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生命的礦物「索拉裏斯」究竟從何而來。


    ——有一說,乘著隕石自宇宙而來。


    ——不對,此石長眠地底待人發掘。


    ——又一說,跨越異次元大門出現。


    ——抑或是,水使者的始祖以其能力創造降世?


    諸如此類,各種學說在專家學界間爭論不休,其中也不乏假以亂真的荒誕無稽之說。


    這是充滿謎團的超自然物質。


    然而,現代人類社會卻藉由依賴索拉裏斯從大海害中成功複興。


    透過名為索拉裏斯的礦物誕生的水使者乃是變種人的一種。


    也就是人造超能力者。


    女性中每千人會有一人,男性則是以萬中選一的機率出現水陸兩棲的人類。


    水使者們就連在排斥多數生物存在的深海中也能維持生命機能,因此不隻能輕而易舉地取得甲烷水合物等長眠海底的燃料資源,還能在以前所未見的龐大資金建造的海底建築現場、海底遺跡調查等各式各樣的場麵中發揮能力。


    更重要的是,水使者能在攸關人命的事故層出不窮的大海中成為最優秀的救援隊。


    訓練生,星野夏香擴張自己的領界,分割一部分流動的能源後使其漂浮海上。


    領界的形狀……長得有點像越前水母?就連大小也差不多。


    克洛伊突然大叫。


    「好,死光了!」


    「哇?」


    「大家都溺水死光了!那個長得莫名可愛小不啦嘰的領界是怎樣!我不是說要用領界做出救生設備了嗎?如果郵輪翻覆的話,可是會有好幾百個乘客被拋到海上,你這樣簡直跟卡涅阿德斯一樣!」


    「呃……安捏ㄟdeath?」


    「意思沒錯可是不對!是卡涅阿德斯的船板!那是兩個人中隻能有一人能得救、兩者擇一的寓言故事,也就是說星野學姐做出的領界頂多隻能救一個人的意思!」


    「喔?原來如此。克洛伊懂得好多喔,我好尊敬你喔!」


    「這…這隻是常識而已……」


    學姐直率說出稱讚,學妹直率感到害臊。


    湊盤腿坐在海麵上,看著從海中出探頭來的兩人。


    正確來說,他是坐在自己在海麵上張開的領界上。


    領界變質操作。


    現在兩個訓練生也正在進行與這個技術相關的試前準備。


    從領界操作訓練1種到4種,賦予領界形狀後再硬質化,使其變化為道具或立足點。若能熟練這項技術,就能將領界變化為刀劍或防壁,是從打擊犯罪到人命救助都能應用的重要技術。


    然後,這恰巧也是夏香遲遲無法克服的課程之一。


    訓練屢屢不順,使負責指導她的克洛伊因不耐煩而不悅地露出犬齒。


    「總而言之!星野學姐是領界持有量特別多的『領界特化型』,所以如果連小船等級的救生區域都做不出來的話,根本沒辦法合格。」


    另一方麵,夏香麵對學妹訓練生高傲的語調,也隻是回以一如往常無憂無慮的笑容。


    「嗯……好難喔。如果讓太多領界離開身邊的話,感覺好像會失控?我會沒辦法好好控製。」


    「所以才隻有水母大小嗎……也太笨手笨腳了吧。星野學姐真的是領界特化型嗎?是不是搞錯了?」


    「啊哈哈,小湊好像也說過一樣的話。」


    「叫他教官。一定每個人都這麽想,畢竟連不屬於領界特化型的我都能做出救命小艇等級大小的平台了。」


    不,那應該隻有克洛伊辦得到吧。她的話讓在一旁旁觀的湊傻眼。


    水使者能力的互換性本來就不高。湊屬於知覺特化型,要做出小船大小的平台打從一開始就是天方夜譚。說不定就連艾絲薇琳都做不到。領界的物質化操作可說是領界特化型的專屬特權。


    能發揮自己屬性以外的能力是因為克洛伊自身超常的才華。


    「這麽一說,克洛伊是什麽型的呢?」


    「我?我隻是普通的秩序獨裁型而已,怎麽了嗎?」


    她嘴上說普通,臉上卻藏不住得意的樣子,真討人厭。


    但此時夏香卻瞪大雙眼擊潰少女的自信。


    「喔喔,原來有這種型啊?」


    啪沙一聲,克洛伊的臉沉進水底。


    接著她又啪沙一聲跳了起來。


    「什麽,你竟然沒聽過!?在水使者當中明明就是最稀有的屬性的說!」


    「對不起喔?我隻知道湊教官是知覺特化型而已,其他的我不太清楚。」


    「再加上限定活動型一共是四種,如果再加上情感依賴型,水使者一共有五種屬性……我說!這點知識不是在入學初期就學過了嗎?那個教官到底在搞什麽啊……」


    她口中說的教官不是指湊,她是將憤怒的矛頭指向現在在天邊療養胃潰瘍的前任教官。


    夏香也像是在回想兩人共通前任專屬教官的樣子,用手抵著下巴說:


    「可是啊,那個教官教了我很多事情喔?每次都笑笑地跟我說,就算看到有人溺水你還有兩個這麽大的浮筒沒有問題對不對嘿嘿嘿,等等這些小知識呢。」


    「那個笑容一定很變態,這也不是什麽小知識!……那個渾蛋,早該讓他進醫院了!」


    克洛伊好像是得到了什麽結論。


    「……我懂了。星野學姐一定是受到前一個教官荼毒才拖延了進度。」


    「啊哈哈,可是我想應該隻是我太笨了而已喔。」


    「沒錯,這也是原因之一。總而言之,既然沒有天分,就隻能用練習量彌補。請你從頭開始固定領界。」


    「好?」


    「接下來好好意識領界的大小,讓領界比水母還大。就算不好控製也要忍住,然後再慢慢增加領界的質量。」


    兩人再次展開訓練。


    看樣子兩人配合得比湊想像得還好。


    導入學伴係統的時候克洛伊雖然一臉不悅,但她一旦站在指導他人的立場就因為天生正經的態度而一絲不苟地教導夏香。此外她還出乎意料地會教導別人。夏香的理解力說不定真的比他人遲緩,但就連她也專心一致地聽從學妹的指示練習。


