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二日,星期二。


    燈火很理所當然地來迎接我了。


    「早安,伊織君學長!來吧,今天會很忙喔!」


    「……是啊。早,燈火。」


    「咦!?學學學、學長的招呼好正常!?」


    學妹突然大吃了一驚,真沒禮貌。


    不過這樣說來,我也對自己的態度很驚訝。


    我震驚的點是,自己稀鬆平常地認為這樣的『理所當然』是『理所當然』的。燈火就這麽自然地融入了我的日常生活中。


    我有多久沒有像這樣,跟其他人自然地相處了呢?


    除了家人,感覺真的很久了。燈火很自然進入了警戒線的內側,我該褒獎她,還是該感歎自己沒原則,不知不覺就接受了她?


    「……學長?」


    燈火困惑地歪著頭,絲毫不理解我在想什麽。


    現在是早上。我的手機鬧鍾設定成平日每天都會響,今天也是聽到鬧鍾醒來的。醒來才發現,鎖定畫麵被改成我和燈火的合照了,大概是燈火昨天用我的手機時設定的吧。


    我思考了一下說:


    「……白癡。」


    「白、白癡!?一大早就那麽沒禮貌地辱罵我是哪招!?我反而安心了!」


    「不對,你要更生氣一點啊,安心個頭啦。」


    她一如往常地采取一如往常的反應,讓我不禁像往常一樣吐槽。


    原本抬頭看我的燈火,不知道為什麽眉開眼笑起來。


    「嘿嘿嘿嘿,學長也是會緊張的啊?」


    「……什麽……?」


    「不是啊,仔細一想,那種沒有修飾的辱罵,反而不太像伊織君學長的風格啊,今天是你要跟與那城學姊和好的日子,所以你很緊張吧?」


    「────」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想我不小心做出不像平常的我、讓人驚訝的反應了。


    因為自己都沒覺察到的內心情感被說了出來,而且還不小心就接受了,並貌似同時把這種情緒表露出來。


    太丟臉了,冰點下男子聽了都會傻眼,我實在太鬆懈了。


    我好像在不知不覺間漸漸對燈火敞開心門了。


    就我原本的目的來說,這──實在不是什麽好的傾向。


    「喔喔~伊織君學長站著不說話有點帥呢……」


    為什麽呢?我似乎又覺得──如果是燈火也無妨。


    「…………白癡嗎?」


    「白癡!?」


    燈火回話的時候露出很蠢的表情。對對對,這家夥最適合蠢蠢的表情。我輕輕聳肩,把準備好的東西遞給燈火。


    「給你。」


    「咦?」


    「這是便當啊,便當。我不是說過有時候會輪到我做飯嗎?這是燈火的份。」


    「喔──你還真的做了喔?還有我的份……」


    「也就是把現成的東西都塞進去而已,你不嫌棄的話給你。」


    雖然講得有點像是在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不過實際上有一半的配菜都是昨天負責做晚餐的爸爸煮的,我隻是得把沒吃完的剩菜處理掉而已。


    「如果不要,也不會勉強你啦。」


    「……嘿嘿嘿。」


    燈火的表情軟了下來,露出微笑。


    這家夥果然比起笑著假扮小惡魔,這樣比較可愛。


    「伊織君學長果然很溫柔啊~」


    「…………」


    「你那麽喜歡我嗎?討厭啦,真是的~不過我這次應該深~深觸動了伊織君學長的心弦吧?這已經是愛──」


    「走吧。」


    「完美無視!我也有點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繼續這樣……可是感覺……身為女人還是有無法退讓的部分……嗬嗬。」


    一如既往的燈火讓我有點放心。


    我們一起前往學校。


    今天不必去便利商店,在日常生活中悠閑地漫步真的很輕鬆。


    我們也聊了些無聊的內容,我沒有特別想問燈火的,燈火也沒有主動說些什麽,我覺得這樣很好。


    時間的流逝比我想像得更快,雖然配合燈火的步調走,依然感覺轉眼間就抵達校門口了。


    「──喔。」


    此時我看到了同學的身影。


    遠野沒有在校門附近或換鞋區,不知道為什麽他從校舍後麵走出來。這個時間理論上沒有人會去校舍後麵,也許他又在哄騙學妹了吧。


    「嗨。」


    我打了招呼。


    「──嗯?啊,怎麽了?」


    遠野有些詫異地皺起眉頭。


    他可能睡眠不足或者在外麵過夜了,平常的那種霸氣現在莫名消失了。


    「啊、呃……我記得你是伊織君學長的朋友……」


    燈火小聲說,她果然還是稍微躲在我身後。應該不是單純在怕遠野,而是本來就很怕生吧。


    遠野注意到她後,原本眯著的眼睛突然睜大,露出了笑容。


    「喔,是小雙原啊,早,已經習慣學校了嗎?」


    「早汪、早、早、早安……嗯我對!」


    燈火在慌張之餘從我身後努力回答。


    ──我沒有漏聽那句話。


    因此我詢問遠野。這件事應該要確認清楚。


    「遠野,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她是誰嗎?」


    遠野詫異地眯起眼睛,可是他聳聳肩之後回答:


    「不是雙原燈火嗎?這樣可以嗎?」


    ──燈火不是『流希』,而是好好地變回了『燈火』。


    這證明燈火已經放棄把願望寄托給星之淚了。


    「呃……早安,遠野學長,你很困嗎?」


    燈火想要緩和氣氛,她好像終於有辦法好好說話了。


    我也鬆了口氣,再來隻要履行我跟燈火說好的『跟與那城和好』後,這次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哈哈,別人通常都不會讓遠野學長晚上早點睡覺啊。」


    遠野自己說了這樣的話。


    「喔……原來?好辛苦喔……?」


    這是遠野式的惡劣笑話,不過燈火好像聽不太懂。對遠野來說,這種迂回的講法,聽不懂的人就聽不懂沒關係。


    「先不管這個了,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小雙原?」


    「好。」


    「這位是你男朋友?」


    「──!?」


    燈火聽了遠野的話一如往常滿臉通紅,她的臉感覺跟她的名字一樣,很容易被點燃。


    「啊,不、呃……他……」


    她不斷揮手想掩飾自己的害羞,她今天沒打算得寸進尺。


    隻是這個時候我在意的不是燈火而是遠野,他好像用了很奇怪而迂回的方式講話。


    我對遠野說:


    「這件事我已經說很多次不是了吧。」


    「……喔?」


    他表現得像是理解了什麽,可是又有點假假的。


    遠野看向我,直直地凝視,冷靜地開口說:


    「抱歉,我應該先問清楚的。」


    「……怎樣啦?」


    我眯起眼睛,態度詭異的遠野也眯眼盯著我看,問:


    「你──到底是誰?」


    聽到這句話,不隻我全身僵硬,燈火也是。


    他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雖然很抗拒,可是我還記得類似的現象。


    「遠野……你認不出我是誰嗎?」


    「我看製服知道是同校……可是我沒見過你,雖然你好像認識我,很抱歉我不認識你。」


    「是……喔。」


    如果我說很震驚,確實有點自以為是。雖然我們小學同校,可是我跟遠野走得並不是很近,現在也很難說是不是朋友。


    更何況雖然不喜歡,不過我很習慣被遺忘了。


    所以真正的問題是,為什麽遠野會像陽星一樣忘記我了?當然我想這無疑是星之淚造成的認知變化。


    但是,是誰?


