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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源:月靈


    錄入:月靈


    一見鍾情的感覺,就好像漂浮在無重力的宇宙。


    還是因為與他初次相遇的地點,正好是一座攀升中的電梯呢?當時,我的一顆心彷佛真的飛上天際。


    那座電梯在大學裏。我在一樓走進電梯,準備前往八樓的研究室。電梯裏原本沒有其他人,就在兩扇門快闔上的瞬間,他閃身滑了進來,手裏提的一個大盒子還差點被門夾住,我趕緊按下「開」的按鈕。


    「你沒事吧?」


    我出聲問,他神色慌張地低下頭。


    「啊,沒事,不好意思……謝謝你。」


    「我也常這樣,像是被電車門夾住。」


    我笑著說,心想這樣講他應該比較不尷尬。他大概是不好意思,雙頰都漲紅了,低垂著眼眸。下一刻,又將那張神情似無措又似羞赧,惹人憐愛的臉蛋別過去。


    他的靦腆表情令我瞬間落入愛河。


    因為他實在太美了。如果在西方的宗教繪畫作品裏,他一定會被畫在神明的旁邊。我這完全不是誇飾法。他是混血兒嗎?自然隨性的栗色卷發好似濕透般閃耀著光澤,眼眸是深棕色的,娃娃臉,中性氣質,看起來應該是男生,但就算說是女生也讓人無從反駁。個子遠高於我,光看外表有點難以判斷實際年齡。


    他纖瘦身軀上的男性深色西裝剪裁合身,領帶綁得結實,那身氣質明顯不同於學生。


    「你要去幾樓?」


    「那個……跟你一樣。」


    接下來的短短十秒鍾,我們共享了這個狹小的封閉空間。那是我生命中難以忘懷的十秒。他的身上傳來一股甜香,不是香水,是一種我從沒聞過的香味。


    一到八樓,他就作勢讓我先出去,才接著走出電梯。我依依不舍地朝他點頭致意,才向前走。


    回過頭,看見他離開電梯後徑直朝一旁的樓梯走去。目送他的背影越來越遠,心頭泛起一陣酸楚。好半晌,我就那樣佇立在原地,彷佛捕捉著他的殘影。


    我踏進研究室時,朋友已經先到了,正在跟這學期一門課的教授聊天。我從教授手中接過資料影本,這一趟的目的便已達成。


    我想跟朋友講剛剛遇到的那個男生,打算繼續待在研究室裏,沒想到──


    「你們沒事就快點回去,我還有工作要處理。」


    教授卻趕我們走。我跟朋友嘴裏不滿地嘟噥,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研究室。


    「啊──啊,你要是再晚點來,我就能跟教授單獨相處久一些了。拜托你上道點。」


    朋友一開口就先埋怨我。她在大學開學典禮上與教授擦肩而過,立刻就迷戀上對方。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吧?教授的年紀大了她一輪,但她似乎不介意。教授的確為人體貼又充滿知性氣息,渾身散發著乳臭未乾的大學男生所缺乏的成熟魅力,我卻一直沒辦法理解她的心情,不管怎麽看,這份喜歡都來得毫無道理可言。


    不過我現在似乎懂了。


    「教授說他之後要跟政府高官開會。」


    「喔。」


    我們一起等電梯,準備搭去一樓。


    「好像是對方想請教他對於修正法規的看法,才邀請他。」


    「是喔……真厲害。」


    「你怎麽沒什麽精神,發生什麽事了?」


    「我跟你說,剛剛啊!」


    我像是終於逮著機會,一股腦將方才遇見那個男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我們學校有這種混血兒臉孔的帥哥嗎?」


    「嘿嘿嘿,我發現極品了。」


    「可是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朋友皺起眉頭。


    「哪裏奇怪?」


    「他為什麽要在八樓下電梯?」


    「你問我為什麽……?」


    「八樓是最高層了,但他到八樓也沒做什麽,一出電梯就馬上往樓梯走了,對吧?那他為什麽要來八樓?接著又跑去哪了?這裏已經最高了,不可能再往上走,可是如果他要去下麵,一開始就搭到七樓不就得了。」


