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夕陽昏黃的光線灑入屋內,看似平靜祥和,實際情形卻是大相逕庭。


    一名精致臉蛋上,不見歲月痕跡的女子抱著年紀尚幼的孩子窩在屋子角落,眼淚不住流淌,稚兒因家裏突然跑來好幾個凶神惡煞的陌生人,嚇得哇哇大哭,緊緊摟著母親,不住發抖。


    一名戴著黑色皮手套,身材高大健碩,模樣英俊,神色卻是冷酷如冰的年輕人,指揮著年紀皆比他大上不少的大人搬光屋內的家具,對於小孩惱人的哭聲,很是不耐的皺起眉頭。


    「叫他安靜!」魏佐桓沉聲下令。


    「映曉,別哭,」張紋碧怕討債公司的人會對他們施行暴力,連忙安撫兒子,「乖,不要哭。」


    「哇哇哇……」膽小的陶映曉緊緊抓著母親的脖子,依然哭個不停。


    「映曉,乖啊……」張紋碧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叫你別哭,聽到了沒?」魏佐桓五指一伸,抓起陶映曉的後領,像拎小雞般,抓離母親的懷抱。「閉嘴。」


    「拜托,別打他!」張紋碧驚恐的求情,「他還小,不要打他……」


    「你們在幹嘛?」一道嬌脆的女聲自門口傳入,「你們怎麽可以隨便搬我家的東西?」


    魏佐桓轉頭,便看見門口進來一名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孩,紮著馬尾,穿著製服,看人的眼神中帶著些許驕氣,一看便知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魏佐桓一下子便猜出對方身分──陶家的長女,陶致妘。


    陶致妘放學回家時,就看到幾個陌生大男人,搬著家具穿梭社區大門,她還以為誰搬家了,還剛巧那家具跟她家的挺像,料不到搭乘電梯往上,這群男人竟然跟她在同樓層出電梯,而且還進了她家,另有人已經在電梯口等待,地上堆放的,竟是她房中的書桌。


    她大驚失色,厲聲質問,沒想到一入門,就看到有個男人把她的弟弟拎得高高,大有將其摔死之勢。


    「放開我弟弟!」陶致妘甩了書包,衝了過去,扣住魏佐桓的手,想把弟弟揪下來。


    「姊姊!姊姊!」被抓到半空中的陶映曉,雙手拚命往陶致妘方向伸,哭得眼淚鼻涕都混在一塊兒。


    「放開……放開他!」陶致妘以魏佐桓的手當支架,不住往上跳躍,對於手臂上滿是刺青紋身的他,毫無懼色。


    魏佐桓蹙了眉,甩開。


    「啊!」陶致妘在地上滾了一圈。


    「致妘!」張紋碧忙奔過去看女兒是否受傷。


    陶致妘沒理會母親的關心,再度衝了過來。


    女孩的個子瘦瘦小小的,製服褲裙下的兩條腿白皙細長得像兩條竹竿,看上去弱不禁風,卻十分有爆發力,縱身一躍,眼看著就要抓著魏佐桓手上的小男孩,魏佐桓見狀,將陶映曉舉得更高,幾乎已到頭頂。


    「姊!」懼高的陶映曉哇哇大哭,動也不敢動。


    「放、開、他!」陶致妘大吼。


    「哼。」魏佐桓輕蔑冷笑,彷佛將眼前的一切,當成鬧劇。


    陶致妘見他怎麽也不肯放了弟弟,一時怒氣攻心,抓起他的手臂,張嘴用力咬下。


    「唔!」疼痛讓魏佐桓皺了一下眉頭,但並未因此鬆開陶映曉。


    陶致妘咬得更深更重。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沒一會兒就感覺到舌尖有股鐵鏽味傳過來,恐怕是已咬裂了皮膚,冒出了血。


    但那個男人還是不肯把弟弟放下。


    她火大抬眼,卻看到男人黑眸毫無感情,比北極冰山還要冰冷,搭上他一身黑衣黑褲,乍見,彷如死神降世。


    她胸口因恐懼而輕顫了下,但想到若他是死神,那便是要帶走弟弟的性命,她是決計決計不可能讓他稱心如意。


    她死死的扣咬,一旁搬家具的男人們,因而停手了,拿捏不定主意的竊竊私語。


    粉色的嘴唇染上豔紅的血色,與他對視的瞳眸彷佛野獸,寫著狂亂、憤恨與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他莫名的因此胸口一窒,怔愣著,直直盯著如黑色璀璨寶石般亮眼的烏瞳,渾然忘了傷口的疼痛。


