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不在一個房。”那人說。 柏舟一抿下嘴,把人往上抬些,沉默著繼續往休息區走了。 柏舟一中午就到的災區,他剛進山,就遇上了救援隊。山區洪災嚴重,好幾個村都受到波及,分流之下,負責去營救格凸岩參賽選手的救援人手嚴重不足。柏舟一望著基地那一片泥海汪洋,麵色更加難看,能跑出來的人早跑出來了,休息區沒有藍山,他不知道藍山是否被埋在那些石塊下,幹脆加入了救援隊。 柏舟一把救出來的人扶到休息區,轉身正要走,忽然聽見自己手機發出一陣清脆的提示音。 柏舟一瞬間被定在了原地。 那是他設定過的程序,當藍山手機開機,跟蹤軟件開始工作,就會發出的聲音。 “你.......”救出來的人愕然看他,這個年輕的救援人員臉上迸發出無盡的生命力和亮色,他把濕發捋到腦後,露出沾著泥水的清雋麵容。 柏舟一轉身,往門外跑去。第六十章 第三卷 完 藍山被餓醒時,山洞外的雨還在下。 他看眼天,沒從那昏暗的雲層裏判斷出時間,隻得低頭看下手機。 手機經過烘烤後能開機了,但時不時會出問題,山洞裏又沒信號,藍山便把它當手表用了。 屏幕上顯示的時間近晚上十點,藍山才知曉自己已被困在這個洞裏半日。他一日三餐都沒吃,胃裏饑餓的感覺愈發猛烈。 選手還在後麵睡著,他的傷口被汙水泡過,邊緣有些發黑,但好歹血是凝住了。藍山去摸他的額頭,不出所料摸到一手滾燙。 藍山從包裏又摸出感冒衝劑,水沒剩多少了,他就幹喂了半包顆粒下去,剩下半包自己吃了。 他覺得自己也有些感冒,而且吃點東西墊肚子總比餓著好。 藍山一邊咽著顆粒,一邊思索。 救援隊應該已經來了,但應該重點在營救基地那邊,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搜到這側來。 又或者根本不知道這裏有人,就不來了。 想到這,藍山起身,走到洞口。 雨還未停,但轉小了,藍山衣服半幹,他不願再烘一次衣服,幹脆把上衣脫了,赤著上身往路口走。 藍山走出山洞,很快看見了那條被堵住的路。白天一直在下雨,雨水卷落泥土和碎石,把原本就堵上的路埋得更死了。 藍山站在“泥牆”邊,目測亂石高度。這個高度要過去不難,但就怕泥土和石塊滑落,引發又一次山體滑坡,把人給埋在下麵。 藍山又琢磨了會兒,覺得自己能出去,但是洞裏腿傷了的那哥們就不一定了。而且最要命的問題是,他不知道救援隊位置,也忘了回基地的路怎麽走。路程隻有幾百米裏還好,但要不小心迷路了,途中再下起雨,就徹底完蛋。 藍山憂心忡忡地看著牆,忽然聽見洞裏咳嗽,轉身回去了。 那選手醒了,咳著說口渴,還能正常說話就沒燒壞腦子,藍山鬆口氣,把最後一點水給他喂了,晃著空水瓶,開始發愁。 雨水混著泥,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喝,想做蒸餾水器材也不夠。 打火機處在半報廢狀態,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徹底罷工,如果沒有火堆,山間的雨夜會很冷得難熬。 藍山想到這,又出去撿了一堆樹枝,趁著火沒熄,加進火堆裏。 他哆嗦著把身上的雨水烤幹,穿上了衣服,在火堆邊坐下。 食物也是個問題,包裏的感冒衝劑可以勉強充饑,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能吃的了,如果再要撐幾天,那兩人都是奄奄一息的狀態,別說腿傷的選手,就是藍山也很難走出去。 