些人憑藉這些，還是捉摸不透。
巴西拿正是如此。
「喔──……那我呢？」
「………………我看不出來。」
「幹嘛停頓一下啊。實際上到底是怎樣啦。」
「老實說……還不至於看不出來。」
聽我這麽一說，奎娜果然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巴西拿是現今女帝的左右手，她之所以拿自己跟對方比較，是因為這是能最快獲得認可的途徑。
「我先聲明，是『還不至於看不出來』，隻差一步就會截然不同了。你的實力夠強，又有天賦，而且跟巴西拿之間還有段年齡差距。」
慎重起見，我又補充解釋。
我並沒有實際評估過詳細的數據，但是時常跟奎娜相處之下，我對她的實力自然格外清楚。
「不必刻意安撫我啦。別擔心，我不會心急的。」
奎娜淡淡地笑著說，反而是我被安撫了。
隻不過……
撇開相處時間的問題不說，我確實感覺巴西拿比奎娜強。因為雙方的實力差距十分明顯。
奎娜的水準相當於女帝身邊的侍衛，但巴西拿完全是另一個境界。
觀眾的聲援至今仍未停歇，彷佛也印證了這點。
『各位觀眾！最終遴選就要開始囉！沒有暖場，直接進入主秀！──出來吧！』
男主持人一舉起手，事前設置好的術式瞬間發動。大量煙霧彌漫現場，縫隙間勉強透出些許微光。
讓人不禁產生男人施展出魔法的錯覺。
『咕喔喔喔喔喔喔！』
震耳欲聾的巨大咆哮聲響徹會場。
觀眾們頓時緊張起來。
柱子般粗壯的尾巴掃去礙事的煙霧──一隻黑龍乍然現身。
遠比場中的召喚魔法陣還要壯觀的巨大身軀、鮮豔的黑色鱗片，以及溢出體外的龐大魔力。
雖然不知道王龍在龍族中是什麽地位，但從名字來看應該是龍的王族吧。實力確實配得上這個名字。
但那頭王龍明顯提防著一個人──那就是巴西拿。
『喔喔！召喚魔法陣裏出現了巨龍……而且是王龍！不過王龍正防備著巴西拿呢──！』
好假的實況解說。
但觀眾似乎就追求這種刺激橋段，場麵一口氣被炒熱了。
「結果早已分曉。」
奎娜冷靜地表達意見。
她說得沒錯。
王龍渾身是傷。雖然外表看不出來，卻已被狠狠折磨了一番。
翅膀也動彈不得，無法飛行。
或許是為了演出壓倒性的勝利，巴西拿事前便已削弱了王龍的戰力。
結局擺在眼前，一目瞭然──就在我這麽心想時──
『『『咕喔──────喔喔喔！』』』
遠處傳來巨龍的怒吼。吼聲層層交疊，縈繞了整座競技場，音量之大甚至讓人產生巨龍近在身旁的錯覺。
◇
天空布滿烏雲，天色隨之變暗。
這是一群生物造成的自然現象。
那是一批相傳遠比人族更早誕生、甚至曾與諸神相爭的遠古生物──巨龍。
黑、紅、藍……五顏六色的巨龍成群結隊地襲擊神聖共和國的神都。
『咖──嘰咿──』
男主持人嚇得忘了手裏還握著麥克風。麥克風摔落地上，發出惱人的尖銳噪音，卻被淹沒在人們的慘叫聲之中。
衝擊聲一再響起，應該是龍之吐息破壞建築物的聲音吧。
龍之吐息基本上是高溫的液狀物，但在驚人的密度與速度加持下，即便是液體也能帶來強大的破壞力。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競技場內最先發現異狀的觀眾立刻逃往出口，似乎打算直接逃離神都。
其餘人們這才反射性地接連開始逃跑，形成一波又一波的人潮。
「吉德，這什麽狀況啊！？」
奎娜驚慌失措地問道。
不同於我能透過探查魔法徹底掌握局勢，奎娜隻能仰賴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巨龍襲擊了神都，而且數量龐大。不是一、兩百隻，而是上千隻。」
「……上千隻！？這怎麽可能……！為什麽……！？」
奎娜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觀望場外。