    在這種情況下使用星之淚的人在哪裏?


    「…………不會吧。」


    聽到這道聲音,我猛地轉頭看身邊的燈火。


    現在的燈火完全可以用「臉色蒼白」來形容,她瞪大眼睛,像是見鬼一樣,緩緩看向我。


    沒錯,她的臉上寫滿恐懼。


    燈火很害怕,怕的是她看的人,也就是站在她身邊的我。


    「為……什麽?可是我……不會吧……!?」


    「燈火,喂,燈火,怎麽了?喂!」


    「──」


    她沒有回答我,竟逃也似地拔腿就跑。


    「等等──燈火!」


    我來不及叫住她,沒料到她會突然拔腿就跑。


    燈火直接衝進人群,我隻能愣愣地目送她。


    「……不會吧。」


    我無意間說出了和燈火相同的話,我無法預想事情的發展。


    我沒辦法采取下一個行動,此時遠野問:


    「我不太懂怎麽了……可是你不用追嗎?」


    「……你覺得去追比較好嗎?」


    「嗯,我是不會放著哭泣的女孩子不管啦,追上去滿自然的吧。」


    「我覺得她應該沒哭啦……」


    雖然她看起來快哭了。


    真要說的話,現在想哭的應該是我吧。


    「我隱約覺得……」


    遠野說。


    「我應該無法跟你當朋友。」


    ──刺痛。


    好懷念的頭痛感。


    我覺得彼此彼此。


    2


    我想來想去,決定先回自己的教室。


    可是進入教室的瞬間,所有人的目光以嚇人的氣勢集中到我身上。我甚至聽到有人低聲問:「咦?他是誰?」遺忘我的似乎不是隻有遠野。


    以惡名昭彰的冰點下男子之名沾沾自喜的人,最後卻淪落這個下場,真是相當諷刺。


    就算星之淚可以竄改認知,物理上也不會發生什麽有違常理的現象。教室裏有張陌生學生的桌子,這麽矛盾的事會被怎麽處理呢?我把書包放在自己的桌上後,若無其事地來到走廊。


    與那城還沒有來。


    我直接前往燈火的教室,一年二班。


    如果是低年級的教室,就算有陌生的學長進來也不會那麽不自然,這是我合理的判斷。我從走廊往教室裏探頭,沒有看到燈火的身影。


    「有什麽事嗎?」


    教室裏有一個少女注意到我而詢問道。來得正好。


    「喔喔,抱歉,雙原同學在嗎?雙原燈火。」


    「燈火還沒來,要我幫忙傳話嗎?」


    這位一年級生笑咪咪地問,真抱歉要和我這種人對話。


    ──不過、原來啊,燈火大概是逃去校外了。


    「不用,我用手機聯絡看看,沒關係,謝謝。」


    我也笑著回答她,她說:


    「你是……學長吧?」


    「咦?啊,嗯,我二年級。」


    「喔喔。」不知道為什麽她好像很驚訝,「才剛入學就已經有高二學長的聯絡方式!燈火真有一手……好羨慕。」


    她好像滿活潑的。


    而且聽她喊『燈火』,感覺她們很熟。


    「你該不會是燈火的朋友?」


    我問道。但我的意思並不是『她竟然有朋友啊』。


    「燈火!」


    她聽到我叫燈火的名字,反應非常大。


    可是她馬上點頭說:


    「對,我是她朋友。對了,我叫天之瀨真夏。」


    「謝謝你這麽貼心,麻煩到你了,我先走了。」


    「啊,是喔,那再見啦,掰掰!」


    少女學妹做出了類似敬禮的姿勢,她的個性好像很隨和。


    我舉起一隻手致意,接著離開教室。


    看來也有同學是會跟燈火攀談的,這是好事。看那個人的個性滿強勢的,容易慌張的燈火應該也有辦法跟她說話。


    ──隻是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我走在走廊上思考。


    「…………啊。」


    我想起來了。


    真夏──我記得遠野上星期追求的一年級學生,就是叫這個名字。


    我好像收回了一個很無所謂的伏筆。


    而且燈火一定也不想被她說很有一手吧,女生好可怕。


    「可是這下就麻煩了……」


    既然燈火不在學校,我也快快離校吧?


    反正學生和老師都忘了我,這種狀態下留在學校感覺很麻煩。直接去找燈火吧。


    書包就丟著沒差,我沒裝什麽重要的東西。


    ──剛好上課前五分鍾的鍾聲響起了。


    我在人群中逆向重新回到換鞋區,今天大概要蹺課了。


    3


    我先傳手機訊息給燈火了。


    可是她連讀都沒有讀。


    這是當然的,畢竟她是逃走的,而且還是從我身邊逃走。我問她在哪裏,她不可能回答。


    我隻能靠雙腳去找她。


    一轉眼就已經過中午了。


    「……到處都找不到……!」


    我已經在喘氣了。平常運動不足,現在惡有惡報。


    燈火家、我家、上學路段和周邊……我能想到的地方全都繞過一遍了。


    但我找不到燈火。


    要從這麽大的城鎮找出一個人,或許是大海撈針吧,不過就像遠野說的,燈火露出了那樣的表情,我無法放下她不管。


    我其實也想去車站附近找,可是看到了巡邏員警,不得已隻好作罷。穿著製服,擺明就是蹺課的模樣,要是被抓到不知道會被說些什麽。


    無可奈何,我隻好先回自己家換回便服。


    我冒著汗換了衣服之後,先在客廳吃午餐。感覺好像很悠哉,但我其實也不太冷靜,需要時間鎮定下來。


    ──好。


    現在差不多該動動腦了,順便讓身體休息一下。


    「我……是在做什麽?」


    我把自己丟進客廳的沙發裏,仰望天花板喃喃自語。


    ──我當然是在找不見的燈火。


    可是為什麽呢?


    我也還沒做到跟燈火約定的『跟與那城和好』。


    為什麽我寧可蹺課也要去找燈火呢?因為遠野說我該去追嗎?還是為了阻止我被遺忘的現象發生?


    或者我根本沒有想過什麽理由?


    話說回來,為什麽我會被遺忘呢?


