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某個地方有一位神明。


    神明因為是神明,所以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神明創造出人類、建構文明,讓星球地表充滿了繁榮的光景。


    神明受到許多人尊敬與崇拜,而神明也頗為享受這種感覺。神明很喜歡人類,也愛著自己創造出來的庭園模型。為了報答神明,人類發明了各種技術與藝術,做出了愚蠢與聰明的行為,營造出美麗與醜陋的情景,讓世界像萬花筒一樣五彩繽紛來取悅神明。


    世界相當充實。


    直到「那個時候」到來——


    佑樹得到保證,他大部分原有的日常生活都可以受到保障。


    『我們必須盡量讓佑樹先生撐久一點才行,因為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找到代替的人才。』


    佑樹在內心繃著臉向對方說出「謝謝你們這麽親切哦」。像是對待牛或者豬,在享用它們美味的肉之前,也都是細心地照顧它們長大。


    『所謂的日常生活……』


    佑樹試著確認內容。


    確認的對象是千代小姐——也就是那名獨自管理著神明居住的宅邸,長得十分漂亮但是很恐怖的女仆。


    『具體來說,是哪些範圍受到保障呢?』


    『除了幾項例外之外,幾乎是全部。』


    『那比如說,和家人一起住在原本的家裏?』


    『沒有問題。』


    『可以自由外出然後也沒有門禁?也可以去國外旅行?』


    『請盡量沒有關係。』


    『也可以談戀愛嗎?』


    『享受青春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嗎?』


    『那我也可以追求千代小姐囉?』


    『如果性欲無處可以發泄的話,隨時歡迎您這麽做。』


    原本是開玩笑,但對方卻笑著點了點頭。


    看來還真的是百無禁忌,不過對方的笑容還是很恐怖。


    『這樣的話,反而是「幾項例外」特別令人在意了。』


    『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啦。就是對自己的立場有所自覺,然後回應我們家主人的要求。還有在特定的日子、時間到訪我們家主人的居所。大概就是這種程度的事情。』


    『……聽完之後,怎麽覺得是頗為容易的工作。』


    『那就請您感謝我們家的主人吧。』


    女仆直接忽視了佑樹的疑問並這麽表示。


    『身為祭品的人之所以能如此自由,完全是因為我們家主人如此希望。請不要辜負了她的好意並且惹她傷心,這一點您能做到嗎?老爺。』


    ?


    「……就這樣,我結婚了。」


    「哦~是這樣啊。」


    聽完佑樹的自白,小岩井來實就不停地點頭。


    地點是在私立叢雲學園高中部,二年a班教室裏。


    在班上其他同學已經回家的放學之後,.身為班代的他們正在努力進行著分類上課用講義的工作。


    「……咦?咦咦?」


    遲了十秒鍾左右,小岩井來實才瞪大了眼睛。


    「等一下,咦?你剛才說什麽?」


    「沒有啦,就是說我結婚了。」


    在講義角落釘上釘書針的佑樹重複了一遍。


    「那個……」


    他的夥伴,也就是另一名班代發愣了一陣子。


    「抱歉哦,佑樹同學。我完全不了解你說的『就這樣』是什麽情形,應該說一不小心就左耳進右耳出了。你結婚了?真的嗎?」


    「嗯,我真的結婚了。」


    佑樹很驕傲般挺起胸膛,並且用鼻子輕哼了一聲。


    「結、結、結婚嗎?結婚、共結連理、攜手共度人生……」


    另一方麵來實則是瞪大了眼睛,說話吞吞吐吐而且露出慌了手腳的模樣……


    「……等一下,仔細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了。別開這種玩笑好嗎?我這個人很容易就會相信別人說的話。」