一開始我也以為是探查魔法失靈了。但是競技場如今的確籠罩在黑暗中，實在不容置疑。
「為什麽嗎？我們剛來到這裏遇到拜利亞斯時，那些家夥不就說過嗎？」
「……？」
奎娜好像還是沒有頭緒的樣子。
於是我重新複述拜利亞斯他們說過的話。
『拜、拜利亞斯大人！活動用的巨龍逃走了……！』
『什、什麽！？不管了！隨便抓隻龍過來充數！』
「那家夥是這麽說的。之後又有一個勇者協會的人跑來找我們，記得當時他是這麽說的。」
『好不容易才逮到有王龍血統的龍啊……！』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結果被逮住的王龍把夥伴們引來了。不過勇者協會八成沒那個本事逮住王龍，恐怕是巴西拿幹的好事吧。」
「原來如此。我認為你的推測是正確的，這異常的數量是因為王龍的關係吧。畢竟王龍是名符其實的龍中之王啊。」
「王龍不隻是強大力量的象徵，也有一定的地位嗎？」
「嗯。加上那隻是王龍的小孩，想必同族們一定很生氣吧。」
「……小孩？你說那隻被抓來的龍？」
奎娜的話令我深受衝擊。
那頭龍擁有足以占據一半場地的龐大身軀，竟然隻是小孩？
魔力也好、粗壯的肉體也罷，那頭龍比起任何全盛時期的魔物都來得強大許多，竟然隻是小孩？
就算是在禁忌森底，這種程度的魔物也絕不可能被稱作小孩。成人倒還說得過去。
「……算了。準備執行委托囉。」
「你說執行委托，在這種情況下……喂！」
為了避免撞上驚慌逃跑的觀眾，我直接從觀眾席跳進場內。
奎娜也尾隨在後。
『咕嚕嚕嚕嚕……！』
黑色王龍發出恐嚇的喉鳴。
巴西拿則從容不迫地站在王龍麵前。
一旁的勇者候補們小心翼翼地舉起武器，隨時準備應戰。
就在這時，我強行出手介入。
「夠了，停手吧。」
「吉、吉德！」
認識我的威古揚聲叫出我的名字。
巴西拿悠悠地看著我說：
「這樣沒辦法解決問題吧？總之，先除掉王龍再說。」
巴西拿拔出背上的大劍，將其指向王龍。
「不好意思，我不會讓你這麽做的。身為接下委托的冒險者，我必須保護這座『勇者最終遴選會場』。」
「喔？那你打算怎麽辦？場外和空中都是滿滿的龍，你守得住嗎？它們可是氣瘋囉？」
我正要開口回答巴西拿的質問時──
「喂！你們還在幹什麽啊！趕緊收拾掉這家夥，去對付外麵那群巨龍！」
拜利亞斯汗流浹背地來到場內。
麵對突如其來的異常事態，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對、對了！誰貢獻最多，誰就能當勇者！雖說原本是預計讓觀眾投票決定誰適合當勇者……不管了！這次打倒最多龍的人就是勇者！」
事到如今，他還在扯什麽勇者啊。
勇者到底有什麽價值？在如此急迫的情況下，那應該是最不重要的東西吧。
「喂、喂！你們兩個冒險者也是！剛才叫你們抓龍的時候竟敢拒絕我……！這回可容不得你們偷懶！快給我動手！」
「我正有此意。」
我歎了口氣，邁步走向王龍。
王龍像蛇一樣哈氣恐嚇。龍這種生物具有高度智慧，有的甚至比人還要聰明。
「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咕嚕嚕嚕嚕……！』
「你已經走投無路了。不過別擔心，我會放你走的，叫外麵的同伴離開吧。」
『…………現在才覺得怕了是嗎？終於後悔抓了我嗎！？』
王龍直接在我腦海中說話。
太好了。雖說龍是具有高度智慧的魔物，但對方畢竟年紀還小，很可能無法溝通。看樣子，龍中之王果然很聰明。
「啊啊，是啊。所以可以請你罷手了嗎？」