    對啊,不知道是為什麽。是燈火用了星之淚許願,希望消除全體人類記憶中的冬月伊織?──不對,這太莫名其妙了。


    燈火已經答應我了。


    她說會放棄讓姊姊──雙原流希複活的願望。


    「……她真的放棄了嗎?」


    恐怕沒有吧。


    不是因為我還沒信守諾言。本來就沒有人會隻為了諾言,就輕易放棄以前一直想實現的願望。


    既然現實中確實發生了不可思議的現象,代表星之淚已經發動了,這是鐵錚錚的事實。而現在隻有燈火在使用星之淚。


    就可能性而言,也可能是我不認識的人擁有星之淚吧。


    可是這次應該不是,畢竟被遺忘的是我。


    效果很明確鎖定的是冬月伊織,發動的大概是我認識的人。


    ──隻有可能是雙原燈火。


    燈火的願望是讓雙原流希複活。


    實現的方式是在自己身上──在『燈火』身上覆蓋『流希』。換句話說,雙原燈火的存在是她付出的代價。


    因此我阻止了她。


    這樣的人生是錯誤的,無論她怎麽扮演,無論多少人認為她是流希,燈火絕對都無法取代流希,至少我就一直記得燈火。


    燈火自己應該也明白。


    即便動用了星之淚的力量,隻有冬月伊織絕對不會忘記雙原燈火。


    「……這就是原因嗎?」


    因此燈火嫌我礙事。


    不隻是因為我強迫她放棄願望。而是就算她一意孤行,在我身上也行不通,在我的世界,雙原流希絕對不會複活。


    而我知道許願者無法在星之淚實現願望的時候,選擇要用什麽形式實現。


    不然在我許願『希望陽星不再被霸淩』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同意『剝奪周遭人的記憶』的這種形式。那是星星選擇的方法。


    也就是說……


    雙原燈火要實現願望,冬月伊織就要消失。


    換句話說,我的消失包含在燈火的願望之中。


    因此星之淚理解她的意圖,準備把我從世界上抹除。


    ──事情應該是這麽一回事吧。


    「慘了……這代表這樣下去,我可能會從世界上消失吧。」


    燈火大概也注意到這件事了。


    這是當然的,隻有她從一開始就明白──她不會因為被我說服這種理由,放棄長久以來讓姊姊複活的願望。


    燈火早就知道自己無法放棄這個願望了。


    不,不懂的是我。


    我一直尋尋覓覓,如果有人想使用星之淚,我就要阻止他們。我不斷上山去,四處尋覓擁有星之淚的人──而且也找到了。


    可是我什麽都不懂。


    一個人如此懇切地對其他人、對星辰許願,隻求能實現願望。我並不懂要他們放棄這些願望代表什麽意義。


    我怎麽會肖想憑我就能勸別人放棄呢?


    我怎麽會妄想,隻要提到代價、隻要說不會如願以償、隻要說明我愚蠢的失敗經驗,就能阻止他們呢?


    要是立場對調,我會因為這種程度的阻止而放棄嗎?隻要稍微思考一下,應該就能理解了。


    這還用說嗎?


    我怎麽可能會放棄。


    即便會失去第二重要的東西,還是想換回最重要的東西,也就是最愛的姊姊逝去的性命。


    誰會聽了大道理就放棄?


    燈火一定再明白不過了。


    因此她口頭上說好,可是並沒有心服口服。


    燈火會逃走,是因為她當下察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至少星之淚是這樣認定的吧,我也不覺得她做錯了什麽。


    ──即便犧牲我也希望姊姊複活。


    這就是燈火一直在隱藏的真心話,因此她才從我麵前逃走。


    如果是這樣……


    如果我認為這個推測正確……


    「……好,去找燈火是有意義的。」


    我「嘿」一聲從沙發站起來,為自己增添氣勢。


    我來推測一下燈火的想法。


    如果她想實現願望,要去的當然就隻有七河公園之丘。


    可是她現在不在。


    畢竟入夜去才有意義,她應該也不希望提早去被我找到,大概會在時間快到的時候才上山──我推測應該是深夜之後。


    因此我晚上再上山。


    ──我在街上奔跑,同時絞盡腦汁。


    理想來說,我想在星星出來前找到燈火,可是燈火也不會在我能輕易找到的地方吧,獨自找她不是上策。


    因此我前往車站前。


    我需要人手,可是在學校沒什麽可以依靠的人,而且所有人都已經遺忘我這個人的存在了──所以要賭賭看。


    我終於找到要找的人了。


    我來到車站前那個可疑的飾品攤,照理說學校還沒下課,可是她現在在顧攤──我就是要找生原小織。


    她與燈火見過一次。


    她當然可能也把我從記憶中消除得一乾二淨了,然而我覺得她也許會願意幫助我,我還可以搬出南那哥的名字。


    「小織!」


    我叫了她。


    但小織一如往常地坐在攤子後麵,身體一動也不動。


    我站在她正前方再說了一次。


    「抱歉!你可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可是──」


    可是小織依然沒有反應。


    她無視我──不對,她根本無法感覺到我的存在。


    小織看不見我。


    陽星都沒有這麽誇張,我簡直變成了透明人。


    「……不會吧?這是真的要消除我的存在啊,天哪。」


    我在攤位前低聲說,然而小織毫無反應。


    她在看著我,可是我好像是透明的,她的眼睛隻是看著路上來往的人群,無法看到冬月伊織。


    我當場大聲喊叫,當作最後的困獸之鬥。


    「喂────!!」


    但她還是沒反應,雖然我已經猜到了,但小織就是沒有注意到我。


    附近的行人也一樣,不隻有小織,全世界的人類都無法發現我的存在,這實在太蠢了。


    「可惡……」


    我不禁怒罵一聲,錯的不是小織,但是我走投無路了,這下我抱頭苦惱。


    我先離開了現場。小織連我的存在都無法發現,在這種狀況還繼續留在原地,實在讓我很難受。


    怎麽辦?這種時候沒有可以依靠的對象,完全是我自作自受。


    「…………打給爸媽看看吧?」


    我拚了命絞盡腦汁,決定打給父母試試看。


    他們應該都在工作,不過媽媽可能會接,雖然我完全想不到接了之後到底該說些什麽──


    『你好,喂……』


    「────」


    畢竟是自己的媽媽,光是聽她在探問的聲音,我大概就猜到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問道,像在尋找一條救命繩索。


    「喂……我是伊織──」


    接下來的回應,是我設想中最淒慘的。


    『喂?喂?請問是哪位?不好意思,喂!』


    我掛了電話。


    已經足夠了。照理說來電會顯示我的名字,可是她還問我是誰,這就代表連生母都遺忘了冬月伊織的存在,而且她也聽不到我的聲音。


    既然無法進行對話,就無法寄望會發生像燈火媽媽那時候的不穩定狀態。


    「……不會吧。」


    原本就已經有所預料,因此並不是太震驚,可是連長時間相處的父母都沒辦法發現我的存在,這實在是讓我大受打擊。


    我沒招了。


    我認識的人本來就夠少了,實際上又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雖然無意裝作孤高的樣子,但看來我還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孤獨。