    「說的也是,一般人應該都會這麽想吧。」


    「說起來佑樹同學和我一樣是十六歲吧?這樣怎麽可能結婚呢?」


    「是啊,你說的一點都沒錯。」


    「佑樹同學真的很過分,竟然以欺騙我這個弱女子為樂。這簡直是詐欺。真的是名符其實的結婚詐欺。」


    說了俏皮的比喻後,這名同班同學就晃著略呈波浪狀的頭發輕輕笑了起來。


    「不過,佑樹同學如果真的結婚的話……」


    她一邊補充釘書針……


    「你妹妹不知道會有什麽反應哦。」


    「是啊,她應該會嚇一大跳吧。然後就口吐白沫昏過去。接著又像僵屍一樣複活,並且破口大罵。最後說一句最討厭哥哥了,然後開始大哭。大概就是這樣吧。」


    「我想也是,應該會這樣吧。」


    「她沒拿菜刀出來已經算很貼心了吧。」


    「是啊,你妹妹確實是兄控的模範。」


    「所以說……」


    佑樹一邊檢查完成的講義一邊這麽表示。


    「今後搭訕我的人就算是發展不倫關係了,絕對不能夠玩火唷?」


    「你這麽說是為了要牽製我嗎?」


    「沒有啦,單純是閑聊。」


    「應該說,你這結婚的設定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啊?」


    「不知道,我才想問呢。」


    「這樣啊,真奇怪。雖然佑樹同學一直是這樣啦……」


    「不過老實說呢……」


    佑樹心裏想著像這樣的閑聊,隻是為了好好體會能活著回學校上課的喜悅而已。老實說,根本沒想過還有機會像今天這樣,在這裏和小岩井閑話家常——因為前幾天,沒有任何事前通知就被召喚到九十九機關時,他就已經有再也回不來的覺悟了。


    當然因為了解自己的身分,以及應該要負起的責任,所以每一天都有可能發生這種事情的心理準備……不過如果有被卡車撞到,明明還記得那個瞬間的影像與感覺,卻不知為何沒有任何傷痕而且元氣十足的經驗,那就和佑樹目前的心情十分相似了。他到現在還是沒什麽真實感,事情發生之後明明又過了好幾天,還是覺得心底不踏實。


    ……他也把這些事情說給來實聽。


    「原來如此~」


    她用力點了點頭。


    「這下就真相大白了,我終於知道這幾天佑樹同學有點奇怪的理由。」


    「……你真的知道嗎?自己這麽說或許有點好笑,但如果我是小岩井的話,聽了剛才的說明一定還是搞不懂。」


    「我知道啊,然後也了解了,難怪佑樹同學會這麽受到異性歡迎。」


    「啥?」


    佑樹露出「你在說什麽鬼話啊?」的表情。


    相對的,來實臉上則是「我看透一切了」的表情。


    「佑樹同學從以前就經常這麽說對吧?像是隻要能活著就是賺到了之類的內容。不知道該說是樂觀,還是已經了悟人生……」


    「我哪有那麽偉大啊,這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或許吧。不過呢,幾乎對所有女孩來說,外表都比內在重要啦。不是實際上如何,外表與印象才是重點。」


    「哦……是這樣啊。」


    「就和不良少年總是有女朋友的道理相同。不覺得把頭發染成顯眼的顏色並且梳成飛機頭,就跟孔雀張開彩色尾羽很像嗎?總之看起來又強大又華麗就是吸引人啦。」


    原來如此。


    感覺能夠理解她的比喻。


    「總之呢,女孩子就是對散發危險氣息的男性沒有抵抗力。因為女生是看起來複雜,其實很單純的生物。」


    「危險的男性嗎……」


    「雖然有很多故作姿態來散發這種氣息的人,但佑樹同學並不是這樣。從你身上就散發出死亡的氣息啊。」


    「嗬嗬,誇獎我也沒有獎勵唷?」


    「不不不,沒這回事吧?因為佑樹同學是有錢人家的少爺。隻要願意,不論多少獎金都能拿出來吧?嗚嗬嗬……」


    「哇啊——!女生最後還是看錢嗎!」


    「愛情與麵包一樣重要啦。啊……這份講義印刷出錯了。」


    「ok——把它換掉吧。」


    兩人一邊進行這樣的對話,一邊結束了這一天放學後的工作。


    『那明天見了,佑樹同學。』


    她在分手前一定會這麽說。兩人認識相當久了,而且她也是在不觸及核心的情況下可以訴說自己身邊事情的對象。所以她每一句『明天見』都帶著特別的意義,而佑樹每次聽見也都會有這樣的想法。


    希望還會有『明天』。


    也希望能夠平安地迎接後天,以及接下來的每一天。


    ?


    隔天就被安排了再次與神鳴澤世界見麵的機會。


    (不過事情真的變得有點奇怪。)


    喀噠喀咚……


    喀噠喀咚……


    抓著總武線電車吊環的佑樹一邊搖晃一邊想著。


    (沒想到會和神明結婚……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呢?)