『呼哈哈哈哈！別傻了！這是製裁！竟然一直把我關起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一直……把它關起來？
奇怪了。
這隻龍應該是不久前被發現後抓到的才對，莫非它的時間感錯亂了？
「──沒錯。冒險者們，現在該退下的是你們。」
就在我跟王龍交談的時候──
一位美女甩著紅色長發，重重地踩著高跟鞋闖了進來。
來者正是維拉帝國的女帝──露娜?維拉。
◇
見露娜來到場內，奎娜又驚又怒，心情十分複雜。
「露娜……！」
「喂，冒險者，別隨便直呼這位大人的名諱。」
露娜的侍衛出聲警告奎娜。
看來姊妹倆重逢似乎不是什麽感人的場麵，露娜連看都不看奎娜一眼。
接著，露娜對拜利亞斯說道：
「勇者協會的家夥，把所有魔法道具的轉播畫麵切換成神都目前的狀況。」
「什、什麽！？」
「我叫你把神聖共和國遭受重大打擊的慘狀轉播出去。」
「把、把這種情況播出去！？」
「沒錯。我要揭示這個不夠格跟我國並稱列強的國家有多麽脆弱……還有哪個國家才是真正的強國。」
露娜狂傲地笑了。
「你有什麽企圖……」
「我不是說過不得無禮嗎？」
奎娜正要傾身上前時，一位侍衛拔劍製止了她。
麵對不容小覷的壓力，奎娜忿忿地咬緊牙關。
「奎娜，強大的魔力正逐漸往神都聚集，恐怕是──軍隊。」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對。」
我沒有講明，但奎娜一下子就意會過來了。
這一切八成都是帝國策劃的。
無論是勇者協會不慎讓遴選用的龍逃走，還是碰巧抓到了王龍。
說不定帝國從更早之前就已經著手安排了。
目的應該正如露娜方才所說──『揭示哪個國家才是真正的強國』，因此事前就將軍隊召集到附近。
至於那些軍隊是在神聖共和國的許可下進駐，還是暗中潛伏……
事發突然，我也無從得知。
不過──
知道這些就夠了。
「不好意思，我不會讓你們跟龍打的。」
這回換我插手幹預了。
我擋在準備包圍小王龍的侍衛們麵前。
「你是……？」
露娜目露精光地問道。
這位女帝已然是有模有樣。
「我是公會的冒險者吉德，因接下委托，擔任這裏的警衛。」
我伸出食指，比了比腳下的地麵。
露娜瞬間理解，接著嗤之以鼻地笑了。
侍衛們立即蜂擁而上，包圍了我。
「不好意思，公會的雜兵別來礙事好嗎？這事可是攸關我們維拉帝國的威信呢。」
露娜如是說。
接著她又說道：
「如果你真的那麽想活動身體，就跟他們打好了。裏麵還有幾位是你的前輩喔。」
「前輩？」
我瞥了身邊的侍衛一眼。
其中，巴西拿帶著遊刃有餘的笑容對我說：
「我原本也隸屬於公會，但現在已經加入維拉帝國的陣營了。等級是──s。」
巴西拿這麽說著，舉起大劍橫空一掃。
我立即躍身閃躲。
「喔。」
斬擊快得連風聲都落後一拍，破壞力當然也不同凡響。
衣服似乎被劍鋒劃到，應聲而裂。
「原來如此。」
看樣子，這裏的侍衛有幾位是公會出身。
『前輩』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讓我修正一點。」
「啊？」
「你──」
「！」
我往腰腿使力，如子彈般衝了出去。
強大的反作用力造成部分地麵塌陷，不過這無礙於遴選的舉行，所以保護勇者最終遴選會場的委托還不至於受到影響。
眼下反倒應該以排除『攪局者』為優先才是。
「──是『前』s級吧？」
我瞬間逼近巴西拿，奮力抬腳踹去。
算是順便回敬他毀了我的衣服一事。
「咕……！」
盡管巴西拿提起大劍阻擋，卻還是整個人飛了出去。
而且還一路飛到觀眾席上。
椅子的殘骸和塵埃漫天飛舞。
「完蛋，這下出包了。」
我脫口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