    如果這就是從真正意義上被隔絕於世界之外……


    也對,這說不定是很適合我的終點。老實說如果這是懲罰,我不否認自己該乖乖受罰,我自認是個必須遭到報應的罪人。


    可是……


    盡管如此……


    「還沒……我還沒全部嚐試過。」


    我低聲說服自己。自言自語萬歲。反正沒有人會聽見,而且我反而很樂見有人聽到。


    我不能放棄,絕對不行。


    如果是自己的事,我可能不會在乎,可是……


    還有燈火。


    還要考慮雙原燈火。


    盡管少女那樣匆匆逃走了,我應該還是有話該跟她說。


    我無論如何都不能丟下一切,然後自己消失。


    雙原燈火是我青梅竹馬的妹妹,這個青梅竹馬對我很重要,而她現在已經不在了。


    對我來說,這樣就足以構成賭上自己一切的理由了──但不是這樣的。


    不隻是這樣。


    不是因為她是流希的妹妹,對我來說,她已經不是青梅竹馬的妹妹了。


    燈火就是燈火。


    很不會捉弄人卻很愛惡作劇,明明就很心機卻又很脫線,這些地方都令人憐愛──她是冬月伊織重要的學妹。


    我感覺到熱量。


    我一直以來一直堅持著,不要將情感的熱量表露出來。


    可是如果我隻允許自己展現出一次……


    我還沒決定該說什麽或想說什麽,在這種狀態下去見燈火太不道德了,我做不到。什麽都好,如果我需要別人的幫助,才能決定自己接下來該怎麽做,如果我要求助於人……


    是啊,試了再說也不遲。


    因為我和燈火之間還有一個還沒兌現的約定──


    先從她開始清點吧。


    「……拜托了。」


    我拿出手機,撥打電話簿中的某個名字。


    隻響了一聲,對方就接起來了,我抱著一絲希望開口:


    「喂──」


    4


    「來,給你。」


    少女開門進來,遞了一杯玻璃杯裝的咖啡給我。


    我接過後再次跟她致謝。


    「謝謝……你真的幫了我大忙,其實我覺得自己要瘋了。」


    「這我是看不出來啦。嗯,小事一件。」


    與那城玲夏說完坐在我正前方。


    這是我上星期和燈火一起來的卡拉ok的某間包廂,我打電話給與那城求助,叫她出來在這裏會合。


    店員也看不到我,因此隻能請與那城在櫃台買單。


    「這樣好嗎?這樣我們隻付了一人份的價錢……」


    「這種情況也無可奈何啦,反正現在的我對店員來說是透明人。」


    「……確實無可奈何,也沒辦法讓他收下兩人份的錢,他好像真的看不見……我看到這種情況真的不知道能說什麽,腦中好混亂。」


    現在是傍晚將近五點。


    我一打給與那城,她就承諾會立刻過來。


    「不過虧你能想起我啊,老實說,我原本覺得希望很渺茫。」


    我想起之前去雙原家的事。


    當時我成功矯正了燈火媽媽對燈火的錯誤認知,我看她想起自己的女兒不是流希而是燈火,就知道星之淚是有破綻的。


    不過我的朋友很少,至少遠野已經徹底遺忘我了,去找小織的時候,她根本連看都看不到我,想當然耳,也沒辦法聯絡到工作中的父母。


    事實上,我所能想到的可依賴對象,也就隻剩與那城了。


    ──畢竟昨天才發生那樣的事,我賭她對我還有很強烈的印象。


    「不是,也不是想起來。」不過與那城聽了我的話搖搖頭,「我從早上就一直覺得很奇怪,你突然沒來學校,可是沒有任何人多說什麽。」


    「嗯……你從早上就察覺不對勁了嗎?」


    「算是吧,然後我問了遠野,他卻說『冬月是誰?』,我才發現事有蹊蹺。」


    那情況就不太一樣了,這代表與那城身上沒有產生變化。


    不對,搞不好這是在可接受範圍內的合理改變。


    她接了我的電話後想起我,從這個時間點起,她的認知就被替換成『從早上就發現事有蹊饒』了。星之淚造成的認知改變,會自動調整成最自然的形式。


    燈火媽媽也沒察覺自己搞錯了姊妹,因此這個可能性不低。


    回想起來,燈火被認為是流希的期間,她也一直待在一年級的班上,然而我問了數學老師,老師卻回答流希是二年級,跟我同班。由此可見──應該是因為星之淚能把目前可見的情況,以最自然的形式解讀吧。


    不過我無憑無據,而且星之淚的效果本來就充滿了謎團。


    我沒有再想下去,我約她出來本來就不是為了談這些。


    「抱歉,先謝謝你來。」


    我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說。


    與那城倏地撇開視線,有點難為情地低聲說:


    「……沒什麽,我知道你現在遇上了很麻煩的事,這點小事……還好啦。」


    與那城用手指一圈圈卷她的頭發。


    她的態度太好懂了,讓我莫名覺得非常懷念。


    這是與那城的善良,因此我不能隻沉溺於她的善良中。


    我吸了一口氣接著說:


    「一直沒有跟你說明是我不好,抱歉──對不起。」


    我隻能低下頭,除此之外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


    我感覺時間在流逝。不能抬起頭。我快要被沉重的氣氛壓垮了。


    「……我說啊。」


    我聽到她開口。


    與那城的語氣聽起來有點錯愕。


    「你要道歉的是這件事嗎?」


    「咦……?」


    「是沒關係啦,實際上好像也沒錯。」


    「……與那城?」


    我想都沒想就抬起了頭。


    明明本來打算在她原諒我之前,都不要抬起頭。


    與那城看到我錯愕的表情,輕輕一笑。


    「你的表情怎麽那麽蠢?」


    「……呃?」


    「不好意思,她已經全都告訴我了,不用等冬月來說。」


    「咦?──嗄!?」


    好衝擊的一句話,我現在大概露出了這輩子最呆的表情了吧。


    這句話就是如此令人震撼。


    「咦?她、她是?」


    「當然就是那個叫雙原的啊。」


    我當然知道。


    可是還是太震驚了,讓我不禁問出口。


    「什、什麽時候……?」


    「她昨天突然打來,告訴她我的聯絡方式的就是你吧?」


    「我不記得……啊,不對,是那個時候啊?」


    那個時候燈火用了我的手機,擅自設定了鎖定畫麵。


    她偷偷竊取了與那城的聯絡方式啊?我好沒有資安意識……


    「要不然基本上冬月叫我,我是不會來的啊。」


    與那城說的太有道理了。


    「……很有道理。」


    「她跟我說,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突然被她訓了一頓……不過她說的也沒錯,所以……」


    與那城麵對我。


    接著她猛地低下頭來。


    「──抱歉,我之前一直對你講很惡毒的話。」


    「…………不會,啊……呃……」


    我有點措手不及,沒辦法好好說上一句話。


    我本來是來道歉的,沒想到她反過來跟我道了歉。不是因為事情出乎意料之外,而是因為太莫名其妙了,讓我沒辦法正常應答。


    「你、你不生氣嗎……?」


    她聽到我的問題皺起眉頭。


    「我一直很生氣啊,看不出來嗎?」


    「是啦,嗯,看得出來。」


    「可是既然她說明了來龍去脈,我也知道無奈的地方了,那就沒必要再繼續生氣了吧。」


    「這樣說……也沒錯。」


    「我反而覺得有所誤會的自己也有錯,所以才道歉,哪裏有問題嗎?」


    「…………」


    我回答不出來,因為沒有任何問題。


    確實,如果直接用語言表述,與那城隻是做了理所當然的事,這個道理我是懂的。


    但是──我和與那城之間,過去一直沒有這種『理所當然』。


    「……陽星真的忘了冬月呢,你們以前明明那麽要好的。」


    與那城輕聲說。


    諷刺的是,我快要消失的事實,讓與那城相信了這一切。


    「我以為是你……是冬月做了什麽惹怒陽星,讓她一直假裝不認識你。可是我還是一直覺得很奇怪,她又不像是在演戲,老實說我也不覺得陽星有辦法演戲。」


    「……因為她是個很好看透的人嘛。」


    「我問了陽星好多次,問她為什麽不跟你說話了,你們明明那麽要好,為什麽要假裝不認識你。可是不管問多少次,陽星都隻是一臉困惑,好像反而是我講的話很莫名其妙,不過真的沒想到,萬萬沒有料到……她是真的把冬月給忘了。」


