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利瑟爾在大侵襲當中不懂得自重的舉動,劫爾對他下達了讀書禁令。禁止讀書的第一天,三人泡溫泉療愈了疲憊的身體之後,出門到外麵用晚餐。


    途中路過一間利瑟爾感興趣的書店,他停下腳步,經過劫爾準許後走進了書店。雖然劫爾要求他發揮高難度的技術,選書的時候隻能看書脊,不過利瑟爾還是設法買到了中意的書籍。老實說,隻看書名實在難以判斷內容如何。


    「隊長,你現在買了也不能看啊?」


    「如果到其他地方再也買不到這本書,我會後悔的。而且等待一段時間再看也會更期待呀,這樣不是很好嗎?」


    「(胃口吊了半天,萬一內容還很無聊,感覺他會受到不小的打擊……啊,因為平常沒被這樣吊過胃口,而且從來不賭運氣,所以這家夥不懂啊……)」


    這一天,一行人飽嚐了許多魔礦國名產,睡了一頓好覺。


    讀書禁令第二天,也是啟程回王都的日子。


    他們本來就不打算長期待在魔礦國,想看的景點也全都看過了,已經心滿意足。準備啟程之前,他們繞到冒險者公會看了一下,大多數冒險者好像都還沒從商業國回來,公會裏空蕩蕩的。


    他們隻是想參觀洞窟內部的石造建築而已,利瑟爾一行人到了別處的公會總是遭人糾纏,現在沒人正好。他們瀏覽了這個城市特有的委托,悠悠哉哉地參觀過後便離開了,公會職員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們一眼。


    到了那天晚上的野營,利瑟爾就傷腦筋了。平常守夜的時候他總是看書打發時間,現在卻不能碰書。


    身為貴族,利瑟爾時常出席各種典禮,長時間一言不發地久坐、久站都是家常便飯,但在典禮上還可以觀察其他與會人士,或是側耳傾聽旁人的對話。當然,守夜時也不能說沒有任何事可做。


    「(感覺很容易打瞌睡……)」


    若不是排在第一個守夜,說不定會不小心睡著。利瑟爾呼了一口氣。


    偶爾傳來枝葉摩擦的窸窣聲,溫暖的火堆旁邊待起來相當舒適。多虧了賈吉透過伊雷文間接提供的服務,椅子坐起來也舒服得沒話說。


    「(劫爾和伊雷文在守夜的時候都做些什麽呢……)」


    利瑟爾漫無目的地望著眼前一成不變的景色。抬頭一看,總覺得月亮傾斜得比平時更慢了一些。


    「(像是保養刀劍之類的……啊,我也來保養吧。)」


    實在閑得發慌,利瑟爾一次也沒有保養過魔銃,現在卻決定動手保養武器了。


    說是這麽說,但他也隻能勤快地擦拭魔銃毫無髒汙的表麵而已。改裝迷宮品太危險了,這些魔銃是經由王宮首屈一指的魔術研究家之手,改良成可以用魔力操縱的武器,所以不能隨便拆解。


    畢竟之前也喚出了平常不使用的魔銃,利瑟爾將那六把魔銃仔細擦拭了一遍。一下就擦完了。


    「(特訓之類的……劫爾他們不太可能在守夜的時候訓練,他們都是實戰派嘛。)」


    而且魔銃的聲音太吵了。


    「(啊,來推算藥士小姐的回複藥製程好了。)」


    利瑟爾忽然靈光一閃,從腰包裏拿出紙筆。


    基本上,回複藥等藥品的製程因工房而異,這是因為每一間工房都不願外傳自己的秘密配方,利瑟爾他們接取梅狄委托的時候,也完全沒有看見關鍵的製作步驟。在工房裏看見的材料、道具、計算式,想必都隻是冰山一角而已。


