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沉搖搖頭,雖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卻輕易就能讓人洞悉這副表情下的堅決。  “那說好了,就算以後咱倆的關係被人發現了,被請家長了,被全世界否定了,咱倆誰也不許提分手。”莊嚴認真地說。  他這時候終於想清楚了,他當然怕,不過不是怕被人發現,他隻是怕沒辦法和眼前這個人一起走下去,無論如何,他是絕對不會和楚沉分手的。  愛情是兩個人的,不管這段感情是否被這個世界承認,至少當事人雙方決不能否認。  畢竟,愛人是彼此間的最親密,隻有彼此能輕易將彼此擊碎。  “好。”楚沉認真地回應道。  十七八歲總是青澀的,一輩子、永遠、總能很輕易地說出口,承諾太重,責任感卻太輕,這大概就是這個年紀的人特有的天真吧。  他倆也不能免俗,這個時候的他們考慮不到太多東西,一腔熱情全都撲在愛人身上。  ……  日子就這樣往前走,在學校的時光是乏味的,除了學習就是考試,莊嚴進入學習狀態的過程比他以為的要容易,卻還是被枯燥的課堂無聊到唉聲歎氣。  這樣的生活在兩周後的周四發生了變化,彼時他正帶著楚沉往籃球館趕,周帝澤約了他倆打球,久坐之後的運動很有必要,於是莊嚴想也沒想便同意了。  沒成想他倆剛走到噴水池那邊,林若萍就打來電話,說是政府來了人,桂花巷要拆了。第97章   桂花巷這片要拆遷不是一朝一夕決定的事情,事實上大約兩年前政府就派人逐戶走訪過,那會兒得出的結果是一半一半。  政府要拆,有人覬覦那筆不菲的拆遷費,有人借機和政府派來的人貼關係,也有人念舊,住了太多年說什麽也舍不得搬。  當時上頭的最終指示還沒下來,政府的人也是調查意願為主,這事兒鬧了半個月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項目停滯這麽久,終歸還是拖到明麵上來了。  桂花巷處在城郊,這片土地舊歸舊,偏歸偏,地方卻是塊好地方,四通八達交通便利,政府這回是下了決心的,文件已經批到當地部門了,打算在這片建國道高速。  上頭的政策基本就是強製性的,百姓誰也沒法阻止,拆遷戶臨時落腳的地方也早早定了地。這回持反對意見的相對少了大半,有幾家甚至已經收拾東西準備搬家了。  少數不樂意搬的釘子戶也沒閑下來,幾乎每天都有一名政府工作人員登門拜訪,懷柔政策進展雖緩,卻也不是毫無作用,一周下來,大約五分之四的門戶都同意和政府簽訂了協議。  福利院是剩餘五分之一中的一家,林若萍在桂花巷住了快三十年,不舍是一部分,還有一個原因是政府分配的落腳地是按四人一戶算的,她這光孩子就有五個,加上她和楚沉一共七口人,兩室一廳實在有點擠,何況住房還是十多層的高樓,這幫孩子最大的也才七歲,太危險。  楚沉對這件事一直呈沉默態度,莊嚴心底猜測他應該是舍不得的,畢竟那麽多年的記憶存那兒呢。可上麵命令都下來了,他們的反抗說直白點就是屁用沒有,簽字是遲早的事。  這些天楚沉的心情肉眼可見的萎靡,莊嚴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本來就少言寡語,如今越發嚴重,連帶著他也開始落寞。  “我聽說搬家不是有拆遷費麽?林姨可以用這筆錢重新找個住的地方啊,就找個和桂花巷那間差不多的,偏一點也沒關係。”莊嚴徒勞地安慰道。  他話說完瞬間就後悔了,他一個外人實在沒資格在這件事上發表建議。桂花巷對於楚沉和林若萍來說,是住了十幾二十幾年的家,是歸宿,他怎麽就能輕飄飄地說出這種話來呢。  莊嚴胡思亂想半天,沒忍住在嘴巴上拍了一下。  “你在幹嘛?”楚沉將疑問的目光挪到他身上。  “對不起。”莊嚴秒認錯,“我剛才那話太傻逼了,你當沒聽到行不行。”  楚沉偏了偏頭,一頭霧水地和他對視。  莊嚴視線避開,“你應該舍不得搬走吧?”  他這話說得小心翼翼,結果楚沉卻無所謂道:“你哪裏看出我不舍了?其實我對住在哪裏沒什麽所謂,桂花巷挺多年了,早晚有這一天。”  他從初中開始一直住校,上小學那會兒人小,後來又被領養半年,這麽算來,他其實從沒在桂花巷久住過,在那邊待得最長的大概是上高一那年,林若萍住院那段日子。  再說他也沒那麽矯情。