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忙不迭地跟班子書道謝。 班子書雖在殷先生麵前頗為恭敬,但本人卻也是一個習慣了被人鞠躬感激的人物。麵對老人家感表涕零的千恩萬謝,他並沒有感到不好意思,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合。他隻是微笑地客氣著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不用謝我。老人家能在這兒安心養著就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辛桃馥看望了奶奶之後,被班子書送回紫藤雅苑。 班子書和他並肩走過紫藤蘿過道,辛桃馥望著垂下的藤蘿,忽而問道:“那位喜歡紫藤蘿的原主人是什麽人呢?” 班子書頓了一下,道:“是一個不方便被提起的人。” 辛桃馥聽了這話,便訕訕然閉上了嘴。 大約是怕辛桃馥難堪,班子書又扯開話題,閑聊起日常。 辛桃馥也順著話題與他瞎扯一通,算是聯絡感情。 陳叔見了班子書,臉上那張職業微笑都多了幾分溫度,熱情地說要班子書上茶送點心。班子書隻道:“沒事,我就是送辛先生回來的。我也該走了。” “慢走。”陳叔便親自將班子書送到門口。 看著陳叔對班子書的態度,辛桃馥更明白自己是被敷衍對待的那一個。 辛桃馥沒說什麽,卻是一反常態,並沒有回臥室,而是到了起居室,坐在那張上世紀出產的貴妃椅上,翹著腿看起了電視。 正看到一半,便見那個每天給他送飯的女傭經過。辛桃馥便說:“菲姐,給我弄杯茶,還有水果。” 陳菲愣了愣,她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來自辛桃馥的命令。 她和辛桃馥的接觸僅限於每天送三餐。而每次她送食物的時候,辛桃馥都是低著頭說謝謝,仿佛受了什麽恩惠似的。這樣的辛桃馥哪裏會給她提要求呢? 辛桃馥撩起眼皮,說:“對了,有什麽水果?” 聽到辛桃馥的聲音再次想起,陳菲才回過神來,說:“有橙子、火龍果和梨子。” “那就都來一點吧。”辛桃馥說,“可以嗎,菲姐?” 陳菲自然不能拒絕,很快就切好果盤、沏好茶遞到了起居室。 辛桃馥吃完水果後,又召喚陳菲:“菲姐,今晚我想吃茶泡飯和燒鰻魚。” 說起來,這些天來陳菲送來的一日三餐都是十分清淡的中餐,低油低鹽低脂,這些食物其實一點兒都不符合辛桃馥的口味。 陳菲聽到辛桃馥的要求,蹙了蹙眉,而後掛起職業笑容說:“對不起,我們沒有配備日本料理師傅。” “我們家廚師不會做日本菜?”辛桃馥其實他倒也不是很愛吃日本料理,隻是剛剛看電視的時候看到主持人在吃,就有些饞嘴。 陳菲搖搖頭:“不行呢。而且每天的菜譜都是一早定好的,輕易不會變動。一般要吃特別的東西需要提前申請,讓采購和廚房那邊落實才可以呢。” 辛桃馥心下冷笑:我就不信,難道殷先生想吃茶泡飯,也要提前24小時申請? 辛桃馥把身體靠在椅背上,說:“那就訂個外賣唄。” 陳菲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樣,臉色微變,語氣也變得僵硬了些:“對不起,按照老宅的規矩……” 辛桃馥驚愕:“訂外賣也不合規矩?” 陳菲保持職業微笑搖頭。 辛桃馥也露出那種看著禮貌但實際上充滿嘲諷意味的笑容,說:“那我出去吃好了。叫司機送我吧。” 