    電梯來了,門打開。


    朋友先踏了進去。


    「欸,走嘍。」


    我依然站在原地,腦袋飛快轉動。


    他說不定還在附近。


    「不好意思!你先走。我想去看一下。」


    心裏有點忐忑,冒出一股淡淡的懷疑。他是誰?不是學生,應該也不是教師。


    我離開原地,直直朝樓梯走去,朋友傻眼的叫喚聲在背後響起,我置若罔聞,隻是觀察著樓梯。


    這才發現從八樓還能再往上走。


    以前都不曾注意,上麵多半就是樓頂了吧?


    樓頂?


    難道他的目的地就是樓頂?


    為了確定他去了哪裏,我抬腳走上樓梯。


    樓梯的底端迎麵就是一扇鑲著玻璃的鋁門。我握住門把,毫無困難地轉開。


    高處特有的乾燥風勢撲麵而來,這裏果然是屋頂。我環顧四周,空調的室外機好像樂高積木般排成一列。再前麵則矗立著巨型的圓筒狀水塔。


    我在水塔的陰影處瞧見了他的身影。


    就在圍籬外頭。


    他背倚圍籬坐著,雙腿懸空,乍看之下就像要摔到底下去。


    他該不會是要跳樓吧?


    我深怕驚嚇到他,拚命按捺住尖叫的衝動,手摀著嘴觀察情況。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想跳樓自殺,不過那張側臉看起來並不沉重,反而流露著幾分愉悅。高樓上的強風吹得他發絲翻飛,那個畫麵一如脫離現實的夢境。


    他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個看似單眼望遠鏡的物體,對準下方看了一會兒,是在觀察街道嗎?


    沒多久,他就將望遠鏡收起來。


    朝一旁的盒子伸出手。


    先開鎖,再掀開蓋子。


    接著從箱子裏取出一支棒狀物品,漆黑、細長,外觀形狀十分特殊。


    那是什麽?


    這時,他忽然抬起頭,轉向這個方向。


    我立刻躲起來。


    說不定他已經發現我了。


    我拔腿就跑,匆忙逃離現場。


    一口氣衝下樓梯。


    心跳劇烈到胸口都要發疼了。


    我心髒怦怦直跳,原因一半是出自於不安,我憂心自己撞見了不該看的場麵。然而剩下一半,則百分之百是對那個充滿神秘色彩的男生心動的緣故。


    我走出大樓,從稍遠處仰頭看向樓頂,但已不見他的蹤跡。


    隔天,我告訴朋友在樓頂上看到他的事。朋友自然是沒有太認真看待我的話。


    「應該是去樓頂檢查的師傅吧?」


    她撐著臉頰說。


    「坐在圍籬外麵是要檢查什麽?」


    「這世界上需要檢查的項目比你想像得多很多。」


    「是這樣嗎?」


    「先不管這個了,我跟你說教授他啊……」


    結果又一如往常,話題被她拉到教授身上。她打算追求到什麽時候?教授自從八年前師母過世後,就不再對任何人敞開心房。特別是對女性。這是教授親口半開玩笑說的,應該就是真的了。可見她跟教授是沒機會的。


    沒有回報的單戀。


    不過或許她還是比我好。我喜歡的男生是個僅擦身而過一次,連身分都不曉得的陌生人,而且還是一個會坐在樓頂邊緣的怪人。


    越是想他的事,我就越是心癢難耐。他到底是誰?在學校樓頂做什麽?當時應該硬著頭皮主動叫他比較好嗎?可是萬一害他從屋頂上摔下去怎麽辦?


    我魂不守舍地上完一整天的課,朝車站走去準備回家。


    經過站前的派出所時,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一個曾經看過、手提大盒子的西裝男子。


    是他!


