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哦。” 除夕的午後,吃完飯又睡了個午覺,聶振宏才慢悠悠帶著林知往老姐家走。 這天天氣很冷,天氣預報說蓉城今年有可能會迎來近年第一個帶雪的春節,於是聶振宏把家裏的厚衣服和圍巾都翻了出來,給小朋友裹得厚厚實實的。 門口的鞋櫃旁,放著一黑一棕兩雙冬靴。 一雙是充滿使用痕跡的低幫棉鞋,裏麵帶了一層薄絨,而另一雙尺碼較小一點的,則是一雙嶄新的中筒雪地靴。雪地靴奶白色的絨毛圍著靴筒一圈兒冒出了頭,光看著就十分暖和。 兩個人出門換鞋的時候,還能看見他們筒沿邊同款的襪子。是聶振宏和林知一塊兒在網上選的,珊瑚絨質地,奶棕奶棕的小倉鼠印花,襪筒上還支棱著兩隻圓溜溜的小耳朵。 林知穿鞋前習慣性地動了動腳拇指,這一回,嶄新的襪子沒有破洞,隻有軟軟的肉墊在腳趾頭上呆呆賣萌。聶振宏拉過板凳坐下,先給自己套上了鞋,又揪住小倉鼠的肉墊塞進了雪地靴裏。 老社區裏生人少,許多有親友走動的家這種時候都懶得關門。 早上醒來,把大門一敞開,有的坐在客廳嗑瓜子,有的打開電視瞎聊天。各家各戶充滿年味的聲響飄蕩在樓道裏,讓兩個出門的人一打開家門就聽了個正著。 聶振宏溫聲一笑。 他低頭緊了緊小朋友脖子上紅彤彤的圍巾,一手拎起口袋,一手牽住人往樓下走。 “走,回家過年咯!” * 聶振宏的姐夫王浩挺爭氣,前兩年靠自己打拚在南邊待開發的湖景區購置了兩套房。一套帶院子的一樓小洋房自家住,另一套同一棟的高層,是給嶽父嶽母買的。隻不過他家倆小隻年紀太小,平日裏老兩口都在樓下照顧孩子,於是這一年到頭大好的過節日子,大家也就計劃在樓下開夥了。 聶振宏和林知兩人剛走到院門口,鼻子裏就不受控製地鑽入一股濃鬱的葷肉香。 “肯定是姐夫在做菜。” 聶振宏聳了聳鼻翼,大致給出判斷,“嗯…… 應該是佛跳牆。” 眾多海鮮肉類糅合菇筍的鮮香直順著門窗縫飄到屋外,熏得整個院子裏都能聞到,讓人口舌生津。 林知舔舔唇,“香。” 聶振宏失笑,捏了捏他的臉頰,“那一會兒多吃點。不夠咱讓姐夫再燉一盅。” “好哇,你小子!還沒進屋就使喚上人了!” 小洋房的廚房挨著客廳,同樣在向陽的一麵,正對著院子花園。所以聶振宏這話直接被在廚房做飯的王浩聽見了,推開窗拿著湯勺就對小舅子作勢要打。 “哎哎,別把高湯浪費了!” 自家人之間可沒有‘客氣’兩個字,聶振宏絲毫不悚,笑嘻嘻地衝姐夫打招呼,“我姐呢?” 王浩用嘴朝客廳努了努,同時小聲給聶振宏通風報信,“你趕緊的吧!你姐你媽念叨半天了,你再不來她們就要上門要人了。” 說著王浩目光看了眼聶振宏身旁的林知,衝他露出一個友好的笑。 林知有些緊張,但也衝王浩抿出了一點笑。直到走進房子裏,見到一屋子鬧鬧哄哄的聶家人時,他都還緊緊貼在聶振宏身旁。 其實聶振宏家裏關係挺簡單的。他爸有幾個兄弟,他媽也有兩個姐妹。但這些親戚大多在老家縣城那邊,平日裏偶爾會走動,這過年過節的,大家都是自家小家庭聚在一起,沒整宗族的那一套。 所以屋裏的人林知其實已經見過了大半,無論是聶振宏的媽媽廖杏梅,姐姐聶展霞,還是兩個小侄子大寶二寶,此時都對兩個人的到來表示了歡迎。聶姐姐起身去接聶振宏拎的年貨,聶媽媽則幫著兩人把他們的外套脫了搭在衣架上,而兩個小的,則雙眼放光地盯著林知手中拿的零食大禮包,大寶更是撲上去就要拆食。 唯有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沙發角落沒動彈,悶不吭聲地抽著煙。 聶老爸挺鬱悶的。 他是家裏最後一個得知兒子找了個男老婆的。這事還是自家婆娘在他某天晚上喝了酒快睡著的時候隨口講的,嚇得他當場酒醒了一半。 聶老爸強烈表示了不同意。 這咋行呢,那不得背後被人戳脊梁骨啊?! 這話一出口,他立馬就遭受了家裏兩位食物鏈頂端女士的嚴厲譴責。 