    「我今天也一直在思考,要怎麽向你說明這件事。」


    「……你打算怎麽說明?」


    「不,我什麽方法都沒想到,快消失又是意料之外的事……最糟的情況就是無法得到你的信任,然後我得想辦法低頭──」


    「──這就是冬月糟糕的地方吧。」


    她講得這麽直接,我無言以對。


    與那城果然很生氣,應該說她可能是在斥責我。


    「我先說清楚,我之前是真的很生氣,我看到你們變成那樣……也很痛苦,如果隻是在吵架就算了,可是她假裝不認識你,完全不跟你打交道,我當然會覺得……你們是不是真的玩完了。」


    總有一天……


    我一直以為總有一天與那城也會拋棄我,不對,我以為她早就已經拋棄我了。


    可是我錯了,與那城一直真心想讓我和陽星和好。


    「但我還是……不喜歡這樣啊,我當然希望你們和好啊,沒想到冬月上高中之後判若兩人,變得好冷漠。」


    我回想起和她共度的時光。


    我上國中之後就開始跟與那城打交道了,其實我比陽星更快跟她混熟,她透過我也跟陽星熟了起來,我們三個人常常混在一起。我覺得開朗而善感的陽星,和看似尖銳卻善體人心的與那城個性很合。


    因此我都會拉著她們到處玩,她們加上我就是三個笨瓜。


    「……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真正痛苦的是冬月吧,我已經沒有權利責備你了。」


    與那城說完,悲傷地蹙起眉頭。


    不是這樣的,一直都很痛苦的不是我,是陽星和與那城。


    我隻是付出該付出的代價而已。


    這甚至不算是因自己的罪行接受懲罰,講低俗一點,我隻是買了很貴的東西。我隻是為了所求的東西,付出了應付的費用。


    盡管這個商品不是我所期望的。


    但是沒有試用期的製度,隻能用一輩子償還我的負債。


    就隻是這麽一回事而已。


    「所以冬月啊。」


    然而與那城還是看著我繼續說。


    她沒有撇開眼睛。


    這樣的與那城玲夏一直在關心陽星。我說不太上來,可是我很欣慰,真心覺得幸好有與那城陪在她身邊。


    「以後你都要說喔,像以前一樣跟我說。不要什麽都自己決定。」


    「像以前一樣……嗎?好懷念啊,國中一年級開始與那城就一直在幫我的忙。」


    「……我們是學年委員長嘛。」


    入學當時,我們經過推薦很快就決定好了職位,我也因此跟與那城熟了起來。


    要拋頭露麵並不困難,但我讓方方麵麵都顧得很好的與那城承擔了很多麻煩。因為隻要有困難,我就會先依賴她。


    ──與那城那句話的意思就是,她允許我以後也依賴她。


    「不管有什麽事,你都要告訴我,以前的事我跟你道歉,但是如果再發生同樣的事,我還是無法壓抑怒火的,我的個性就是這樣。」


    「……沒想到你這麽笨拙。」


    「可能吧,所以你要告訴我原因,我未必真的能幫上忙,而且可能還是會生氣……但還是不想被蒙在鼓裏。」


    與那城玲夏是很正直的人。


    她不喜歡歪曲事理,而且會把別人的事當自己的事煩惱。


    「知道了。」


    因此我這樣說。


    「不過與那城,有件事我也要說清楚。我不是想要忍辱負重、自行背負一切才保持沉默的,隻是單純覺得這是我的問題。我本來就沒打算到處宣傳,絕對不是因為罪惡感才這樣選擇的。」


    唯獨這件事,我不希望她有所誤會。


    我絲毫無意成為悲劇英雄,不想說什麽「不希望造成她沉重的負擔」、「隻要我犧牲就好」。隻是經過理性計算後想要隱瞞星之淚的效果,想要自行控管星之淚,以免再有任何人使用。