    天氣晴朗,訓練順利。


    湊哼了首歌來驅散自己沒有插嘴餘地的疏離感。


    ◇◆◇◆


    下午。


    湊在自己位於教官室的桌子前整理資料時,前輩教官艾絲薇琳眼神銳利地靠了過來,用唾棄似的語氣嘀咕了一聲:


    「…………已經決定是我跟你了。」


    「什麽?」


    打從一開始就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湊隻能不解地歪頭。


    然後他終於想到了一點頭緒。


    「啊,好好好,是新聞社愛搞的『詭異情侶特別報導』對吧?被別人隨便亂寫那些東西真是傷腦筋,老實說我個人是挺滿意的啦。」


    「根本不對你這白癡!」


    怒點不高的前輩教官雙手用力一拍湊的桌子大吼:


    「是遠征演習的負責教官啦,遠征演習的…………咦,真的假的?我們被新聞社的那個選中了嗎!?這什麽讓人憂鬱的事實啦,不馬上阻止他們發行的話我好像會死!」


    「都發行了那麽多份,現在好像已經來不及了。不過主要是因為我有幫忙就是了。」


    「一次就夠了,請你去死。」


    「話說回來,你說遠征演習嗎?艾絲前輩就算了,為什麽會選我這個菜鳥?」


    「真是的,就連這件事對我來說都已經快無所謂了……反正一定是我們,有什麽好驚訝的?麻煩的事情就是會讓下麵的人負責。」


    「原來如此。」


    的確,現在回想起來,湊還是訓練生時參加的遠征演習也是由當時最年輕的艾絲薇琳和資曆次淺的穆罕默德教官擔任領隊。


    你看,穆罕默德就是現在在桌子上開始祈禱的那個人,今年由於不用擔任領隊,他正向真主阿拉獻上感謝,不隻感謝他居然還淚流滿麵。


    湊先把他拋到腦後,開口問出心裏的疑問。


    「有這麽麻煩嗎?我去年可是過得很開心啊。」


    艾絲薇琳像是在說「受不了」一般搖了搖頭。


    「我說啊,湊?你仔細想想,我們可是被迫要橫跨六天五夜在太平洋的『海底』行軍耶?對訓練生來說,遠方的深海或許頗有新鮮感而充滿期待,甚至還會有種去郊遊野餐的感覺,可是啊——今年可是我第五次辦這個了喔?」


    「我打從心底感到抱歉。」


    太?辛?苦?了。


    的確,第一次很好玩,第二次或許還能忍受。


    但是隻要超過第三次就絕對會覺得無聊得要死。


    太平洋的深海基本上不是岩石就隻有白沙,能看的東西頂多隻有稀奇的深海生物還有沉沒的日本都市長眠的海底遺跡而已。而這些看個一兩次也已經很夠了。


    對於不覺得深海有任何魅力與新鮮感的人來說,被關在海底一個星期就隻能算是苦行而已。


    查覺到艾絲薇琳的心緒後,湊也不禁感到同情。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在抱怨這是第五次之前,領隊居然是你跟我搭檔讓我更煩。」


    「真過分,我們不是都一起玩過扭扭樂了嗎?」


    「不要跟我提喝醉時做的蠢事!」


    艾絲薇琳想起當時的癡態,紅著臉把資料交給了湊。


    「……總之,關於參加演習的訓練生已經確定有三個推薦生了,你家的克洛伊是其中之一,記得跟她本人說。」


    「呃啊要說服她參加感覺超麻煩啊。」


    她看起來一副就是不適合參加這種娛樂活動跟團康的女生。


    「要是被她拒絕的話推薦生得全部重選,所以你一定要說服她。更重要的另一個問題是自由選擇參加的人。兩個空位中已經有一個人自願參加了,可是……」


    「還要再找一個人?隨便找找就會有人來了啊。」


    「——領隊可是山城湊喔?」


    「這下問題大條了。」


    遠征演習分為前期與後期,分別明確地分為女子組與男子組。這次是前期,所以隻有女訓練生參加。


    而大半女生都害怕湊,這項任務說不定出乎意料地困難。


    再加上——


    「你得好好負起責任去找最後一個人喔。」


    「都這樣了還要強人所難嗎。好吧,我試試看。」


    湊又看了一眼艾絲薇琳交給他的資料。


    報名期限大約隻剩在遠征演習開始前的這一個月。


    看來他隻能從明天開始趁工作的空檔找人了。


    不隻如此,資料上還寫著這次遠征的目的地。


    ——大阪海域海底遺跡。


    ◇◆◇◆


    他先從自己已經受到推薦參加的學生開始問起。


    但是他傳了封「有話想問你」的簡訊過去,她卻回答「來找我啊?」,這孩子怎麽這種樣子。


    結果湊還是去找她了。


    訓練大樓關門後夕陽映照的海岸,地平線染成一片血紅。


    簡訊指定的地點碰巧是湊常常來釣魚的防波堤,他到現在才後悔沒帶釣竿來。


    他暫時把自己的興趣拋到腦後,專心處理教官的工作。


    他馬上就找到了自己的學生。


    她站在夕陽西下的海上。


    肌膚雪白的金發少女裙襬飄搖,在熊熊燃燒一片晚霞的水麵上映出倒影。


    再怎麽說也太美了,湊不禁倒抽一口氣。


    盡管如此他還是故作鎮靜,對佇立海上的克洛伊的背影問:


    「你在做什麽?」


    「站在這裏,明知故問。」


    啊啊太好了,她還是那個令人熟悉的驕縱小奴隸。


    眼前的景象過於莊嚴肅穆,讓人誤以為是黃昏時才會出沒的幽靈。


    「因為我很喜歡這個時間的大海,而且我也想確認領界的感覺。」


    克洛伊的腳尖劃過波光粼粼的水麵,轉身回頭。


    背對著熱情洋溢的夕陽,她的表情看似比平常平靜。


    「領界的感覺?」


    「對,我平常使用的時候都不會特別意識到領界的感覺,可是我自己也不太擅長將領界物質化,所以不確認就無法把感覺化成言語跟別人解釋。」


    湊瞪大雙眼。


    看來她是為了跟夏香解釋才特別花時間站在海上的。


    「你啊,真的是……」


    太吃虧了,他不由得想這麽說。


    又認真又老實,明明有這麽多可愛的地方,在學院裏的評價卻頗不佳。隻要稍微改善糟糕的口氣跟高傲的態度,誠心誠意尊敬她的人一定不絕如縷。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呢,訊息裏說要跟我說的事是什麽?」