    隻不過,利瑟爾掌握了原本世界的幾種回複藥製作方式,參照這些知識,或許可以從稀少的情報當中推算製程的全貌。他沒有其他圖謀,隻是好奇而已。


    「(有沒有什麽板子……)」


    這裏沒有桌子,利瑟爾將墨水瓶放在椅子的扶手上,開始翻找腰包尋找替代品。這時候,眼前的森林響起一陣沙沙聲,有什麽東西動了起來。


    「…………」


    「…………」


    有個精銳盜賊從一段距離之外的草叢中探出頭來,手上拿著一片畫著x記號的板子,長長的劉海蓋住了他的眼睛。一個男人孤零零站在林木之間,畫麵相當突兀。


    劫爾他們沒有醒來,表示這是其中一個人安排好的吧。


    「我沒有看書哦?」


    對方搖了搖頭。看來禁的不隻是讀書,而是接觸知識的一切活動。


    他一直在監視自己嗎?利瑟爾瞥了精銳盜賊一眼。看見他仍然拿著板子,利瑟爾放棄抵抗,將準備好的文具又收了回去。


    「啊,請等一下。」


    精銳盜賊判斷沒有問題了,於是放下板子,正準備消失在黑暗之中,利瑟爾卻出聲叫住了他。利瑟爾微微一笑,總覺得對方臉上唯一露出的嘴唇略微抽搐了一下。


    「反正你都要監視我了,我們不如過得充實一點吧。」


    「……不,我隻要有人可以監視就很充實了。」


    「什麽都不做,我會睡著的。賭金由我來準備,如果賭贏了,那一部分的錢當然就歸你所有。好嗎?」


    利瑟爾輕聲說道,小心不吵醒睡夢中的另外二人。他邊說邊拿出紙牌和幾枚金幣,金黃色的光輝排列在扶手上,精銳盜賊的目光也情不自禁飄了過去。


    時間和人際關係不是金錢買得到的東西,既然有機會跟鮮少主動接近的精銳盜賊交談,吝惜這一點錢財反而糟蹋了難得的好機會。


    「(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請教他們。)」


    利瑟爾點點頭,招手示意他過來。


    「能不能請你陪我一下呢?」


    精銳盜賊搔了搔頭,走近利瑟爾,將劫爾和伊雷文稍早坐過的椅子拉了過來。他將椅子擺在稍微傾斜的位置,在利瑟爾對麵坐了下來,另一張椅子則擺在二人中間充作牌桌。


    「要賭什麽呢?」利瑟爾問。


    「隨你挑吧。」


    「隻有兩個人,那就來賭二十一點吧。」


    利瑟爾將金幣擺到椅麵上。


    他將金幣分為兩堆,精銳盜賊和自己這一側各擺一半,這是為了牽製對方。這次利瑟爾做莊,若不預先設定自己的籌碼上限,財產會全被精銳盜賊贏走的。畢竟利瑟爾沒有自信看穿對方的作弊手法。


    「和你對賭實在不敢耍詐啊。」


    「你在說謊吧。」


    利瑟爾幹脆地回道,精銳盜賊聽了隻是淺淺一笑,聳了聳肩。


    「大侵襲的時候,謝謝你們幫忙。」


    利瑟爾一邊發牌,一邊向他道謝。


    這次在商業國,精銳盜賊們在台麵下大肆活躍了一番。他們原本是佛克燙盜賊團的成員,曾經對商業國造成重大損害,既然往後還要繼續與這些盜賊合作,利瑟爾也想盡早取悅直覺敏銳的沙德和因薩伊。


