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還知道道歉,也不算無藥可救。 祝君閉上了雙眼,他其實感受不到太多難過的情緒,他隻是很失望,也很疲倦。 周蘭有黑曆史不算大事,但周蘭對他並不坦誠,他在極力掩蓋這些過往,其實透露出了濃烈的對他的不信任和對自己的不自信。 在這段感情中,祝君不知不覺走得越發辛苦,還記得一開始,他是和周蘭並肩走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周蘭就需要他拖著走了。 一個人承擔著兩個人的感情和未來,祝君其實也經曆過,但那時候他還年輕,他愛安睿愛得要死要活,也不覺得疲憊。 現在感覺意興闌珊,一來是年紀大了,二來,或許他是真的沒有那麽愛周蘭吧。 祝君閉眼思考了幾分鍾,再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看到了落淚的周蘭他悄無聲息地哭著,像一隻忐忑不安的家養動物,離開了主人的飼養,大概率就活不下去了。 祝君看了周蘭一會兒,從記憶深處挖出了第一次見他時他的模樣周蘭穿著亮色的員工服,舉著小托盤,臉上帶著笑容,像個野草一樣,還是生機勃勃的。 那樣歡快地笑著的周蘭、拒絕他多買酸奶的周蘭、鼓足勇氣向他要微信的周蘭,被他養在了家裏,卻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這段感情,於他祝君而言是從容不迫,於周蘭而言或許是滅頂之災。 祝君本來就不是什麽心硬的人,他又一次心軟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就當我們剛剛什麽都沒看見,你的黑曆史,等我們到國外了,你再親自和我說。” “祝君,我害怕你知道了一切,會不要我。”周蘭用手背給自己擦了擦眼淚,“我配不上你,真的。”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說得算的,也不是任何不想幹的人說得算的,”祝君屈起手指,刮了下周蘭的鼻梁,沒逗笑他,反倒讓他哭得更凶了,“我覺得你很好,那你就配得上我。周蘭,你要自信一點。” 周蘭的眼淚仿佛怎麽也擦不幹似的,祝君抬頭看了一眼休息室內高懸的時鍾,攬著他的肩膀,把他帶離了這裏。 從二樓的休息區到一樓的貴賓室,隻需要走十五分鍾,這十五分鍾,是周蘭往後餘生裏,最甜蜜而滿足的回憶。 周蘭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他小聲地和祝君討論著出國後的規劃,似乎想借此轉移祝君的注意力,讓他忘記剛剛的不快。 祝君也配合著他聊,他甚至提到了他看過的幾個教堂他們可以在國外舉辦一個小型的婚禮,古堡也不是不可以,婚禮一定要辦得特別浪漫、特別溫馨。 周然聊著聊著,總算破涕而笑了,他用手機的前置鏡頭照了照自己,說:“太醜了,我去下洗手間,洗把臉。” “我陪你一起去。”祝君毫不猶豫地說。 “不了,你看著行李吧。”周蘭把自己的小箱子遞給了祝君,自己背著個小包,向祝君揮了揮手,直接跑向了洗手間的方向。 周蘭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沒有說再見,也沒有說我愛你,他隻是扭頭去了洗手間,就好像,他不是不告而別一樣。 祝君等待了十五分鍾,感覺不太對勁,他沒有關閉飛行模式這是他之前和周蘭的承諾,他推著行李箱去了周蘭剛剛去的洗手間,他喊周蘭的名字,但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出了洗手間,又去服務台,工作人員替他廣播尋人了幾分鍾,依舊沒有任何周蘭的消息。 祝君猶豫再三,終於關閉了手機的飛行模式,無數的未接來電和短信洶湧而來,他置之不理,選擇撥通周蘭的電話,卻發現,他已經被對方拉黑了,換其他的聯係方式,也是全部都被拉黑。 機場開始播報登機的語音提醒,祝君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周蘭的身影飛機滑過跑道,沒有帶走這一對原本想要離開的戀人。 