    佑樹到站後下車,穿越剪票口後走在兩旁都是銀杏的路上。


    這邊附近除了是都內知名的閑靜住宅區之外,同時也被指定為特定保護區,所以也是不太受到開發浪潮影響的區域。到處都可以看見戰前建立的洋館,而且有不少房子裏麵依然有住戶。


    從大路上背對鐵路轉進另一側後,進入住宅區。在類似老舊繩子一般蜿蜒的一連串坡道與樓梯上走了一陣子,不久就看見目的地的建築物了。


    那裏是第二次到訪的神明宅邸。


    「等您很久了。」


    佑樹站到生鏽的大門前麵,還沒按門鈴,千代小姐就出來迎接佑樹。


    「我家主人已經快等不及了,請進來吧。」


    「啊,謝謝。那麽打擾了。」


    佑樹實在對這個女仆沒轍。


    雖然態度溫柔而且是個美人,年紀似乎也和自己差不多,但總覺得她的笑容有種壓迫感。麵對麵接觸後,就會陷入胃部被人用力擰著的錯覺當中。


    「您已經習慣……」


    在前方引導佑樹進入宅邸的千代小姐邊走邊這麽問道。


    「和我們家主人的相處方式了嗎?」


    「嗯……該怎麽說呢,我會想點辦法的。」


    「感謝您如此令人放心的發言,想必佑樹大人應該有什麽有自信的策略吧?」


    「沒有那麽棒的東西啦,隻是我今天心裏已經事先下定某個決心了。」


    「是什麽決心呢?」


    「秘密。」


    「……好吧。對我來說,隻要有成果,過程就一點都不重要。就請您好好努力吧。」


    兩人來到神鳴澤世界的房間前麵。


    千代小姐敬了個禮後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隻有佑樹一個人被留了下來。


    「那麽……」


    他與房門正麵對峙。


    雖然不像第一次時那麽誇張,但還是有點緊張。雖說是因為當時的情勢而『結婚』,變成了夫婦關係,但對方依然是遙遠的存在。


    她今天又會如何迎接自己呢?


    是會像個神明,以身為高等存在的毅然、優雅的態度來迎接佑樹嗎?初次見麵時她就是那樣……隻不過那個時候馬上就露出真麵目了,這次她還是會再接再厲地以同樣的表演風格來麵對自己嗎?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俗話說有一就有二。


    (唉,隨便啦。)


    佑樹決定不再猶豫了。


    考慮那麽多也沒有用。


    到了第二次就有心理準備,不會再像上次那樣。


    (好,進去吧!)。


    調整一陣子呼吸之後……


    佑樹便敲門,並且打開房門。


    就這樣映入他眼簾的是……


    活了一千年的神明那全身赤裸、身上隻纏著紅色緞帶的模樣。


    「歡迎回來,親·愛·的。」


    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的佑樹麵前,神鳴澤世界倚坐在床上,擺出誘人的姿勢……


    「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還是先·吃·我呢?耶嘿。」


    然後說出這樣的話來。


    「…………」


    佑樹全身變得雪白,額頭附近出現幾條直線,然後嘴角流下一條血——如果用漫畫來呈現目前的佑樹,大概就是這樣的畫麵了。


    「歡、歡迎回來,親愛的。」


    世界再次發動攻擊……


    「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還是先·吃·我呢?耶嘿。」


    「………………」


    佑樹靜靜地關上房門。


    他快步退回走廊,走回到女仆待在裏麵的接待室。


    「那個……抱歉。真的很抱歉,千代小姐。」


    「什麽事?」


    佑樹對悠閑地把紅茶杯舉到嘴邊的女仆說:


    「那個……你們家的主人,好像是個笨蛋哦。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就算是開玩笑,敢侮辱我們家主人也算是膽子很大了。就讓我毫不留情地往您胯下一踢來當作獎勵吧。」


    「沒有啦,不是開玩笑。我是說真的。」


    「我能說的隻有一句話。」


    女仆一邊把果醬加進杯子裏一邊說:


    「請回到我們家主人的身邊去吧。不願意的話,就用我的腳把您像顆足球一樣踢回去。」


    「不用麻煩您了。」


    「我很會盤球唷?實力可以和馬拉度納並列。」


    「那就更不用了。」


    「剛才那麽有自信地說出『我會想辦法的』,結果是在說謊嗎?」


    「呃,我是那麽說了沒錯……」


    「請現在立刻往右轉,不然的話我真的要開始盤球了。」


    被趕回來了。


    沒辦法的佑樹隻能沿原路走回去。


    (不過等一下,這樣到底是要我怎麽辦?)


    他開始整理依然混亂的思緒。


    活了一千年的神明,現在與自己有特別關係的另一半,以極為裸露的模樣說出愚蠢的台詞——以上就是所有的狀況。thats all。造成的衝擊甚至會讓人忘記提問「那句話一般應該是裸體圍裙的時候說的吧?」。除了靜靜關上房門之外又能夠做什麽呢?