露娜的侍衛各個都是強者。
這也反映了維拉帝國的新女帝──露娜唯才是用的方針。
事實上，她的侍衛們全是靠實力選上的。
她挖角了公會的幾位s級冒險者，以及小國聲名遠播的騎士，更大力提拔有望成為下任將軍的年輕人。
所有人都很優秀。
這群人才堪稱人族的『菁英』。
可是這批菁英──卻連個男人的手指都構不著。
侍衛長陷在觀眾席內昏迷不醒。
巴西拿在奎娜加入公會前不久就已經被挖角，所以吉德和奎娜都不清楚。
但他好歹是聞名各國的s級傑出人士，侍衛們都對他刮目相看。
男人倒下後，吉德隻脫口說出這句話。
『完蛋，這下出包了。』
他顯然一心隻顧著委托。
根本沒把這位前s級冒險者的實力放在眼裏。
原本認為不需要警戒吉德的侍衛們頓時鬥誌全失。
看到眼前的男人如此強大，有人雙膝打顫；有人拚命向神禱告，希望自己隻是做了一場惡夢。
「講完了嗎？那我要來處理委托了……拜利亞斯先生，我不小心擊敗勇者候補，還害觀眾席被砸壞，這樣沒問題嗎？」
吉德撇開動彈不得的侍衛們和露娜不管，轉頭望向錯愕不已的拜利亞斯，以食指指著砸壞的觀眾席問道。
拜利亞斯猛然回神。
「……啊、啊啊……不。嘖，這也沒辦法。算了，快保護這裏啦！」
「嗯，我知道了。」
麵對拜利亞斯的粗言粗語，吉德仍是沒有表現出一絲不耐，笑咪咪地走向王龍。
王龍被巴西拿逮住，打得渾身是傷。
而且它明白巴西拿當時有刻意手下留情。
如今見吉德輕易就擊敗巴西拿，王龍不禁心生畏懼。隻要眼前的男人有那個意思，想必兩三下便能除掉自己。
所以不管吉德提出什麽條件，它都隻能接受。
擁有龍王血統的高貴魔物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然而，吉德說出了出乎意料的話。
「那個叫拜利亞斯的男人就是害你被抓的人，拿那家夥來抵如何？」
「「「「！？」」」」
『！？』
在場者全都嚇了一跳。
無論是奎娜、露娜、侍衛們，還是王龍。
但是──吉德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
「你想想，外麵聚集了這麽多龍，總要想辦法解決嘛。我希望你能就此罷手。」
「你、你這家夥！這是在說什麽胡話……！委托呢！？」
「委托？不是保護這裏嗎？又不是保護你。」
「啊……啊！？」
拜利亞斯無法反駁吉德。
他方才隨口說說的理由反倒害了自己。
『這樣……可以嗎？』
「對。不如說，隻能給你這點補償，我才覺得過意不去呢。」
吉德一清二楚。
無論是引發這次鬥爭的真正理由，還是罪魁禍首在哪。
然而，他不能在這裏公開。如果龍族知道真相，這裏極有可能再度爆發戰爭。如此一來，除了警備的委托會變得更加麻煩之外，一般民眾也會出現更多傷亡。所以吉德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試圖擺平這起事件。
對於王龍而言，也隻能點頭答應了。
光是吉德願意妥協交出拜利亞斯，就已經令它又驚又喜。
王龍思考片刻後，首先問道：
『……你的名字是？』
「我叫吉德。公會的s級冒險者，吉德。日後有什麽困難的話，歡迎來公會指名委托我。」
『……吉德…………我知道了。那我就帶外麵鬧事的同胞們回去吧。』
王龍展開翅膀。
短短的時間內，它受傷的部位就幾乎痊愈了，治愈力實在了得。
就這樣，這次的騷動即將落幕。
話雖如此，當然不會就此結束。
「等一下，公會的家夥。」
開口的人是露娜。
她撇下畏畏縮縮的侍衛們，親自走上前。
她本身沒什麽力量，雖然多少受過訓練，但以公會的分級來說頂多隻有c級冒險者的程度。
但是，女帝與生倶來的威嚴還是讓吉德停下了腳步。
「吉德，你對地位感興趣嗎？」
