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桃馥的手下意識地搭在殷先生的肩上,看著既像是拒絕又像是迎合:“先生的腿……” “不妨事。” 不妨事。 確實不妨事。 樹挪死,人挪活,辦法總比困難多。 他們猶如兩條魚一樣遊在一塊兒,溫暖的被窩就是他們的池塘。 一切都是那麽的水到渠成。 辛桃馥從前總容易緊張,現在卻一點兒也沒有,他隻覺得溫暖。 他看殷先生的眉眼,也不畏懼,甚至還有些憐愛。 先生的皮膚、呼吸和氣味,都像是辛桃馥最愛的那一條羊絨圍巾,那樣的合適,那樣的剛好,那樣的值得把自己包圍。 先生一直拒絕自己的靠近,之前曾說,原因是辛桃馥並未準備好。 現在,二人終於合二為一了。 辛桃馥才算是明白,他確實是現在才算準備得七七八八。 如果是從前的任何一次,即便辛桃馥用再主動的姿態去勾留,若先生真的應了,辛桃馥逢迎間恐怕還是會委屈,會認為自己被“霸占”了,或感傷某一部分的尊嚴終被寄賣出去了。 但這次是不同的。 辛桃馥沒有感覺被掠奪了任何東西——包括身體、尊嚴以及其他別的,他反覺得圓滿,反而有了一種“得到”的滿足感。 莫說是他們這樣的關係,就算是普通情侶幹這事,都容易和“掠奪”“得失”“權力”掛鉤,致使人心態失衡,無從享受最純粹的樂趣。 唯獨是今天,一個跌了一身泥、摔了一條腿的殷先生教會了辛桃馥一種不可言說的快樂。 可能是出了一身汗,殷先生的精神反而更好了,第二天醫生來的時候,他的燒也退了,看著倒是神采奕奕。 醫生檢查一番,說殷先生並無大礙,腳也是扭傷罷了,沒有傷到骨頭,靜養幾天則可。 反而是辛桃馥看著十分疲憊,走路的姿勢還有點兒奇怪,班子書便問:“你也扭到了?” 辛桃馥耳朵一熱,隻搖頭。 殷先生拉著辛桃馥坐下,便道:“昨天小桃照顧我一晚上辛苦了。” 班子書便道:“這兒也沒個人照應。先生要先回去住著嗎?” 殷先生卻道:“我再在這兒呆幾天吧。” 班子書卻又說:“那要叫幾個幫傭來伺候著嗎?” 殷先生本想說不必,但看著辛桃馥像是累著了,便道:“安排兩個安靜老實的在外頭待命就行。” 班子書點頭:“好的,先生。” 於是,瀟湘小築就來了兩個比較安靜的幫傭,先生也不叫他們住進小樓,隻讓在院子裏待著,沒有特別的吩咐不許進屋。 他們也無事可做,平日也就打掃一下,每天按照吩咐送一些物品和食物到小樓裏去。 辛桃馥想,先生不許旁人進來,一則是先生本來就不喜外人踏入瀟湘小築,二則是先生不喜旁人看到他不高貴的樣子。 先生在小樓裏養病,自然沒有平常那樣端正莊重,穿著也隨意得多,隻穿一套洗舊了的家居服,線頭脫了也不管,頭發不怎麽梳,隻是任柔順的發安靜地垂落,更柔和了他素來過分冷硬的輪廓。 他對著辛桃馥越發自然,由著辛桃馥幫助他洗澡、穿衣,不但不羞慚,還很享受。 辛桃馥有時候煩了,給他穿衣服的時候嘟囔說:“先生隻是摔了腿,也沒折了手啊,怎麽紐扣也不會自己扣呢?” 殷先生直笑道:“對啊,為什麽呢?” 辛桃馥無語,氣鼓鼓地低著頭,然後壞心眼地故意給先生扣錯紐扣。 殷先生是個精細人,精細得都有點兒強迫症了,平常莫說是穿西裝的時候,就是穿普通休閑服的時候,也得是熨燙得平平整整地穿搭起來。 現在,辛桃馥卻故意讓殷先生穿紅配綠,上身衣服皺巴巴,紐扣還扣錯,下身的褲子半邊卷起,顯得似長短腳。 他就看殷先生這個強迫症坐不坐得住。 誰曾想,殷先生還真的坐得住。 他穿著那一身邋遢淩亂的衣服極為閑適地在小樓裏行動,就是對著鏡子扣錯的紐扣,也視若無睹。 辛桃馥還真服了。 殷先生因腿上不方便,甚少走動,大多時間或是坐著、或是臥著——便是與辛桃馥行那擋子事的時候,也是如此。 辛桃馥真叫要累死,他想著,從前殷先生那麽克製,還以為他是個體麵人! 沒想到…… 這一開葷就不是人了。 殷先生總是不言不合就把辛桃馥那條細腰往自己大腿上摁,那精神頭兒一點兒不像病人。 待辛桃馥有些意思了,殷先生卻又說“我腿上不方便,煩少爺動一動”。 辛桃馥臉紅耳赤,又是氣的又是惱的,隻是他也被撩撥起來了,實在沒法拒絕,隻得惡狠狠地咬殷先生幾口。 以至於現在殷先生的腿是好得差不多了,倒是肩膀上新添了許多齒痕。 廝混了這幾天,殷先生倒是精神十足,辛桃馥反而腰酸腿軟。 以至於辛桃馥都想到了什麽《聊齋》的情節,暗道殷先生是不是那種吸人精氣的男狐,故意來禍害他這個書生的。 這幾天,辛桃馥折騰得十分不利索,這次,還在殷先生膝上動作的時候,發酸的腰身一軟,實在受不住,便往後栽倒。 殷先生見狀,臉上那戲弄的笑容立即消失,立時從椅子上站起來把辛桃馥扶住。 