    但也不能就這樣放棄任務。


    佑樹回到發生慘劇的房門前麵,並且把門打開。


    「嗚嗚……嗚咿……」


    女孩正抽抽答答地哭著。


    神鳴澤世界用手背拭去淚水,以裸體緞帶的模樣啜泣著說:


    「太過分了吧,真的太過分了。難得我鼓起勇氣做出這樣的行為,結果竟然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還默默地關上門離開,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啊——沒有啦,怎麽說才好呢……」


    「我的方法錯了嗎?」


    「嗯……至少不是普通的方法。」


    「你對這種打扮沒有興趣嗎?」


    「我覺得這已經不是有沒有興趣的問題了。」


    「像這樣進攻的話,男人不是馬上就會被攻陷了?」


    「哪裏來的偏頗情報啊。」


    「不覺得應該要體諒一下年事已高、來日無多的我嗎?」


    「活了一千年的家夥提到壽命好像沒什麽說服力。」


    「嗚嗚……嗚咿……嗚哇哇……」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別哭了。我求求你別哭了!」


    對男人來說,沒有什麽比讓女性哭泣更糟糕的事情了。


    「嗯……總而言之呢……」


    不論如何,還是先圓場吧。


    佑樹絞盡腦汁想著該說些什麽。


    「就是那個啦。也就是說,太厲害了,讓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我是說真的。所以我覺得你不用哭。」


    「嗚嗚……太厲害了的意思是?」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你又美又可愛,而且太有吸引力了,所以我才會不知道該怎麽辦啊。因此一個不注意就默默把門關起來了。」


    「嗚嗚……是真的嗎?」


    「真的真的,真心不騙。」


    「我又美又可愛,而且很有吸引力?」


    「嗯,我拍胸脯保證。」


    「對你來說,我是有魅力的存在嗎?」


    「這個……你看嘛,我可是第一次跟你見麵就求婚了唷。你會對沒有魅力的對象做這種事嗎?不會吧?」


    「……唔呣。」


    神明大力吸起鼻涕,然後終於停止哭泣。


    「這樣啊,我很有魅力嗎?嗬嗬……」


    忽然心情變得很好般露出微笑。


    同一時間,她的臉頰也染上了紅霞。顏色轉變的模樣,就像剛擠出來的牛奶裏加上了草莓糖漿那樣鮮明。


    「啊。」


    她忽然用雙臂遮住胸口,然後再次眼眶含淚,一邊縮起身體一邊說:


    「不要一直盯著看好嗎?真是羞死人了。」


    「……到這個時候才說這種話?」


    「我是想吸引你注意啊。」


    女孩噘起嘴並繼續說:


    「我自己也知道,和你相遇的方式有點奇怪。所以才會為了盡快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而做出這種大膽的行動。」


    「我很感謝你的心意,但實在太快了。」


    「是這樣嗎?某本書上說,裸體緞帶與裸體圍裙是攻陷男性的兩種神兵利器啊。」


    「快把那種書丟掉吧,裏麵可能隻有虛假的情報。」


    「順帶一提,那本書是千代選擇並且推薦給我的……」


    「那個女仆!」


    這就是所謂的吃裏扒外嗎?


    看來有需要跟那個人好好談一談。按照對方的回答,佑樹有可能會變成盤球的人。


    「總之不論做什麽事情呢,都應該要好好循序漸進吧?不然,我可沒辦法跟得上你唷。」


    「我知道了,那就依你吧。」


    「還有別相信那個女仆了。」


    「知道了,我不會相信她了。」


    「嗯,還有——」


    「哈啾!」


    神明打噴嚏了。


    哈啾!


    哈啾!


    而且又連續打了兩個,那是非常可愛的噴嚏。


    「嗚嗚……好冷哦……」


    「……你那種打扮也難怪會冷啦。先把衣服穿上吧,我到外麵去等。」


    ?