    她這麽一問,湊才想起自己差點忘記要辦的正事。


    「你被推薦參加遠征演習了。」


    「……遠征演習?那是什麽?」


    「奇怪,你不知道嗎?公告有貼在告示板上,偶而還會寄信通知啊。」


    「我看過,可惜不清楚確切內容是什麽。」


    「簡單來說,是跟訓練沒有關係的郊遊,可能還有點像誌工活動。我們每年都會受到節目製作公司委托舉辦幾次。」


    「節目製作公司,是指電視節目嗎?」


    「對對對,有個不停撥放廢墟化海底都市紀錄片的節目,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名字叫做探訪深海古城。」


    「啊啊,我知道。是個會讓人懷疑製作人精神狀況,內容窮極無聊的節目呢。」


    「關於這點我不予置評。……由於這座人工島剛好位在以前東京沉沒的海域,所以學院每次都會協助進行日本海域的拍攝。」


    就連對一般企業來說具有攝影難度的深海,水使者隻要使用專用攝影機就能自由自在地進行拍攝,所以這類委托也不少。


    克洛伊哼了一聲。


    「也就是說,雇用專業水使者太花錢了,就乾脆混一點學生進去降低製作經費是吧?」


    「關於這點我也不予置評。」


    的確有點貪小便宜,不過基本上要以營利目的使用水使者都不便宜。


    「不過我能確切地告訴你,這種機會不是天天都有。」


    學院的訓練基本上不會離開東京海域,參加遠征演習能趁機一睹遠方的深海都市。這次的目的地是大阪,如此一來途中還能順便看看漂浮海上的富士山頂,這可不是平常去得了的地方。


    話雖如此,克洛伊不是那種會因為舊日本風景而興奮的人。


    不出所料,她的表情非常冷淡。


    「隻可惜,看到過去毀滅的都市對我的人生並沒有幫助。」


    「你果然不想參加啊。」


    「不想,我的原則是不把時間浪費在對自己的人生沒有益處的事情上。」


    你剛剛明明就在為夏香進行自主訓練,還真敢說。


    不過這大致上和湊的預測相同,因此他也沒有特別失望。


    而且,湊也知道她的頑固無庸置疑。一旦下定決心,無論費盡多少唇舌她都不會點頭同意。


    想讓她服從就隻能使用自己的立場命令她屈服。


    「我知道了,我就跟他們說你不參加吧。」


    不過湊馬上就放棄說服她了。


    這若是跟她的訓練與去留有關就另當別論,但是他還是覺得既然這是自由參加的活動,本來就應該尊重個人的自由意識。對艾絲薇琳雖然很不好意思,不過湊隻要加個班再從名單裏找其他推薦生候補就行了。


    因此,辦完事情的湊轉身離開防波堤。


    然而,克洛伊卻在這一瞬間開口。


    「奇怪?」


    她的語氣非常訝異,表情也似乎有點泄氣。


    像是突然遇到了出乎意料的情況。


    緊接著,少女說出令湊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的一句話。


    「那個,你不命令我嗎?」


    「——哈?」


    這句話實在是太令人意外了,湊的下巴也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喂,難不成……就在他這麽想的瞬間。


    「等——啊!沒事!不——」


    克洛伊的表情在剎那間扭曲了起來,看來她是發現自己失言了。


    就連在夕陽照映下也看得出來她滿臉通紅。


    就連她的聲音也破音了。


    「不不不是這樣,誰叫……湊…湊湊湊教官每ㄘ在遮種時候都會說ㄋㄨㄌ1之類的噗是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吃太多螺絲了吧可惡!」


    少女不禁賞了自己一巴掌。


    湊的不安越發濃烈。


    「呃……」


    他究竟該不該說出口?


    「難不成,你——在等我的命令?」


    「不…沒有……」


    ——她的眼眶一濕。


    「不是,弄錯了……我弄錯了…剛剛…真的…弄錯了…不算。不算啦…不算……」


    糟糕,她居然真的快哭出來了。


    再這樣下去少女有精神崩潰的危險,如此判斷的湊舉手投降了。她可憐到讓人看不下去。投降,認輸,放棄。


    他下跪磕頭。


    這樣下去再對她下令的話反而是反效果。


    「克洛伊,對不起!」


    既然如此就乾脆跟她下跪懇求,然後做出不了了之的氣氛!


    「仔細想想要是被克洛伊拒絕,我就沒有退路了!我百般了解你對遠征演習沒有興趣,可是我還是要求求你參加!拜托!」


    湊自己也知道這麽做轉得太硬了。


    但現在克洛伊的狀態就跟用指尖吊在懸崖邊一樣。


    她現在隻剩湊留給她的露骨台階可以下。


    「那個…這個……」


    她吸了吸鼻涕,抹抹眼角。


    接著少女帶著無比尷尬的表情擤了擤鼻涕後,用異常老實的聲音低語:


    「…………好,我願意參加。」


    以上,就是小克洛伊的大失敗。


    差點嚇死人了。


    ◇◆◇◆


    星野夏香的興趣是飼養水族,聽說她在房間裏的水槽有養水母,隻可惜湊進不去女生房間,所以一次也沒看過。


    聽她說,水母跟魚還有貝類一起養好像比較輕鬆。一天隻要喂一次飼料就好,但是隻要稍有怠慢,水母就會馬上死掉。


    水母中短命的種類好像也不少,不過隻要好好飼養幾乎都能活上一年。每次水母死掉的時候,夏香都會非常失落,所以她自己決定就算水母短命,一年也隻養一次。她會好好珍惜這一年。


    而今年的水母,好像就在今天早上過世了。


    進入四月中旬的人工島海灘。


    一大早身穿潛水服的夏香表情就消沉無比。


    「……………………好憂鬱喔……」


    眼睛下濃濃的黑眼圈使她平常療愈係的魅力銳減。


    不過每次水母死掉她都是這種樣子,所以已經習慣了的湊還是一如往常地跟她搭話。


    「你是新年前後開始養的嗎?怎麽會這麽快,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享年四個多月,這說不定是至今為止的最短紀錄。


    尚未從打擊中平複的她用死氣沉沉的雙眼瞥了湊一眼,說:


    「……應該是壽終正寢了。剛開始養的時候它就沒什麽活力,一樣是水母,還是有比較有活力的孩子跟比較弱小的孩子。」


    「原來如此。」


    「回家的時候買個香祭拜它吧……」


    「這麽正式?」


    就連身為青梅竹馬的湊也是第一次聽說她居然會特地燒香祭拜水母。不過他也聽說有人會為過世的家貓家犬辦喪禮,應該跟那差不多吧?


