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萍將炒好的雞蛋裝盤,招呼在大廳進進出出的小皮進來端菜,她提著兩把小椅子從廚房出去,聽到莊嚴在背後叫她。 莊嚴揉揉眯瞪的眼睛,接走她胳膊下夾著的椅子。 “起來啦?”林若萍衝他笑笑,“正要叫你吃飯呢。” “昨晚睡太晚了。”莊嚴說。剛起床的嗓子還有些黏糊。 福利院吃飯是大桌吃,莊嚴入座的時候還是無精打采的。林若萍舀了碗雞湯給他,讓他喝了開開胃長長精神,莊嚴悶頭嘬了一口,沒嚐到味,味覺似乎跟著大腦一塊兒溜了,直到打扮清爽的楚沉在他身邊坐下,他才恢複一點精力。 一有精力,大腦也恢複轉動,眼睛隨意一瞟就驚訝的發現福利院的孩子又少了,去年國慶他在這張桌子上吃飯,人還多得坐不下,現在已經有顯而易見的缺口了。 估計是被誰領養了吧,莊嚴心想,但願他們離開這裏是好事,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正胡思亂想著,就聽林若萍說,“今早上我出門買菜,總覺得有人在後麵跟著。” 楚沉一聽皺了眉:“怎麽回事?看清楚是誰了嗎?” “最近這段時間出門都有這種感覺。”林若萍搖搖頭,“我仔細留意過,什麽都沒發現,希望是我想多了。” 楚沉這才鬆了口氣。 眼看就要過年,桂花巷這片外出打工的人們成批成批的從外省回來,街裏街外肉眼可見熱鬧不少,產生錯覺很正常。 …… 莊嚴年前回了滬海,陪陪他那空巢的爸。莊老爺子元旦就被莊顯榮接去了京市,他們幾家過年很少一起過,各有各的應酬誰也沒法推,莊老爺子隻好每家一年輪流地過,前年在莊嚴小姑家,去年在他家,今年就該去京市的大伯家了。 除夕當天一大早,遊戲群就被侯禦刷屏了,莊嚴沒趕上熱乎的,點進群的時候話題早就冷場了,他拇指摩挲著爬了幾頁,總算摸到刷屏的源頭——一張誇張的蜘蛛紋身圖。 這蜘蛛很大,爬滿了圖裏人的整個後背,好看不見得,心裏起雞皮倒是真的。莊嚴看了一眼就沒再看,反手發送了個豎大拇指的表情。 下一刻手機就震動一聲,他切出群聊,見侯禦給他私發了消息過來。 【六耳獼猴】:三十三天!足足三十三天!三十三天沒聯係,我以為你他媽忘了還有我這號人呢! 莊嚴一愣,滑了下聊天框,發現上次聊天還是去年十二月底對方發來的一條新年快樂。 【zy】:不好意思,最近忙。 【六耳獼猴】:忙屁,你他媽別告訴我你在認真學習!!! 【zy】:理論來說是這樣的。 【六耳獼猴】:滾蛋,你覺得我會信?遊戲也不上線,發消息又不回,我差點以為你人間蒸發了呢! 【zy】:真的忙。 【六耳獼猴】:你忙什麽? 莊嚴翹起嘴角,一邊趿拉著拖鞋下樓,一邊打字回複。 【zy】:忙著談戀愛呀。 【六耳獼猴】:哈!哈!哈!笑死人了,你編理由能不能編個能說服我的?我和你熟得都快透了,你他媽談戀愛哪次超過了兩個星期? 【zy】:是認真的。 侯禦顯然還是不信他,這回發來一個‘你好low’的表情包,緊接著又問對方是誰。 【zy】:楚沉。 這條消息發過去後,對麵再沒有任何回複,莊嚴抹了把臉,把手機放衣兜裏往飯廳走,暫時不打算再想了。 今年的年夜飯大多是莊媛親手準備的,味道勉勉強強過得去,大菜還是得靠家裏的阿姨,兩廂對比莊嚴的筷子還是往大菜裏伸得多。 除夕夜有守歲的習俗,姐弟倆陪著莊顯睿看春晚,守過了倒計時環節,莊嚴借口去了偏廳,掏出手機給楚沉撥了個視頻過去。 視頻很快接通,楚沉估計也是剛守完歲,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十足。 很好,莊嚴放心了。 “你先別說話,照著我說的做。”他對著鏡頭裏的人說,“你現在到外麵去。” 楚沉一時猶疑,看莊嚴一臉認真,猶豫片刻還是照做了。 他推開大門,見巷道盡頭停著一輛出租車。那車像是刻意在等他,他一出現就鳴了三聲喇叭。 “上車。”