廖女士譴責他一天到晚就顧著麵子,自家人關起門過日子是男是女關別人屁事。聶女士則譴責他老古板,成天隻知道打麻將釣魚,不抬起眼睛看看外麵的世界。 聶老爸嘴笨,本來話就不多,這下直接被炮轟得開不了口了。老婆女兒都倒戈了,聶老爸本來想找女婿來支援的,結果王浩直接溜進廚房了,表示絕對服從老婆意見,不參與家庭大事決策。 就這麽,聶老爸在家孤立無援,在外邊又落不下麵子跟別人講這事,隻能自己悶頭瞎琢磨。兒子去年給他買了個智能手機,他幹脆就架上老花鏡自己上網這瞅瞅那瞧瞧,琢磨了一段時日也就漸漸看開了。 這時代變化得太快了啊。 他也不懂什麽同性戀耽美的,網上那些什麽小姑娘看見倆男的摟在一塊兒還尖叫拍照的,他是理解不了了。但隻要這不是病,不會被抓走坐牢就成。 再多的,他們做父母的也管不了了。 縱然這樣,聶老爸心裏也憋了一口氣。 他倒要看看拐走他家振宏的男妖精長啥樣,有什麽了不得的! 於是除夕這天,聶老爸一大早就起來了,黑著臉坐到客廳裏,勢要給兩人一個下馬威。哪知道這倆死小子等半天不見個人影,他臉都因為睡了個午覺由黑轉紅了,人還沒到,硬是搞得他氣性都給磨沒了。 廖杏梅在一旁瞧著,心裏好笑,但愣是沒給自家老頭表演的地。等兩人到了,她拉著林知就開始問東問西,關心他們這段日子的生活,反而是聶振宏,主動給老爸塞了盒貴煙,爺倆挨坐著嘮了一會兒嗑。 林知乖巧坐在聶媽媽聶姐姐中間,聽話回話的樣子著實給他加了不少分。 加之聶振宏今天把小朋友裹得厚厚圓圓的,襯得他一張臉更白嫩秀氣,柔和了神色上的清冷感,看上去像個鄰家的乖寶寶。 聶老爸甚至偷偷拉著兒子問,不會是找了個短頭發的女娃來匡他們不想結婚吧? 聶振宏簡直哭笑不得。 他再三保證自己沒有不想結婚。隻是他想結婚的對象啊,從現在到以後,都隻會有麵前這一個。第108章 年夜飯 作者有話說:鴉鴉在這裏提前給大家拜年了!(笑 聶老爸對於林知這個男兒媳的最後一絲不滿,隨著滿載而歸的魚桶而消失殆盡了。 下午聶振宏他們到了之後,家裏的女同誌們嫌幾個大老爺們在家礙事,幹脆就把人都趕去釣魚了,隻留下王浩一位男性代表,在家裏發揮重要作用。 據說釣魚如今已經成為中老年男人最熱愛的戶外活動,聶家老爸也當仁不讓的屬於其中的一員。聶家這處小區挨著新建的生態公園,專門有一處地方開辟了魚塘,供人們垂釣。於是聶老爸平日裏沒事的時候,就愛扛著漁具板凳,在那一坐就是一天。 聶振宏腿瘸最開始那段時間,也被老爸帶著在魚塘邊坐了幾回。 老爸告訴他,心要靜,不要急。有時候要有耐心,順其自然,魚兒就上鉤了。 但聶振宏那時候還不太明白這個道理。他盯著魚竿半天不動,心裏就開始焦躁起來,最後直接掀了杆子走人,別扭地自個兒操縱輪椅回了家。 後來, 他一個人在鋪子上修鞋補鞋,才慢慢悟懂了老爸說的話。 除了魚兒釣上來的那一瞬間,釣魚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孤獨而枯燥的。一個人安靜地盯著水麵,一動不動,也許會持續很長時間才會有魚兒上鉤,也許耐心等待很久,也沒有任何收獲。 這是無法預知的。 就好像每個人的人生一樣。 但正是因為這樣猜不到結果的過程,才會讓在經曆長久等待之後,發現浮漂動起來的那一瞬間,變得更加令人驚喜而彌足珍貴。 聶振宏忍不住側頭去看林知。 此時回想起來,也許…… 他當初看到這個小楞子走進修鞋鋪的時候,心裏的浮漂就已經開始動了吧。 盡管如此,聶振宏在釣魚這一事上仍然不擅長。 反倒是以前從沒有摸過魚竿的林知,在觀摩了聶爸爸的一係列操作後,開始笨拙地穿上魚餌,嚐試垂釣。 聶老爸在一旁冷眼看著,心裏雖然嘲諷這小年輕肯定坐不住,但看到林知不標準的動作後,又忍不住吱聲糾正。到最後,全場反倒是他的話最多。 聶振宏一邊玩手機一邊笑著看爺倆的互動,而林知則全程認真,愛學習的乖寶寶模樣極大地滿足了聶老爸好為人師的心態。 