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他太過大意,偏巧又遇到秋闈,才會教她們有機可乘。


    「要真是如此的話,我就使不上力了。」水溶長指輕點著桌子。「私藏貢米,這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硬要拿個欺君論罪也是可以的,畢竟列為管製品的貢米,依例是該上致大內,她私藏己用,就算不是欺君,也可以以強占貢米論罪,小則抄家,重則流放,況且是由皇商舉發,要是有心人要操弄,賈府恐怕也是同罪。」


    賈寶玉攏緊眉頭不語。他早已想過,茲事體大,正如貴慶親王一事,不管怎麽做,賈府同樣都無法脫罪。


    深深的無力感夾雜著滔天怒火,他真是厭惡宅裏那些為了自個兒利益,你爭我奪的蠢女人,壓根不知道自己卻是他人手上的棋子,還自以為聰明過人,可以盡如想象奪去一切,簡直是愚不可及!


    「但也許你可以從你的表姊下手。」水溶思索片刻才道。


    賈寶玉攢眉思忖。「她嗎?」


    「也許你可以憑借她對你的情分,讓她找出當年薛家和忠順王府合作的賬冊,如此咱們可以一口氣逆轉情勢,非但救得尊夫人,還能洗清貴慶親王的冤屈。」水溶將沉吟半晌後的提議道出,但語氣似是不怎麽樂觀,畢竟要對方心甘情願找賬冊,寶玉也得要付出對等的代價。


    賈寶玉直瞅著他半晌。「賈府呢?」他知道自己要做該做的事,可眼前這幾樁事都讓他做與不做都為難。國事、家事、妻子……他什麽都想保,卻彷佛什麽都保不住。


    「要是此計可成,旭濤在皇上麵前求情,賈府自然可以被網開一麵。」說著,水溶看向紀奉八,知道他心裏其實尚在猶豫要不要見皇上。


    「二爺盡管放心,要真是洗刷了我爹的冤情,我自然會在皇上麵前力保賈府。」


    「……多謝。」賈寶玉擠出慘淡的笑。


    他心裏清楚,就算奉八能美言幾句,賈府依舊難逃謀殺之罪……但要是什麽都不做,一旦皇上積鬱駕崩,忠順親王也不會放過北靜王和賈府,而眼前,他還想救顰顰……老天啊,他到底該怎麽做?


    讓紀奉八回林府處理莊子事宜,賈寶玉一回賈府,守在大門的賈芸便道賈母和賈政、賈璉已在正屋大廳等候多時。


    哪怕他再不願,還是得把事情解釋清楚。


    「祖母,父親。」他低眉問候,但在看向站在賈母身後的王熙鳳和薛寶釵時,心底生出歹毒的惡念,想要活活地掐死她們兩人。


    「我聽人說黛玉是因為私栽了碧梗米,所以被以欺君之罪給押進府衙大牢,真是如此?」賈政麵色凝重地道。


    「爹,顰顰不知道這兩年碧梗米因為直隸大旱,已經列為管製,所以才會……」


    碰的一聲,拐杖重擊地麵的聲響打斷他未竟的話。


    「寶玉,我壽宴上的碧梗米,就是黛玉從自家莊子帶來的碧梗米?」賈母沉聲問著,臉色冷鷙懾人。


    「……是。」


    一旁的王熙鳳聞言,神色誇張地道:「天啊,這下可怎麽好?這火豈不是要燒到我們賈府來了?當日宴請的有幾個王妃和公侯夫人,要是她們也到堂上作證,咱們豈不是都成了私藏貢米的共犯了?」


    賈寶玉怒不可遏地瞪去,暗罵愚蠢。既然知道會牽扯賈府,為何還要為虎作悵?在祖母麵前加油添醋,為的就是要讓顰顰回不了賈府,為的是要重新取回賈府大權,眼光如此短淺,為自己利益卻要賠上整個賈家!


    「賈芸,把借條給我。」賈寶玉冷聲說著。「去把賬本全都取來。」


    賈芸立刻從懷裏取出隨身攜帶的借條。


    賈寶玉接過手,一把往王熙鳳臉上砸了過去,嚇得她倒退兩步,直到借條落地,她看清楚是她放印子的借條,急著要搶,卻被賈寶玉攔住。


    「這、這借錢的不是咱們府裏的下人,怎會有這些借條,到底是跟誰借了銀兩,竟收了這麽高的利息?」賈璉本是要斥責賈寶玉莫名其妙,但一拿起借條,隨即被轉移了注意力。


    「二哥,這些全都是鳳二嫂給府裏下人放印子的借條,她讓下人在府裏聚賭,她再做莊放印子,還有,她苛扣下人月錢,又在外頭收賄行事,還虧空公中,賬本賈芸待會便取來,二哥可以拿回去細查。」


    賈璉翻看著借條,愈看愈是膽戰心驚。他一直清楚妻子貪財戀權,可他沒想到她會做到這種地步,連自家的根基都挖!


