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專心對付台階,走到四樓的時候,401的房門開了,裏麵走出來一個燙著鬈發的中年婦女,瀏海吹得很高,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在朝露與褚雲衡之間打量,「朝露,好久不見。」


    「劉阿姨。」她禮貌地點點頭。


    這個劉舒琴以前和她媽媽是同一個化工廠的工人,現在已經退休,人不算壞,就是嘴碎,朝露平時與她也就是見麵叫一聲,打個招呼的情分。


    她在褚雲衡耳邊輕輕說了句,「我媽媽工廠的老同事。」


    褚雲衡輕哦了一聲,對劉舒琴笑了笑,點了個頭致意,「劉阿姨。」


    朝露扶著褚雲衡繼續走,忽然察覺壓在手上的重量減輕了,知道是褚雲衡逞強,硬把半邊的重量又調整到自己的右腿上,隻虛虛地讓她攙了一把。她也未點破,隻想快點把他扶上樓,讓他可以坐下緩一緩。


    劉舒琴手裏提著垃圾袋下樓,兩隻眼睛卻一直沒離開過朝露與雲衡,那目光就像探照燈一樣刺眼,一點也不顧慮被盯著的人的感受,讓朝露幾乎要發火,是顧忌到褚雲衡才強壓了下來。


    直到上了五樓,褚雲衡才說話,「朝露,你幫我擦擦汗,整理一下頭發。」


    朝露一邊替他打理一邊說:「又不是第一次見我媽,窮緊張什麽。」


    他笑道:「這次不一樣。」


    進了門,賀蕊蘭很是熱情,又是泡茶又是切水果的,寒暄了一陣才回廚房裏忙活,客廳裏隻有一張舊舊的單人沙發,朝露扶他到那裏坐下,又擰了條毛巾給他擦臉,隨後蹲在沙發前給他按摩手腳。


    褚雲衡輕輕按住她的手,「別揉了,被你媽媽看見了不好。」他的語氣裏不全是客氣,倒像是確有此顧慮。


    朝露不解,「這有什麽?我媽媽又不是不知道你走樓梯上來會很辛苦。」


    他把她的一隻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我不想讓你媽媽覺得我很沒用,老人家會不放心的。」


    正說著,賀蕊蘭從廚房端了菜出來,又吩咐女兒進去端湯盛飯,朝露應了一聲,起身前把他的手反握了一下。


    看得出賀蕊蘭對這頓飯是用了心的,桌上淨是褚雲衡喜歡吃的食物,他一直等到賀蕊蘭坐下才上桌,看得她直笑道:「小褚啊,一看就是個有教養的好孩子。」


    「阿姨,我哪有你說的那麽好。」他也笑了,「對了阿姨,我沒來得及準備什麽禮物,太大的禮盒我也不方便拿,就隨便買了個小東西。」說著,從褲子口袋裏取出一個錦盒遞到賀蕊蘭跟前,「您看看喜不喜歡。」


    賀蕊蘭打開盒子,驚愕的睜大眼,「這、這太貴重了,太貴重了……」


    朝露側過頭一看,是一個黃金手鐲,外圈樸實,內圈卻做足了功夫,鏤刻了精細的雲紋福字,令她小嘴微張,「這禮的確太重了。」


    「這個我拿著方便。而且我想著,萬一東西不合阿姨心意,好歹也能保值,再不然還可以重鑄成您中意的款式。」


    賀蕊蘭把錦盒蓋上,語重心長地說:「小褚,這個鐲子阿姨收下了,不過以後千萬別再破費了,不如多存點錢下來,知道嗎?」


    「知道了。」


    吃過飯,褚雲衡堅持要進廚房洗碗,拗不過他,賀蕊蘭最終離開,隻留下朝露幫忙。


    朝露當然知道他的用意,他比常人更需要得到女方家長的肯定,他是想盡可能地證明自己不會給她的生活帶來麻煩。


    褚雲衡把手杖放在水槽邊,塞上塞子注滿水,又加了洗碗精,把碗盤浸泡了一會兒,放幹了水,打開水龍頭清洗泡沫,朝露見他轉動碗盤有些辛苦,忍不住搭把手,他一笑,倒也沒拒絕。


