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周邊的空氣再次流通,楚沉稍稍退開,急促地呼吸兩下,“聽我說,這些錢你自己留著,照片也別去拍了,網站上那些沒賣出去的,都看你自己,還想要就留著,不想要就繼續賣,還有周帝澤他們那些錢,你也替我退回去。至於醫院那邊,林姨動手術的錢我們已經湊齊了。” “湊齊了?這麽快?”莊嚴心跳還是很快,“太好了,怎麽湊的啊?做手術得花大幾十萬呢,你哪兒來的錢?” 某個暴躁又傲嬌的笨蛋有些時候會變得傻氣又可愛,本來他還擔心說得太晚,對方會不會生氣,畢竟苦力也幹了,東西也賣了,卻沒料到這笨蛋首先考慮從來都不是自己。 楚沉心裏高興過滿,本想吻一吻他,結果莊嚴下一句就是:“不對啊,我保密工作這麽到位,你是怎麽知道我偷偷兼職的?誰告訴你的?!” 莊嚴鼓著臉頰,麵上看著挺氣憤的模樣,語氣倒是很活潑。 楚沉心裏什麽滋味都有,可是現在、此時此刻,這個狹小隱秘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兩個,楚沉不想去考慮這些令人煩躁的事情,於是沒直麵回答他的問題。 想轉移這個笨蛋的注意力太容易了,他歎了口氣,重新吻了下去。 …… 第二天莊嚴醒得比平時早,等他縮手縮腳洗漱好從浴室出來,楚沉已經整裝完畢準備出發了。 “去醫院?我跟你一塊兒去吧,等我換件衣服。”昨晚連著做夢,這會兒說句話都嗬欠連天。 楚沉同意了,趁他換衣服的空隙進浴室擦了點防曬霜,出來就見莊嚴拿著手機一臉糾結。 “怎麽了?”他不由得問。 “我爸來了,問我在哪兒。”莊嚴煩躁地搓了搓頭發,“哎我爸真是,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天來了。” 楚沉心裏沉了一下,腦子也在某一瞬間嗡嗡作響,但他很快恢複過來,麵上並不顯,隻道:“沒事,你回家吧,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我爸真煩。”莊嚴鬱悶極了,但話是這麽說,其實好久沒見莊顯睿他心底也是想的,“那我先回家,別晚上才打電話啊,那我得多想你啊,有空就給我發個消息啊?” 楚沉輕輕“嗯”了一聲,把他送到了樓下。 …… 莊顯睿來築城的次數並不多,即使他最親的兩個孩子都在這邊,一個在這工作,一個在這上學,他也很少過來。 他太忙了。用莊嚴的話來說,他就是個工作狂,還是個空中飛人,超人每年在天上飛的次數都沒他多。 所以這次他會過來,莊嚴既意外又驚喜。他對莊顯睿的喜愛不愛流露在表麵,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在父母親人麵前總會有莫名的羞恥心,好像承認他想爸爸了,就多丟臉一樣。 早九點多,莊媛已經去上班了,她每年中秋都要休假,就會特意和同事調五一的班。莊嚴在門口換拖鞋的時候衝屋裏喊了一聲,沒聽到回應。他疑惑地走進去,就見莊顯睿端著台筆電正從樓上下來。 “爸!”他呲了齜牙。 莊顯睿瞥了瞥他,沒應聲,直到坐到客廳沙發上才拍了拍身邊的空位,“過來。” 莊嚴乖乖坐過去,眼神往電腦界麵一瞟,正巧瞟到了轉學證明幾個字。 “爸?”他有點迷茫。 “我過來是給你辦轉學手續的,上周跟你說過,沒忘吧?”莊顯睿一邊滑著鼠標一邊說,“ 回去還讀一中,把高二念完,高三上學期呢就準備準備,看是想去加州還是哪裏。” 他那頭顧自說著,莊嚴越聽坐得離他越遠。 “我也記得我回複過,我說了我不轉學!”他怒氣衝衝地說。 “你說你不轉?你說話能算數嗎?”莊顯睿臉色冷了下來,“我還是那句話,你自己沒能力考大學,那就別抱怨我替你鋪路!” “我不!”莊嚴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就要自己考,考到哪裏讀哪裏!我不給你抹黑,我在外從來沒提過你是我爸!” 鬧崩是瞬間的事,父子倆箭弩拔張,針鋒相對,說到最後還是莊顯睿停了下來。 “那好,你說你不轉,那你給我個理由,你為什麽不想轉?”他用一種似乎早已看破所有的,連帶著有些悲憫的眼神看著麵前氣喘籲籲的兒子,“別拿你姐當借口,我要聽到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莊嚴嘴巴一張,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楚沉二字,好在他反應夠快,卻在反應過來的下一秒臉色變得尤其難看。 他說不出話來,梗著脖子怒視莊顯睿的一舉一動。 “你自己做了什麽?你麵對我的時候,心虛的事情是什麽?你現在最怕被我知道的又是什麽?”莊顯睿停下了滑動鼠標的動作,從容不迫地關了電腦,然後在西裝外套裏摸出一部嶄新的手機,手指靈活一滑,鎖屏解開,緊接著打開微信,點開某個聊天界麵。 然後莊顯睿沒再開口,隻把手機遞給了他。莊嚴警惕地瞥了眼他爸,過了快一分鍾才猶疑不定地接過手機。 然後他就看到了這個聊天框裏的內容。 確切的說是一個大約一分鍾的視頻,封麵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兩個身穿藍白色校服的男生,一個坐在課桌上,微微垂著頭,一個坐在椅子上,腦袋微仰。 是之前他和楚沉拍過的視頻! 可這個視頻卻不是發在網上廣泛傳播的那個,而是另一個相對較遠、角度也更偏的視角。 莊嚴不傻,問不出他爸去哪兒找的視頻這種話。他抖著手點擊播放,視頻正好從他揭開口罩,俯下身吻了楚沉開始,然後楚沉發怒,打了他一拳,接著他不知羞恥的表白,被楚沉拒絕,視頻最後停留在楚沉邊撈起卡在下巴的口罩戴上,邊走向鏡頭,欲抽走手機作罷。 播放界麵跳出三角播放鍵,畫麵定格在了一張臉的中間部分,黑色的口罩和這人鼻梁上的紅痣極為清晰。 視頻裏他幾乎正對著鏡頭,熟悉他的一眼就能看出是誰。而另一個人雖說戴了口罩,可這最後一幕露了破綻,畢竟鼻梁長紅痣的,他身邊隻有楚沉一個。 內配兩層樓的公寓麵積很大,家具卻不多,給人一種空曠冷清的感覺。而客廳中央的一大一小從某一刻開始便不再說話,一室窒息。 客廳安靜了許久,莊顯睿閉著眼,盡量用平常的語氣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你和那個孩子……那個楚沉,保持這種不清不楚的關係。” 他坐慣了上位,但遇到自己的親生兒子脫離常人軌道,並越走越遠的這種事,他還是沒辦法完全鎮定。 “不是不清不楚。”莊嚴卻說,“我喜歡他,我先追他的。我和他是談戀愛的關係,已經談了很久了,我沒他不行。” “混賬!”莊顯睿火氣蹭一下往上冒。這等恬不知恥的話,他這兒子竟然說得出口! “你剛幾歲,啊,他幾歲?你以為你懂什麽叫感情?你以為你們高中生談個什麽破戀愛能堅持多久?你真以為你能和他在一起一輩子?還沒他不行?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知道你倆這叫什麽嗎?