    賈璉氣得要將王熙鳳拽回院落,適巧賈芸也將賬本取來。賈寶玉把賬本交給了賈璉,語重心長地道:「二哥,今兒個弟弟跟你說句難聽的,你多少還是撥點時間留在府裏,省得鳳二嫂老是和賈蓉眉來眼去,甚至在園子裏苟且行事,好幾次嚇得顰顰都要繞道而行。」


    「賈寶玉,你胡說,你含血噴人!」王熙鳳惱聲咆哮。


    「二哥,我有沒有騙人,讓你的小廝去問問府裏的下人吧。」


    賈璉臉色鐵青地將王熙鳳拽走,而賈政跟賈母一臉難以置信,向來最倚重的鳳姐兒竟私下犯了這些重罪。


    「祖母,爹,我先回房歇息了。」一場鬧劇教他更加心煩,隻想回房歇口氣。


    但賈母不給他這機會。


    「寶玉,我要你休了黛玉。」賈母厲聲命令。


    他止住腳步,驚愕回身,「祖母?」


    「馬上休了黛玉,不能讓黛玉的事影響賈府,你要知道,這不純粹是賈府的事,而是事關整個宗親氏族。」


    賈寶玉抽緊了下顎。祖母說的他全都明白,可問題是顰顰是受害者,她一心一意為了賈府,怎能落得被休的下場!


    最疼愛他的祖母如此無情,為保賈府,對顰顰如此;為求賈府富貴,對可卿更是毫無情分可言……可他卻不能拂逆她,甚至還得為她、為賈府的將來一搏……可誰來保護他的顰顰?


    「我不休妻。」他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道。


    「你這是反了?!你不休妻,難不成要等著黛玉被判欺君,連累整個賈府?!你怎能如此是非不分,如此優柔寡斷?!」


    賈寶玉緊咬著牙,就怕一張口頂撞了她。他是非不分,優柔寡斷不就是因為她?!因為她是最疼他的人,哪怕她負盡天下人,他也必須力保她,為她而是非不分,為她而優柔寡斷。


    「母親,這事先擱下,事情還未走到那一步,咱們得要先查出到底是誰舉發了這事,隻要尚未鬧進大內,事情都有轉園餘地。」賈政在旁緩頰。


    「可你也讓人去查了,至今還不是沒個眉目。」


    「再花個幾天就會查出眉目。」賈政不住地勸說著。


    賈寶玉冷冷看著薛寶釵,隻見她端莊噙笑,一臉勝券在握的樣子。


    吸了口氣,壓下殺人的念頭,他平穩著語調道:「祖母,父親,我累了,先回房歇息。」


    賈母不肯,賈政卻不住地朝他揮手,示意他回去吧。


    他走過了垂花拱門,直朝怡紅院而去,最後,停在二進門前,回頭看著一直尾隨在後的薛寶釵。


    「有事?」他冷聲問。


    「應該是你有事找我。」薛寶釵笑吟吟地道。


    賈寶玉讓賈芸去備茶水,徑自走進花廳。


    薛寶釵落坐不語,等著賈芸送上了茶水,淺啜了一口,嫌棄道:「寶玉向來不是最愛六安茶嗎?」


    「喜歡六安茶的是顰顰,因為她愛,我跟著喜歡罷了,如今顰顰不在,喝什麽都一樣。」賈寶玉神色淡漠地道。


    薛寶釵將茶杯一擱。「你跟林妹妹真是情深,她不在你身邊,你一整個失魂落魄……想不想見她?」


    「怎麽,薛表姊想幫我?」


    「當然可以幫,不過——」


    「薛表姊想開什麽條件?」


    「說什麽條件呢,隻是我人微言輕,能幫上的也不多,雖說你是我的表弟……」


    「我的好表姊,你就別再裝了,我已經知道是皇商舉發了林家莊子私栽碧梗米,也知道之前鳳二嫂故意來試探顰顰……你直接開出條件,不需要囉唆。」賈寶玉神色不耐地打斷她的迂回。


    薛寶釵倒也不惱,慢條斯理地道:「既然你知道又沒在廳上道出,那就代表你確實是希望我能幫你。」她知道他去找了北靜王,北靜王自然能查出是皇商所為,她也不怕他知道,反而還等著他來找她求救。


    「說。」


    「我要你休了林黛玉。」


    「不可能。」


    「哪怕禍及賈府,你也不願意?」薛寶釵噙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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