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意大利那場慶生音樂會,還是維也納的紀念音樂會,都有他為鍾應作曲。  雖然他未能親臨現場,但是聽他徒子徒孫打聽之後反饋的信息,不得不令他感到心動。  琴師就當有最好的曲,也當用最好的琴。  寧明誌根本不在乎什麽雅韻什麽木蘭,他隻在乎厲勁秋有可用之處,連耳旁噔噔作響的刺耳音調,都能夠忽略。  一室吵雜的擊打琴弦,終於停止。  寧明誌皺著眉,忽聞厲勁秋年輕傲慢的聲音——  “這琴不錯,用竹片敲起來清脆順手,挺好玩的。”  好玩?!  寧明誌氣急攻心,隻想痛罵這個不懂得尊重築琴的西洋樂作曲家。  那可是千年古築,經了沈聆的雙手調弦、補音,他誇不出什麽“絕世名琴”“聲清音亮”就算了,竟然說好玩!  “靜子呢!”寧明誌忍著怒火出聲。  致心立刻說道:“我們去請。”  老人憤恨的盯著屏幕裏模糊刺眼的身影,聽著厲勁秋和鍾應談笑。  “你怎麽不彈?怕在我麵前自慚形穢嗎?”  “這地方倒也有意思,三步一監控,九步有人跟,連房間都還帶探頭。”  “日本人真變態。”  寧明誌瞪大眼睛,致心呼吸一窒,算是見識了厲勁秋的直言不諱。  畢竟,遠山還在那兒呢!  “師父,要取回築琴嗎?”致心謹慎詢問。  寧明誌依靠在輪椅裏,煩躁不堪,隻想立刻把聒噪的厲勁秋趕走,又心中懷著一絲絲期待。  “不。”  他看不清屏幕裏的身影,也能從雜亂弦聲中,感受到厲勁秋截然不同的桀驁不馴。  “將猗蘭留在那兒,也許,他能讓鍾應彈琴。”  厲勁秋備受矚目的留下,住在了猗蘭閣旁邊的寒梅堂。  一牆之隔,擋不住沒有手機的可憐病人,賴在猗蘭閣裏閑聊,直到鍾應困倦的忍住嗬欠,舍命陪君子,他才依依不舍的道別,去隔壁監控室做一位新囚犯。  厲勁秋躺在寒梅堂雕花大床上,眉頭緊皺。  習慣了淩晨三四點入睡的生物鍾,在沒有手機之後更加難熬。  夜晚燈光熄滅,月色明亮。  他越想越清醒,驟然翻身起來,坐到了八仙桌旁。  正對監控。  造型顯眼的白色監控探頭,像一隻槍,故意居高臨下抵著賓客的腦袋,提醒著:我在看你。  他覺得這件事很神奇,這地方也很神奇。  老不死的家夥,辜負了遺音雅社沈先生的一片情誼,沽名釣譽、健康長壽……  總覺得好像太陽底下無新事。  坐在桌邊沉默盯著監控的厲勁秋,忽然出聲。  “喂,我說的話,你們應該聽得見吧?”  厲勁秋一貫不是客氣的人,“也沒什麽,就是晚上沒手機,睡不著,跟你們聊聊。以前我在意大利音樂劇院,為一個叫哈裏森.貝盧的人寫過一首曲子,叫做《金色鍾聲》。”  “如果你們不清楚,可以網上查查,這首曲子非常應景,專門給騙子小偷強盜敗類送終,貝盧先生深懂音樂,聽完就氣死了。”  他聊著過去的事情,充滿著一腔暢快愜意,“我就想著,載寧大師千方百計的請我過來,說要邀請我作曲,是不是也聽說了這件事,慕名請我給他送終?”  室內寂靜無聲,隻有他一個人的自言自語孤獨回蕩。  可厲勁秋撐著下巴,坦然盯著監控,仿佛那裏會有人幫他傳達自己說過的一切。  他道:“告訴載寧大師,我領悟到了,一定給他寫最好的曲子,讓他安安心心上路。”  說完,他笑著坐直,站了起來揮了揮手。  “晚安。”  第二天,厲勁秋正在熟睡,就被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音吵醒。  他半夢半醒的微睜著眼睛,盯著天光大亮的木製雕花大門。  “父親昨晚又不知在生什麽氣,將致心和遠山都痛罵了一頓,身體也更差了。”  老婦人的聲音朦朦朧朧,穿過房門而來。  “鍾先生,不如您現在帶著築琴走吧。”  一聽這話,厲勁秋再困都驚醒了。  他猛然翻身起來,唯恐鍾應帶琴逃跑,忘記把他給揣上。  厲勁秋穿衣穿襪無比迅速,起身一陣頭暈眼黑,忍著熬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入睡的困頓,扶著桌牆,奔了出去。  “什麽時候走?”  厲勁秋急得很,“手機在哪兒拿?”  鍾應詫異看他。  