    ——二十分鍾後。


    佑樹終於和換好衣服的神鳴澤世界見麵了。


    「呼……舒服多了。」


    神明一邊抽著雪茄,一邊鬆了一大口氣。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世界上真的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了。我的常識不等於一般社會的常識,經曆剛才的事件後好像了解這一點了。」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今天的經驗會成為今後重要的教訓。我很感謝你唷,佑樹。托你的福,我又學會一個知識了。」


    「不客氣,倒是……」


    佑樹坐到客人用的椅子上,並且提出內心的疑問。


    「可以的話,轉過來我這邊好嗎?你從剛才就很明顯一直不把臉麵向我說話唷。」


    「我拒絕。」


    連搖椅都依然朝向窗戶的神明,明確地拒絕了佑樹的要求。


    「我已經決定,至少今天一整天都不和你麵對麵了,這是身為神的我所決定的事項。」


    「……我也了解你的心情啦……」


    「活了一千年來,這是感覺最丟臉的一次。」


    女孩一邊顫抖著肩膀一邊擠出這樣的話……


    「應該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明明是冷靜下來思考就能理解的事。但是卻完全被千代所蒙蔽……這全是那個家夥不好。」


    「是啊,都是那個人不好。」


    「所以,我一點錯都沒有。」


    「等等,一般來說你也有責任才對吧。」


    「呣唔?」


    「都說轉過來看著我了,不然這樣很難對話耶。應該說,我覺得這樣很沒禮貌唷?或許你是神明,而我是你的從屬物,但怎麽說也還算是客人吧。」


    「呣唔……」


    發出不滿的聲音後,神明就保持著沉默。


    隔了一陣子後,她才用非常心不甘情不願的態度轉過頭來……


    「你對年事已高、來日無多的我真的很嚴厲。」


    「活了一千年的家夥這麽說真的很沒說服力。」


    「但你說的話也有道理,所以我決定對著你說話了。雖然害羞但我會忍耐。」


    她比想像中還要直率。


    看見她這種模樣,佑樹在不知不覺之間也增加了對她的好感。她實在是個讓人無法生厭的家夥。


    「好了,那重新來過吧。你好啊,神明。」


    「唔、唔呣。你好,桐島佑樹。」


    「我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好好對話。之前首次見麵的時候,也沒說到什麽話就離開了。」


    「唔呣,你說的對。」


    「今天的天氣真不錯,上次還在下雪呢。」


    「唔呣,溫暖的日子確實比較舒服。」


    吸完一根雪茄後,神明又拿出一根來點上火。她抽雪茄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佑樹根據自己模糊的知識,雪茄應該是要多花點時間來享受的東西……對方是不知道該說什麽,還是因為太緊張了呢?


    「有件事我想先問一下。」


    「唔呣。什麽事情盡量問沒關係。」


    「我們之間到底算是什麽關係?」


    「什麽?」


    「我被獻給你,變成你的東西。這一點不會錯吧?」


    「唔呣,沒錯。」


    「但是我向你求婚,而你也接受,我們就成為夫婦關係了……這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應該以哪一種狀況為優先呢?」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神明幹脆地這麽表示。


    「關於這件事,千代和九十九機關也沒有跟我說什麽。所以我也無法掌握以及判斷。」


    「……喂喂,你也太隨便了吧……」


    「這沒什麽好在意的。不知道的事情就不用去想了,因為那隻是在浪費時間。他們也沒有跟你說什麽吧?」


    「是啦,是沒跟我說什麽。」


    「其他還有什麽事情想問的嗎?」


    「嗯,這個嘛……對了,為什麽我會被選上?我是為了什麽要成為你的東西?」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神明幹脆地這麽表示。


    「決定誰成為祭品是九十九機關的工作,我完全沒有任何意見,也沒聽說過什麽理由。因此不知道你為什麽會被選上。」


    「……等等,你這樣實在太誇張了……」


    「我雖然是神,但並不是全知全能唷。」


    女孩以困擾的表情繼續說道:


    「所以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沒辦法告訴你。想知道的話就自己去問千代,那個人應該清楚才對。」


    「那根本沒用。應該說就算問了千代小姐,她也什麽都不告訴我,所以我才會像這樣來問你啊。」


    「原來如此。那就隻能舉雙手投降了,你放棄吧。」


    「等一下、等一下,這很重要好嗎?絕對無法忽視。應該說,你是神明,是很了不起的人,地位也比千代小姐還要高——」


    「真是累人。原本認為已經以簡潔易懂的方式說明給你聽了,想不到你還是不了解。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你難道是笨蛋嗎?」


    「…………」


    看見對方露出擔心的表情,佑樹頓時湧起一股複雜的心情。


    「但有一點是我可以確定的唷。」


    看見這樣的佑樹,神明又繼續說明。


    「我非常期待能像這樣和你見麵並且對話,而我現在也很快樂。對我來說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這樣啊,那還真是謝謝了。」