露娜開門見山地說。
這番話不是在開玩笑。
她的表情十分認真。
維拉帝國是列強之一。單論軍事力量的話，應該是人族中最強的國家吧。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維拉帝國不僅在軍事上挹注大量資金，又坐擁旗下各國的兵力。
而且部下們各個實力非凡。
露娜的侍衛們絕不算弱。
他們都是靠著實力闖出名堂，不少人也知道他們的英勇事跡。
可是吉德太異常了。
「地位？」
吉德反問。
他好像聽不懂露娜的意思。
「沒錯，來維拉帝國當我的部下吧。」
「……部下？」
吉德抱著胳膊、蹙起眉頭。
他陷入了沉思。
「你在考慮什麽？維拉帝國什麽都有。在我的權力下，有能力的人可以立即躍升將校職位，也能成為我身邊的侍衛。」
露娜得意地展開雙臂。
接著說道：
「無論金錢、食物、女人，還是房子、土地、士兵，全都不虞匱乏！在公會裏，若是接不到委托會餓死吧！可是帝國不同！帝國是真正的支配國家！沒什麽好猶豫的！隨我來吧！」
露娜顯然確信吉德不會拒絕。
她臉上帶著不可動搖的笑容。
事實上，過去確實不曾有人拒絕維拉帝國的邀請。
壓倒性的實力與悠久的曆史，打消了眾人拒絕的念頭。
帝國擁有豐沛的資源。就算有缺少的資源，也可以從旗下各國搜刮。
在維拉帝國裏隻要擁有地位，任何欲望都能滿足。
如此優渥的條件擺在眼前──
吉德卻蹙起單邊的眉毛說：
「──如果是委托的話，我是可以接啦。不過既然如此，直接雇用傭兵不是更劃算嗎？」
「啊？」
剎那間──
露娜的思考停止了。
她身為皇帝、女帝，從未陷入這種狀態。
她的周圍無人可以信任。
她也絕不能在權力鬥爭中落敗。
而且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因此她的本能不容許思考時出現任何差池。
盡管如此，本以為對方一定會接受邀請的她…………似乎被拒絕了。
「……這、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還需要解釋嗎？我隻是有個模糊的印象，可能也沒辦法解釋清楚。雖然詳細情況直接去問最快，但我記得透過公會的委托，『當你部下』這件事是可行的。乍聽之下，這樣好像跟公會的規定相抵觸對吧？不過印象中──」
吉德滔滔不絕地說起公會的規定。
絲毫沒想過自己被人挖角了。
露娜瞪大雙眼，有好一會兒都隻是茫然地看著吉德講話。
（他在說什麽啊……？委、委托……？什麽意思？不，是透過公會挖角嗎？不對……？）
露娜的腦海裏滿是疑問。
過去不曾有人拒絕帝國的邀請。
也沒有人不曉得這是挖角。
一旦成為眾人認可的強者，說不定就能受到維拉帝國提拔。隻要是知道帝國的能人，任誰心底都隱約懷抱著這種期待。
這點露娜十分清楚。
正因如此，看到眼前的男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被挖角，她更是感到震驚不已。
「等等，吉德，這不是委托，是挖角喔。」
「啊啊，原來是挖角啊！」
吉德恍然大悟地以右拳敲擊左掌。
他總算明白了嗎？露娜點了點頭。
然後吉德笑容滿麵地說：
「那就算了吧，畢竟我對公會沒有任何不滿。」
「沒錯，就是說嘛。沒人會拒絕帝國的邀請………………你說什麽？」
「我不會跳槽的。我喜歡公會現在自由的風氣；況且公會裏還有個明明自顧不暇、卻還願意教我工作的美女冒險者前輩在。」
「！……你。」
吉德使了個眼色，奎娜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他這麽做是為了讓露娜注意到奎娜。
見他如此顧慮自己，奎娜有點開心地笑了。