早起的厲勁秋頭發淩亂,神色困倦,和他們初見時候萎靡不振的熬夜青年如出一轍。  但他偏偏惦記著手機,惦記著早走,急切跨出門檻,走過來神誌清醒,嚴肅詢問:  “帶琴走就夠了嗎?不要帶條命?”  他仿佛熟能生巧的黑白無常,絲毫不認為寧明誌就此逝世是什麽遺憾。  還語氣躍躍欲試,恨不得親自手刃漢奸。  鍾應被他一腔正義感逗笑,之前凝重傷感的情緒蕩然無存。  “我不走。”他對靜子女士說,“爺爺的影像、遺音雅社的研究資料,太多太多了,我隻帶走琴肯定是不夠的。我更希望您能繼承載寧家,將屬於遺音雅社和爺爺的東西,一並合法合規的歸還我們。”  每件樂器、文物的遺失,都是無恥的犯罪。  鍾應隨師父行走多年,更懂得爺爺的隱忍。  他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偷回築琴、搶回財物,而是要堂堂正正的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才不會成為寧明誌一樣卑鄙的人。  “可是……可是……”  老婦人神色憂愁,“他死後,載寧家的一切會交給靜雄哥哥,女人是不能繼承家業。”  日本仍是女子出嫁隨夫姓,不再視作本家人。  然而,載寧靜子一生未婚,以載寧家的負罪之姓,奔走於懺悔贖罪的道路。  她有善心,有良知,更有一群尊重追隨的門徒,信守載寧學派立下的“寧靜致遠”,反對一切的掠奪紛爭,逐漸與寧明誌剝離,越發有了“載寧聞誌”金字招牌曾經宣揚的模樣。  鍾應了解這個傳承四代,在國際享譽盛名的學派。  寧明誌不配作為掌權者,但是幸好,他善良純粹又具有天賦的小女兒靜子,能夠擔起大任。  載寧靜子驚訝於鍾應的想法,神色錯愕。  可鍾應清楚她一直以來的動向,更記得師父所說的依據。  她確實柔弱蒼老,又有根深蒂固的家族傳承,卻不代表她沒有這份野心。  “你有名望,你有聲援。”  鍾應正在做樊成雲以前做過的事情,勸說著這位能夠合作的載寧後人。“像載寧學派這樣注重名譽的集體,寧明誌的所作所為就是學派毀滅的汙點。”  “到底讓他以載寧大師的身份,風光大葬,還是以漢奸寧明誌的身份遭到唾罵、令門生弟子們蒙羞,就看您的了。”  “您的意思是……”  靜子立刻意識到了鍾應在說什麽,看起來單純天真的年輕人,竟然一擊即中了載寧學派的命門。  鍾應笑容溫和,卻能左右一個世家學派的延續與顛覆。  “這世上無數雙眼睛盯著寧明誌,如果您不能成為載寧下一任家主,那麽,誰還有這個資格?”  靜子沉默思考,厲勁秋神情震驚。  他好像不認識鍾應了似的,緊緊盯著麵前話語溫柔的本該與世無爭的小應同誌,懷疑自己腦子還沒清醒。  他默默挪動腳步,湊得極近,低聲問道:“你哪兒學來的威逼利誘?”  太狡詐、太陰險,他都迫不及待的想看載寧家一出好戲,全球唾罵漢奸改姓認賊作父,還要秉承自己氣質高潔,傳承賊父的古典!  “師父教我的。”  鍾應由樊成雲一手帶大,從不是隻知道彈琴吟詩的單純小朋友。  “在意大利,師父為了和貝盧結交,嚐試了許多辦法,也走了不少彎路。最後發現——”  他笑了笑,“與其和貝盧這種家夥打交道,倒不如換一個合適的繼承人,一起為了珍貴的文物歸國努力。”  他說得輕鬆,其中的爾虞我詐、威逼利誘估計不少。  厲勁秋從不關心什麽大家族的繼承人更替,但是鍾應這麽一說,他頓時起了興趣。  他立刻就要拿出手機看看,貝盧死後繼承了貝盧家族的新主人,到底是哪位德高望重又識趣的中意友人。  結果,摸了個空。  草,沒手機!  厲勁秋愁眉苦臉罵罵咧咧,為了自己失去的手機,痛苦不堪。  鍾應看了看猶豫的載寧靜子,想了想,問道:“秋哥,想出去散散步嗎?”  厲勁秋皺著眉,想起了昨天閑逛過的枯山水、綠池塘,興趣全無。  “這麽小的地方,有什麽好散步的。”  “是去宅院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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