結果令聶家父子倆都沒想到的是,一下午釣下來,林知兜網裏的魚兒竟然最多。 聶振宏本來隻是打著拉進小朋友和老爹關係的想法,才帶著林知一起來釣魚的。盡管他知道以林知的性格肯定能坐得住,卻也沒想到他家小朋友還真的能釣上來魚。 這下歪打正著。到最後聶老爸直呼林知是個好苗子,越過兒子直接要和林知約下次垂釣的時間。 林知沒立刻答應,隻仰頭望向自家宏哥。聶振宏笑著呼嚕他的腦袋,“想什麽時候來都可以。下次咱們把畫板也帶上,這兒風景不錯,沒魚的時候咱就畫畫兒。” “嗯!” 聶老爸在一旁聽著,本來皺起眉想說釣魚得專注,但看到兩個小年輕你儂我儂的親密模樣,便又住了嘴。他搖搖頭,蹲下身去把兩個網兜裏的魚都裝進桶裏稱重,眉頭卻早就不知不覺的舒展開。 * 一家人的年夜飯在央視主持人喜氣洋洋地開場白中開動了。 十幾道大菜輪番擺上桌,雞、鴨、魚、牛、酥肉、三鮮、燒白、肘子…… 每一樣都色香味俱全,且十分紮實,分量十足。 家裏有個貨真價實的大廚,聶家人這幾年人均胖了好幾斤,後來還是廖女士看著體檢單發話了,隻有年夜飯這種重頭戲才讓女婿操刀。 聶家人吃飯沒什麽講究,特別是這大過節的,隻圖一個吃飽喝好。聶老爸本來想趁著今年這家裏人齊活之際,端起酒杯發表點一家之主的感言的,然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上桌的菜,沒一個看他,筷子倒是動得一個比一個快。 聶老爸眼見著自己最愛的酥肉都要被夾光了,立馬放下酒杯,加入戰場。 屋外不知什麽時候飄起了雪,屋內卻是一派熱火朝天。 林知頭一回參與這麽熱鬧的年夜飯,不知道是因為身邊有宏哥在,還是聶家的氛圍太暖和太舒服,他不知不覺也融入到了餐桌上的搶食大戰中。 在聶振宏的掩護下,林知搶夾了不少沒吃過的菜,還自以為悄默默地劃拉給宏哥和自己一人一半,卻不知被幾個長輩都看在了眼裏。 聶展霞突然有點明白,弟弟為啥之前會問自己要小倉鼠的視頻了、而聶媽媽更是被激起了母愛,笑眯眯地奪過老伴筷子下的最後一塊酥肉,硬塞到了林知滿墩墩的碗裏。 一頓飯吃到最後,春晚已經播了大半。 大家都隱隱能聽到屋外有煙火燃放的熱鬧聲響,小孩子們坐不住了,嚷嚷著要去看。 聶振宏要幫著姐夫收拾碗筷剩菜,在廚房裏忙活,便哄林知和姐姐一起陪小侄兒去屋外玩一會兒。林知乖乖應聲,在宏哥的注視下裹好了羽絨服和圍巾,又穿上雪地靴,才牽著大寶打開院門。 “哇!好大的雪呀!” 屋外,雪花紛紛揚揚,短短幾個小時竟然在地上樹梢間積出了薄薄的一層白。剛上幼兒園的大寶哪裏見過這麽大的雪,興奮地撒丫子往外跑,林知連忙跟在後麵。 聶展霞本來推著嬰兒車裏的二寶也想出去看看的,見狀連忙止步屋內。她大聲衝屋外的自家皮猴叮囑了幾句讓他別跑遠,但顯然沒什麽效,好在林知把人逮住了,她才放下心來。 隻不過聶姐姐還是略有失策。 林知和大寶一樣,同樣沒見過蓉城這麽大的雪,心裏的新鮮勁兒不比大寶少多少。 他把小豆丁牽回院子裏之後,倒沒有亂跑,卻和大寶一起玩起了堆雪人。院子裏積雪不厚,但路邊的車上已經鋪了不少,兩個充滿童心的小朋友就這麽一點點薅雪,在院子裏硬生生堆出了一個大雪人。 還是大寶最喜歡的機甲模樣。 林知堆雪人的時候,免不了來回走動。他腳上穿著宏哥給他做的新鞋,暖呼呼的,一點沒覺得冷,卻也因為專注手上,根本沒察覺男人偷偷藏在鞋底的浪漫。 反倒是大寶眼睛尖,一下就看出了林知走過路麵的不同。 “哇!知知哥哥!” 大寶指著林知的身後說,“你腳下長出花花了!” 林知懵然地扭過頭,視線隨著小豆丁手指的方向落向地麵。 然後他眼睛驀地睜大了—— 在滿地的白雪間,是一串仿佛用銀色彩鉛勾勒出來的潔白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