    盡管心裏雖然覺得奇怪,他也沒有否定他人興趣的意思。


    「總之那個,請節哀順變。」


    「…………嗯。」


    太陰沉了。二一四五年度的水母震蕩來臨。


    看她這副樣子,湊能想像,就算這個時候跟她提起遠征演習的話題,她大概會說「我還在服喪」而拒絕吧。


    不過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讓她參加的意思。


    遠征演習這個問題出現的時候,湊就先把夏香從候補名單中剃除了。


    理由有兩個。


    其中第一個理由,正是因為她在養水母。水母是不好好照顧就非常容易死掉的嬌貴動物,因此湊也知道她本人會拒絕參加需要耗費六天五夜的活動。但這項因素在今天早上死掉了。


    而這卻沒有第二個理由嚴重。


    她的成績。


    「你們兩個在做什麽?」


    換好衣服的克洛伊出現在沙灘上。


    接著她的眼中映入教官與訓練生兩人時,臉上浮現詫異的表情。


    原因應該是夏香臉上的表情。她的眼眶還泛著淚。


    「…………湊教官你對她做了什麽?」


    「你誤會了,是她養的寵物今天早上死掉了。」


    「寵物?啊,是水母嗎。」


    她馬上就懂了,接著回歸平常冷靜的表情。


    湊有點意外,她居然把夏香愛好水母這件事記得一清二楚。他還以為她是那種對他人資訊絲毫不感興趣的人。


    不過她看到傷心流淚的訓練生學姐,似乎也沒有特別展現出想表達遺憾的樣子。


    「在訓練的時候受私情影響很傷腦筋呢,請你振作一點。」


    「……嗚嗚,你說得對。」夏香說。


    真不愧是唯我獨尊的克洛伊,就連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難以啟齒的正當言論也能無所畏懼地說出口。


    更別說她昨天才剛經曆一場大失敗,現在還能擺出這種表情實在令人敬佩。難不成她隻是臉上無所謂,其實內心對於被欺負期待不已嗎?其實已經全裸待機了嗎?


    ……看來,在經過那件事之後,湊也開始更加注意未來該如何跟少女往來。再繼續發展那方麵的「天分」就不好了。畢業了的我家孩子居然會一味地想被人玩弄,真的變成這樣的話,說不定會被克洛伊的爸爸就物理上抹殺。


    「星野學姐既然這麽喜歡水母的話,想不想參加遠征演習呢?」


    夏香不解地把頭歪向一邊……哎呀。


    「遠征演習?」


    「我今天早上看好像還差一個人,深海導覽說不定會遇到稀有水母喔?」


    他原本想按部就班跟夏香解釋的。


    結果克洛伊卻偷跑搶先一步跟她說了。他沒下封口令,所以湊也不打算責備她,更別說隻要一想到這是克洛伊安慰學姐的方式,就令人不禁微笑。


    隻是傷腦筋。


    八成是第一次聽說的夏香緊咬著遠征演習的話題不放。


    「深海水母導覽?跟巨型深海水母stygiomedusa gigantea遊泳的那種嗎?」


    「那跟怪物一樣的名字是什麽啦。不對,跟水母之旅不太一樣,是到大阪海底遺跡攝影,六天五夜的校外教學。」


    「聽起來好棒喔!能參加的話我想去!」


    「話說湊教官,你還沒跟星野學姐說嗎?」


    他被毫無惡意的碧眼凝視,接著夏香水汪汪的大眼也湊了過來。


    湊放棄了。雖然現在時機並不理想,但是這下不解釋也不行了。


    「我不會帶她去,應該說帶她去反而會忙不過來。」


    他一這麽說,克洛伊的眼神就閃過一抹險意。


    「這是什麽意思?」


    「你也知道夏香已經是五回生了吧?想要及時畢業的話,現在這個步調已經非常緊湊了。三兩天就算了,一個禮拜沒辦法上課實在有點勉強。我也已經幫她找好教官在遠征演習期間幫我代課了。」


    現在的學伴係統也是,隻要夏香的訓練步調開始變慢,他就打算馬上停止。關於這點,幸好克洛伊的指導能力比他的預期還要高上許多。不過還沒出現成果的現在,讓夏香參加遠征演習風險太大了。


    「這什麽爛理由……」


    克洛伊的表情明顯不悅。


    「我應該說過了吧?我的目標是在兩年之內從學院畢業。」


    「嗯。」


    「可是身為教官的你居然出爾反爾,說星野學姐至少要三年才能畢業?你不覺得很矛盾嗎?」


    「的確,我很期待你跟夏香能產生什麽驚人的變化,但當然有可能絲毫沒有結果。我隻是不想浪費一個禮拜的時間在能自由選擇是否參加的活動上,最後失敗了再來後悔。」


    如果夏香隻是他的學生的話,他可能會用一句「想去就去啊?」打發她。可是名為星野夏香的少女對湊來說感覺更像親人。他偶而也會覺得她的個性不適合成為水使者,但是盡管一路跌跌撞撞她還是持續努力了五年。他想給她相應的成果,讓這段時間不要白費。


    正因為她是夏香……還是這麽公私不分,他在此體會自己果然不適合當教官。


    就算腦中知道兩人是教官與訓練生的關係,他還是不免為她擔心。


    「你們兩個不要這樣啦。」


    當事人苦笑著聳了聳肩,開口說:


    「我成績不好也是事實,你們兩個不要為這件事吵架啦……」


    從以前就不喜歡吵架的她為兩人仲裁。


    如果能在此各退一步的話,事情或許就能圓滿解決,可惜克洛伊不滿地哼了一聲說:


    「我不能接受,如果星野學姐想參加的話就應該讓她參加才對。」


    這句話一瞬間傳來友情的氣息——


    但是她卻指著湊的鼻子,露出了自己本性:


    「要說為什麽的話……是因為我隻要一想到自己的指導被你懷疑就咽不下這口氣!」


    「你到底有多不服輸啊。」


    「不服輸有什麽不好?不要以為我每件事情都會照你的計畫進行,畢竟我跟你的感情差到跟水!還有火!一樣!」


    她刻意強調水火不容的關係。


    「你討厭我到這種地步啊。」


    「啊,沒有。跟狐狸還有鬆鼠一樣而已。」


    「突然之間就莫名其妙了。」


    「反正……為了我的尊嚴,星野學姐你也要幫忙。」


    「幫忙?我要做什麽?」


    「隻要在一個月內脫離『緊湊的步調』就好,太簡單了。」


    充滿自信如此宣言的少女不等湊回應,一個人帶著滿滿的活力揮著小小的尾巴走向淺灘。


    接著走到一半的她回過頭,瞪了夏香一眼。


    「你在做什麽?開始訓練了。既然都這麽決定了,就該分秒必爭。」


    她果然還是那個唯我獨尊的克洛伊,一旦下定決心就勇往直前。


    該怎麽說,這種個性非常帥氣。就連身為男人的湊被剛剛那一瞪也煞到了一下。


    另一方麵,在他身邊的夏香感想就非常正統。


    「嗚哇……克洛伊可愛到我全身發麻耶。好激動喔,真想讓她當我的妹妹!」


    「原來如此,姐妹嗎。」


    他突然恍然大悟。


    聽克洛伊平常的發言,她應該是「被姐姐寵大」的典型。


    所以說不定,跟湊在克洛伊身上看到自己的妹妹一樣,克洛伊會不會也對比自己年長的夏香抱有近似姐姐一般的感情?


    她沒朋友這件事非常有名,其實她的內心某處因為要參加六天五夜的遠征演習而感到寂寞,才會希望夏香陪她一起去——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湊打從心底這麽期望。


    ◇◆◇◆


    已經決定會參加遠征演習的人有四個。


    其中三人是包含克洛伊在內的「學院推薦生」,這是為了執行演習最主要目的深海攝影,基於不可或缺的水中活動能力所選的人選。再加上正因為這些人都備受期待,就某方麵來說也反映了學院希望她們多累積經驗的意向。


    原本為求公平,開放兩個名額自由報名參加,但現狀卻是因為領隊是湊而在一人自願參加後就沒有人報名了。


    無法填補的空缺。


    這種狀況持續了三天,另一個負責教官艾絲薇琳終於像是按耐不住一般來到湊的位子旁。


    「我說你啊,還沒找到最後一個人嗎?」


    湊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已經有一個人自願了,可是因為會拖延到訓練進度所以還在保留。」


    「有必要擔心這個嗎?既然有自覺沒辦法畢業了還想參加,剩下就是她本人的問題了啊。讓她參加不就好了嗎。」


    「因為有點複雜,可以先讓我觀望一下嗎?」


    姑且不論她的動機,克洛伊現在正以前所未見的積極度麵對學伴係統。


    悠閑的夏香不知道會如何回應她的熱情。


    就算現在先暫時不管遠征演習迫在眉睫,他也想好好見證她們兩人三腳踏出的步伐會邁向何種結果。


    艾絲薇琳沒有多問,點頭說:


    「反正你最後隻要能湊齊五個人我就沒有意見。不過我本來就覺得湊絕對不可能找到願意參加的女訓練生就是了。」


    「這句話還真震撼呢。」


    這就跟被地下城主賦予不可能的任務一樣,不過他也沒辦法否定這句話。


    艾絲薇琳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哎呀還真可愛。


    「你好歹也是教官,不能一直跟女生保持距離。不過你還是有找到目標,我就勉為其難給你及格分吧。」


    真的很對不起,其實那個目標是從以前開始就對我免疫的青梅竹馬,所以我找得一點都不辛苦,啊……前輩的笑容真棒。


    現在就先為求圓滿不好意思地笑笑吧。


    「我倍感光榮。」


    「那麽,算是這件事的延伸,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好啊,現在的我有罪惡感助威,要幫什麽忙我都義不容辭。」


    「什麽?要你幫忙的事情並不難,其實受到推薦參加遠征演習的其中一個人是我現在的學生,可是她不太會用機器,說如果要用水中攝影機的話,想先學學使用方法,所以……嗯。」


    她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對耶,這麽一說,艾絲前輩對水中攝影機好像有點陰影呢。」