然而，露娜的注意力並沒有離開吉德身上。
「等、等等，你再重新考慮一下。帝國軍人比其他職業來得自由許多；而且相較於公會，加入帝國麾下可說是要什麽有什麽。況且還是我親自邀請的喔！？」
「不用了，我就說沒興趣了。」
吉德不耐煩地發出噓聲趕人。
「太荒唐了！這可是來自帝國的邀請耶！？」
「不不不，神聖共和國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們害的吧？做這種偷雞摸狗之事的家夥，怎麽能跟隨啊。」
「你說偷雞摸狗？隻要最後贏得勝利、掌握權力，就算背地裏做了什麽又有何妨。給我拋開那種天真的想法！」
聽露娜這麽說，吉德開始回顧過往。
「是嗎？我認識一群喜歡在背地裏搞小動作的人，也知道那些家夥後來變得怎樣。你們跟那些家夥簡直如出一轍──恐怕遲早也會落得類似的下場。」
「你的意思是我們會遭到報應？哼……看來我們的想法不一樣呢。」
露娜不甘心地咬緊嘴唇。
這時，一位侍衛總算回過神來。
「露、露娜大人，差不多該走了……」
「……也是，我知道了。喂，吉德！我記住你了。如果改變心意，就來找我吧！」
「啊啊，好啦、好啦。」
吉德擺了擺手，巴不得他們趕緊走人。
露娜一行人就這樣離開了。
現場隻留下勇者候補、奎娜、吉德、王龍，以及拜利亞斯。
◇
「……我要回去了，你們打算一直傻傻站在這裏嗎？」
我詢問默默站在一旁聽我跟露娜對話的這些人。
王龍、拜利亞斯、勇者候補，以及奎娜。
王龍已經用魔力和人耳聽不見的聲音發出訊號，叫外麵的龍撤退了。
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沒有開口，也不打算離開，隻是一直盯著吉德瞧。
「吉、吉德……！」
聽我這麽一問，威古反應過來。
盡管音量不大，語氣卻充滿情感。
「我……竟然蠢到說要當你的競爭對手。我……我實在太不自量力了……！」
「喔、喔？怎麽突然這麽說？」
威古突然開始告解。
他應該不是這種個性的人啊。
「我就老實說了吧。那時候……回收治愈之水的委托……其實我根本沒有達成。」
威古似乎鬱悶難消，隻見他用力握緊拳頭，連皮膚都發白了。
原來如此。我就覺得奇怪，原來威古沒能達成委托啊。
雖然這麽說很殘忍，但他的實力確實不足以達成那件委托。
「是拜利亞斯慫恿我的……他說『其實這件委托根本沒人辦得到。你是王子，跟公會的野蠻人不同。我很欣賞你那崇高的氣節，就當你有達成委托吧』。」
「啥……！威古，你在說什麽啊……」
被王龍從背後以腳製伏的拜利亞斯發出怒吼。
從他的反應看來，似乎真有此事。
拜利亞斯原本就打算發出高難度委托，讓所有人铩羽而歸，自己再依據身分地位選人。怪不得當時我跟奎娜達成委托後，他卻刻意無視我們。
「可是我一直耿耿於懷。看到拜利亞斯臉上塗滿了含有治愈之水的泥土……我當下就明白……早就有人搶先我達成了委托！」
威古聲嘶力竭地大喊。
彷佛為了贖罪，他不惜揭露自己的一切。
「我一直很好奇是誰達成了委托。不，其實我很清楚。看失敗者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當然，成功者的神色也同樣一目瞭然。」
威古直直地看著我。
「不，滲進土裏的水是奎娜帶回來的……」
「我……！我根本不夠格當吉德的競爭對手……！」
威古打斷我，自顧自地說下去。
不行，威古根本不聽我說話。
「史提畢茲國的王子啊，其實我們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時，威古背後的其他勇者候補們讚同地點了點頭。