    這一次利瑟爾硬是賣了個人情給商業國,沙德他們也算是勉強妥協了,結果良好。


    「不用謝啦,那比被首領使喚還要輕鬆啊。」


    「伊雷文不是都放任你們嗎?」


    「偶爾會有無理取鬧的命令。」


    利瑟爾翻開了兩張紙牌當中的一張。


    精銳盜賊瞥了那張牌一眼,沒再要牌便直接攤開了自己的手牌。利瑟爾也翻開了蓋著的那張牌,十七點對十八點,是利瑟爾贏了。


    「首領自己嫌麻煩的事就會丟給我們去辦,但那些事對我們來講根本不隻是麻煩而已。」


    「畢竟伊雷文不喜歡多費工夫嘛。」


    「所以啦,比起被叫去做什麽辦不到的事情,這次還比較好。」


    比較好呀……利瑟爾微微一笑,將對方下注的兩枚金幣疊到自己的籌碼上。


    對於這些精銳盜賊而言,除了滿足自身欲望的瞬間以外都是如此吧——比較好,或是沒比較好。若是後者,即使伊雷文下令,他們也不會行動。


    「我在想該怎麽酬謝你們。」


    「啊?」


    利瑟爾一點也不打算讓他們做白工。


    聽見他這麽說,精銳盜賊愣愣地張著嘴巴看著他。有這麽意想不到嗎?利瑟爾邊想邊發下新的手牌。


    「話是這麽說,不過你們想要、我又能給予的東西也不多。」


    再篩選出所有精銳盜賊都會喜歡的選項,候補也所剩無幾。聽見利瑟爾道出的選項,眼前這位不願露出雙眼的精銳盜賊隨手拋下手中的紙牌,笑了出來。


    直到換班之前,利瑟爾他們優閑地享受了一場紙牌遊戲。


    下一個守夜的是伊雷文。利瑟爾一告知這件事,精銳盜賊便瞬間消失無蹤,離開前還不忘帶走自己賺到的金幣,不愧是盜賊。


    結果,利瑟爾拿出的金幣有九


    成都被他賺走了。其中有幾張牌和利瑟爾記憶中的牌組明顯不符,他果然說了謊。


    利瑟爾有趣地笑了,邁步走向馬車。


    讀書禁令第三天。


    策馬前進的途中,三人發現遠方有一座村莊,於是決定順路去逛逛。去程還不知道得花幾天才能抵達目的地,因此他們幾乎沒有繞道。不過現在時間上還有餘裕,前幾天的旅途當中也一樣,凡是看見感興趣的事物,他們總會停下腳步。


    村莊外圍設有堅固高聳的木製圍欄,看起來是座隨處可見的普通村落。一行人向門口站崗的男村民出示了公會卡,男人不敢置信地多看了他們一眼,三人就在注目禮之下進了村子。


    「領主……少女……帶走……」


    「憲兵……證據……無法行動……」


    聽見不曉得哪裏傳來的駭人耳語,利瑟爾他們直接離開了村莊。


    他們不想惹上麻煩,而且冒險者對此也無能為力,必須向雷伊報告,請他采取妥善的應對措施才行。三人邊說邊走出村莊,站崗的男人又多看了他們一眼,目送他們走遠。


    那天晚上守夜的時候,利瑟爾也一樣叫來了附近待命的精銳盜賊陪他打發時間。這次來的是一位戴著嘴套、不太說話的精銳,極短發的造型很適合他。這位精銳盜賊聽話地陪他打牌,擺動雙手跟他溝通,但那雙手慢慢朝利瑟爾越靠越近的時候,他立刻被伊雷文踢飛,不曉得帶到哪裏去了。


    伊雷文沒過多久就回來了,但回來的隻有他一個人,實在引發旁人聯想。精銳盜賊沒事吧?


    讀書禁令第四天,是預計抵達王都的日子。


    「欸大哥,你看隊長那樣……」


    「怎樣?」


    伊雷文駕馬與劫爾並行,喊了他一聲。


    沿著伊雷文的視線看去,利瑟爾正以楷模般的姿勢悠哉地策馬馳騁。表麵上看起來優哉遊哉,實際上速度卻不慢,畫麵看起來相當有趣。利瑟爾的氣質和馬匹本身一拍即合,所以才醞釀出這種沉穩的氛圍吧。那匹馬真是選對了,伊雷文忍不住自誇了一番。


    「他是不是有點沮喪啊?」


    「是啊。」


    乍看之下舉止與平時無異,但看在親近利瑟爾的人眼裏,總有一點難以言喻的不對勁。劫爾和伊雷文一路上看著他這麽久,看得出這種「不對勁」其實是心情低落。


    利瑟爾不會隨便博取旁人的同情,如果認真隱藏,他也能將情緒藏得天衣無縫,但劫爾他們並不希望如此。既然不是在政敵麵前,利瑟爾也沒有必要特地繃緊神經,因此現在的沮喪是他發自內心的感受。