    湊訓練生時期參加遠征演習的時候,她華麗地破壞了一台水中攝影機痛哭流涕的事情曆曆在目。他還記得自己安慰她說這種事情有包含在保險裏麵,要她不用擔心。


    「沒辦法啊,這是生理上的問題!」


    「這句話還真好用啊。」


    「你的能力這麽狡猾,反而對機器也比較了解不是嗎。」


    「這種時候才該說好用好嗎。」


    他不得不承認,跟克洛伊跟艾絲薇琳的能力相比,自己的能力不夠華麗,而他也曾經憧憬過司掌雷擊的水使者。


    但是沒人能夠選擇自己的領界擴張能力,所以能力一旦覺醒,就隻能伴隨能力過一輩子。


    而且,雖然已經強調過好幾次了,這個能力既方便又能應用在各種領域,所以他也非常滿意。


    「那麽你今天傍晚把時間空出來,我會自己跟她本人說。」


    「讓我教她,她難道不會害怕嗎?」


    「啊,這沒問題。她的個性比較特別。」


    此時她給的形容太抽象了,害湊完全想像不出來。


    夕陽從窗外照進視聽教室。


    為了準備器材的湊原本以為自己很早到,和他約好的女學生卻已經在教室裏等了。


    兩人四目交接。那一瞬間,他不可思議地理解了艾絲薇琳所形容的特別。


    ——她的表情控製得太好了。


    她的臉上沒有對陌生人的客氣或是畏懼,反之也沒有為了打好印象而強顏歡笑。


    絲毫不表露任何感情,她直盯盯地看著走進教室內的人。真要形容,比起毫無表情的機器人,這種感覺反而更像是被野鹿或是老虎等野生動物注視。


    足以讓人失語,她堂堂正正地存在於此。


    她開口。


    「你好。」


    出乎意料是個輕鬆的招呼。


    「嗯,你好。我是代替艾絲薇琳教官來的,你就是李同學嗎?」


    「肯定。但希望你能叫我梅花。學院裏一共四個李。這是混亂的根源。」


    她麵不改色,流暢地訂正了湊稱呼自己的名稱。


    她的名字用漢字寫應該是「李梅花」。人如其名,她是個華裔少女,但是由於在美裔居民密集的地區出生,因此登錄名寫的是「梅花?李」。


    根據名冊上的資料,她是屬於領界特化型的學院四回生,年齡十六歲。身為水使者的能力素養不低,特別是在水中的機動力與領界武裝化時的對人壓製能力這兩方麵特別突出。換句話說,她的「格鬥素質」甚至能讓具有軍旅經驗的教官咋舌。


    這種優等生受到推薦並不令人意外。


    但是她卻不擅長使用機器。


    湊把校內器材中的深海用攝影機放在桌子上,少女這才終於露出些許厭惡的表情。耐高壓的攝影機體積雖小,卻仍舊是個總重量將近二十公斤的鐵塊。


    「……看起來就惡心。」


    她跟第一次來到海邊的小貓一樣,戰戰兢兢地靠近攝影機的樣子非常可愛,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是不會預錄電視節目的那種人嗎?」


    「那是弟弟的責任。然後,不小心砸壞弟弟的模型是我的責任。不是故意的。」


    「這比塑膠模型還堅固,隻要不掉到地上,不會這麽簡單就壞掉。」


    「掉到地上就出局?」


    「機率不小。」


    「高價的話不好賠償。我的窮家人會突然露宿街頭大迷宮。幹得好呢我這大戰犯……」


    明明麵無表情,她卻意外地聒噪。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私人領域比一般人小,她觀察相機的臉靠得很近很近,湊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想太多反而容易弄掉喔。」


    「乾脆蒙上雙眼……dont think, feel。」


    「小心小心,不要真的試啦……總之我會先從拿法跟使用方法開始解釋。」


    隻要稍微會用機器的人,應該也能憑感覺使用這台攝影機;但她反而受到自己不擅長使用機器的意識影響而不知所措。


    湊按部就班跟她一一解釋使用方法。


    梅花也點頭認真聆聽。在聽說她很特別的時候湊還以為是不好教,沒想到感覺起來跟難教不同。除了沒有表情到讓人心跳加速以外,他覺得她是個普通的好孩子。


    他大致上傳授她操作方法後,她一臉正經地豎起了大拇指。


    「ok了解。理解完成。一切都隻是紙上談兵。」


    「到了最後我突然怕你沒有聽懂,總之先實際讓你摸看看吧。」


    浮潛的時候使用的小型高性能數位相機雖然已經非常普及了,但是水使者使用的攝影機比陸上扛在肩膀上的專業攝影機還要少見。重量不輕,但就水中攝影機來說具有最高級的性能,就連在光源稀少的深海也能拍攝出無比清晰的影像。價格不方便透漏給梅花知道,不過一台大約要價十萬(美金)。


    少女就算不知道正確金額還是能想像攝影機的價格,她盡管麵無表情,看起來卻還是緊張無比。


    湊扶著她,想盡辦法才終於把攝影機架上她的肩膀,不過多久她就開始全身顫抖。


    「……摔…摔壞的話就恭喜?青樓出道。處女時光真短暫。」


    「你要不要放鬆一點?」


    她怕到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對機器過敏。從這樣子看來,當天還是不要讓梅花負責攝影機比較好,感覺有點可憐。


    不過凡事都要體驗過才知道行不行,湊要她再加油一點。


    「會不會重?」


    「……沒問題。不過想到是錢的重量就快被壓死了。」


    「總之你隻要先習慣拿著就可以了,為了讓你輕鬆一點先來聊個天吧。要聊什麽好呢?要我先開始也可以喔。」


    「……」


    一陣短短的沉默後。


    「夏…香。」


    她突然說出熟悉的名字。


    「夏香?」


    「星野夏香。女生宿舍室友。常說湊教官的事。感情頗佳。」


    「啊啊,我跟她認識很久了啊。我能保證她是個好孩子。」


    「教官,想自爆嗎?」


    「不想,突然之間問這幹嘛?」


    「最近夏香感覺變了。比如說從興奮不已到充滿鬥誌?『因為湊教官在擔心我』,這句話快變口頭禪。每天晚上,金發蘿莉來房間接她,兩人一起出去。回到宿舍時非常疲勞,馬上睡著。原來如此是3p嗎……」


    「你的推理挺奇特的嘛。」


    「最後是玩笑。不過我想問,教官有沒有給她奇怪的壓力。」


    看來梅花是在擔心這幾天樣子不太一樣的朋友。


    金發蘿莉應該就是指克洛伊了。


    湊也知道那兩個人在結束學院的義務訓練之後還開始每天晚上進行自主訓練。要說他為什麽知道,是他因為每天晚上都偷偷跟蹤她們(如果沒有人監督出了事可不是寫個悔過書就能了事)的緣故。


    克洛伊帶著夏香想給湊好看的樣子讓他非常高興。


    因此他也不打算打擾她們。


    不過他還是得回答梅花的問題。


    「我身為教官可是每天都在偷懶,半點事情也沒做喔。那是夏香自己在努力。」


    「這樣就好。不,不好。尼特族給我去工作。」


    「所以為了補償,我才會在這裏教你用攝影機啊。姿勢也比較安定了,差不多可以開機了吧?你看,右手邊那個比較大顆的旋轉鈕,你轉轉看。」


    「不,無法。絕對不行。一動就會掉下來,幾乎等於宇宙真理。」


    「就說你太緊張了,光拿著攝影機可是一點用也沒有喔?」


    「啊,要吐了。」


    「好吧拿下來。」


    ◇◆◇◆


    「收獲如何啊?」


    由於過於疲勞,她的笑容好像比平常還鬆弛。


    時間將近晚上十點。


    偷偷觀察兩人的湊知道,今天晚上夏香跟克洛伊一直到一個小時前都還在努力地進行自主訓練。之後湊在回程的路上順便到防波堤上夜釣。夏香會出現在這裏也不是特別因為偶然,隻是她睡前散步的路線常常會經過這裏罷了。