    這也是她大方幹脆,而且相當認真的主張。


    對方表現出如此直率的態度,佑樹也沒辦法再多說些什麽了。他隻覺得很不好意思。


    「了解,我知道了。」


    於是他便改變話題。


    「別管剛才的事了,今天我有一句話想對你說。」


    「唔呣,那就說來聽聽吧。」


    「在那之前,我想先知道關於你的事情。怎麽說我們也算結婚成為夫妻了,對吧?但我們對於對方都不甚了解,所以我們就先從這個問題開始解決起吧。」


    「佑樹,你說的話我也有同感,我也想知道你的事情。凡事都應該從這裏開始——我放心了,看來你不是一個笨蛋。」


    「還真是謝謝你哦,那麽我馬上就來提問……」


    「等一下、等一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是你在發問,我也有很多事情想問你啊。接下來,應該輪到我這個來日無多的人了吧。」


    「你真的很喜歡這個梗耶。」


    不過佑樹倒是能夠接受她的要求。


    但是到底從哪裏說起才好呢?


    「說說你自己的事情吧。」


    這就是神明提出的要求。


    「自己的事情嗎?」


    佑樹搔了搔頭。


    「沒什麽有趣的內容唷?」


    「沒關係。」


    「應該說,我個人不太願意想起這些事。」


    「拜托你務必要說出來。」


    神明顯得興致勃勃。


    她甚至忘記雪茄的火熄滅了,前傾著身子強烈地要求著。看來是無處可逃了。於是佑樹盡可能地說些能說出口的事情。


    ?


    佑樹是在十六年前呱呱墜地。以長男的身分,出生在三代經營的知名製藥公司·桐島製藥這個大家族當中。


    入贅到這個家族的父親個性溫和,而且沒什麽野心。


    相對的母親則是有些急躁、活潑,但相當熱愛工作而且溫柔。


    他們夫妻的感情相當好,而且經濟上也相當寬裕,所以佑樹可以說是在『極優渥』的狀況下長大。


    但在他上小學不久之後,情況就有了轉變。


    某一天,某個像業務員的陰鬱男性來到了桐島家宅邸外。他帶著滿臉的虛假笑容這麽說道:『恭喜恭喜,您家裏的公子被認定為解救世界的人物了。我們將會在適合的時間前來迎接他,屆時還請多多指教。』


    當然一開始沒人把他當一回事。男人的發言相當無禮而且出乎人意料之外,根本不知道他這麽說的意思。父親覺得傻眼,母親覺得憤怒,把男人趕出去後還在門口撒鹽驅邪,而那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但是,男人隔天又來到宅邸前麵。


    而且隔天、再隔天,男人都同樣來到現場並且重複說著『恭喜恭喜』。當然男人已經被列入拒絕往來的賓客,而且也沒有任何人讓他進門。但是不知道從哪裏鑽進來的男人,不知不覺間就站在玄關前麵,然後露出滿臉虛假的笑容。


    不論是警察、偵探還是保全公司都派不上用場。男人用的不知道是什麽手段,總之就是能穿越任何警備入侵桐島家。而他是什麽人,從何處來,又是住在什麽地方等情報也完全無法得知。


    覺得恐怖的父母親拗不過對方,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安排了與男人的對談。


    那個時候聽見的內容,之前已經說過了。這個世界裏有一位神明,而那位神明正保護著整個世界。而桐島佑樹則是被選為奉獻給那位神明的活祭品,這個決定絕對無法更改,也沒辦法拒絕——


    雙親冒出強烈的怒火。連平常溫厚的父親都氣紅了臉,以極惡毒的話咒罵著男人。而『能夠得到相對的回報』的發言更是火上加油,父母親也表現出拒絕對方要求的堅定態度。


    男人則是帶著滿臉假笑回答:「我了解了,那麽我會再找機會來訪,屆時希望能夠聽到兩位好的回音。」


    雙親立刻用鼻子冷笑了一聲。他們兩個人有絕對不讓步的決心,以及一定能夠辦到的自信心。因為桐島製藥可是世界知名的大企業。他們不論是在政治界、警界還是媒體界,甚至是軍方都有人脈,而且資金也相當豐富。有如此充足的條件,還無法從不知道哪裏來的家夥手中保護兒子的話,那還算什麽父母親呢?