    而我曾經不小心使用過,因此也想一並控管自己的情感。


    想要控管情感,受到厭惡的情況就正合我意。這樣就不能再以別人為名,再次鑄下同樣的大錯。


    如果所有人都討厭我……


    我就不必再做出什麽事取悅別人。


    我也不會再拿別人當藉口。


    「以後發生了什麽事我都會跟你說,可是這隻是因為你拜托了我,不是因為我有所反省,或自認以前的我做錯了。」


    因此我澄清了,這些話一定會讓與那城更傻眼吧。


    唯獨自己就是這種人的這件事,我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你真頑固。」


    「本來就是啊,我知道一開始是你幫我取了『冰點下男子』這種很遜的名字喔,先不說命名的品味,你講得一針見血,真是服了。」


    「哇啊……你知情啊。」


    「你也沒想到會廣為流傳吧?事到如今我也沒有要多說什麽。」


    「來道歉的人姿態突然變高了呢。」


    「因為你已經接受了啊,那道歉時間就結束了。」


    「……我還以為你變了,我更正。」


    與那城瞪了我一下。


    可是她的眼神沒有了平常的憤怒。


    「你唯獨愚蠢這部分,跟以前沒什麽不同呢。」


    「……這句話還真傷人。」


    「哈哈哈!」


    我知道,這算是與那城在和解時會露出的表情了。


    5


    「所以我這就要來跟你商量了,我快消失了。」


    「雖然是我要你跟我商量的……」


    與那城皺起眉頭,一臉為難。


    「但我也沒想到會突然商量這麽嚴重的事……你還好嗎?」


    我輕輕點頭示意。


    「嗯,隻是快要消失了而已,不是什麽大問題。」


    「這種事不該講得那麽乾脆吧……」


    「這部分正合我意,所以我也拿來利用了。其實光是能跟你說上話,心情就輕鬆很多了。」


    我也是到了現在才發現,自己其實很不知所措。


    有這樣的自覺就是很大的幫助了,真的是正合我意,我要繼續利用這件事。


    「你也不必故作邪惡吧……我說啊──這是她搞出來的吧?」


    我想她應該也發現了。


    「應該吧,想不出還會有誰了。」


    「是啊,所以現在沒有人……連你爸媽都看不見你吧?你真的沒事嗎?說實在的,我覺得會很難受耶。」


    「多虧有你,我又振作起來了,不用擔心。」


    「我沒有在擔心。」與那城說,「唉,我本來還想說要是真的沒辦法,就讓你在我家住一晚的,看來是沒必要了。」


    這就是在擔心我的意思吧。


    不過這句話就別說出口了。與那城總是在拯救我。


    「沒問題的,我打算在今天之內做個了結,就算沒辦法我也可以住家裏,反正他們看不見。」


    「你是打算去見她吧?……你有什麽打算?」


    這個問題也讓我非常傷腦筋。


    其實我對於接下來該怎麽做,一點頭緒都沒有。


    「……怎麽辦呢?其實我也搞不太清楚,到底該說些什麽?」


    「你是說……」


    「不是嗎?會變成這樣就是因為她想讓我消失──」


    「──才不是呢,白癡!」


    與那城突然大喊,讓我大吃一驚。


    「你怎麽會這樣想?你真的是白癡耶,冬月。白癡。真是的,還好我有來!你也太冤枉她了吧。」


    「怎樣啦,這麽突然?」


    「我說啊,你覺得她是真的想讓你消失?你真的覺得……即便你會消失,她也要實現願望?」


    ──這個嘛。


    「我沒有這樣說,這樣的狀況應該也在她預料之外吧。」


    「你自己都知道啊──她可是特地要我來見你啊,我不知道她的願望是什麽,可是我知道她不會這樣做的。」


    與那城的語氣很堅定,像是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我跟燈火認識得比較久,可是與那城確實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跟燈火談過了,也許有些事是我不知道,但她知道的吧。


    「然而實際上,狀況就是跟昨天之前都不一樣啊。」


    我說。與那城死瞪著我看。


    「什麽狀況?」


    「不,這部分我不能細說。」


    這是燈火的私事,我實在不好代她說明。


    可是怎麽辦呢?要怎麽說明,與那城才會比較好理解呢?


    「總之,你也知道星之淚都市傳說的內容吧?」


    「就是知道才這樣說的。」


    「嗯……?」


    我不太懂與那城想表達什麽。


    她沉著地說出了星之淚的故事。


    「如果你期望找回最重要的東西,代價就是拿第二重要的東西去交換──我才想問你真的知道嗎?」


    「……呃,所以燈火為了實現願望,把我──」


    話說到一半,與那城就打斷了我。


    「我說啊,如果要找回逝去的、第一重要的東西,就要交出第二重要的東西吧?那個第一重要的,不是已經不見了嗎?」


    「喔……是啊。」


    「既然如此,所謂的第二重要,不就代表是現在最重要的嗎?這不就代表是要拿現在最重要的,去換以前最重要的嗎?」


    「────!」


    小織某次也這樣解讀過。


    既然如此,如果我不是因為她的願望而消失,是因為她要付出的代價而消失……


    就代表燈火……


    「我說那麽多你還不懂的話,你真的可以消失了,冬月。」


    與那城說。


    我苦笑以對。


    「太狠了吧,我們好不容易才和好的。」


    「那你更該振作一點吧,笨蛋,我還沒有接受這一切喔。」


    「…………」


    「我想說的隻有這些,唉……講了好多,口好渴。」


    「……我也是。」


    我喝了口與那城從飲料吧拿回來的飲料。


    接著把飲料噴了出來。


    「噗哇!?這是什麽好難喝!?」


    「哈哈哈!笨蛋,你掉以輕心了。」


    與那城一臉計畫得逞的表情。


    真是意外,我沒想到與那城會做出這種惡作劇,太出其不意了。


    難怪她會說她要去裝飲料。


    「你啊……這是什麽?咖啡裏混了茶和氣泡飲料?超級難喝……」


    「你要乖乖喝掉喔,剩下來太浪費了,而且你本來就沒付錢。」


    「飲料是你裝的,你好意思……」


    「開玩笑的,我的茶就給你吧,加油。」


    與那城說著把玻璃杯給我。


    我聽了之後非常認真地凝視著她的臉,她對我噘起嘴來。


    「怎樣?……反正隻要我不喝,就可以算是一人份的費用了,有意見嗎?」


    「沒有。」我搖頭。「我隻是覺得很像你的作風,不過這種藉口行不通的,你也喝吧,我要讓你當共犯。」


    「吵死了……什麽啦。」


    與那城突然撇開視線,我在這個有點懷念的氣氛中,勉強自己一口氣喝光了這個難喝的惡魔合體飲料。這一定是什麽懲罰遊戲吧。


    「重點是,你接下來要怎麽做,冬月?」


    聽到這個問題,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交給我吧──炒熱氣氛是我的拿手好戲。」


    我拿起店裏的鈴鼓,像某次一樣板起了臉。


    與那城一臉震驚地盯著我看了一陣子。


    「什麽意思?……你是笨蛋嗎?」


    她說完,傻眼地笑了出來。


    6


    ──今晚的星星很美麗。


    我已經很久沒有觀星了,因為我一直要自己不去看。


    不過重新在黑暗中從七河的山丘一看,我還是無法否認星空的美麗。天上的星星燦爛閃爍,美到令人煩躁不耐。


    馬上就是七夕了。


    到底有多少人知道,這座城鎮還有這種地方,可以仰望如此美麗的星空?


    我真的覺得很神奇,為什麽都沒有人會來這裏?


    像我這種討厭星星的人,硬要說的話是少數派吧。


    「……」


    很快就要過午夜了。


    燈火再過不到幾分鍾也會出現吧,不知道為什麽我很確定。


    我傍晚就來山丘上了,我並不討厭無所事事打發時間,也不特別喜歡,可是在為義務奔波之後,閑暇時間讓我感到平靜。


    老實說,我並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發展。


    自己也還沒找到答案。


    ──我不想讓任何人使用星之淚。


    那天之後,我一心隻想著這件事。如今也沒有打算改變心意,唾手可得的奇跡是無法帶給任何人幸福的。


    如果燈火想犧牲自己、取代流希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阻止她。為了讓自己比起動機更重視結果,我立誌成為冷漠的人。


    可是如果還有其他方法。


    我會……


    「──伊織君、學長。」


    聲音從正前方傳來,我的視線從天空回到地麵。


    會用這麽奇怪的稱呼叫我的,隻有一個人。


    「你來了啊,燈火。」


    「……既然你在山上,應該有看到我從山下爬上來了吧?」


    我沒有看到,我一直在看天空。因此搖搖頭。


    雙原燈火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伊織君學長是壞孩子呢,這種時間還在這裏遊蕩。」


    「因為是晚上啊,要是老天爺在看,我就不能做壞事了。」


    「但是有星星在看喔。」


    「沒關係,反正星星是壞蛋。」


    「是嗎?可是星星大人會替我們實現願望喔。」


    「就是因為這樣啊。從以前,會宣稱能實現人類願望的就是惡魔,不是天使。」


    「……你講得很像一回事呢。」


    我對苦笑的燈火聳聳肩。


    「這都是你姊在小學的時候說的,有意見去找你姊說,找你姊。」


    「這次講了那麽狠毒的話啊……明明我已經再也見不到姊姊了啊。」


    燈火說完仰望天空。


    今天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可是太陽在地球的另一端,因此天上隻有繁星。


    所以燈火才會思念消失在天之彼端的那個人吧?