辛桃馥撞在殷先生結實的肩膀上,迷糊了一瞬,望向殷先生那雙站得穩穩的腿,眼睛立即睜大,火光大冒:“先生的腿已經好了?!” 殷先生:這可不就是……醫學的奇跡。 辛桃馥也想明白:醫生也說了,先生的腳問題不大,養幾天就能好……可誰能想到……第36章 誰是相公子 殷先生的腿既然已經好了,不必再休養,看著在瀟湘小築避世也避夠日子,便帶著辛桃馥回到鬧市之中。 辛桃馥自感這段日子已和殷先生拉近了距離,便用一種不太痛快地語氣問:“我們是回殷家本家嗎?” 殷先生聽出辛桃馥的不痛快,便說:“你不喜歡那兒?” 辛桃馥托著腮說:“是不太喜歡。” 殷先生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為什麽不喜歡?” 殷先生原以為辛桃馥會說什麽“那兒規矩太多”“那兒氣氛壓抑”“那兒的人太虛偽”之流的話,卻不想,辛桃馥眨眨眼,帶幾分俏皮地道:“因為先生不喜歡那裏。” 殷先生一時竟是啞然。 辛桃馥又趁勢提一起一個他之前一直想試探但不敢觸碰的話題。 他隻道:“先生平常也不住本家吧?” “嗯。”殷先生點頭。 辛桃馥又道:“那先生平常的住處是哪兒?我能去看看麽?” 若不是有瀟湘小築的親近,辛桃馥是斷不敢問這個的,現在,他倒多了幾分膽氣,趁著先生心情放鬆,便一並問了出來。 殷先生確實也沒遮掩或推拒,十分自然地點頭:“就去那兒吧。” 辛桃馥看殷家本宅、瀟湘小築以及紫藤雅苑的風格,以為殷先生會住在僻靜的別墅區。卻沒想到,殷先生住在極為熱鬧繁華的市中心。 因為地段問題,那兒沒有那種帶花園的別墅豪宅,先生也隻能委委屈屈地住在500平方米的公寓裏。 殷先生選擇住在那裏,也就是圖上班方便。 他的公寓裝修十分簡潔,並不像售樓部樣板房那種“歐式豪裝”風格。原木風情的地板,暗棕木質的牆壁,潔白明靜的布藝沙發,黑色簡約的幾何茶幾。 因為裝修過於簡約,更顯得這公寓十分空曠。貧窮小桃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的公寓,不覺疑惑地說:“先生一個人住那麽大的房子?” 此話一出,辛桃馥又自覺失言:這簡直像是在暗示自己想搬進來和先生一起住吧?也不知有沒有失了分寸。 辛桃馥腦子一轉,飛快地補充一句:“也不養隻貓兒狗兒呀什麽的……” 殷先生隻笑著掐了掐辛桃馥的臉頰:“養你一隻還不夠?” 辛桃馥正想回答什麽,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先生回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 辛桃馥循聲扭過頭,見一個中年婦女從陽台走了過來,她身材微胖,身上穿一件紅色的襖子,顯得圓潤而喜慶。 “這位是……?”中年婦女看著辛桃馥,眼中流露出好奇。 殷先生扶著辛桃馥的腰,對中年婦女說:“這是辛少爺。”說著,殷先生又對辛桃馥說:“這位是小紅姨,專門負責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辛桃馥和小紅姨便笑著打了招呼。 小紅姨是一個十分爽快的人,氣質態度和紫藤雅苑那一群裝腔作勢的女傭全然不同。在她的腦子裏,似乎也沒有什麽“我在伺候貴人所以我也挺貴的”概念,她就是很正常地打工。 辛桃馥認識殷先生這麽久,還是第一次在他身邊看到這樣正常的人,簡直要感動哭了。 也許,這也是殷先生選擇她當自己的住家保姆的原因吧? 他不需要一個過分尊敬自己、十分懂得禮儀的幫傭,他隻是想要一個正常人正常工作。 辛桃馥當晚就在殷先生的住宅住下了。 臥室之中,不再裝瘸的殷先生有了更加勇猛的表現。 過後,辛桃馥忽而腦子一緊,說:“你這兒隔音好麽?小紅姨會不會聽見?” 殷先生笑了:“這也值得你臊的?聽見也好,沒聽見也罷。難道她會覺得我們睡一屋是在探討人生哲學?” 辛桃馥瞥他一眼,不再說話。 殷先生捏他鼻子:“少爺脾氣越發見長。” 辛桃馥抬眼看到殷先生的書櫃,見裏頭放著不少經濟學管理以及哲學之類的書,倒是符合殷先生的“人設”。唯獨一本例外,是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這故事極短,是做不成一本書的,但因為先生櫃子上的是繪本,倒是能獨立成冊。 辛桃馥隻說:“先生家裏怎麽有繪本?” 殷先生默了默,才說:“小時候姨母給的。” 辛桃馥察覺到氣氛驟然變冷,便不多問了,隻靠在殷先生肩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