他長這麽大,被人領走兩次,又送回來,一直飄來飄去的,從沒對任何地方產生過歸屬感,對住的地方早沒了期待。  莊嚴被他無所謂的態度驚了一跳,緩過來後不由自主衝楚沉豎了個大拇指,“你這心態是真牛逼,不過吧,你們要搬的那地方我那天陪林姨去看了,樓層太高了不方便。不然我去找我爸吧,他人還是挺大方的,我讓他給你們安排住的地方?再不行我那兒也能住,我家就我和我姐兩個人,正好你們來了還能熱鬧點兒。”  莊嚴說得輕鬆,還帶著一絲毫無顧慮的天真,楚沉沒有正麵回應他,隻微微勾起唇角,抬手摁在他腦袋上,用力薅亂了他的頭發。  ……  和預想的一樣,這段對話之後沒兩天,林若萍就妥協了,在搬遷協議書上簽了名字蓋了手印。不過她沒接受政府那邊安排的臨時住處,隻私下裏多拿了幾萬塊錢的拆遷費。  拆遷隊正式動工的時間是在六月份,拆遷費會在同一時間統一發放。  在此之前他們還有差不多一個多月的時間尋找新的住所,本以為事情就此塵埃落定了,卻不曾想臨到收尾還是出了事。  四月下旬的氣溫逐漸有上升的趨勢,這些天的雲層都開始薄了起來,清晨的晨露一消,太陽就毫不客氣地高掛天邊。  這天十點剛過,街頭尾巷剛吃過早飯的時間段,巷道口突然吵了起來,人數還不少,尖銳的叫罵聲甚至壓過了路過小電驢的喇叭聲。  路口裏裏外外圍了三四圈人,有老有小,陽光曬得所有人汗流浹背,他們麵色極差,站中間的高個男人尤其麵目猙獰,不時和周圍人你言我語說著什麽。  為首那男人約摸四五十歲的樣子,他仗著身材高壯,擠在吱哇亂叫的人堆中間大放厥詞:“我警告你林若萍,政府這錢我要拿得不滿意,你也休想拿走一分!”  他們邊說,邊不停指摘男人對麵麵紅耳赤的女人,言辭激進,語氣囂張。  麵對眾人頗不講理的指責,林若萍無言以對,她拒絕了政府的房子,靠著福利院和五個小孩的特殊待遇多拿了幾萬塊錢,外人本來不應該知道這事,可不知怎麽就走漏了風聲,今早上這波人突然衝進家門,罵她不配合政府工作,罵她自私自利,後來參與罵戰的多了,重點也就偏了。  有人開始打電話到政府鬧事,說是不搬家了,要政府承諾,等拆遷款項到賬後再額外撥幾萬塊錢做安家費。  桂花巷的人多是大字不識的農民,粗鄙慣了,真鬧起來管你是不是國家政府,法律規定全是狗屁!  對麵當然不樂意,本來麽,你協議書都簽好了,房子也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你這說不住就不住,不是平白給人家增加工作量麽,一來二去,兩邊直接就在電話裏吵起來了。  像林若萍那樣不住房多拿錢的肯定還有,不過就她被爆出來了,所謂槍打出頭鳥,這帶頭鬧事的人在政府那邊討不到好處,這怒火自然就開始往林若萍身上燒。  “你這種做人不行啊,你說說你們那院子平時沒少接受社區幫助吧?逢年過節的好處沒少收吧?這分下來的房子給你你不肯住,非要私下拿多的錢,還悶聲不響的,大夥兒都被你悶在鼓裏,怎麽好意思哦!”  “你們看她這病殃殃的,怕是還說不得。”  “老子怕她啊?”  “……”  什麽事一旦和錢扯上關係,性子再好的人臉皮也能說破就破。  林若萍本性溫吞,又老實了大半輩子,此時楚沉又在學校,身邊沒個幫忙的,夏天在外頭嗷嗷叫著,可它這時候小,沒人當回事,她孤軍一人,不是這幫挑事者的對手。  她頭發都被擠得要散不散,反駁的話完全被這些人侮辱的話語壓著,幾乎聽不見。  人群裏悶得讓人發慌,耳邊所有的聲音都像是一把淩遲的刀,她呼吸愈發急促,忍不住咳嗽起來,而這幫人卻是一點停止的意思的都沒有,沒辦法,她隻得上手試圖把人推開,這一推,就推壞了事。  “謔,你還敢推我?!”有人大喊了一聲。  接著就是你來我往的互相推搡,林若萍再忍不住,越咳越厲害,弓腰蹲下時,口中驀地吐出一口鮮紅的血來。  人群頓時慌了,立刻響起驚懼的尖叫聲,她在其間搖搖欲墜,沒一會兒便意識全無。  ……  楚沉接到街道辦的電話後馬不停蹄往醫院趕,莊嚴還沒明白怎麽回事,見他跑也跟著跑,假條還是周帝澤幫他倆寫的。  下午兩點多,飯點剛過,市人民醫院一樓大廳人來人往,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消毒水、飯菜香、藥物等多樣混雜的味道。  林若萍就睡在住院部六樓走廊外的單人床上,整條走廊約躺了十來個病人及在旁陪護的家屬,護士醫生在其間匆匆來匆匆去。  他倆剛剛趕到,就有護士過來了,“誰是林若萍家屬?”  