冬日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在祝君的身上,祝君打了個冷戰,他意識到,他又一次被拋下了。 他找了個遠離落地窗的休息位,usb的端口一端插入了休息區的充電口,一端插入了已經提示電量不足的手機中。 他顫抖著手,卻熟稔地打開了微博,他看到了周蘭半個小時發布的最新微博。 天天向上的周小蘭: 我和祝君分手了,他是個很好的人,因為太好了,所以我這種人,不該再拖累他。你們網上傳播的東西,是我年少時犯的錯,犯了錯我承認,沒什麽可辯駁的,但你們這些人,打著正義的旗號,幹著網暴的事,也沒比我高貴到哪兒去。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很多安睿的粉絲,你們覺得安睿比我好一萬倍,但你們想沒想過,如果沒有祝君,安睿說不定也會有和我一樣的黑曆史。長得漂亮的男孩子,沒有父母的照顧,出去打零工會被老板隨便扣錢,我想活下去,想給奶奶治病,我還能怎麽辦,你們告訴我,我還能怎麽辦。 我是在賣慘,以後我還要過我的生活,麻煩你們放過我吧,有這個精力,不如多去關注下扶貧工作,多救助幾個可憐的孩子。 祝君看過了這條微博,也很輕易地從微博的相關推薦中,找到了周蘭的黑曆史。 周蘭會被他之前的高中退學,不是因為他喜歡男人,而是因為他有些不雅視頻,被人匿名上傳到了校園論壇上。 周蘭曾經交往過一個比他大將近二十歲的男朋友,男朋友每個月給他一些錢,供他讀書,但不夠他給奶奶治病。 沒錢,隻能想來錢的辦法,那個男人接觸到了地下直播,就半強迫著周蘭,幹了這行,做了所謂的“福利姬”。 半年後,上頭掃黃工作幹到位了,地下直播的平台被一窩端了,男人少了一大筆收入,氣急敗壞,想讓周蘭直接賣身,他再從中抽成。 周蘭也不是傻子,他威脅男人再逼他,他會直接報警,終於擺脫了男人。但他沒想到,男人會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思,把他的黑曆史爆在了校園論壇上雖然網管及時刪除了相關帖子,到底還是產生了不良的影響,校長斟酌再三,依照校規,開除了周蘭。 周蘭失學了,隻好去超市幹雜活,再後來,他就遇到祝君了。 這段故事,其實是祝君美化後總結出來的,按照網友們的吃瓜和嘴毒,周蘭儼然成了個為錢不擇手段的男女表子,即使他隻和這一個男人上過床,但網友們已經給他蓋了章,罵他人可盡夫、不知廉恥。 周蘭過往的那些未成年時拍攝的“福利姬”視頻,吃瓜網友們也在激情傳播,除了男的,還有很多跟風看熱鬧的女人,搜他的名字,滿廣場都是求資源的。 祝君感受到了荒誕不經、荒唐可笑。 互聯網好像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怪物,所有人都在上麵宣泄著負麵的情緒,再也看不到什麽陽光。 他想了想,也發布了一條微博。 他說:“周蘭,那不是你的錯,你那時候太小了。可以的話,我們再聊一聊,即使分開,也不要不告而別。” 他發了這條微博,等了很久,沒有等到周蘭的回複,私信當然也聯係不上,早就被拉黑了。 祝君當天晚上就去學校找過周蘭,周蘭沒有見他,但委托室友,給他帶了幾句話。 他已經辦好了出國的手續,不準備浪費,很快就會出國了。 出國的學費,他還是會厚著臉皮用祝君之前給他的錢支付,等他工作之後,如果有錢的話,會慢慢還的,如果沒錢的話,那也沒辦法了。反正網友都罵他是男女表子,他再清高不拿錢,也挺虧的。 他不是什麽好人,一見鍾情是真的,想找個飯票也是真的。 他知道祝君不會拋棄他,正因為知道,才覺得他配不上他,他太髒了,身體上髒,心也髒。 以後別再見了,再見隻會讓祝君記得他不好的模樣,他希望祝君能多記得點他好的模樣。 真希望他十五六歲的時候,就能遇到祝君啊,那樣的話,他也會像安睿那樣幸福吧。 最後的一句話,是周蘭手寫在紙上的。 “祝君哥哥,你是個好人,好人是會有好報的,我祝你幸福快樂,祝你得償所願。” 祝君把這張紙折疊了幾下,收了起來,他知道,這是周蘭和他,最後的交集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更新結束了,明天見。