你知道背後多少人要指著你戳你脊梁骨嗎?!” “我當然知道!”莊嚴毫不示弱地頂回去,“不就是喜歡男的麽,不就是同性戀麽,別人想說就說,要罵就罵唄,我不怕!” 他恨恨地瞪著地麵,胸口不斷高低起伏,臉上滿是不服氣卻不能發的憤怒,像隻被摁住脖子的小獸,不甘心但又喪失了反抗的能力。第103章 莊嚴性子倔,又好強,莊顯睿無論說什麽,不管有理沒理,他總要頂回去,說不贏就耍無賴,總之那蹭蹭冒火的氣勢看上去比他爹還傲。 父子倆的談判最終不歡而散。 話是談崩了,莊顯睿到底還保留著一絲理智,簡單收拾完心情,他勒令莊嚴隻許待在家裏,哪兒也不許去,不然就去學校撤了楚沉的學籍。 果真是親父子,氣極就開始搞威脅這一套。莊嚴心中氣憤不平地想,卻知道他爸是認真的,莊顯睿真會這麽做,就算他爸拿錢擺不平,他大伯但凡說點小碎話,底下人再稍微做點什麽,楚沉怕是連學都沒得上! 因此雖然莊嚴白眼都快翻上天,還是不情不願上了樓。 偌大的公寓經過一段並不漫長的激烈爭吵後很快恢複平靜,莊顯睿獨自坐在沙發上,依稀能聽見遠處汽車喇叭的聲音。 他沒有坐太久,等心中那塊鬱結稍微好一點,他便摸到手機直接給楚沉打了個語音電話。 彼時楚沉剛走出醫院大門,準備回桂花巷給林若萍熬湯喝。 林若萍已經逐漸清醒了,隻是每次清醒的時間不長,每天醒醒睡睡循環四五次,每次醒的時間一長就要咳,一咳還不停咳出血,好在術前體檢報告沒出問題,手術也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過兩天就做。 出電梯時楚沉的心情是少有的愉快,一種積壓了很久的壓力就要卸下一層的感覺,可莊顯睿的這通語音電話使他才將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兩人約在桂花巷的一家奶茶店見麵。 這奶茶店是附近唯一能坐的地方,不到三十平的麵積,店裏除了吧台外,也就置了四張白色圓形小木桌,任誰進去都覺擁擠。 莊顯睿進店時眉目還算柔和,麵上也見不出對這種街邊小店的半分嫌棄。 楚沉見過他一次,平心而論,莊顯睿並不是那種平易近人的長相。他高大魁梧,五官說白了甚至有些鋒利,不至於刻薄,卻讓人輕易不敢直視。何況身份地位擺在那兒,身居高位久了,他身上自帶一種嚴肅又高傲的威嚴。 麵對這樣的人時,楚沉內心並非毫無波動,不過不是懼怕或是崇拜,而是另一種更為複雜的,更像是敵對,抑可以說是妄圖超越的不自量力和狂妄。 隻是這些都被他掩藏得極好。 楚沉坐在最靠裏的位置,見他進來起身微微點了下頭,“莊叔叔。” 他看起來很鎮定,眉是眉眼是眼的,舉止疏離又沒落下禮貌,臉上連個笑容都沒勾,卻又看不出他有半分不悅。 襯得半小時前在那個空蕩蕩的家中發生的種種是那麽可笑又失態。 “你比我想象中要懂事。”莊顯睿支著腿,那麽高大的一個人,就那樣縮在角落裏,連腿都得交叉著才夠放。 楚沉的狀況不比他好多少,隻是身材更清瘦一些,卻並不瘦弱,雙肩挺闊而有力,已經有些脫離少年人的模樣了。 兩個人就這樣相對而坐,一人的腿支一邊,小心翼翼互不貼碰。 “畢竟有些事情我比較在意。”楚沉垂著眼,說話的音量不高,語氣不輕不重,手上不快不慢地攪動麵前的咖啡。 在意,在意什麽?他兒子?莊嚴? 有那麽一瞬間,莊顯睿覺得這小孩很是天真,又有一些可笑。 莊顯睿沉默地看著他動作,片刻後招手要了杯熱水。 “你是個優秀的孩子。” 