莊嚴繼續道,“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事到如今,楚沉雖說不是很情願,但一看見鏡頭裏某人興致勃勃的臉,就像是被誰掐了脖子,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車子載著他在深夜空蕩蕩的街區穿行,期間視頻並沒有掛斷,卻誰也沒有開口講話。 出租車最終在市中心的一家商場對麵停下,楚沉被司機強行塞了一件大衣後下了車,屬於寒冬的夜風呼嘯而過,耳朵像是被刀子割過一般發麻。他凍得渾身哆嗦,不得已披上那件大衣,心說自己怕不是魔怔了,大半夜的陪這笨蛋玩什麽神秘遊戲。 然後他腦中的笨蛋在安靜十幾分鍾後終於出了聲:“很冷嗎?” 楚沉撂下眼皮看他,懶得張口。 莊嚴笑嘻嘻地,讓他別眨眼。 楚沉隔著屏幕瞪他一眼,哈出一口冷氣,冷得直跺腳。 除夕夜的街道有一種特別的寂靜,如同假期的教學樓一樣,是那種人去樓空的孤寂和冷清,楚沉獨自置身在這片冷清中,顯得尤其孤零零,他心底暗罵自己傻逼,正打算不管不顧離開,就聽莊嚴又強調了一遍:“看對麵,不要眨眼!” 楚沉輕輕歎氣,聽話地看向對麵。 大約三秒過後,原本沉寂一片的商場大樓忽然亮了燈,從一樓開始亮到最頂樓。 眼前驟然亮如白晝,楚沉被刺得眯起眼,待他視線重新恢複清明,大樓前的巨幕閃了一下,過一會又閃了一下,就這樣閃了十幾秒之後,熒幕上原本閃爍的火花倏地像煙火一樣炸開,音效“砰!”的一聲,同真的煙火爆開時的聲音一模一樣。 這些火花起先是一個,後來一個比一個密集,火花炸開一個接一個,儼然成了一場精心營造的煙火秀,不過觀眾隻有楚沉一個。 楚沉愣愣地仰著頭,待火花炸到尾聲,音效的聲音逐漸變得微弱,視頻裏的莊嚴才滿意地大笑起來:“楚沉,新年快樂啊!” 盯著某人開懷的笑臉,楚沉的心髒倏然躍動起來,比平常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如果說以往他能很快的控製住自己的表情和心理變化,那麽這次,他用了全身的力氣,都沒能阻止這場快而猛烈的心跳活動。 他嘴唇張了又張,似乎很久之後才找回聲音,“新年快樂……莊嚴。” 有些人不知該說是少爺習性還是太過天真,絞盡腦汁隻想著製造浪漫。苦了他在零下的深夜吹著冷風,兩腿打顫,就為了這短短的、飽含心意的幾個字——楚沉,新年快樂啊。第84章 莊嚴再次聽到侯禦的消息是在大年初四,在那之前兩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楚沉兩個字上。 回家的幾天莊嚴沒閑著,楚沉這人認死理,說好的補課就必須得補到底,他脾性冷,卻異常的有耐心,講題時比平時話要多些,一次次反複講解間夾著一絲不苟的嚴肅認真,莊嚴再不願意也舍不得說反抗的話。 初四下午四點左右,莊嚴正跪趴在床沿,冥思苦想楚沉前一晚布置的基礎作業,擱在手邊的手機忽地震動兩下,他解開鎖屏一看,周帝澤給他發了兩張微信圖片。 第一張是高仰著下巴,一臉陰沉的楚沉。這人臉上很少有表情,身上總有那麽一股子傲慢的氣質,明明他就站那兒什麽都沒說,你就是會覺得他從頭到腳都在諷刺你。 另一張是跌倒在地,一臉苦大仇深的侯禦。 兩人目測已經打了一架。 【白帝城主】:嚴哥!猴子和楚沉打起來了! 【白帝城主】:說錯了,猴子被楚沉單方麵打趴下了!!! 莊嚴無語蹙眉,撥出鍵盤打字。 【zy】:楚沉受傷沒有? 【白帝城主】:沒,他就挨了一下,猴子比較慘,趴地上半天起不來。 【zy】:到底什麽情況? 頁麵頂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過了片刻,周帝澤直接發了條語音過來。 【白帝城主】:“是這樣的,早前我和菜刀不是和楚沉鬧了點誤會嘛,那事兒一直膈我倆心裏,說實話難受挺久了。今天我倆本來是約著到他家拜個年,順便拉拉關係,猴子不知怎麽也說是要來,我們想著人多點熱鬧,就同意了。