    她好像還是先回女生宿舍衝了個澡,夏香一在他身邊坐下,熟悉的洗發精香味就飄了過來。


    她在v領t恤上穿了一件輕薄的開襟衫,下半身穿著緊身褲式的睡褲,全身曼妙的曲線表露無遺。


    湊使盡全力從這些地方別開視線,回以一如往常的回答。


    「還好而已啦。太晚睡明天會沒體力訓練喔?」


    「那個啊,我有點興奮到睡不著。」


    今天起風了。


    按住頭發的她側臉上掛著微笑眺望著海麵。


    話題中斷了一陣子,但是湊並不急著找新話題。兩人的關係已經接近半個兄妹了,不會因為不間斷的沉默而感到痛苦。


    夏香突然笑了出來。


    「好像很順利呢。」


    「沒有,我說還好,可是今天的收獲還是零鴨蛋啊。」


    「不是,不是釣魚。對不起,我是在說我的事。自從小湊回到學院以來,我每天都過得好充實。克洛伊好可愛,跟室友相處得也不錯。早上一醒來到晚上睡覺為止,不管去哪都好開心。」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夏香沒有勉勉強強地待在學院的體製內隨波逐流,而是自己樂觀進取享受訓練,沒有比這更讓湊放心的了。


    「我明明隻是個半吊子水使者,可是我卻比任何人都還享受在學院的生活。我覺得這樣好像很不好,好像會受到報應。」


    「水使者不過是一種資格而已,並不等於身為人類的價值。」


    他自己覺得這不是身為教官,而是以青梅竹馬的立場給出的意見。


    「就算步調比別人慢,我還是很清楚你的優點。不需要跟周圍比較,覺得自己不好。」


    剛剛這句會不會有點太像說教?


    湊暗自在心底反省。


    「嗯。」


    夏香在他身旁幼稚靦腆地笑了。


    接著她直接把頭倒向一旁。


    「可以抱抱嗎?」


    她很久沒這麽問了。


    從以前開始她就習慣在高興的時候跟人接觸,是個喜歡擁抱熟人的女孩子。但是在湊邁進青春期後由於頒布了禁止令,所以他也很久沒有聽到這句話了。她現在的樣子就跟搖尾乞憐的小狗一樣,妹妹如果在這裏的話就能代勞了。


    當然,他無法答應她的要求。


    「不行,等你回宿舍再去抱室友啦。」


    「嗚……」


    她生起悶氣。


    對湊來說,年紀都這麽大了難免會覺得難為情,而就常識上來看,教官跟訓練生晚上在防坡堤相擁,感覺起來也非常不妥。


    更別說他如果隨便跟夏香現在十七歲的肉體緊密接觸的話,他怕自己會跟野獸一樣失控直接把她撲倒。他是認真的。


    「那麽我就用說的喔。小湊,謝謝你。」


    「喔喔,不用客氣。」


    「我會按照自己的步調努力。我想去大阪,也不想讓小湊擔心。」


    她如此宣言時受到月光點綴的臉龐看起來比平時成熟不少。


    隨後她打了個噴嚏。


    ◇◆◇◆


    克洛伊平常銳利非凡的眼光一時進展到足以被稱為凶惡的領域。


    明明隻有十五歲,這張病懨懨的臉卻彷佛連續殺人犯般凶險。


    主要原因來自於眼睛下麵的黑眼圈。


    她陪著夏香訓練已經過了三個禮拜,重複訓練與測試,日日夜夜累積的疲勞清清楚楚地刻進了她的臉龐。不過就算看到她的臉色後勸她休息的湊也完全無法說服她,隻好悲痛萬分地讓她當了第三次奴隸,最後才終於以命令讓她待在房間裏休息了一天。再這樣下去沒問題吧……


    但正因為她這麽努力,所以夏香的進度也進步神速。


    隔天,克洛伊帶著稍微恢複精神的表情重返訓練。


    她對昨天休息一事隻字不提馬上進入重點,真像她的個性會做的事。


    「隻要能通過這次測驗,你就讓星野學姐參加遠征演習對不對?」


    「那當然。」


    三個禮拜前,湊向克洛伊提出的條件是在遠征演習前讓夏香通過六門課程的測驗。老實說,考慮到夏香平常的進度,湊說隻要一半就好了,但是莫名其妙幹勁十足的少女卻堅持六門不肯退讓。


    其實,在現在這個時間點她已經通過了五門測試——而且還是在這一個禮拜內連續通過。


    他覺得兩人已經努力過頭了。


    尤其是克洛伊。


    她這三個禮拜處世的氛圍感覺起來也越來越圓滑。那個黑眼圈不算。


    「那個冷笑是什麽意思?」


    這裏是室外。最後的測驗會場,實技訓練大樓的玄關前,克洛伊一臉疑惑地問湊。大概是因為他混雜著感歎、敬愛與畏懼的表情完全寫在臉上。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恣意反問少女說:


    「克洛伊未來希望被部屬在哪?」


    「希望嗎?」


    她誇下海口說自己要在兩年內畢業好幾次了。但仔細想想,湊好像沒問過畢業後她想被部屬在哪。隻是分配部屬全由聯邦政府索拉裏斯技術廳判斷,所以很難百分之百遵照個人意見。


    克洛伊扶著下巴思考了一陣之後,低頭看向腳邊。


    「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如果能跟姐姐同一個部隊的話最好,不過軍隊的分支也非常龐雜,我跟姐姐的擴張能力性能也完全不同,所以期望應該難以實現吧。」