    「所以呢?你為什麽要逃跑啊?」


    「我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錯,給伊織君學長造成困擾了,想到這裏就覺得沒臉留在原地。」


    「難道你以為以前都沒給我造成困擾嗎?」


    「哇,學長真的好糟,這個時候至少要講客套話安慰我吧。」


    「……也對啦。」我苦笑著點頭,「你確實幫了我很多忙,要不是你,我現在應該還是沒辦法跟與那城好好說話,這件事要謝謝你。」


    「咦?啊,哇。」


    她沒料到我會這樣說,張開了嘴巴,樣子看起來很呆。


    「謝謝你,這件事真的很感謝你。」


    「啊……呃。」


    「這一切都是多虧了你,燈火,謝謝。」


    「討、討厭啦,不要說了!是怎樣?你突然轉性了嗎?」


    「一直在做戲的人沒資格說我,我隻是說你的功大於過而已,不過負分的部分會另外計算,你放心。」


    「啊~這個部分還是沒變呢,學長,我真的放心了。」


    「……沒想到你真的會這樣做。」


    我歎了一口氣。


    接著深呼吸。


    「燈火啊,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不,其實我一開始就很在意了……燈火,你啊,其實一開始就知道,這樣沒辦法讓姊姊複活了吧?」


    燈火打一開始就知道,這樣下去她會成為流希。


    證據就是她在我麵前表現出的樣子,讓我想起以前的流希。燈火一開始就預設自己會成為流希活下去。


    可是這很奇怪。


    「一般來說啊,『讓她複活』的願望變成『所有人都會以為你是姊姊』根本就是詐欺吧?要是我,在這個時候就會放棄了。」


    「…………」


    「因為這樣你自己根本見不到複活,或者說形同複活的姊姊啊。想讓死去的人複活,不就是為了再見她一麵嗎?」


    至少一般來說會是這樣。


    如果是想犧牲自己換來她的複活,那我勉勉強強還算可以理解,可是我覺得如果要透過自己的扮演,讓她「形同複活」的話,情況就不一樣了。


    盡管如此,燈火還是想為這個願望而死。


    為什麽?讓死者複活的願望是誰的?通常都是許願者本人的吧,然而燈火永遠不會看到自己的願望成真。


    她隻能藉助他人的力量。


    ──所以反過來說……


    「你……你真正的願望不是讓姊姊複活。」


    「沒錯。」


    燈火點頭。


    她的笑容非常悲涼。


    「我真正的願望不是讓姊姊複活,而是相反……我隻是希望──死的人是我。」


    我的顏麵神經應該失去控製了。


    我一直在強製自己不能表現情緒,可是忍不住。


    因為我一點都不想聽到這種話。


    「我希望死的不是姊姊,而是我。姊姊開朗、總是笑臉迎人、沒有輸給病魔、交了很多朋友而且一直想活下去,她應該要活下來的。比起陰沉、沒半個朋友、總是在姊姊背後探頭探腦的我──姊姊應該要活下來的!」


    「燈火,你……」


    「我知道!我知道……都知道啊,我知道我說的東西是錯的、知道我說的東西沒有意義!可是!!」


    她搖頭,像是在否定將世界和自己拖下水的一切命運。


    燈火悲痛地大喊,像是個在耍任性的孩子。


    「可是我就是這樣想的,有什麽辦法?」


    「…………」


    「我也不是想尋死,不過所有人應該都這樣想吧,所有人、任何人……爸爸和媽媽、大家……學長也是!你們一定都覺得比起我,更希望姊姊活下去!──因為我自己也是!」


    原來這就是燈火真正的願望。


    她絕對是真心希望最愛的姊姊複活。那份感情不假。


    可是這也是罪惡感的反麵表現吧,星星是知道的。


    她在姊姊的保護下活了下來,因此……


    燈火自己的願望是希望姊姊複活,可是她揣想周遭的人都希望是她姊姊而不是她活下來,而且把他人的願望擺在第一順位。


    或許身為她姊姊友人的我,也是讓她有這種想法的其中一個因素吧。


    星之淚可能發現了燈火無意間抱持的罪惡感,於是願望實現的形式,就是把燈火變成流希。


    她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把流希還給周遭的其他人。


    「我也知道自己在想的事有多蠢。」


    她都知道,盡管知道還是忍不住祈禱,對於這樣的願望,我怎麽可能透過說服讓她放棄。想要以理性回以衝動的我很蠢。


    「我其實想照你說的、照約定放棄這個願望,我沒有說謊,並不是要欺騙學長。」


    「……這我知道。」


    這不是道理的問題,是情感問題,既然如此,我也沒辦法責怪燈火。


    因此我改說起其他的事。


    「話說回來,我之前就一直在想,為什麽是『伊織君學長』?」


    「咦……?」


    「我的稱呼啊。你從來我家之後就這樣叫我吧?這是故意的吧?你有時候也會很正常地叫我『學長』。我一直在想為什麽,告訴我原因吧。」


    其實我有一個自己猜測的答案,可是想問清楚。


    我問完之後,燈火的臉頰染上了一點紅暈。


    「我可以告訴你,但不要笑喔。」


    「放心吧,我會板起臉聽。」


    「不是,那樣好像也不太對……」


    她不滿地噘起嘴巴。


    接著說明:


    「我一開始隻是吃了螺絲,不對,該說是吃螺絲,還是想呼嚨過去呢?」


    「呼嚨啊?所以你一開始果然是想叫我『伊織君』吧?」


    因為流希以前就是這樣叫我的。


    她都叫我伊織君,燈火一定是想模仿她。


    「可是……因為學長就是學長,那天早上去學長家,要是叫你『伊織君』感覺好像很沒禮貌……」


    「所以你才慌忙補上了『學長』啊,難怪中間會有神秘的停頓。」


    「我想說隻能憑著一股氣勢這樣叫下去了!」


    「真是的……我還想說為什麽,原來是這樣啊,嗬嗬……」


    聽到答案如我所料地荒謬,我忍不住莞爾。


    燈火看我笑了,不滿地放下手。


    「啊啊!你不是說不會笑嗎……學長在笑!?好難得!?」


    我當然也會笑啊。


    比如說在跟一個半吊子、惹人憐愛的學妹說話的時候。


    因此我可以對她提出一個建議。


    「……燈火啊。」


    「這……這次又怎麽了?」


    「我無所謂。」


    「什麽?」


    「我是說你要用我讓流希複活,我無所謂。」


    「──」


    燈火瞬間語塞。


    不過我是真心的,反正消失的隻有我,燈火也能再見到流希,所以無所謂。


    我真心在思考這麽蠢的事。


    「是說你要是繼續用星之淚,遲早會變這樣吧?」


    我的存在會愈來愈淡薄。


    最後所有人、甚至我都肯定無法認知自己了。


    最終就是冬月伊織這個人類會消失吧。


    「……學長,這很難笑。」


    燈火說道。她看起來怒火中燒。


    「可是啊,雖然我確實說過星之淚無法引發物理現象,但我現在覺得應該是因代價而定的,也就是說,如果付出我這個人當作代價,以一命換一命──流希搞不好真的會複活。」


    雖然我完全不認為自己和流希是等價的兩個人。


    不過這就要看星星大人怎麽想了,區區人類的性命,應該隻會用數量來計算吧。


    「……你、不、不要開玩笑了!」


    燈火怒吼。


    她應該是第一次對我發這麽大的火。


    「不要……不、不要瞧不起人了!你以為我真的會這樣做嗎!?我從來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