陳菲臉上一僵,沒想到辛桃馥突然變得這樣難纏,這些天那個畏畏縮縮的人簡直就像是演的一樣:果然,能爬上先生床上的玩意兒就不可能是善茬,終於裝不住了嗎? 陳菲想了想,說:“用車的事情不歸我管。” “那叫陳叔來吧。”辛桃馥淡定說。 陳菲一邊暗中腹誹一邊麵帶微笑地退下。 不久,陳叔就來到了起居室,看到了癱在沙發上吃水果的辛桃馥。 麵對這樣坐沒坐相的小青年,陳叔心裏更不舒服,心裏更是一百個擔心辛桃馥吃吃喝喝的東西會掉在珍貴的古董沙發上。 “你來了。”辛桃馥頭靠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叫司機送我去附近的日本菜館吧,我剛好想吃日本料理。這應該沒問題吧?” 陳叔露出職業笑容:“這本是沒問題的,隻是不巧今天司機請假了。” 辛桃馥笑了笑,撐起身體,說:“那你會開車吧?你送我去。” 作為管家,被辛桃馥這樣戲言似的要求挑起司機的活兒? 陳叔深感受辱,職業笑容幾乎要掛不住,但他年紀也在那兒,還是挺住了,笑盈盈地說:“原該這樣,隻是今天我要負責處理花園維修的事情,實在抽不開身。” 辛桃馥問:“那還有誰會開車呢?” 陳叔能感覺到辛桃馥的刺突然冒出來,不再是之前那個柔順模樣了。但陳叔更知道,如果自己這個時候讓步,恐怕以後就得被這個不知所謂的家夥踩在頭上了。 陳叔便不冷不熱地回答:“今天恰好要維修花園,因此一時間確實抽不出人手……實在抱歉。” 辛桃馥霍然起身,扭頭就走,噔噔噔的跑回了臥室。 這在陳叔的眼裏就是“無能憤怒”,自然不當一回事。 陳叔卻沒想到,傍晚的時候,陳叔接到電話,那頭說殷先生今晚要來了。 陳叔忙叫傭人們準備後,一邊又上了臥室,敲辛桃馥的房門,隻說:“先生要來了,請您下來準備一下。” 說到殷先生要來了,陳叔以為辛桃馥會很驚喜,卻沒想到,辛桃馥一臉平靜,仿佛早就料到似的。 辛桃馥正坐在床上玩手機,聽到陳叔的話,頭也不抬地說:“準備什麽?” 陳叔愣了一下,說:“自然是一起在樓下恭候先生呀。” “聽到個腳步響兒就要去門口站著等著哈?”辛桃馥挑起眉,“我是狗?” 陳叔一張老臉險些掛不住。 十分鍾後。 殷先生來到洋房門前,陳叔與四名女傭便朝他鞠躬問好。 “他呢?”殷先生問。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陳叔答道:“原本是要叫他下來一起等候先生的,但他……”陳叔欲言又止,一副“有句話臣不知當說不當說”的模樣。 殷先生隻是微笑,好像等陳叔自己決定到底當說不當說。 這殷先生不接茬,陳叔也不能讓空氣突然安靜,隻能說下去:“他說,聽到個腳步響兒就巴巴兒地跑去門口守著,那是狗的行為。” 陳叔也知道自己有“背後說人”的嫌疑,姿態不好看,便又添一句:“辛先生可能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所以說話有點衝。” 說完,陳叔小心地用眼角去觀察殷先生的反應。第5章 他還是個孩子 殷先生卻笑了,說:“我知道。” 陳叔怔了怔。 殷先生道:“他不是因為沒吃到茶泡飯不高興麽?”說著,殷先生拎起手裏的保溫袋,說,“告訴他下來吃飯吧,我把茶泡飯和蒲燒鰻魚帶到了。” 陳叔和幾位女傭聞言都臉色微變,但職業習慣使他們保持微笑,並快速應答:“是的,先生。” 陳叔想到剛剛辛桃馥的姿態,便明白過來了,辛桃馥一定是跟殷先生告狀,說自己吃不上茶泡飯之類的,甚至還可能說了更多壞話。 看著前些天辛桃馥拘謹畏縮的模樣,陳叔還以為這是個軟弱的,沒想到突然又厲害起來。