第七十一章 祝君沒有再出國,他回到了自己的小別墅裏,用僅存的力氣喊了家政人員幫他撤下所有遮擋家具的防塵罩、收拾好房間、填滿冰箱、做一頓飯。祝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吃完的飯,好像也嚐不出什麽味道,然後他脫光了全身的衣服,躺在了柔軟的床褥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祝君把手機關了機,他吃了就睡,睡了就吃,過得渾渾噩噩直到邵東敲響了他家的房門。 祝君推開了房門,屋外刺眼的眼光讓他後退了一步,抬手擋了擋陽光。過了一會兒,他緩了過來,神色木然地說:“進來吧。” 邵東的身材很高大,很輕鬆地攬住了祝君瘦弱的肩膀,捏了把他肩頭,眉頭微皺,說:“瘦了不少。” “我那點破事,你應該也都清楚。”祝君的腦子因為很久沒用過,有點遲鈍,理智告訴他,他應該給邵東找點喝的,但四肢沒什麽力氣,人也懶散,什麽都不想做。 “我自然是清楚的,隻是沒想到你這次會這麽難過。” “那你怎麽來了?” “有人打電話拜托我,過來敲門看看你的狀況。” “誰?” “說了你又不高興,不說你也能猜得到。” 祝君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要是說你是因為擔心而來看我,我會非常高興的。” “但那是謊言,說謊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輕易我不會撒謊。” “好吧,你看過我了,然後呢?” “然後,至少要把你家裏的垃圾扔出去。”邵東攬著祝君的肩膀,把他摁在了沙發上,他環顧了一圈室內的情況,熟稔地打了個電話,說明了地址,讓對方找幾個勤快的家政過來。 “我還以為你會親自幫我打掃。”祝君有些冷,他自己拿了個小毯子,鋪在了膝蓋上,然後看著毯子上的圖案發呆這是周蘭留下的,少有的幾樣東西。 “總要讓專業的人去幹專業的事。” “你倒不如直說,你沒幹過任何家務活。” 邵東沒否認這一點,他提了個建議:“要不要和我出門玩一圈?” “去哪裏?” “迪拜。” “你有時間?” “如果你答應的話,我一次性休了今年剩餘的年假。” “你公司怎麽辦?” “邊旅遊邊遠程辦公。” “太麻煩了。” “為你是值得的。” 祝君沒答應,也沒拒絕,他一直懨懨的,像是對生活提不起什麽興趣了。 家政人員來得很快,他們也的確專業,分工合作處理之下,祝君家的地毯都被徹底清理了一遍。 兩個小時後,祝君和邵東坐在了餐桌旁邊,桌麵上是熱騰騰的飯菜,不遠處還有樂手在現場奏樂,一切都顯得那麽恰到好處、完美無缺。 邵東親自盛了一碗湯,放在了祝君的手邊,說:“嚐嚐看。” “謝謝。”祝君端起碗,憑借肌肉的記憶,每一個動作都做得輕柔而舒緩,他慢吞吞地喝了湯,湯的味道自然是極好的,但他的心情算不上好在剛剛的那一瞬間,他又想起了他讀書時候的故事了,他一路讀的都是最貴的學校,偏偏又是一個無人看管的孤兒,周圍的同學對他都是友好的,或者說,過於友好了。 他們總是在照顧著他,帶著單純的善意,照顧著他的生活,從來都不和他發生任何爭執祝君一開始不太懂,後來懂得了,他像孱弱的兔子,生活在一群狼之間,成了溫和無害的寵物,而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 祝君那時候有很多朋友,他的朋友們從來都不向他索求任何東西,反倒是經常送他些東西,祝君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會給予回報,但每次他這麽做的時候,對方總是很驚訝,然後更加憐愛地看著他。 他們說:“祝君,你是個好人。” 他們說:“祝君,不要把人性想得太好,這個世界上還是壞人多一點的。” 他們說:“祝君,真希望我們一直在校園裏,不用去邁向社會。” 他們說:“祝君,你的起點很高,如果你想,你完全可以擁有更多的東西。” 他們說了很多、很多,但最後,祝君和他們還是變得生疏,漸漸失去了聯係。他們原本就在不同的軌跡上,隻是在某個階段,短暫地發生了交集在相遇的時候,已經注定了會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