    「我是開始覺得他有點可憐了啦,但是……」


    「啊?」


    「老實說我更想再淩遲他一下,然後看看隊長再也無法忍耐的樣子欸。」


    聽見伊雷文一臉認真地這麽說,劫爾覺得這家夥沒救了。他自己也想過,這麽一來或許能看見利瑟爾不再從容的模樣,但他實在不想成為這種家夥的同類。


    劫爾歎了口氣,望著利瑟爾,總覺得那道背影有點失神。雖然不是刻意淩遲他,但劫爾也無意縮短禁令期限。


    「不過,先做好覺悟吧。」


    「啥?」


    「即使我們無所謂,還有些家夥不能接受啊。」


    那天傍晚,利瑟爾一行人平安抵達了王都。


    他們寄放了馬匹,在原地稍微聊了一下,便看見兩道人影朝這裏跑了過來,是照樣麵無表情的史塔德,和被他單手按住嘴巴的賈吉,大概是聽見了傳聞,特地過來迎接他們吧。賈吉看起來都快哭出來了。


    「歡迎回來你沒有受傷吧?」


    「我們回來了,大家都平安哦。好了,放開賈吉吧。」


    「因為這蠢材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說要搶在我之前迎接你回城。」


    史塔德淡淡地說完,接著微微挑起了一邊眉毛。賈吉終於重獲自由,他吃痛地遮著嘴巴,低頭露出軟綿綿的笑容,看著利瑟爾說「歡迎回來」……但他也忽然眨了眨眼睛。


    「利瑟爾大哥,那個……你是不是太累了?」


    「如果累了還是立刻休息吧。」


    「謝謝你們。」


    還是被他們注意到了,利瑟爾不禁苦笑。他沒有特別掩飾,但也沒有表現得特別明顯才對,二人卻注意到了他的情緒起伏。利瑟爾帶著謝意,朝他們微微一笑。


    「那我就聽你們的話囉。」


    「賈吉,送他回旅店。」


    「咦,啊……嗯。」


    「不用了,賈吉,你是特地關店過來的吧?」


    「沒關係的……!」


    沒關係嗎?利瑟爾邊想邊邁開步伐,和賈吉一道離開了。


    劫爾他們沒有跟上去,是因為沒辦法跟上去。史塔德擋在他們麵前,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們倆,眼神冷得像冰。看見賈吉臨去之際不著痕跡地回過頭來,眼神不知所措地閃爍了一下,伊雷文這才終於理解劫爾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有些家夥不能接受,指的想必是這二人了。


    「這是報複喔?」


    「大概吧。」


    明明注意到他們沒有跟來,利瑟爾卻頭也不回地離開,二人見狀這麽低語道。


    接連幾天坐在馬背上旅行,利瑟爾累了也是事實,但簡而言之,他等於把說明的責任全丟給了劫爾他們。讀書禁令的事情,他總不好開口跟那兩個親近自己的年輕人說,「因為我主動跑去受人操縱,所以遭到處罰了」。


    或許也是對於讀書禁令的一點報複吧。


    「請你們解釋清楚。」


    喀啦喀啦,地麵從史塔德腳底下開始逐漸結冰。


    「如果原因出在你們身上我會殺了你們。」


    「話還沒聽完散發什麽殺氣,臭小鬼。」


    眼見伊雷文露出好戰的笑容準備拔劍,劫爾狠狠往他頭上揍了下去,歎了一口大氣。他會解釋,但責任全都要推到利瑟爾身上。他這麽想道。


    讀書禁令第五天。


    利瑟爾帶著在魔礦國買到的特產,去找昨天前來迎接的兩位年輕人。


    他率先拜訪的是史塔德。關於利瑟爾遭人操縱的事,史塔德隻說句「如果這是你的打算,我沒有意見」便淡然接受了,同時他對於自己的情緒太過正直,已經開始計劃暗殺幕後黑手……當然,利瑟爾製止了他。


    「來,這是給你的伴手禮。」


    「謝謝你。」


    暗殺計劃遭到阻止,史塔德露骨地醞釀出一股不滿的氛圍。利瑟爾遞給他一個小盒子,他麵無表情地接了過來,麵無表情地打開,麵無表情地將手表戴到手腕上。但利瑟爾看得出來,他高興得仿佛背後不斷飛出小花,看來這份禮物他相當滿意。


