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桃馥一聽就皺眉,說:“這個事兒太大了,再說吧。” 倒是辛思勞聽到了辛桃馥語氣裏的排斥,便忙道:“這個生意真的有得做啊。兒子,你也不想爸爸一直一事無成、老是伸手問你要錢吧?我要是自己立起來了,兩父子互相幫襯,不是更加和睦嗎?” 或許是心情太差,又或許是宿醉太深,辛桃馥並沒好氣:“不是不給你錢,我真寧願你拿錢去吃了喝了,好歹算有個著落。可別做生意。你又不是這塊料,錢給你也是白糟蹋!” 這話真真兒戳中了辛思勞的痛處。 辛思勞破產之後,就常被嘲笑他腦子不行、敗光父輩留下的家業,連母親也時時嗟歎,眼神中不時流露出對他難以掩飾的失望。 這幾乎成為辛思勞的一塊心病。 一般來說,許多男人在某個階段都會想當老板,並堅信自己是萬中無一的創業天才,能夠憑著腦子靈光一閃的一條妙計成就大事業,自己所差的就是一個機遇!其他人能成功,隻是因為他們有錢有機遇,如換著我有機會,我也能辦大事! 辛思勞也是這樣的男人,甚至因為他的經曆,他比大部分人還更希望作出一番事業,好治愈他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和自卑:他真的不行嗎?他真的敗光了父親留下的家業嗎?他真的是一個母親妻子失望的男人嗎? 不,不是的! 他想證明自己是可以的! 因此,他將希望寄托在現在猶如atm化身的兒子身上。 誰曾想,兒子竟然冷冰冰地來了一句“你不是這塊料”! 這可是比臘月裏的雪花還使人寒心呐! 辛思勞被戳中痛處,惱羞成怒,那張“溫柔慈父”的麵具瞬間崩裂,語氣也變得惡狠狠的:“你這小娃娃又知道什麽?從前你老子當家的時候,你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花的不就是老子做老板掙的錢嗎?現在稍微得意了一點,就給臉色瞧了不是?” 辛思勞的話音極大,嚷得辛桃馥耳朵都疼了,宿醉的他更是腦子嗡嗡一陣頭疼。 他也不想理論,隻冷笑一聲,將手機掛了。 掛了電話之後,屋內寂靜無聲,唯有一股惱意從辛桃馥胸口浸出。 他一陣生氣,帶怒把手機一摔,當是出氣了。 卻在這時候,聽得門邊傳來一把聲音:“誰惹了你,你就摔誰去。手機何辜!” 辛桃馥抬起頭,但見殷先生手裏捧一個淺金色的純鈦雙層杯,笑盈盈地走了過來。辛桃馥見殷先生在,吃了一驚:“先生怎麽……” “聽說你昨晚喝醉了。”殷先生把杯子遞給辛桃馥,“先喝了這個解酒茶吧,免得宿醉難受。” 辛桃馥接過純鈦杯喝了一口,茶裏摻了蜂蜜,喝起來甜絲絲的,倒是可口。 殷先生如同一個溫柔的長輩,替小輩做好了解酒茶,幫他把扔地上的手機撿回來,好好放回床頭櫃上,又朝他微笑,仿佛在看著一個不懂事又受盡疼愛的孩子。 辛桃馥臉上訕訕的,隻說:“我昨天就多喝了兩杯,不是什麽大事。是誰那麽閑,還跟先生通報?煩了先生一大早過來,我也不安啊。” 殷先生笑道:“無事,我本來就起得早。” 辛桃馥飲了半杯茶,低頭看著放在櫃子上的手機,也不知該說什麽。 殷先生倒問他:“倒是少爺,怎麽一大早生那麽大的氣?” 辛桃馥“唉”了一聲,也不隱瞞,隻說:“不就是我那不省心的親爹麽!”他故意用揶揄玩笑的口吻去衝淡心裏的憤怒和憂傷。 