誰知道剛進門猴子就揮著拳頭往他臉上招呼,我倆嚇一跳,猴子都趴地上抽抽了才想起來拉架。” 莊嚴一字不漏聽完,才將鬆緩的眉又蹙了起來。 他和侯禦認識好幾年了,起先是網友,後來他去築城後偶然在遊戲閑聊區的同城版塊發現了對方id,沒多久就網友奔了現。 如果真要算,他和侯禦比周帝澤那倆認識得更久,幾年接觸下來,他對侯禦有個大致的了解,知曉這人雖然衝動暴躁愛瞎侃吹逼,但本質是個很有主見,腦子也轉得比較快的聰明人。 也因此他才敢在抱著試探的心態向對方坦白和楚沉的關係。倒不是想獲得認可,當然,能得到認可最好,他隻是不想瞞著了,一個秘密悶了太久,他太想喘口氣,期盼著能為性向不同而陰霾的天空鑿出一絲光來。 他事後預想過好幾種侯禦可能會有的反應,比如打個電話來劈頭蓋臉凶他是不是腦子抽了,然後想方設法勸分,或是給他複製大段大段的性向方麵的雞湯,企圖曉之以理掰正他,然後勸分。可就是沒想過,侯禦會不先找他,反倒找上了楚沉。 不過現在考慮再多也是徒勞,所以他決定不想了,手指摩挲著鍵盤回消息。 【zy】:蔡迎港呢?讓他把侯禦拉走,還有啊,你替我把楚沉挨那一下還回去。 【白帝城主】:???真打? 【zy】:你看我像是開玩笑嗎? 對麵發來幾個句號,過幾秒後又發來條長語音。 【白帝城主】:“主要是我現在看不見你嘛,嘻嘻!但我能想象你的表情。話說,嚴哥,你不覺得你對楚沉有點太好了嗎?那首歌叫什麽來著,哦對,偏愛,你對他也太偏愛了!我和菜刀為你做牛做馬多少年,從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傷心了啊!” 【zy】:老子為你倆收拾的爛攤子還少了?滾吧,再逼逼拉黑。 發完這條消息,莊嚴把周帝澤那條長語音轉換成文字又潦草看了一遍,想了想還是附加了一條語音。 【zy】:你告訴侯禦,說開學了我請他吃飯,有什麽到時候我親自跟他說,讓他別再找楚沉麻煩。” 一口氣說完莊嚴感覺到了渴,端起桌邊的水抿了一口,接著又點進楚沉的聊天框,發了個狗狗委屈的道歉表情包。 【zy】:侯禦那傻逼就是個豬腦子,三天兩頭的短路,人還是不錯的,你別和他計較。 他和楚沉單打都不一定打得過,何況侯禦那傻逼。 楚沉過了半個多小時才回了他一個句號,莊嚴立馬連發五六個表情包賣乖,至於侯禦那邊,莊嚴並沒有特意在微信裏和他解釋什麽,兩人的對話框依舊落著灰。 他一向認為有事兒必須當麵講,有誤會當麵說,隔著屏幕,隔條網線,但凡標點符號標錯了位置一句話的意思就可能是天差地別,隻不過他這邊想好了計劃,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新學期開學第一天的晚自習,喬峰進教室的第一句話就說:“接德育處通知,這周五下午召開家長會,下午的三節課挪到周日晚自習補。相信這會兒告知家長的短信已經發出去了,你們呢就私下再和爸媽說一說,硬性要求是必須得來一個,實在來不了的呢周五之前告訴我。” 全班一聽哀嚎成片,凃英傑舉手問:“老師,我姐來可以嗎?” 接著就有人有樣學樣:“這可太不巧了!我爸媽這周剛好出差,就我哥在家,哎老師,親哥行不行?” “說了是家長會。”喬峰眼一瞪:“你姐是你家長嗎?還是說你哥是你家長?我就知道你們這群玩意兒不肯老實。我告訴你們,周五家長沒來的,我到時候一個個打電話親自去請,請不來直接當著全體家長的麵兒打電話聊,你們一個也別想逃。” “哇草,好狠。”周帝澤情不自禁爆了句粗。 “還有更狠的!首先周帝澤把草字抄一百遍,晚自習結束我要檢查。”喬峰麵無表情道。 “啊?為……”周帝澤懵了,話沒說完就被喬峰的瞪視嚇得一慫。 隻見喬峰銳利的視線轉過教室所有角落,最後落在莊嚴臉上,“十分鍾前你們湯老師特意囑咐我——莊嚴,你的家長必須來一個,她有問題一定要和你的家長溝通交流,她說了,你家長要是不來,她親自去家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