    坐在隔壁的某公會職員,啞口無言地看著史塔德將盒子連著緞帶小心翼翼收藏起來。不論是誰送的禮物,他隻看過史塔德殘忍地撕破包裝而已。


    「我本來想要求他們撤回處罰,但你已經接受了對吧。」


    「畢竟這次是我太任性了……但是比想象中還要難熬,我快要撐不住了。」


    史塔德聽了,差點決定動用蠻力讓劫爾他們妥協,聽見利瑟爾又補上一句「但我會加油的」,他才什麽事也沒發生似地點點頭。可惜的大概隻有他的實力不足以挑戰劫爾這一點吧,若非如此,昨天史塔德已經逼他們撤銷懲罰了。


    「這說不定是我第一次這麽久沒有讀書呢。」


    但是到了現在,雖然對心情消沉的利瑟爾不太好意思,史塔德卻覺得有點幸運。老實說,他甚至覺得暫時維持這種狀態也不錯。


    「劫爾也真是的,罰個三天就夠了吧……不對,原本的期限是十天,他已經讓步了,但是……」


    「我來幫你打發時間吧,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呢?」


    「好呀,不然我真的好無聊哦。」


    我想也是,史塔德心想。


    從剛才開始,利瑟爾便不斷梳理他的頭發、撫摸他的臉頰,還溫柔地握住他伸出的手,以指尖輕撫。這種感受讓史塔德滿足得不得了,盡情享受寵溺的雙手傳來的溫暖。


    後來,史塔德盡可能挽留了利瑟爾,讓那雙手好好寵愛了一番,然後心滿意足地目送利瑟爾的背影離開公會。


    接下來,利瑟爾走向賈吉的道具店。


    拜訪順序沒有特別的意義,他隻是先到距離比較近的那一邊露麵而已。


    不論什麽時候造訪,這家店總是開著,此刻道具店當然也在營業中,正好有冒險者從店門口走出來。是來鑒定的嗎?利瑟爾邊想邊扶住正要關上的門板,踏進店裏。


    沒有聽見門板闔上的聲音,賈吉納悶地回過頭來。一看見利瑟爾,他一下子動也不動地怔在原地。


    看見賈吉的眼眶裏逐漸盈滿了淚水,利瑟爾露出抱歉的微笑。


    「對不起,讓你難過了。」


    「利瑟爾大哥……為什麽……要做那麽危險的事情……!」


    史塔德接受了利瑟爾的決定,但賈吉不一樣。即使利瑟爾是出於自己的意願這麽做,賈吉仍然不希望他冒險。從史塔德口中問出這件事的時候,他甚至嚇得臉色蒼白。


    「你看,我沒有受任何傷呀。」


    利瑟爾伸手蓋住他發紅的眼皮,為他降溫。淚水漸漸止住了,賈吉吸了吸鼻子,搖搖頭垂下視線,看著這裏。


    「不是……那個問題……!」


    賈吉皺起眉頭,張開嘴,卻欲言又止地閉上嘴巴。自己究竟想說什麽,又該如何表達比較好?他沉吟一會兒,垂下了肩膀。


    他垂下臉,卻因為身高太高,反而對上了利瑟爾的眼神。利瑟爾緩緩偏了偏頭,敦促他繼續說下去,賈吉便顫抖著雙唇,輕聲說道:


    「你沒事……太好了。」


    賈吉說完羞恥得受不了,就這麽蹲下身來,把臉埋進了自己的臂彎裏。


    「(單純的孩子說出這種話,威力好驚人。)」


    低頭看著賈吉這副模樣,利瑟爾感慨地這麽想道。


    這句話直刺進他心裏,激起一股強烈的罪惡感,雖然也是他自作自受就是了。利瑟爾撫摸著柔軟的茶色頭發,重新反省了一次。


    賈吉整隻耳朵都紅了,被他摸著頭,忽然抬頭看向利瑟爾。


    「利瑟爾大哥,你還在禁止讀書的期間呀……」


    「你看得出來?」


    鑒定眼光真是優秀,利瑟爾露出苦笑。他讚賞般緩緩撫過單眼眼鏡的邊框,係在上頭的鎖鏈隨之發出細微的金屬聲。


    「那個……要不要……在我的店裏看一下書?」


    「不,其實還有人在監視我呢。」


    「在這間店裏麵沒有關係的,絕對不會被發現。」


    利瑟爾聞言眨了眨眼睛。「這間道具店就是這樣喲。」賈吉說。


    聽說利瑟爾做出那麽危險的事情,他當然大受打擊,也非常理解劫爾祭出禁令,遏止他下次再做出同樣舉動的用意。但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希望利瑟爾受苦。