    他目光炯炯地望著派出所裏頭的年輕警察。


    我站在遠處觀察。他好似察覺到我的目光,轉向這邊來。在我跟他之間,正要前往車站的人潮川流不息,我從人潮的這一側,大聲向另一側呼喊。


    「不好意思!」


    他雙眼圓睜,回望著我。


    我急忙穿過人群,朝他走近。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來到他身邊。


    「我們上次在學校遇過吧?」


    「啊……嗯。」


    他怯生生地給予肯定答覆。一身西裝打扮,讓他看起來簡直就像秘密組織的特務。fbi?還是cia?


    「你要不要一起去吃蛋糕?這附近的一家咖啡廳現在正好有蛋糕吃到飽的活動,我想找人陪我去,如果你方便的話……」


    他顯得有幾分困惑,最終靦腆一笑,點了點頭。


    這瞬間我開心得都要飛上天了。他是誰都無所謂,就算他怪怪的,又形跡可疑,但隻要一看見他的笑臉,我就什麽都不在意了。


    我們在咖啡廳裏吃蛋糕,聊了好久。我實在太緊張了,講話有點語無倫次,隻是拚命找話題避免場麵乾掉。


    「欸,你叫什麽名字?我該怎麽稱呼你好呢?」


    我發問後,他先是遲疑似地別開眼,才說:


    「……ㄑ1ㄡ。」


    「秋?」


    他吐出的那個發音聽起來是「秋」,秋天的秋嗎?小秋?他叫小秋嗎?相當符合他的氣質。光是這點小事,就令我莫名欣喜。


    接下來,蛋糕吃到飽的那一個鍾頭,轉眼飛逝而過。


    麵對充滿神秘色彩的他,我有好多問題想問,結果卻隻問出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的一件事。


    我指向他的長方形大盒子問他:


    「你那是什麽東西?你隨身都帶著走嗎?」


    一瞬間,他露出為難的神情。


    下一刻又像在掩飾什麽似地揚起微笑,不經意地觸碰盒子。


    「這是中提琴的盒子。」


    「中提琴……?」


    「一種樂器。」


    「……這樣呀!好厲害。」


    我毫不懷疑他說的話。不由得感到佩服,也有恍然大悟之感。難怪他的手指那麽漂亮,又細又長。他握著咖啡杯的手指十分優美,簡直就像精密機械一般,連一絲晃動都沒有,美好得隻應天上有。


    「打開給我看看。」


    我理所當然地這麽要求。


    「那個……我怕琴弦會鬆掉……」


    他回應的時候慌張地轉開了目光。


    我不會因他不願讓我看裏麵就生氣,反倒敬佩他具有專業意識。


    不過中提琴到底是什麽樂器?這麽蠢的問題我自然是問不出口,跟小提琴一樣是弦樂器嗎?


    要是那時我能不怕丟臉追問到底,或許就能更早發現他的真麵目。


    無論如何,我已經完全相信他就是一位中提琴演奏家了。


    我們在咖啡廳前麵告別,離開前我成功問到他的電話。不是手機號碼,不曉得是哪一區的市內電話。不管怎樣,隻要有電話我就能隨時與他連係了。


    我急忙趕回家,在網路上搜尋中提琴的資料。原來是一種比小提琴大上一號的樂器,跟我原先想像的一樣。我在腦中描繪他演奏中提琴的模樣,實在是太搭了。


    我滿心想炫耀跟他的約會,便跟好友分享這件事,未料她卻潑了我一桶冷水。


    她說,這人好可疑。


    「提著中提琴的西裝男來我們學校要幹麽?」


    她的疑問一針見血。小秋是來找演出場地的嗎?但也沒必要特地跑到大樓樓頂,還跨到圍牆外麵演奏。雖然我覺得那樣子很帥……不過玩命也該有點分寸。況且那一天他從盒子裏拿出來的東西應該不是樂器,而是一個我看不出是什麽的物品。