先生笑了:“什麽親爹?不是遊戲充值送的爹嗎?” 辛桃馥想起自己確實這麽形容過,但從先生嘴裏聽來到底別扭些,心下訕訕的,又苦笑道:“先生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充值親爹的行為很傻?” 殷先生眼神微凝,沉沉道:“不傻。” 辛桃馥笑笑:“先生哄我吧?” “不哄你。”先生道,“如果我能充,我也充。”語氣認真。 辛桃馥愣了愣,隻看著殷先生漆黑的雙目。 他不由得疑惑起來,殷先生和他的父親,又是怎樣的一種父子關係呢? 他想到從司延夏那兒得來的關於先生的資料:他原意是想通過這些資料進一步了解先生,卻又不免得因為撲朔迷離的陳年舊事而越發似走入一團迷霧。 辛桃馥的惘然盡寫臉上,殷先生卻隻以為他為了父親的事情而迷惘。 殷先生便握著他的手,道:“你要一個人順你的心意、聽你的話,不能一味地給他甜頭,那樣子,你就是個冤大頭。總要在適當時候給他兩棒子,叫他明白誰是話事的。” 辛桃馥聽得福至心靈,立即明白過來了:是他把“氪金爸爸”給縱壞了,養大了他的胃口,使他把自己當atm、冤大頭了。 然而,當殷先生親口與他說這話時,辛桃馥又免不得多心地“推人及己”:殷先生對我會不會也這樣呢?他不會一味地給我甜頭,總會在適當的時候給我兩棒子,叫我好好認清自己的身份? 想到這個,辛桃馥便身上發寒,不由得緊了緊放在身上的被子。 殷先生以為他冷了,便替他掖了掖被角,一邊問他想吃什麽早餐。 辛桃馥卻垂著頭,半晌沒言語。 殷先生以為他為了父親的事情心情低落,便細細勸他兩句。 辛桃馥見殷先生似乎頗為自己的事而觸動,不覺大起膽子來問道:“先生和父親的關係怎麽樣呢?” 殷先生頓了一瞬。 辛桃馥的心也停了一拍,唯恐這次試探會使自己落難。 不想,殷先生卻是淡然:“不熟。” 辛桃馥一怔:“不熟?” 殷先生似乎確實被辛桃馥觸動心事了,便願意多說幾句:“我不是在本宅長大的,是在紫藤雅苑這裏,由……”他似乎有點猶豫如何稱呼湘夫人。但他也就是猶豫了一秒,便繼續說:“由我的姨母養大。” 辛桃馥心裏立即有了一番斟酌:在先生的心裏,湘夫人是他的姨母。 這還是挺耐人尋味的。 湘夫人對殷先生而言,可能是一個身份極為複雜的人吧?她既是殷先生生母的妹妹,還是殷先生父親的情婦,同時又可以算得上是殷先生的“養母”…… 而最後,先生選擇在辛桃馥麵前用“姨母”來稱呼她,這是為什麽呢? 殷先生道:“我父親住在本家,我隨姨母住在雅苑。等我長大些,去了寄宿學院,見的機會就更少了。” 辛桃馥道:“你既然和他不熟,怎麽剛剛還跟我說,願意充值一個爸爸?” 殷先生聞言一笑,說:“充值又不費事兒,錢我多得是,何樂而不為?” 辛桃馥竟是無言以對,頓了頓,才說:“可是,你怎麽不住本家,卻住姨母家呢?” 殷先生又淡淡道:“先母懷我的時候,未足月就難產而亡。先父找人來算過了,說我八字克親。便不讓我住在本家。” “還有這樣的事情……”辛桃馥倒是挺訝異,因為他未曾從司延夏給的資料裏看到這件事。難道是司延夏疏忽了或是故意瞞著?又或者是殷先生撒謊? 殷先生道:“你信這個?” 辛桃馥笑著搖頭:“我不信啊。隻是沒想到你們家那麽多人信這個,居然舍得讓你一個小孩兒住外頭。” 殷先生也笑了,道:“主要是先父信,先父信了,大家也就信了。” 