    「是喔,雖然有點倉促,不過你有考慮過留在這裏當教官嗎?」


    「教官嗎?」


    「這雖然是我個人的意見,不過我覺得克洛伊很適合當教官。你的腦筋轉得很快,更重要的是意誌非常堅定。愛生氣倒是有點美中不足。」


    他被踩了一腳。


    「最後那句是多餘的。」


    像是要證明自己真的愛生氣一般,嬌小的她瞪了湊一眼。


    隨後她突然笑了出來。


    那是個柔和的笑容,這或許是最近克洛伊最大的變化。


    「可是,這個主意不錯。我考慮一下。」


    「好好考慮吧。如果你真的想當教官的話,我就把艾絲教官她們一起拖下水向校長大力推薦你。我雖然不太會教書,可是還挺會幫人鋪路的。」


    「也就是說,湊教官你——」


    「嗯?」


    緊接而來是一大段空白。她一直沒有把話說完。


    他好奇地低頭,發現克洛伊盯著半空中發呆。她的嘴唇緊緊抿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在憋氣的緣故耳朵越來越紅。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接著才終於繼續沒說完的話。


    「湊教官你……跟我成為同事的話會高興嗎?」


    「我會非常高興啊。」


    隻要有優秀的同事他也會比較輕鬆。


    就連現在,他也是因為菜鳥的身分,以及持有「適合處理事務的領界」所以被迫接了堆積如山的雜務。不過另一方麵,學生這麽優秀讓他也輕鬆不少。


    克洛伊的身體縮了起來,低下頭讓湊看不見她的臉。


    「……我考慮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她說了第二次。


    說完這句話之後少女的話少了不少。


    ——三十分鍾後。


    星野夏香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走出實技訓練大樓。


    她的手上緊緊握著測驗合格證。這一瞬間確定了她能參加遠征演習的資格。


    ◇◆◇◆


    屍體四散各處。


    舊大阪府,海底,水深一千兩百公尺。


    從百年前開始就被水壓及黑暗包圍的廢墟中,有個現在還在持續運作的設施。數個穹頂相互連接成環狀,中央則是由一個格外巨大的穹頂填滿。設施的中心傳來的蒸氣渦輪的震動聲響徹大海。那裏是發電中心。這個設施所采用的半密閉空間準永久發電機關的技術尚未公布於世——未來應該也不會公布才對。


    他們隻存在於機密之中。


    因此,這個設施縱然擁有假名,也沒有正式的名稱。


    唯有在關係人口中以「牧場」相稱。


    在那裏,屍體四散各處。


    連接研究區塊與總務區塊的走廊上,他用腳翻開曾是同事的殘骸,確認屍體的臉後發現是約翰生主任。


    死因顯而易見——半張臉被啃爛了。


    看到這副景象後,他,立花警備長哼了一聲。他是個全身布滿肌肉、身穿黑色潛水服,約莫三十五歲左右的日裔男子。


    「見不得光的壞人全都死光了嗎?還真諷刺啊。」


    「現在是耍嘴皮子的時候嗎?那個屍體就是我們的下場。」


    幸存者其中一人,史黛拉無奈地說。她為了補足立花背後的視線盯著走廊看。


    「說不定還是這個世界的下場。」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非常滑稽,立花笑了。


    「你也挺浪漫的嘛。隸從者毀滅世界?我覺得根本不可能。它們連自我繁殖都沒辦法,隻有一個世代哪打得贏聯邦政府?」


    「這要看從這裏把研究資料偷走的家夥怎麽說。繁殖能力之後再隨便改造就有了。交到笨蛋手裏結果管理出錯就完蛋了。」


    「想這麽多也沒用吧?我們隻要乖乖地跟傭兵一樣,一找到機會就逃跑就好。」


    立花發動領界,他的掌中出現了一個發著光的球體。那是與其他個體接觸就會爆炸的水雷型領界。


    接著他接連做出數十個球體,設置在他們身處的走廊中。


    「這樣隻聽聲音就知道後麵有沒有人追來了,我們朝總務區塊逃吧。史黛拉,牧場區塊中隸從者的數量你知道有多少嗎?」


    「大概知道。昨天晚上輪到我警備的時候b級有兩隻,a級一隻。還有很多c跟d,除去目前為止打倒的隸從者,至少還剩一百隻左右吧。」


    「這下傷腦筋了,當然那些全被小牧那渾蛋放出來了對不對?」


    「對啊。那個女人下次被我遇到我一定要宰了她……」


    事態的元凶是潛入這個研究設施的間諜。


    二十來歲的女性水使者自稱小牧,但那大概是她的假名之一吧。


    她在總務區塊處理事務的時候調查了不少研究內容,今天清晨殺害了兩名警備人員後,她把還在培養中之外的成體全放到了設施裏。


    事件發生過後約三小時。


    立花還有史黛拉等能自衛的武鬥派水使者還活著,但是剩下大多數人都跟變成屍體的約翰生一樣,是沒有特別能力的普通人。


    這些人在不久之後應該也會全滅才對。就算持有槍械,不黯戰鬥的普通人也不知道能否打贏d級隸從者。


    史黛拉還活著這點對立花來說非常有利。


    她不隻戰鬥力高,更重要的是擔任牧場區塊警備主任的她對隸從者的個體數和種類也非常熟悉。另一方麵,負責統合警備的立花反而比較待常在總務區塊,對設施內情雖然比較了解,但對隸從者的個體資訊就相對陌生。


    現在他邊走在靜謐的走廊上邊從史黛拉身上問出有用的資訊。


    「有特別需要注意的個體嗎?」


    「a級很麻煩,可是最危險的是b級中的侵蝕型零九號。研究所的家夥們叫做《斑》的個體。」


    「跟我說外表。」


    「跟名字一樣,全身布滿紅色斑點的類人形隸從者。遇到了那家夥絕對不能跟它戰鬥。」


    「這麽凶暴?」


    「說是凶暴,不如說那家夥是水使者的——」


    史黛拉說到一半把話吞了回去。


    附近傳來噪音,立花猛然回頭。


    就在剛才,兩人後方響起手榴彈規模的爆炸聲。


    是幾分鍾前立花設置的揮發性領界,走廊大幅搖擺震動。


    隸從者還是人類——那是有東西觸發陷阱的證據。


    聽到爆炸聲的瞬間,史黛拉的反應極其迅速。


    她一擴張周身纏繞的領界,雙手就像是本來就握著武器一般出現一對雙劍。她腰一沉,緊握武器,壓低聲音對夥伴說:


    「等下再說,總之先一起活下去吧。」


    「沒有異議。」


    立花也懶散地點頭,將自己的領界擴張到最大。


    隨後,非人的詭異吼聲在走廊中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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