    「你跟他能好好聊天嗎?」


    「嗯,我們一邊吃蛋糕,一邊聊了好久。」


    「真的?你隻要一興奮就會自顧自講個不停,都不聽別人說話。不過至少問到了聯絡方式。你要不要再多觀察一下?一個不知道到底在做什麽的男朋友,你也不喜歡吧?」


    「男朋友?」


    這幾個字一鑽進耳朵,我頓時害羞起來。


    「他會願意當我的男朋友嗎?」


    「在那之前,你要先好好了解人家。」


    「嗯。」


    自那一天起,我就成了專門打探他秘密的私家偵探。或許正因為他是個謎,才誘使我更渴望去了解他的內心。


    我跟他約在車站碰頭。出門前挑衣服時,比平常多花了好幾倍的時間。一旦開始在意一個人,光是見個麵心裏就七上八下的。


    他仍舊一身西裝打扮,手中仍舊提著那個盒子,站在車站前的派出所旁,看起來跟上次一樣在觀察派出所的動靜。


    「久等了!」


    我故作爽朗地走近。他嚇一跳,渾身震了一下,接著立刻端出天使般的溫和笑靨,向我打招呼。


    我半開玩笑地問:


    「你很在意那間派出所?」


    「沒、沒有。」


    他麵露苦笑,頻頻搖頭。


    「你在協尋通緝犯的海報上嗎?」


    「我可沒做壞事。」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


    「今天也去吃蛋糕吧。」


    我們走進上次那家咖啡廳,吃到飽的時段已經過了,但我們十分有默契地點了同一款起司蛋糕。


    我嘴裏塞滿蛋糕地問他:


    「小秋,你喜歡吃什麽?」


    「沒有耶。」


    「咦?你不喜歡蛋糕嗎?」


    「好吃是好吃,但沒有特別喜歡。」


    「你真的沒有喜歡的東西?」


    「硬要說的話……我喜歡沙拉醬。」


    「噢,真叫人意外。你長得實在不像會喜歡沙拉醬的樣子。」


    「隻是我沒有那麽喜歡加在其他東西上吃。」


    「什麽?直接吃嗎?」


    「我會裝在盤子上用小湯匙吃啦。」


    他半是抗議地如此說明。


    後來我們就聊開了,我成功問出許多他的資訊。


    他果然不是日本人,來自歐洲一個半島上的小鎮。我的地理慘不忍睹,隻大約知道位置在哪裏,差不多在哪一帶。還有,他沒有爸媽。他說自己一出生就沒有父母,也就是說,他一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你幾時來日本的?」


    「很久以前。」


    「現在是一個人住?」


    「對。」


    「你靠什麽維生?」


    「這個……打工?之類的……」


    他伸手去拿砂糖罐。


    西裝袖口擦過牛奶罐,打翻了罐子。


    「哇。」


    他叫出聲。


    牛奶在桌麵上四處流竄,還沾到他的西裝上。


    「啊──糟糕!」


    拜托,又不是小朋友了。


    「這位客人,還好嗎?」


    女服務生趕緊拿濕毛巾過來。


    「啊,沒事,我沒事。」


    他應話時臉上還掛著平時的和煦笑容。店長聽到聲音也出現了,周遭的客人紛紛望著我們竊竊私語。


    「那個……我去洗手間把牛奶洗掉。」


    他匆忙朝洗手間走去,一副想盡快離開現場的模樣。大概是想避開四周的視線吧?