    他們甚至覺得輕鬆就能擊敗對方。


    但是就結果來看,他們輕鬆的態度根本撐不到半年。


    一開始是交友關係遭到攻擊。包括政界、警界、媒體、軍方,所有朋友都與他們斷絕關係,也不再被邀請去參加派對和園遊會,甚至連電話都打不通了。附近的鄰居也在他們背後指指點點,佑樹在學校也遭到同學的孤立。


    接著是公司遭到攻擊。公司遭遇惡意並購,有人打算竊占下任社長寶座,使得競爭陷入泥沼,股價也被某種勢力算計而暴跌。所有責任全都被推到創業者一族——當家的雙親身上。


    然後是血緣關係遭到攻擊。雖然感情算不上好,但還是因為血緣關係團結在一起的家族成員們不斷反叛,眾叛親離。


    這些伏筆全都匯聚成一道濁流,一口氣朝他們一家襲來。除了被憑空捏造醜聞,連日有八卦雜誌記者突擊采訪之外,政治家也表達了擔憂與遺憾之意。警察則是製造假證據來尋找雪上加霜的機會,媒體也不停播放譴責的消息,而討債集團更是毫不容情地蜂擁而上。


    就這樣,佑樹雙親的心遭到急速且確實的腐蝕。


    最後差點發展成一家人尋死的結局。應該說的確有嚐試過,但在實行之前被發現而遭到阻止,但雙親還是持續拒絕讓兒子成為祭品。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依然年幼的佑樹所說的一句話。他說了『沒關係唷,我願意去』。雖然不知道成為祭品會有什麽樣的下場,但是隻要自己一個人忍耐,事情就能結束的話,那真是太劃算了。而且這絕不是無謂的犧牲。再加上也不是立刻要成為祭品,如果這樣就能拯救世界的話,那實在太有效率了。雙親為了自己也盡了所有的努力——


    剛好在這個時候,之前的那個男人再次翩然來訪,依然帶著那種虛假的笑容這麽說道:『您考慮得怎麽樣了呢?』


    佑樹的雙親垂下肩膀,承認自己的敗北。


    這就是桐島佑樹的人生產生決定性變化,而且再也無法回頭的瞬間。


    ?


    「哎呀——九十九機關真的很恐怖啊。」


    結束漫長的話題後,佑樹終於能喘一口氣了。


    「我們家的公司真的很大喔?而且知名到連美國總統都要賣麵子給我們的程度,但是卻輕鬆就被對方逼到快倒閉。哎呀,真是太恐怖了。」


    「這樣啊,那真是一場災難。」


    世界點了點頭,而佑樹則是又加上了一段描述。


    「全家自殺之所以馬上失敗,我想也是九十九機關確實加以預防的緣故。因為時機實在太巧了……你看這個地方。」


    佑樹說完就指著自己的脖子附近……


    「不仔細看的話應該就看不出來,這是脖子被掐住的痕跡。打算全家自殺時被全力掐住,現在痕跡還殘留著。」


    這是父母親一起留下來的手印。


    佑樹還很清楚地記得那個瞬間。雙親那虛無的雙眼、無法呼吸的痛苦以及逐漸模糊的意識——盡管自己打算不再牽掛當時的事,但是一想起來就還是覺得隱隱作痛。


    「被掐住後喪失意識,在幾乎快要死去前就被阻止了。可以把人逼到絕境,但不能把人從山崖上推下去,那些家夥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啦,我死掉的話一切就沒意義了吧。」


    「唔呣,你死掉的話確實很困擾。」


    「就像上半場就已經被踢進100球的足球賽那樣,很早之前就已經分出勝負了。所以老實說,我從很早之前就已經放棄掙紮了,但是卻說不出口。感覺我一說,他們兩個人緊繃到極限,持續努力著的意念就會被我切斷了。」


    「唔呣,我懂你的意思。」


    「實際上,被切斷一次之後果然就不行了,家族之間的關係已經無法複原。順帶一提……那件事之後,我們家公司的獲利就加倍了。親戚也紛紛回到身邊,與附近鄰居的關係也得到改善,政界之類的人脈關係也都恢複了。『能得到相對的回報』這句話果然不是謊言。」


    「那真是太好了,因為本來就應該支付相應的代價。」


    「嗯,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不過……還是很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


    「因為把你給弄哭了。」


    佑樹說了句「抱歉」,並且低下頭來。


    「我也知道這是聽起來不太舒服的故事,但沒想到你會哭得那麽慘。真的很抱歉。」


    「你在說什——」


    到這裏已經是極限了。


    即使不停流淚還是毅然挺起胸膛的神明,臉上的表情就像盛夏午後的雷陣雨一般瞬間變暗,接著開始嚎啕大哭。


    「抱歉、抱歉佑樹,你一定很難過吧,一定很痛苦吧。都是我的錯,抱歉、抱歉……」


    「啊——!早知道就不說了!」


    佑樹急忙把手帕遞了出去。


    「真的沒關係了,不要哭。事情都過去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抱歉、抱歉,嗚啊啊啊啊……」