莊嚴和楚沉麵麵相覷,後者衝女護士點了下頭。  那女護士打量他一眼,“怎麽是個學生,家裏大人呢?”  “我就是。”楚沉斬釘截鐵道。  “行吧。”女護士狐疑地又打量他一番,接著翻了翻病曆本,“那你跟我走吧。”  “是有什麽問題嗎?” 莊嚴看了眼臉色蒼白的林若萍。  女護士笑了笑,“要去一樓繳費呀。”  楚沉聞言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  莊嚴立即拍了他一下,微笑道:“哎,不然我去吧,你看啊,我又不會照顧人,待會兒林姨醒了我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沒錢使人窘迫,但現實往往照顧不到人類的臉皮。垂在褲縫間的拳頭緊了又緊,最終楚沉還是點了頭。  他心中惶惶,在病床前站到兩腿發酸發麻,至始至終林若萍都沒有醒來,大概半小時後,莊嚴和幾個護士推著轉運床一起回來了。  眼見幾名護士話不多說便開始挪人,楚沉才總算找回神智,轉頭疑惑地看向莊嚴。  “我給林姨換了間病房。”莊嚴眨眨眼,怕楚沉責怪自己自作主張,又忙道:“總不能一直讓林姨睡走廊吧,外麵太吵了。”  “你不用。”楚沉揉揉眉心,“太破費了。”  這裏是市醫院,光醫藥費就夠受的了,而住院費絕不是一筆小數目,他現在哪裏拿得出那麽多錢。但若讓他心安理得花莊嚴的錢,那也是萬萬無法接受的。  “我自己願意。”莊嚴直視著他,“你先別管這個,剛醫生說找家屬有事,在五樓呢,你去看一下吧。”  楚沉躊躇片刻,一旁的護士卻不管他倆之間的事情,隻催促說要走了。  林若萍臉色極差,即便在睡夢中也在不斷咳嗽,眉宇間橫著長長的溝壑,嘴角隱隱浸著沒擦幹的血跡。  楚沉漸漸冷靜下來,傾身將莊嚴擁進懷中輕輕拍了一下,“謝謝。”第98章   林若萍的主治醫生姓王,是個五十多歲卻精神飽滿的微胖老頭。楚沉在來的路上就給他打過電話,這位醫生接到電話就往樓下趕,等人一到就跟著忙前忙後,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楚沉推門而入時,他正忙著扒早已放涼的盒飯。  “王醫生。”楚沉打了個招呼,勉強安定地站在門邊。  王醫生將剩了大半的盒飯推到一邊,擦擦嘴,透過厚重的鏡片端詳眼前高大的學生,“楚沉來啦,午飯吃了嗎?”  楚沉點點頭。他其實沒吃,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加上天氣逐漸變暖,他又要開始戴口罩穿梭於各處,那種不自由的挫敗感導致他根本沒胃口。  “好。”王醫生隨口道,他和林若萍認識六年多,最近兩三年和麵前這個人的聯係倒更加頻繁,知道這人性格沉,話少,因此也沒打算多說,直接步入正題。  他從桌子裏摸出一遝病曆本,又招呼楚沉去對麵的櫃子上把剛拍的片子拿過來。  楚沉依言照做,看他神情嚴肅,心下不由自主開始猜測起最壞的結果來。  好在對方習慣了直言直語,也沒賣關子,直截了當地說,“若萍這病真拖不得了,我的建議是立即手術。”  “手術?”楚沉鎮定的臉色有些破裂,不過隻是有點,暫時算不上難看。  “是的,手術。”王醫生又重複了一遍。過了片刻,他又說,“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我就找她談過一次,那時候她那肺就已經快不行啦,可你林姨的脾氣你也知道,看著好說話,實際上就是個倔脾氣,我跟她說不通,偏偏她還不讓我告訴你,我是勸也勸了,嚇也嚇了,沒用啊!隻能眼睜睜看她又拖一年。”  “你應該當時就告訴我!”楚沉有些急切地說。  王醫生明白他一時難以接受,無奈地歎了口氣,“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她現在的情況很不好,肺氣管堵塞十分嚴重,已經是晚期,以後咳血咳得更厲害,再不做手術恐怕來不及了。我和你林姨認識這麽多年,但凡有更穩妥的治療辦法,我也不至於說出做手術這種話。孩子啊,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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