    女服務生過來將桌麵重新擦乾淨。


    而我就一個人被留在原地。


    忽然,他放在椅旁的中提琴盒擄獲了我的目光。


    不可以。


    我知道不可以這麽做。


    可是我實在控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伸手觸碰盒子,試著提了提把手,頗為沉重。


    我抬頭望向洗手間的方向。


    他還沒有要出來的跡象。


    把手旁掛著一個數字鎖,看樣子是打不開了。我半放棄地輕碰上鎖處,鎖頭居然輕易鬆脫了。他好像忘記上鎖了。這倒是很符合他冒冒失失的個性。


    我輕輕打開盒子,緊張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周圍的客人看起來並沒有對我的舉動起疑。


    盒縫越開越大,漸漸能看清內容物的模樣。


    盒裏的物品顯然不是樂器。


    至少形狀跟我在網路上搜尋到的中提琴相差太遠了。


    看起來像是一把槍。還不是單手就能握住的短手槍,這該不會是槍管較長的來福槍吧?扳機、後麵的槍托等,毫無疑問都不是樂器上該出現的零件。


    不過外觀長得跟槍又不太一樣。還有一個我好像沒在槍枝上看過的零件,獨立收在另一處,那是一塊弧形的彎曲薄板……


    這到底是什麽?


    廁所門開啟的聲響傳來,我急忙闔上蓋子,將盒子放回原處。


    他回來時已脫去了西裝外套,隻剩襯衫配領帶,看來沒有發現我剛才偷雞摸狗的舉動,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


    「剛剛真不好意思。」


    「喔、嗯……」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兩人繼續聊天,隻是聊了些什麽我幾乎都記不得了,對盒裏物品的疑問占滿了我全副心思。


    後來我跟朋友提了這件事,我猜想她可能會知道盒子裏的物品是什麽。


    我一麵回想,一麵在筆記本上畫出那個東西。


    「這是弩弓。」


    朋友立刻說出答案。


    「那是什麽?」


    「講十字弓你應該就聽過了吧?一種像手槍一樣,瞄準後扣下板機就能射箭的弓。」


    「你、你好清楚喔。」


    「法規課上講過啊,你不記得了?」


    「啊……」


    我、我雖然就讀法學院,卻不是一個用功的好學生。


    我側首不解地問道:


    「他為什麽會帶著這種東西?」


    「我老實講這算是凶器了。殺傷力強大,而且跟手槍不同,發射時無聲無息的。隨身攜帶這種武器的理由肯定非比尋常。」


    「凶器……」


    朋友的話深深刺進我的胸口。


    我該不會無意間發現一個不得了的秘密了吧?


    現在想想,我問他盒子的事情時,他一個字也沒有說裏麵裝的是樂器,頂多隻說那個盒子是中提琴盒,我就擅自認定裏麵裝的是中提琴。當然,他可能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才不能坦白裏麵裝什麽物品……?


    那一天晚上,我浸泡在熱水裏,腦袋不停轉著有關他的事。在中提琴盒裏裝著十字弓,跑到學校大樓樓頂。他的真麵目彷佛墜入五裏霧中,我猜不透。


    他當時是想要射擊某個人嗎?


    等我回過神,才發現我一整天都在想他的事。就算他真的跟什麽壞勾當有牽連,我大概也會接納他的一切。我受他吸引的理由,不光是他的神秘感。他那靦腆的笑臉及惹人憐愛的氣質,我都喜歡得不得了。


    那麽冒失的一個人,居然會隨身攜帶凶器,我實在難以置信。


    一想到他的事,就忽然又好想見他。一從浴室出來,我就撥電話過去。他馬上就接了,聽起來人在外頭。明明這應該不是手機號碼才對。他身處的地方似乎風勢強勁,說話聲聽不太清楚。


    「我先掛了,明天老地方見。」


    我原本還有好多話想在電話裏說,隻好先全部吞回肚子,掛上電話。


    隔天是假日,車站前麵人山人海。我就跟往常一樣在車站附近閑晃,一邊等他。他還沒來。


    目光不經意掃過派出所時,一個身穿粉色蛋糕裙,年紀約莫十歲的女孩子正一臉無助地左右張望。迷路了嗎?