    「雖然很感謝你的提議,但這件事已經約定好了。」


    果然如此,賈吉苦笑著站起身來。


    「……我就知道,利瑟爾大哥一定會這麽說。」


    「老實說我有點動搖了呢。」


    但一點也看不出來呀,這次換賈吉眨了眨眼睛。


    「啊,對了,店裏進了新的……迷宮書……」


    賈吉忽然想起什麽似地開口,說到一半又想起利瑟爾不能讀書,語尾越說越小聲。不過利瑟爾還是請他將書籍拿來看看,賈吉聽了連忙走到店裏的貨架邊。


    看著他的背影,利瑟爾暗自鬆了一口氣。真是好險,他苦笑著想道,剛才真的差點把持不住了。為了掩飾這一點,他買下了賈吉展示在他眼前的所有書籍。


    順帶一提,賈吉收到他送的手表簡直大喜過望,差點把它供起來膜拜。劫爾猜得神準。


    讀書禁令第六天,深夜。


    橫躺在床上的利瑟爾坐起身,深深吐了一口氣。他無法成眠,手臂渴求著書本的重量,指尖渴求著翻動書頁的觸感,雙眼渴求著文字的形跡。他全身不斷渴望著書籍的氣味、紙頁摩擦的聲音、柔和反射光線的餘白,渴望新知。


    像香煙,像戒不掉的毒,書籍明明沒有任何成癮性,為什麽教人如此渴求?他一向不覺得自己鉛字中毒,原來隻是此前不必感受到這種癮頭而已。仿佛要揮開什麽似的,他的指尖撫過床單。


    房裏空無一人,利瑟爾在一片寂靜中低語。


    「看來我是個比想象中還要沒有理性的男人呢……」


    擁有一頭鮮豔紅發的人物此刻不在身邊,利瑟爾兀自朝他說了這麽一句,雙腳放下床沿。


    無法遵守約定太丟臉了,但他實在難以抑製不斷湧上的欲望。如果那人能夠對他下令就好了,利瑟爾茫然想道。若他誓言效忠的國王命令他忍耐,明明要他忍受多久都沒有問題的。


    「(不知道他睡了沒有?)」


    利瑟爾站起身,走出房門。黑暗的走廊安靜無聲,不消幾步就抵達了他的目的地。


    他原想敲門,又放下了手,悄悄打開房門。即使如此,房裏的男人還是醒了過來,一臉詫異地從床上坐起身來。


    「怎麽了?」


    至今為止,利瑟爾不曾在夜半來訪,也從來沒有不敲門直接走進他房間,劫爾感到疑惑也是理所當然。利瑟爾露出苦笑,緩步走進房內。


    「沒什麽……」


    正想否認,他又打住了,因為並不是真的沒事。


    他站在床邊,臉上的笑容轉為不知所措的神情。看見他這副模樣,劫爾不曉得怎麽想,隻見他察覺了什麽似地眯細雙眼,正要朝利瑟爾伸去的手又落回床單上。


    「我差不多到極限了……」


    「還有一天吧。」


    利瑟爾不會違背諾言,原本也從不立下無法遵守的約定,這次實在是情況太不尋常了。就連他自己,也從不知道戒除書籍會造成這麽重大的影響。


    「所以,我是來求你原諒的。」


    劫爾不發一語,看著單膝跪在床沿的利瑟爾。


    假如這全是演戲,他也不確定自己能否看穿。但說到底,以利瑟爾的個性,他不會為了打破與自己人之間的約定而說謊。他此刻的反應,表示這道禁令效果相當顯著吧。


    看見那張臉龐失去了笑容,他差點忍不住答應了。轉念一想,這豈不正中利瑟爾下懷,於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以你的自製力還忍得住吧。明天關在房裏一整天,就不必讓周遭看見你這副表情了。」


    「我現在是什麽表情?」


    「隻要女人擺出這種臉,男人大概有求必應的表情。」


    劫爾撇嘴笑道,看見利瑟爾臉上終於多了幾分笑意,他伸出手,指背滑過那人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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