陳叔也拿不準辛桃馥的深淺,但到底知道現在辛桃馥是要意見了。陳叔到底是老人,一下就猜到辛桃馥要接著這次殷先生來訪的機會立威,那陳叔自然就沒必要去觸黴頭。 他答應著去叫辛桃馥下樓,卻不親自去,隻叫了陳菲去。 陳菲在主屋的四個女傭裏算是性格最差的,所以陳叔才安排她給辛桃馥送飯,讓她幹最多伺候辛桃馥的活兒。 陳叔自己看辛桃馥不太順眼,但卻不會跳出來做得罪人的事。他是管家,很多事本來也不必他去做,他隻要挑兩句,自然有傻子會替他跳起來——而陳菲就是這樣的傻子。 陳菲也不知道對平日自己頗多關照的陳叔已經打算推自己出去做炮灰了,她隻聽從吩咐地上樓叫辛桃馥下來,隻說:“先生已經到了,請你速速下餐廳,莫教先生久等。” 辛桃馥倒也沒擺架子——他有底氣能對陳菲、陳叔甩臉,但也知道不能怠慢先生。他披了一件外套,便跟陳菲一起下樓了。 陳菲走在前頭,帶著辛桃馥到了餐廳門口,替他拉開餐廳推門,拉開椅子,動作都很規矩,沒有半點不恭敬的樣子——可能是因為殷先生也在餐廳看著吧。 辛桃馥也沒把心思放在陳菲規不規矩、恭不恭敬上麵來,他的大半注意力都在多日未見的殷先生身上。 殷先生對他微笑,態度和從前一樣。 辛桃馥不禁想起,當初在遊輪上,殷先生給他吃了軟釘子後,也未見態度改變,依舊是溫柔寵溺的模樣,倒是辛桃馥自己心態崩了,看什麽、做什麽都有一種“我不配”的怯懦。這倒是沒必要的。 辛桃馥現在也變得和從前一樣,一見到先生便笑,好像雲朵見了太陽一般破顏,綻放出燦爛的光芒。 殷先生仿佛也被辛桃馥明亮的笑容所感染。 他覺得這樣的辛桃馥是正好的。 辛桃馥笑盈盈地坐下,目光落在餐桌上:“這是……茶泡飯和鰻魚?不是說廚師不肯做嗎?” 他這句“不肯做”說得不輕不重的,夠耐人尋味。 陳叔站在一旁,便知這個辛桃馥要發作了,下意識地退後兩步,並朝陳菲動了動手指,示意她去端茶。 陳菲仍不知道陳叔打算拿自己擋槍,如常地替主人家倒茶。 辛桃馥倒沒撒火,現在他的工作重點又不是傭人和撒氣,他的工作重點是“成功引起霸總的注意”。 他一手托著桃花色的腮,一邊似嗔似笑地看著殷先生。 殷先生很喜歡他這個模樣,語氣也柔軟幾分:“不是聽見你抱怨,特地從外頭給你捎來的。” 陳叔以為辛桃馥去給殷先生告狀,所以殷先生過來了。 其實不然,辛桃馥做這些根本不是為了出氣。畢竟,他本來就沒覺得管家和幫傭應該把他當主子服侍,更不覺得他們應當對自己畢恭畢敬。他不認為自己什麽“主子”,他的定位是“大家都是打工人”。 傭人們是幫先生打工的,他也是。大家都在紫藤雅苑工作,是同事關係,有點兒小摩擦和小心思都是正常的,不影響工作就行。 他今天“作”一場,也不像陳叔以為的那樣是想“撒氣”“立威”,他隻是想打破連日來和殷先生互不相見的僵局罷了。 回到紫藤雅苑後,他先跟班子書確認殷先生今晚是否有空。如果殷先生有正事要忙,他卻去撒嬌賣癡,那就是自討無趣。 一個人得有閑時的時候才有閑心,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恰好,班子書告訴他今晚殷先生正愁沒事幹呢。 辛桃馥這才大起膽子主動給殷先生打了個電話,並不提別的什麽事,隻抱怨想吃茶泡飯和鰻魚沒吃到。 大概真的趕上殷先生有閑心也有閑情的時候,他便親自送了來。 從餐廳打包來的茶泡飯與鰻魚便被放到高級餐具中,端端正正地擺在大理石餐桌上,充滿高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