    我不免想要關心,便向她搭話。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女孩子攤開右手,露出原本緊握在掌心裏的一枚百圓硬幣。


    「我在那邊撿到的。」


    「這樣呀,那你拿去派出所好了。要不要姊姊帶你一起去?」


    女孩子點頭。我牽起她的手,走向派出所。


    派出所裏的年輕警察正在瀏覽一份看似報告的文件。那位警察外表看起來很年輕,應該才當上警察不久,年紀搞不好跟我差不多。


    「這位小朋友撿到錢。」


    我將女孩子交給警察,就離開派出所。交給他處理應該沒問題吧?


    沒多久,小秋就到了。


    他依然是那副西裝打扮,依然提著那個盒子。


    我已經知道他並不是中提琴演奏家了。他為什麽要故作這副裝扮?我眼前所見的這個人,難道並非他真實的模樣嗎?


    我們在咖啡廳享用蛋糕,天南地北地聊天。我盡量都挑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大約兩小時後,就揮手告別。


    我今天的目的打從一開始就不是要跟他融洽地一起吃蛋糕。


    在車站前道別後,我就開始跟蹤他。跟蹤當然不是值得嘉許的行為,不過我實在對他太好奇了,內心的擔憂又總是揮之不去,如果不弄清楚他隱藏的那一麵,我就沒辦法安心。


    他沒有進車站,英姿颯爽地走在街道上。僅管隻是背影,他充滿魅力的身影仍是十分惹眼。


    我內心七上八下地跟著前方的背影走,他似乎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腳程很快,我跟得十分吃力。


    他轉進一棟百貨公司,是要買東西嗎?他乘著電扶梯一路往上,我保持一段距離緊跟在後。


    經過男性服裝區、日常雜貨區、書店及文具賣場後,他抵達了最高樓層。這個樓層都是餐廳。


    不過他連看都不看那些餐廳一眼,徑自往最裏麵走去,拐進一條狹窄的通道。我怕跟丟,趕緊追了上去。


    但等我轉過彎,那裏已經沒了他的人影。


    通道底端有一扇門,上麵寫著「員工專用」。


    他進去裏麵了嗎?


    還是這就是他之前提過的那份打工?


    原來是來這裏打工啊。我決定打道回府。


    旋即又改變心意,決定闖看看那扇門。


    說不定……我莫名有股預感。


    我戰戰兢兢地推開門一瞧,冰涼的空氣朝我襲來。門後是夾在兩個樓層中間的樓梯間,不管往上或往下都是樓梯。


    對了,他一定是去樓頂了。


    我打定主意,便往上走。


    這裏感覺起來一個人也沒有。


    再上一層樓似乎是員工辦公室所在的樓層,再往上有一扇鐵門,門上寫著「樓頂」。


    我環顧四周,先確定這裏沒有裝監視器,才悄悄打開門。


    他就在水塔上麵。他的紅色領帶宛如預告災禍的旗幟迎風飄揚。他佇立著,將那個長得像望遠鏡的物體抵在眼睛上。


    他維持了這個動作好半晌。到底在做什麽?是在探測距離和風向嗎?還是在靜待目標現身於適當的地點?


    我藏身在門後,遠遠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不久,他將望遠鏡收進口袋,把那個盒子拉到身旁,從中取出十字弓。


    要射了?


    他單膝跪地,雙手舉起十字弓,將尖端對準下方,接著便靜止不動,好似在鎖定目標。那副身影有如一尊雕像,是矗立在城裏最高處的藝術作品。


    下一刻,我聽到一聲好似揮鞭的聲響。


    他射了。


    一根發光的箭朝下方射去。我沒看漏那條金色的軌跡。他的的確確扣下了扳機。


    啊啊……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慌忙轉身,拚命往下跑,衝出百貨公司所在的那棟大樓。


    車站前想必陷入了一團混亂吧?


    他究竟射了誰?為什麽要動手?被射到的那個人現在情況如何?