    她都快把他咬下一塊肉來了,他還不為所動,八成是不夠痛。


    記得老師曾說過,人最疼痛的地方是在指節末端,可見她根本是咬錯地方了。


    於是,她改抓他的五指,想從他的手指頭咬下去,他突然有了動作,將她再次甩開,這次,她撞到了母親的懷中。


    「放開我弟!」陶致妘張開沾滿了血的嘴咆哮,大有他若不從,勢必會再度衝上去,咬下他手指的氣勢。


    魏佐桓鬆手了,卻是在半空中便鬆開,陶致妘嚇得渾身緊繃,血液幾乎凝結,衝了過去,抱住掉下來的陶映曉。


    「致妘!」張紋碧驚恐大叫。


    陶致妘衝勢過猛,一時之間止不住,整個人連帶著陶映曉衝往了窗戶。


    八樓的高度,摔下去不死也殘廢。


    陶致妘將陶映曉抱緊,雙眸緊緊閉上。


    若真有萬一,她也一定要保護弟弟。


    背脊碰上窗欞的刹那,她感覺到有股拉力硬生生將她拉走了。


    她因此往前撲跌,踉踉蹌蹌的膝蓋先著了地,額頭「砰」的一聲,撞在地磚上。


    她的手臂還在「救命恩人」的掌握中,沿流而下的血,染上她的製服。


    陶致妘抬起頭,俊顏上罩著的寒冰已經鬆動,微微喘著氣,一滴冷汗在額角凝聚成型。


    她與他四目相對,緊抿的唇,說不出「謝謝」二字。


    「謝謝你救了他們!」張紋碧抱過了陶映曉,低著頭的道謝,飽含不少掙紮。


    陶致妘貝齒用力咬著唇,勉為其難張嘴時,魏佐桓先了她一步。


    「要死,也得先保險。」他忽視胸口的騷動,維持不變的冷酷。


    他隻是虛晃一招,嚇嚇人後便會將陶映曉接著,哪知她竟突然衝了過來,還好他反應夠快,否則兩人都要一起見上帝去了。


    這個人根本沒血沒淚!


    陶致妘恨恨收回她剛差點說出口的道謝。


    「東西搬好了沒?」魏佐桓放開她的手臂,轉頭問其他員工。


    跟看戲沒兩樣的工人們這才趕緊低頭裝忙。


    「等我們把那些東西賣掉清算後,不足的部分,就請你們賣屋來償。」魏佐桓說完,便走進房間,檢查是否有沒拿到的東西。


    陶家在破產之前,家境是優異的。


    陶家男主人經營平價熱炒店,業績良好,拓展迅速,其收益不僅反映在這棟百坪豪宅,更反映在女主人張紋碧手上。


    張紋碧以貴婦之姿,花錢毫不手軟,更衣室內,滿坑滿穀名牌包、鞋與服飾,女兒讀的是一學期數十萬的貴族學校,兒子讀的是沒關係者介紹無法進入的全美語幼稚園,屋內的家具,一樣一樣,金光閃閃,富貴逼人。


    興許就是錢來得太快、太容易,陶家男主人染上了吃喝嫖賭的惡習,最後被友人設計,負債上億,又被帶到地下錢莊借款,如此惡性循環,最後隻得賣掉手中資產,連家都不保。


    魏佐桓就是地下錢莊經營者的兒子,目前尚就讀大學,課餘閑暇,也會跟著公司叔伯輩,出馬討債。


    受家中長輩耳濡目染,他的眼中同樣隻有錢,人情義理什麽的,都是狗屁,捐款救助嗤之以鼻,誰想借了錢不還,他們有一千零一種辦法讓對方生出錢來。


    陶家的情況算好的,他推測,最多賣掉這房子,就可以把債務解決了,無須用上人命,也不用逼良為娼,當然,那眸子似狼的女孩,也別想繼續就讀貴族學校了。


    他瞥眼手臂上還冒著血珠的深深牙印。


    痛,真的很痛。


    但那個時候他為什麽沒在當下甩開?


    濃眉蹙成川字,百思不解。


    總不會是那女孩突然襲擊,他反應不過來吧?


    他嗤聲冷笑。


    怎麽可能?


    腦中浮現那如狼般的凶戾眼神,他不由得微微發愣。


    或許是,他沒遇過小小年紀,就敢跟他對著幹的女孩,故一時之間呆住了?


    畢竟他長得雖不錯,但是氣質凶惡,兩隻手臂均刺滿刺青,一般女孩都不敢靠近了,像她這種年紀的通常反應也都跟她弟弟一樣,沒嚇得哇哇大哭就不錯了,更別說是三番兩次衝上來攻擊,甩開一次又一次仍奮力不懈,他才會在她猝然咬上他的手時,竟然忘了反應。


    他撫著後腦杓剃得極短的粗硬發根,心情有些複雜的一笑。


    靠,那可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啊!


    對一個十二歲的女孩感到心悸,根本畜生!


    魏佐桓巡過了所有房間,走回客廳時,聽到陶致妘在問張紋碧──


    「爸去哪了?人家來搬空我們家的東西了,他為什麽不在?」語氣憤然。


    「我也不知道。」張紋碧花錢很有法子,但真正遇上需決斷的事情,卻隻是朵溫室花朵,無法作用。「他早上就不在了。」


    「我打電話給他。」陶致妘從褲裙口袋內拿出手機來。


    那是剛開賣不久的apple iphone,台灣水貨炒到高價,一般人根本下不了手購買,就連他都還在等去美國留學的同學,幫他寄回來。


    不愧是有錢人……魏佐桓搖頭。


    不,是「前」有錢人。


    忽然,有樣東西從大樓上方掉落,目睹的張紋碧一愣,嚇得尖叫出聲。


    那是一個人。


    魏佐桓也看到了。


    他快步走向窗戶。


    背對著窗戶打手機的陶致妘沒看見,當所有人衝向窗戶時,她很是納悶的也跟了過去。


    在窗戶的下方,隱約有手機鈴聲響起。


    小臉湊向窗口時,她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魏佐桓下意識的,以手蒙住了她的眼。


    摔下樓的不是別人,而是自早上便失去聯係的陶柏賓。


    他幸運的大難不死,人先摔到了一樓的棚架,才掉落柏油地麵,救護車來時,尚有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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