    「我已經看開也接受這個事實了,應該說我反而有點感謝呢。事實上公司的規模也變得比以前還大,幾千名員工也不用因此而流落街頭。」


    「但是,這一切全都是我——嗚嗚、嗚咿咿……」


    「我不認為是你的錯唷,我想你大概也沒辦法改變什麽吧?而九十九機關那些家夥,應該也不是自願這麽做的吧。就算他們真是自願的好了,現在也無所謂了。我是真的這麽想唷。」


    佑樹說完便彎下膝蓋,和世界四目相交。


    神明充滿不安且濕濡的紅色眼睛,現在正筆直地看著這邊。


    佑樹也完全不眨眼地承受著神明的視線,並且開口表示:


    「我能夠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我想這樣應該就算扯平了,內心就是有這樣的感覺。明明隻見過兩次麵,這樣真的很奇怪……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我也是。」


    破涕為笑的神明這麽回答。


    「我也一樣,能遇見你真的太好了。」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佑樹也笑了起來。


    「對了,今天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


    「唔呣,你說吧。」


    「我向你求婚,而你也接受了。然後……」


    佑樹先幹咳了一聲……


    「我在想結婚之後應該做什麽才好。我沒有經過考慮就一時衝動而那麽做,所以完全沒有計劃。」


    「唔呣,真的一點計劃性都沒有。」


    「然後我就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結論,剛才也稍微跟女仆小姐提到過——和你結婚的我應該做些什麽事……」


    他再次幹咳了一聲。


    「神明大人啊,我會讓你幸福。」


    「……讓我幸福?」


    「是啊,我隻決定了這件事。不論做什麽,或者再怎麽努力,我都要讓你幸福,即使與全世界為敵也無所謂。為了你的幸福,我會竭盡所能地耍任性。這就是向你求婚的我絕對要遵守的規則。」


    佑樹堅決地說道。


    神明則是露出驚訝的表情。


    「……沒有啦。抱歉,這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應該說有種順序顛倒了的感覺。話說回來,我是不是太誇張了?嗯,說的也是,忽然聽見這種話一般都會覺得害怕——」


    「不會。」


    神明搖了搖頭。


    「沒有問題,真的很棒。嗯,實在太棒了。這樣啊,我能夠得到幸福嗎?就算與全世界為敵都無所謂嗎?」


    女孩不停點著頭。


    感覺像是在咀嚼,也像是在舌尖上滾動紅酒般慢慢地品嚐著這句話。


    「嗯,我好高興,非常高興。嗬嗬,謝謝你,佑樹。我真的覺得很高興,打從心底感謝你。」


    接著就笑了起來。


    那是宛如花朵盛開一般的笑容。


    佑樹頓時產生了「嗚哦哦這是什麽」的想法,這笑容也太炫目了吧。


    「對了,我說你啊……」


    神明對著心跳不已的佑樹搭話。


    「我也有一句話想要說,你願意聽嗎?」


    「?有話想說?」


    「是啊,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應該說跟你一樣,感覺說這句話的順序有點顛倒了——」


    神明先「呼」一聲喘了口氣。


    然後端正自己的姿勢。


    「但就算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是必須把它說出來。因為我已經來日無多了,所以我才下定決心把它說出口。」


    「嗯、嗯。」


    佑樹自然地挺直腰杆。


    「雖然不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是我會仔細地聽。盡量說吧。」


    「可以嗎?有不論我說什麽都能承受的心理準備了嗎?」


    「嗯——應該啦。大致上應該沒問題才對,我是這麽想啦。」


    「以半吊子的心情聽見後才後悔的話,我可沒辦法負責唷?」


    「喂喂,別威脅我啊。事到如今幹嘛還這麽說。」


    佑樹露出有些害怕的神情。


    看見他這種模樣,神明真的露出有點神秘的表情並且說:


    「那麽身為神明以及你的妻子,我要命令桐島佑樹。」


    「請、請手下留情。」


    「希望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啥?」


    「名字啊。我的名字,神鳴澤世界。」


    對方在雙眼依然因為流淚而紅腫的情況下……


    露出了雪白的牙齒一笑。


    「你還沒有叫過我的名字,明明是夫妻,這樣實在太奇怪了。所以從今以後你要用名字來稱呼我,知道了嗎?」


    她像是要表示「被我擺了一道吧」一樣,挺起了胸膛。


    ……這是一個新的發現。


    看來神明出乎意料之外地頗為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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