    然而放眼望去,站前的景象卻與平常毫無二致。


    派出所裏的警察也一派悠哉的,看起來不像接到了重大案件的通報,我也沒有聽到警車的警笛聲。


    剛剛那個粉色蛋糕裙的小女孩,正朝派出所跑去。


    「我又撿到錢了!」


    她像是要飛撲到那位年輕警察身上似的,將方才拾起的硬幣拿給對方看。


    看來派出所隻有收到這種通報而已。我抬頭望向大樓樓頂,想當然耳,他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這件事我真的沒辦法坦白告訴朋友。


    有人從大樓樓頂朝街道上射箭,這種事朋友會相信嗎?萬一她信了,搞不好會建議我報警。事情一旦鬧到警察局,他不是本國人,會不會連身分都被挑出來大作文章?也說不定他早就是警方黑名單上的通緝犯了。


    譬如恐怖分子。


    還是殺手?


    那件事發生後已經過了整整一天,不管是報紙或電視新聞,都沒出現有人被箭射傷的消息。是沒有人發現屍體嗎?還是他失手了?


    我喜歡上一個麻煩人物了。


    如果他真的以殺人為業,那麽他神秘的出身及可疑的舉止,就全都說得通了。


    我能夠阻止他嗎?隻要那張臉朝我露出微笑,我說不定就會放任他扣下扳機。抑或那張笑臉也隻是個謊言?實際上背地隱藏了沾滿血腥的真麵目?


    與他初遇的畫麵驀地浮現腦海。


    他跑到學校樓頂是打算射擊某個人嗎?


    當時他很可能是察覺到我的存在,放棄了任務。學校周邊並沒有人被箭射中,從這項事實來推論,他的工作應該尚未完成。


    說不定他為了狙擊目標,還會再來學校的樓頂。


    如果這項推測正確,我搞不好有機會阻止他扣下扳機。


    沒錯。


    這是阻止他的好機會。


    如果是我,一定能夠阻止他。


    隻是盡管我下定了決心,內心依然滿是惶恐,脆弱地想哭。


    隔天起,我就開始在學校屋頂守株待兔。


    監視行動的頭三天,我隻要一有空,就會坐在通往屋頂的樓梯間等待。這地方沒有學生會過來。


    通往樓頂的那扇門鎖上了,非學校職員沒辦法打開,但我仍舊不敢掉以輕心,開鎖這種小問題肯定難不倒他。


    不過一連好幾天都守在樓梯間發呆,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決定換個地點。


    照理說他會先搭電梯到八樓,所以我隻要等在一樓入口的附近,應該就不會讓他跑掉。從學生餐廳就能一覽無遺入口的情況,我特地挑選了一個可以清楚看見電梯的好位置,從早到晚監視著。


    一周後的下午,太陽西下,天色漸暗時。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入口走進來。


    是他!


    我連忙離開學生餐廳,追在他身後跑過去。可惜他進的那部電梯,電梯門就在我眼前闔上。就慢了那麽一步。


    我隻好放棄電梯,朝樓梯走去。


    要是慢吞吞的,他就執行完任務了!


    我全速奔上樓梯。


    他到底打算攻擊這間大學的誰?


    我沿著樓梯往上跑時,這個問題不停在腦海中盤旋,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某個人。


    我修課的那位教授。


    他是法學教授,又深受政府高層信賴,甚至還能對立法說上幾句話,萬一有人認為教授的影響力十分礙眼……


    我氣喘籲籲,雙腿沉重如鉛,好不容易才爬到最高一層,已經慢了他好久。


    輕輕推開通往屋頂的那扇門,我從門縫中望出去。


    他坐在跟上次同一個位置,已經架好十字弓。而十字弓的前端,一枝金箭閃閃發光。


    啊啊!