辛桃馥卻問:“你姨母倒是不信這個?” 殷先生聞言,眉峰一壓,淡淡道:“她從不信這些。” 辛桃馥似想細品這句話,卻見殷先生又淡淡說了幾句,便打住話頭,沒有往下深談。 辛桃馥倒是聽出來了,殷先生在言語裏隱瞞了姨母是父親情婦的事情。按殷先生這樣“春秋筆法”的描述,如果辛桃馥不知道內情,隻會以為殷先生一出生就喪母,本宅有人算出什麽殷先生八字克親,所以殷先生並無住在本宅,隻隨姨母一起住。 辛桃馥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往殷先生心裏邁了一步了。 從前,殷先生隻字不提自己的私事,現在卻肯說起舊事。 一個人若對你吐露的心事越多,他自己內心就越會覺得與你親密。 當然,也可能是他越覺得和你親密,就越肯與你說這些。 這都是相輔相成的。 辛桃馥既要做殷先生身邊頭號貼心人,當然要更往內走一些。 但辛桃馥也知道要把握分寸,不該知道的是不能知道的。 像是這類往事則是較安全的——因為都是公開的秘密,四大家族的本家裏隻要是個人都知道。 辛桃馥不配知道,因為他現在還不配做個“人”。 他還是個小寵物罷了。 若他的目標是在先生麵前當個人,那就得…… 辛桃馥現在似乎在迷霧裏看到了一個漸漸明確的方向。他隻歎了口氣,說:“看來,無論是大家族還是小門戶,都有一件事是一樣的。” “什麽事?”殷先生問他。 辛桃馥說:“好爸爸太稀缺。” 殷先生卻莫名一笑:“依你看,好媽媽倒是很多?” 辛桃馥愣了愣,要說世人所看,好媽媽總是比好爸爸要多得多的。但是,說句難聽的,殷先生就是個沒媽的孩子,你要跟他說“對啊,好媽媽超多的!啊,難道你沒見過嗎?對不起,我忘了你沒媽!”——那不是找抽嗎? 辛桃馥自感又跌入一條送命題裏,隻是他好像已經足夠機警,腦子都不用怎麽轉,嘴巴一張,就懂得該如何應對了。第29章 叛逆少年 辛桃馥落寞地道:“唉!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庭是怎麽樣的,先生也是知道的……” 殷先生聞言,似乎也對辛桃馥生了幾分憐惜之心,神色一黯,隻摸摸他的頭頂,以作安撫之意。 周日,辛桃馥無課也無事,便自去醫院看望奶奶。 他進了vip房,但見辛思勞正在床邊坐著,見辛桃馥來了,他忙站起身,笑盈盈地與辛桃馥說話,好像忘了和辛桃馥曾發生的不愉快。 辛桃馥也當作無事,在奶奶麵前唱一出父慈子孝。 奶奶倒也滿臉欣慰,精神越發好了。 醫生也說,病人心情好,狀況也好了很多,說不定很快能出院。 辛桃馥聽得高興,心裏卻又生隱憂:就是他辛桃馥起了心思要停止氪金充爹,但他還是下不了決心不給奶奶氪金充孝子呀。 待看望過奶奶了,辛桃馥又同辛思勞一起離開。 辛思勞就勢拉著辛桃馥去吃飯,又是一頓軟話:“我知道那天我跟你說的話你不高興,也是我說重了,你可別怪爸爸吧?” 辛桃馥隻笑笑:“一家人哪有兩家話?怎麽會怪你呢?” “噯,我就說你是一個好孩子。”辛思勞頓了頓,又道,“可是,我說做生意的事情真的不是拍腦門決定的……你總得聽聽我是怎麽做的,有什麽計劃,再決定是吧?也不能上來一句就把我全盤否定了!” 辛桃馥聽著,點點頭道:“是,這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