於是藍山又開始思索,要不要自己先出去找救援隊,然後再帶著救援回來救人。 他覺得這個計劃很可行,但此刻洞外雨嘩啦一下又下大了,密集的雨幕可視度極低,藍山眯著眼睛往外看,隻看到雨水混著石塊樹枝往下滾。 這樣的情況上路,實在太危險了。 藍山想等雨小一點,但等了許久,雨越下越大,更令他絕望的是,洞外轟隆響了幾聲,根據經驗,是山又塌了,就是不知有沒有堵上路。 藍山麻木了,塌就塌吧,幹脆把洞口也給堵死算了,還暖和些。 他等困了,半閉著眼,往火裏又扔了根樹枝,粗略地估計道,照這個燃燒速度,一小時後就又得出去拾樹枝。 選手在身後半昏著咳嗽,藍山眯著眼昏沉了一會兒,忽地耳朵一動,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藍山剛開始以為是幻覺,但那聲音卻越來越近……甚至到最後,就像在洞口。 那人又叫一聲,藍山噌一下站起來,三兩步衝出去。他在雨幕裏猝然抬眼,塌下來的石塊果然已經堵到洞口,但這不是歎氣的時候,藍山愕然看見那亂石堆上站著個人,舉步維艱地半蹲著,似乎就要摔落。藍山震驚過後,脫口而出:“小心!” 那人聞言一頓,但還是順從慣性,從亂石頂端跳下來,閃電劃破天空,藍山被閃得閉眼。 再睜開,柏舟一已經到他麵前,用力把他抱住了。 藍山大腦空白地被他用力抱著,愕然質問:“你怎麽會在這?” 柏舟一急促地呼吸著,除了把他抱得更緊,其他都不做回複。 雨還在下著,風又吹過來,藍山一個哆嗦,終於反應過來。他掙開柏舟一,再把人往洞裏拽,急促說:先進來。” 藍山把柏舟一拉進山洞,柏舟一額發被雨水打濕,眼睛也進汙水睜不開,但卻在笑,藍山又驚又怒,一點喜都沒,胡亂幫他抹掉臉上的水,再次詢問:“你怎麽會在這?” “看到了新聞。”柏舟一說。 藍山又問:“你的選拔?” 柏舟一不說話,從身後濕透的包裏摸出個塑料袋,拿出瓶水,擰開瓶蓋給他:“喝點,嘴唇裂了。” 藍山確實覺得渴,他自己喝了兩口,又轉身要去喂還在昏迷的選手。 柏舟一這才看到洞裏還有個人,他看著藍山給人把水喂了,又摸出碘伏,說:“他需要消毒。” 藍山愕然看他蹲到自己身邊,拿出紗布和棉簽:“你怎麽什麽都有。” “救援隊的。”柏舟一說。 “你加入了救援隊?” “嗯。” “你真的是——”藍山聲音驟然拔高,他心急如焚,問,“選拔——?” 柏舟一反手從包裏掏出塊巧克力,扒了包裝塞進藍山嘴裏,堵沒了他的話。 甜味融化在嘴中,藍山氣消了些,人都在這了,罵有什麽用呢,但他更加鬱悶,問:“救援隊呢,怎麽就你一個人來。” “人手不足。”柏舟一說,“我帶了定位,他們雨小了會來。” 藍山想想也是,這麽大的雨,這麽難走的路,救援隊也不是神仙,怎麽能像柏舟一這樣直接莽過來。 他想著撩開柏舟一的頭發,發現其額頭上一道傷口:“怎麽搞的。” 柏舟一給選手消毒的動作一頓,低頭不自然想躲:“蹭了一下。” 是被石塊還是樹枝還是什麽別的,他也不說。 柏舟一低頭幹事,藍山又心疼又生氣,幹脆也不說話,拿棉簽沾了碘伏,給他擦傷口。 等兩人都料理完,柏舟一擰上碘伏的蓋子,又從包裏拿出塊壓縮餅幹給藍山。 藍山鬱悶地掰碎,一邊給選手喂了些,一邊問:“你選拔到底什麽時候。” “還有幾天。”柏舟一說,“你好像比我還擔心。” “兩次前科,怎麽讓人放心?”藍山說著,問出許久的困擾,“小學那次,你不會也是……” “不是。”柏舟一說。 