    他要動手了。


    他的手指勾上扳機。


    「不可以!」


    我衝出門外的那瞬間,他按下了扳機。我清楚看見那道金燦亮晃的箭身,朝下方射出的畫麵。


    「啊啊,來不及了!」


    我雙手抓著圍籬,朝下麵望去。


    教授果然站在那裏。


    「哇,你怎麽會來這裏?」


    他慌張地揮舞雙手,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差點從大樓邊緣摔下去。


    好不容易站穩身子後,他立刻把十字弓藏到背後。當然,就算他拿到背後,我也早就看到了。


    我隔著圍籬質問他:


    「你射了?」


    他滿臉不解地問:


    「你跟蹤我嗎?」


    我絕望地跌坐原地。


    「你為什麽要殺教授?」


    他雙眼圓睜,困惑地歪著頭。


    「咦?」


    「誰委托你的?」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誤會?」


    「我沒有殺任何人。」


    他將十字弓收回盒子,身姿輕巧地翻過圍籬,穩穩落在這一側站定。


    「什麽意思?」


    「我們先下去再說。」


    我跟他一起下樓,再搭電梯。第一次在電梯裏遇見他的情景浮現腦海,頓時感到就算他是殺手,我也不在意。我喜歡他的心情已無法自拔了。


    跟在他身後走出大樓,恰巧遇見了朋友,她身旁則站著理應已中箭的教授。


    朋友一發現我,就揮手走近,附在我耳邊悄聲問:


    「他就是你口中的那個男生?」


    「看起來滿順利的嘛。其實,我剛剛也跟教授告白成功了。」


    「咦?」


    「我們正要去吃晚餐,隻有我們兩個人喔。」


    朋友跟教授維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一同走遠。


    這是怎麽一回事?


    按道理講,教授根本不可能會接受她。


    我回頭看向有著一頭美麗栗色頭發的他。


    而他露出惡作劇似的淘氣笑容。


    「要不要去平常那家咖啡廳?我愛上那裏的起司蛋糕了。」


    我們默不作聲地走到車站前麵,一起進了咖啡廳,又相對無言地一起吃起司蛋糕。


    在長長的一陣沉默後,他終於開口了。


    「每個人都有命中注定的對象。」


    「……嗯。」


    「金箭掌管愛情的命運。被金箭射中的人,會愛上中箭後第一個見到的對象。」


    「嗯。」


    「我……很擅長使人陷入戀情。」


    「咦?」


    「但我能做的,也隻有躲起來偷偷射箭而已。現在這個時代到處都擠滿了人,沒辦法光明正大地射擊。我找不到什麽適合射箭的地點……所以高樓樓頂是個好選項。」


    「我是覺得不太可能,可是……你,該不會是……」


    讓人衝動墜入愛河的天使。


    「邱比特吧?」


    「……對。」


    他羞澀承認。


    難怪他會有一張天使般的笑臉。


    「那個……你該不會也射我了吧?」


    「沒有。」


    「真的嗎?」


    「真的。」


    「好奇怪,真的沒射我嗎?」


    「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射了你?」


    「因為我喜歡你。」


    「咦……?可是……」


    「那你要不要現在射我一箭?」


    「不、不行啦。」


    「為什麽?」


    「因為……我、我又不是人類。」


    「我不在乎,你討厭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你不能再說謊了喔。」


    「好。」


    「你背後有翅膀嗎?」


    「咦?呃,那個……」


    「待會給我看。」


    「你這樣我很困擾!」


    找邱比特當男朋友會怎麽樣呢?


    交往會順利嗎?


    不管怎樣,幸好他不是殺手。


    我們離開咖啡廳,在車站前揮手告別。車站前的景色莫名明亮,帶著雀躍欣喜氣息的暖風吹拂過全身。


    我看見一個小女孩朝車站前的派出所跑去,將手裏的硬幣交給年輕警察後,就又一溜煙地逃走。


    年輕警察旁邊的年長警察雙手抱胸說:


    「又是那個小女生啊,每天都跑來說『我撿到錢了』,該不會是暗戀你吧?」


    「哪有可能,別開這種玩笑啦。」


    年輕警察麵露難色地如此回應。


    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從派出所跑開的那女孩臉蛋都一路紅到耳朵了。


    這也是他幹的好事嗎?


    他今天大概也在某個地方,用那枝具有神奇力量的金箭讓人墜入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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