他繼續道:“我看過你從小到大的考試成績,那是些極漂亮的數字,哪個做父母的看了都要說句羨慕,所以我覺得,你應該也是個聰明的孩子。” 他說這些的話的時候,臉上是不帶任何表情的,像是在闡述,完全不過心,但很快,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 “我家嚴嚴配不上你。”他說。 楚沉嘴唇微張,正打算說點什麽,卻又聽他道:“但是,我兒子從小到大沒吃過苦,吃穿用度什麽都是最好的,他想要的我都能捧到他麵前,我有這個實力。可你不行,你無父無母,區區五十萬還要嚴嚴跟著你焦頭爛額。嚴嚴從沒缺過錢,更沒有缺錢缺到必須去網店賣貨!所以,你也配不上我家嚴嚴。” “哦還有,你兩個背著我偷偷摸摸拍視頻發網上去,嘖,還敢發網上去!”他的語氣滿是憤怒,“你知道外麵有多少人盯著我,盯著我家?” 他話沒講完,剩下的卻也沒必要說了。他倆拍的那段視頻遍地瘋傳,楚沉還好說,素人一個,可莊嚴要是被誰認出來,認出那是莊顯睿的兒子,天都能猜到他將遭受些什麽,整個莊家將遭受什麽,騰皇將遭受什麽。 又不知會多少人將指著莊嚴的鼻子,罵他是個同性戀,他的未來將再也無法平靜,他這個人再也不會幹淨。 莊顯睿說:“你還覺得你們這樣是正常的?” 莊顯睿承認,他是氣,氣這兩個蠢孩子那些不計後果不知羞恥的行為,氣自己兒子怎麽就走了彎路,但他猶記得此時還在外麵,他暫且能維持表麵的平靜。 一直安靜聽訓的楚沉也終於開口了,“莊叔叔,我現在還願意這麽叫你一聲。” 殊不知他這一句話,氣的莊顯睿臉一垮,差點沒繃住。 “您未免太自以為是。”楚沉這麽說著,像是徹底放棄了尊卑禮貌,“首先,我並不認同你說的,關於我和莊嚴配不配的言論。” “我知道你是位成功的商人,也知道莊嚴從小養尊處優沒受過苦。但現在的客觀事實是,我目前的身份是個學生,與您明明白白差了一輩,社會地位自然無法等同,而且這個差距將會永生存在,不可能改變。” 莊顯睿強壓下滿腔的怒氣,神色凝重地盯著眼前這位麵龐猶帶稚嫩的少年人。 楚沉端坐著,毫不退卻地接受他的打量,“還有,我現在的成績優異與否,說實話與我將來的發展沒多大關係。時間這個東西說長不長,可哪怕隻有短短一年,其間也會有無數變數。難保哪天我不會在某個交叉口迷失方向,我的未來不見得一定敞亮。” 他說話還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換言之,莊嚴學習雖不盡如人意,可他會交際,他善良活潑,他能交到許多自願對他好的朋友,至少這個我就做不到。所以,我和莊嚴相配與否,這個理論至少也要十年後才能得以論證。” 楚沉從未一次性說過這麽多話,他不由得停頓一下,喝了口咖啡潤潤嗓子才接著說,“至於最後您說的那條,莊嚴的性向如你所見,已經是這樣了,並不會因為一條視頻或他人無休止的謾罵而有任何改變。我想,莊嚴他已經是個男人了,我希望你能拋開父與子的關係後再來觀察他。或許你我願意為他打造一個溫室,可我們不能忽略,他其實是一個堅強堅韌,而且很勇敢的人,莊嚴比你以為的還要優秀。” 奶茶店裏充斥著濃濃的奶香味,隱隱伴著一點茶香,本該是慵懶閑適令人心情愉悅的地方,此刻卻突兀的冷清。 兩個人說話的音量均不小,好在桂花巷離拆遷不遠了,人本來就少,店員支著腦袋坐在吧台玩手機,也不知聽沒聽見角落的對話。 而店鋪那一隅,在少年清亮的話音結束將近兩分鍾後,終於又有了新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