藍山愣一下,說:“那就好。” 他吃了些壓縮餅幹,噎住了,柏舟一給他遞水,藍山悶了幾口,說:“謝謝。” “不用。”柏舟一說,“你願意和我說話了嗎?” 藍山這才想起兩人此刻還處在冷戰狀態,他滿心無奈,覺得柏舟一的衝動行事不值得鼓勵,但他又確實救了自己和受傷的選手,再加上如果把自己放到柏舟一的位置,藍山確定自己也會做出和柏舟一差不多的行為,甚至更激進…… 藍山歎口氣,說:“嗯。” 看柏舟一嘴唇蒼白,又說:“你過來點,那邊太冷了。” 柏舟一過去挨著藍山,他身上格外冷,藍山抱住他,被凍得一哆嗦,歎氣道:“你又要在大考生病了。” 柏舟一沒立刻回,半響後說:“你說得好篤定。” 藍山下巴擱他肩膀上,柏舟一來了,他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下來,人都有些困了,說:“你身體素質太差。” 柏舟一又沉默了,他安靜了很久,等藍山都快睡過去時,才聽見他輕聲開口,“從小就是,你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 藍山有些迷糊了,打個哈欠說:“我就是什麽都知道。” 柏舟一說:“明明不聰明。” “好啦聰明崽,告訴你個秘密好了。”藍山忽然很想坦白,他費力地支起眼皮,衝柏舟一笑,壓低聲說:“我會做預知夢,夢裏把未來的事經曆一遍。” “夢見過我們被困在這?”柏舟一說,“故意的,想殉情。” “都說是夢了,哪有那麽具體。”藍山說,“不過你可以問我一件關於未來的事,說不定我夢到過呢。” 柏舟一又安靜了,似乎真的在思考如何運用這不靠譜的“預知未來”的機會,半響,他開口:“在你不具體的夢裏,我們未來還在一起嗎?” “是吧。”藍山哈欠不斷,眼皮終於支不住了,睡著前,他小聲說:“當然了......你不讓我走的話。” 第二天一早,救援隊來了,把三人都救了出去。那選手被直接送往醫院,好消息是他腿傷得雖然重,但並非完全沒救,不需要截肢。和選手一起去醫院的還有柏舟一,他身體本就不好,在積水裏累死累活救了大半天人,又半夜上路穿過雨幕進山洞,已經達到體能極限。渾身濕透的待了一晚上,他如藍山預料的一般發起了高燒。 藍山本人也有些低燒,輸了兩小時液就好了,醫生都感歎他身體素質強得驚人。 經此大雨,格凸岩的比賽取消了,國際攀岩協會吵成一團,各方人馬對徒手攀岩該不該舉辦賽事大打出手。 但這一切都不怎麽為藍山所在意了,泥石流和柏舟一發燒的事,兩人都默契地瞞下了父母。藍山接下來幾天都陪在柏舟一身邊,山下的醫院床位緊張,柏舟一隻能在輸液室坐著休息,藍山就坐在地上守著他,偶爾靠著他膝蓋睡一會兒。兩人都懨懨的不精神,縮在一起頗有點相依為命的可憐意味。 幾天後,選拔日到來,柏舟一也終於從高燒轉低燒,出院乘車回了imo集訓所。 他去救災的豐功偉績不知怎麽傳遍了整個集訓處,老師大為震撼,破格給這個曠了幾乎所有集訓的集訓生保留了考試機會。 柏舟一進考場前,額上還貼著退熱貼,這讓他看起來有點幼齒,像個不太聰明的漂亮小孩,他進去前問藍山:“你的夢裏,我被選上了嗎。” 沒有。 前世的柏舟一,imo選拔失誤,與國際奧賽參賽資格失之交臂。 現在的藍山已經無心去想柏舟一究竟是發揮失常還是有心為之,他看著望向自己的柏舟一,說:“選上了。” 柏舟一說:“好。” 他抬手捏了下藍山臉,短促笑下說:“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