    「……嗯。」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說得出、這種話……!」


    燈火的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淚。


    宛如流星一般。我知道燈火是真的動怒了。


    我早就料到了。


    我本來就知道燈火是這樣的女生,可以這麽斷定。


    因此我說:


    「是喔,太好了,那你快點放棄願望,救救我吧,太危險了,還以為要死了。幸好聊了些美好的事情,哎呀呀,這下燈火就心軟了吧,哈哈哈。」


    「──嗄…………?」


    燈火的嘴巴張得很大,真是有趣的表情。


    她漸漸地消化了我說的話之後,滿臉通紅,顫抖地說:


    「不、不是……!學長你、你說什麽……!」


    「不是啊,我先說喔,如果你想要的話,我是真的無所謂,沒有騙你。」


    「什麽──」


    「因為這樣你會留下來,流希也會複活,我是覺得既然如此消失也無妨啦,我還算滿及時行樂派的,可是我絕對不準你犧牲。」


    「什、什麽……什麽?」


    「燈火。我啊,不管其他人怎樣,就是希望你活下去啊,因為這一星期跟我在一起的是你啊,燈火,絕對不是流希。」


    「──────」


    「要是聽不懂的話,我換句話說──在流希和你之間,我會選擇你,燈火。不管其他人,我就希望你活下去,我還算滿喜歡你的,燈火。」


    「──────────────啊。」


    一滴眼淚滑落。


    燈火再度流下了眼淚。


    ──把這句話說出來,一定就是我該做的事吧。


    因此我說出了真心話。我一直覺得把真心話藏起來是我的義務,所以已經好久沒有將情感說出來了,但──我覺得可以說出口了。


    在過世的流希與現在還活著的燈火之間,我會把燈火擺在第一順位。


    因此,我對她說,我要燈火也把我擺在第一順位。


    「……太……狡猾了!」


    燈火說。她泣不成聲,我幾乎聽不出她在說什麽。


    「狡猾,學長好狡猾……太狡猾了!你明知道我……我做不到!還這樣說……卑鄙!」


    「……可能吧。」


    「我明明希望姊姊複活……嗝!你、你這樣說,要我犧牲你……我又做不到……」


    「是啊,你做不到的,我知道。」


    燈火搖搖晃晃地邁出了小小的步伐,慢慢地靠近我。


    因此我也往前走了一步。


    「我知道這完全不是你的錯,聽好了,燈火。剛剛是醜陋的我在向你求饒,而溫柔的你救了我。你沒有背叛任何人。」


    「笨蛋!」燈火已經哭得亂七八糟,「你以為亂扯這種歪理能騙過我嗎……!」


    「奇怪?我好受傷……」


    「學長嗝、學長、伊織君學長、變成這樣……我已經、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我、明知道……學長快要消失了!可是!」


    「……嗯。」


    燈火走到我身邊。


    我輕輕抱住她嬌小柔軟的身體,希望不會弄痛她。


    「我好爛……之前明明想把姊姊擺在第一順位……」


    「……是啊,你以前都可以的。」


    「可是、我不能犧牲學長啊,沒辦法啊,在姊姊和伊織君學長之間,嗚──選擇、選擇了伊織君學長……我……!」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這樣就好了吧?」


    「才不好啊啊啊啊啊……!!」


    「咦?好多鼻水……」


    「擤!」


    「啊,嗯,算了……抱歉啊。」


    我抱住在懷裏嚎啕大哭的小小身軀,輕撫她的背。


    我都知道,也許這樣就好。


    她一定很猶豫吧。燈火絕對沒辦法犧牲我,可是她會為了我這種人煩惱要不要放棄姊姊,她就是這麽溫柔的少女。


    因此我希望她全都怪罪到我身上。


    是我沒出息地搖尾乞憐,溫柔的燈火為了救我,不得已隻能放棄流希。我希望至少能製造這樣的局勢出來──可惜還是被看穿了。


    我給了她的罪惡感理由。而我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不過我確實滿喜歡常常自爆、無法成為小惡魔的青梅竹馬的妹妹。


    「抱歉,我就是個冷漠的男子。」


    因為冷漠,所以我的性命優先於青梅竹馬。


    我覺得這樣就好了。


    但是燈火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我,瞪著我說:


    「學長……到底哪裏冷漠了?」


    「咦……」


    「你看,我碰到了學長,我跟你靠得那麽近。」


    懷裏的少女微笑了。


    怕冷的女孩子碰觸我後露出了笑容。


    「──你明明就這麽溫暖啊。」


    此時,我心中好像有什麽東西被點亮了。


    像是很微弱的火光。心中的動搖雖然微弱,但是帶有明確的熱意。盡管我長久以來故作不知情,這樣明確的熱能卻超越了理性,撼動了我的靈魂。


    這是燈火點燃的情感。


    ──不過火光瞬間就從心中消失了,像是融化一樣漸漸淡去。


    我就是這樣的人。有些東西事到如今再也不能擁有了。


    可是……


    「我才不溫暖,是你太怕冷了,燈火。」


    她有一個傑出的姊姊,妹妹大概打從心底最愛姊姊了。


    我也非常喜歡她姊姊。這絕對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但我和妹妹都選擇放棄她,這也許是很無情的選擇吧?我們也許太過傲慢,竟然放棄了可以拯救的生命。


    不過我們都認同彼此的選擇。


    既然可以認同,我覺得這樣就好。我想這沒有什麽道理可言吧。


    「燈火──把那顆石頭丟了吧,不對,還回去吧。」


    我說。


    她把星之淚拿到胸前。


    「還嗎?可是──」


    「沒問題的,給我吧。這是天空給我們的,我們鄭重地還給天空吧。」


    我接過了燈火的星之淚。


    我握緊星之淚,狠狠瞪著正上方。


    「啊,學長,該不會!」


    燈火也察覺到了,我對她輕輕聳肩。


    「雖然我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意義!」


    我大喊。就在今天,就這麽一次,讓我把以往隱藏的熱量展現出來吧。


    「雖然充滿了謎團!可是星星啊!禰有聽見嗎!燈火──和我!打從一開始就不需要這種東西!我要還給禰了,聽好了!好好接住吧!」


    我們不會向星星祈禱,也不需要得到什麽。


    因此我們不會讓祂奪走任何東西,如果我還有願望,隻希望……


    禰不要再多做什麽了。


    我慷慨激昂,把過去沒有宣泄出來的所有情感滿滿灌注到拳頭裏。我怒視遠方的光芒,接著奮力擲出星之淚。


    「──飛向天空吧,去啊──!」


    我全力朝夜空丟了出去。


    這個瞬間,我投出去的星之淚發出了光。


    好耀眼,讓人難以直視的光芒。山下會看到什麽呢?山上的星光不斷往天上升上去──那是相當奇幻的景象。


    ──那一天,在某座城鎮觀測到逆飛上天的流星。


    逆飛的流星。從地麵逆向飛回原本所在地的星之淚。


    我和燈火從山上目睹了這片光景。而這裏是全城鎮最靠近太空的地方。


    未來被述說的逆流星傳說具有什麽意義,隻有我和燈火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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