「龍群來襲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連劍都拿不好……」
「可是觀眾席上的吉德先生卻率先跳進場內。」
「那絕對的自信與責任感……教人不禁傾心呢。」
勇者們各自述說感想。
聽到別人這麽誇獎我，我忍不住害羞起來。
「不管別人怎麽說，我都認同吉德。我……我好崇拜你。」
威古說。
這時，緊挨著地麵的拜利亞斯扯開嗓門大叫：
「我、我也不是不認同你啊！我就原諒你這次的無禮吧！所以快點讓這隻蜥蜴放開我！」
「不，這我辦不到。」
「什麽……！不、不然讓你當勇者怎麽樣！？隻要有我推薦，你肯定能當上勇者！」
「竟然想讓利用這種手段解決事情的人當勇者……笑死人了。所謂勇者不是應該要正直清廉嗎？我還差得遠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
然而，威古開口說道：
「這的確不是勇者應有的作為。可是你甘願承受罪過，拯救了整座神都！在場所有人分明都嚇得無法動彈……！比起透過不當方式選為候補的我，吉德更像真正的勇者！」
他說得非常認真。
眼神裏滿是懇切，恨不得我能成為勇者。
「不，老實說，我對勇者沒興趣。我是公會的吉德。」
「……！哈哈，吉德果然了不起呢。」
剎那間，威古驚愕地瞪大雙眼，隨後又看開似地笑了。
我絕不是瞧不起勇者。
但我也不向往成為勇者。
我是真的對此不感興趣。
「那我回去囉。」
「等、等一下……！咕啊！」
我正準備轉身離開時，王龍叼起了拜利亞斯。不過那並非小動物般的輕咬。
尖銳的利牙貫穿了拜利亞斯的皮膚。
想到他即將麵臨的下場，這點皮肉痛根本不算什麽。
「我、我可是勇者協會的重要人物喔……！？要是我死了……！」
拜利亞斯還在做垂死的掙紮。
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啊？他還搞不懂狀況嗎？
我實在懶得理他。這時，威古代為回答：
「雖然不幸遭帝國插手幹預這點值得同情，但神都眼下這般慘狀顯然是勇者協會的過失。我不會縱容徇私舞弊的勇者協會。今後協會若不徹底革新，恐怕隻有解散一途了。」
「勇、勇者協會背後可是有人族力挺喔……！」
「那又怎樣？我是不曉得協會背後有什麽大人物撐腰，但你忘了在場這些人是什麽身分嗎？」
聽威古這麽一說，拜利亞斯這才意識到。
自己找來的人──各個家世顯赫，而如今他們眼裏都充滿了敵意。
「該死……該死……！可惡啊啊啊啊啊啊！」
拜利亞斯的尖叫聲響徹四方。
王龍就這樣叼著拜利亞斯飛走了。
◇
好不容易結束委托後，我隨奎娜一同踏上歸途。
沿路上被不少人攔住。
「吉德先生……！謝謝您……！」
「請務必蒞臨我國！」
「不，請來我們國家！」
「哇啊啊……救世主大人……！」
一般民眾紛紛表達謝意；看似國家高層的人爭相邀約；似曾相識的小女孩一臉崇拜的樣子──
這時，我突然想到。
對了，這場活動有實況轉播。
看來場內發生的事傳出去了。
所以大家才會認為是我救了這個國家吧。
其中──
「啊啊……又被您救了一次……謝謝您……謝謝您……！」
甚至有人淚流滿麵。
在之前的委托中，我擊退了企圖侵略神聖共和國的王國。他們大概是知道當時情況的人吧。
感覺還不差。
然而，身旁的奎娜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怎麽了？」
仔細一想，她一直都默不作聲。
最後一次開口是我跟露娜對峙的時候吧。
聽我這麽一問，奎娜呢喃著說：
「我至今都一直努力。」
「嗯，我知道。跟其他人相比，奎娜強得多了。」
「但還是不夠吧。」
「……你是指露娜嗎？」
到頭來，露娜完全沒有理會奎娜，甚至不曾把她放在眼裏。