    「你不是問過我,自己在家的時候是怎麽洗碗的嗎?」


    她點點頭。


    「就是這樣洗,不過我家裏還有些特殊的固定槽可以放置碗盤,這樣我洗起來更方便些。」


    「這樣啊。」


    「嗯。」他低下頭,小心地拿幹布擦她衝洗完的盤子,把它放回櫥櫃,「朝露,我是個殘障人士,我的生活裏是離不開特殊工具的,這些我都想讓你知道。」


    水嘩嘩地流動著,她扭過頭深深看著他,「你慢慢讓我知道就好了,手杖、輪椅、洗碗槽,還有什麽?」


    「指套,我翻書不方便。」


    她想了想,明白過來,他用右手拿書,能夠翻動書頁的就隻剩僅能微微動彈的左手了。


    「嗯。」她故作輕鬆的模樣,「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又不用麻煩我幫你翻書。」


    他靠在水槽一側的矮櫃上,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臉,目光深邃地說:「我保證,我一定盡我所能,盡量不給你製造麻煩。」


    朝露白了他一眼,「你這樣我的壓力才大,你說你盡量不麻煩我,誰知道呢?也許我才是那個麻煩鬼!」說完轉過身繼續洗碗。


    他溫熱的身體驀地從她背後貼上來,讓她的心怦怦直跳,他沒有拿手杖,隻用一隻手攬住她的腰。


    她站得筆直,承受著他的重量,很久很久,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她洗完最後一個碗,關了水龍頭,她才聽見他輕輕在她耳畔說了一句——


    「朝露,對不起,我不夠好,可是我愛你……」


    她小心地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移開,卻一直緊握住他的指尖不放,轉過身,與他四目相對,她的目光是火熱的,語氣卻冷靜而理智,「怕麻煩就不會選擇愛你了。」


    【第七章】


    朝露和褚雲衡正偎在廚房耳語,忽聽見外頭有人敲門,接著門開了,有人走進來。


    「蕊蘭啊,你家有客人在?沒啥事,就是中午包了些餛飩,也吃不完,想著給你們送些過來。」


    「你太客氣了,我們剛吃過了。」


    「這麽早啊?」


    「哎,朝露下午還要出去。」


    「那也沒關係,放冰箱裏,夜裏餓了當宵夜吃吧。」


    朝露聽著聲音像是四樓的劉舒琴,心裏就有些不自在,剛才在樓道裏,她拿那種眼神打量褚雲衡,想想就讓人覺得不爽。


    褚雲衡抓起手杖,和朝露對了個眼神,淡淡笑了笑,便往廚房外走,朝露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他的左手,緊跟著走了出來。


    「劉阿姨好。」褚雲衡落落大方地和劉舒琴打了招呼。


    劉舒琴把裝了餛飩的盤子往桌上一放,半點不見要走的意思,肆無忌憚地對著朝露和褚雲衡又是一番打量,「呀,朝露是越來越漂亮了,什麽時候嫁人啊?我們家萍萍兩年前結婚,論長相、論讀書,那丫頭從小就不如你,沒想到終身大事上眼睛倒還亮。對了,萍萍老公在公司當經理,福利待遇好得很,要不要讓她給你介紹個對象?」


    朝露聽著氣惱不已,這個劉舒琴明明猜到了她和褚雲衡的關係,偏要當著他們的麵說這些話,表麵上是為她著想,實則是炫耀自家女兒嫁得好,而她眼光差。


    正如劉舒琴所說,從小她就樣樣勝過萍萍,想來劉舒琴這當媽的心裏也是極不服氣的,如今逮到機會,當然要奚落奚落她了。


    她正要反唇相譏,褚雲衡卻搶先開口了,「劉阿姨,你這麽關心朝露,我真替她高興。像朝露這麽優秀的女孩,當然有很多人會爭相給她介紹對象,隻不過你晚了一步,我這個男朋友隻好代她謝謝你的美意了。」他說得不卑不亢,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


    劉舒琴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坦然地應對,先是一怔,隨後又道:「咳,原來你是她的男朋友啊?我也就隨便說說……」


    朝露冷笑道:「是啊,劉阿姨也就是隨便說說,要是認真的,早在兩年前萍萍剛嫁的時候,就會給我提介紹的事了,雲衡,你可別當真。」


    劉舒琴麵子有些掛不住了,說話便口無遮攔起來,「朝露,憑良心說,不是我不想給你介紹,隻是這年頭談婚論嫁都得看看雙方條件,你這孩子固然不錯,隻可惜……」


    「舒琴你不必說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賀蕊蘭突然打斷她,「我們什麽條件我們自己知道,不會上趕著惹人嫌。」


    劉舒琴大概是察覺到剛才說得過分了,語氣放軟了些,「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是替朝露這孩子可惜。」


    朝露正想反駁,猛然瞥見身邊褚雲衡的神情,便沒有心情再和劉舒琴糾纏——他身體僵硬,臉部線條繃得很緊,眼中像是籠罩著一層薄霧,他把手杖握得特別緊,露出泛白的骨節,這是他緊張或難過時會有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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