雖然是異母姊妹，兩人的外表卻長得十分相像，證明了她們有血緣關係。
然而兩人生疏得就像是陌生人，看不出其實是一對姊妹。
「吉德，我好嫉妒你。」
「……」
我早就猜到她會這麽說了。
盡管如此，我的左胸還是重重地震了一下。這是我不願觸碰的話題。
「輕輕鬆鬆升上s級、輕輕鬆鬆擊潰一國的勢力、輕輕鬆鬆拯救了神都、輕輕鬆鬆擄獲勇者候補們的心，而且輕輕鬆鬆……──獲得露娜的認可。」
「…………」
她並不是在挖苦我。
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挖苦自己吧。
奎娜揚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然而，她的眼裏絲毫沒有笑意。
「我該怎麽辦呢……？」
奎娜講話的語氣難得如此軟弱。
她抬起眼眸，泫然欲泣地看著我。
「這種事誰曉得呢。如果看得見未來，我就能給你明確的建議了，可惜我辦不到。」
「要是吉德連未來都看得見，那也太嚇人了吧。」
奎娜打趣地笑著說。
她的笑容顯得有點空虛。
「不過啊，我認為奎娜不需要再特別做些什麽了。」
「咦……？」
「你夠強了。照這樣下去，離s級應該不遠了吧。」
「可是你說巴西拿跟我不同，他的實力深不見底……」
「那是之前，交手過後就知道有幾兩重了。隻要繼續努力下去，要不了多久奎娜就會超越他了。」
我絕不是隨口安慰她。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也是我對奎娜的評價。我根本沒有偏袒她的意思。
「……嗬嗬。」
聽我這麽一說，奎娜表現出開心的反應。
這回是打從心底展露出笑容。
她笑盈盈地注視著我的眼睛。
「那請跟我組隊吧？」
「…………為什麽會扯到組隊？」
剎那間，我想到了席拉。
她也向我提起過類似的事，老是把組隊掛在嘴邊。
不過我覺得沒必要組隊，所以每次都拒絕了她。現在的想法也還是一樣。
「很簡單啊。我想蹭你的聲勢嘛。」
「蹭我的聲勢？」
「沒錯。隻要待在你身邊，我同樣能沾光。這樣自然會更受矚目吧？」
原來如此。
我完全懂了。
可是──
「不好意思，我現在沒在徵隊員。」
「如果我說什麽都願意做呢？」
「嗯，我還是不收隊員。」
「什麽都願意做喔？」
「……嗯。」
奎娜又問了一次，我不禁猶豫起來。
不，聽到美女提出這種誘人的提議……實在拒絕不了啊。
於是我死命把視線鎖定在前方，刻意不看奎娜。
不然很可能輕易就被美色誘惑……
席拉那時候也是。
當時我腦袋幾乎快要爆炸，差點就沒命了……
在我想到這裏時，一雙柔軟的手突然撫上我的臉頰。
視線倏地被轉到奎娜臉上。
「我不會死心的。」
我和奎娜距離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一雙深紅色的眼眸認真地凝視著我。
從耳邊響起的聲音裏，我感覺到不屈不撓的精神。
「……為什麽要組隊呢？你一個人也沒問題吧？」
「雖然冒險者一個人也能行動，但跟『你』組隊是最快的途徑啊。在接受s級測驗之前，一有空我就會進攻喔。」
奎娜露出解脫般的笑容，如此宣言。
雖然她的煩惱還沒解決，但似乎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經過露娜的挖角事件後，她八成把我當成目標了。
目的不僅是為了沾光，更是為了向我學習。
如同過去我為了活命而從魔物身上學習。
……等一下，這樣我豈不是跟魔物一樣嗎？感覺好討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