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夫人死不瞑目,小魚闖進國公府時,蘭萱堂很冷清,半個人都沒有,夫人獨自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棉被,眼睛卻瞪得很大。


    「小魚在夫人跟前允諾,必定讓爺平安無事,我也會找出凶手,繩之以法,夫人信了小魚才肯閉上眼睛,所以爺得幫幫小魚,別讓我言而無信……」


    她叨叨地,不斷說話,一句接過一句……她沒算過自己說了多久,隻是一閉上嘴巴,心裏就慌得厲害。


    看著emily,她睡了,睡得很安詳,他甚至在她的嘴角看見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是醫生,在這種時候,應該做的事不是發呆,可,除了發呆,他什麽都做不了,好像……他也死了,靈魂飛走了,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軀體。


    她死了,再不會對著他笑,再不會往他懷裏耍賴撒牆。


    她死了,兄妹之情劃下句號。


    她是算準他會配合她的要求,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尋找到另一份感情嗎?她是放心,知道沒有她,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大錯特錯,沒有她,他就無法過得好。


    他可以允許自己不娶她,可以允許自己不說愛她,可以和另一個女人共組家庭,隻要她快活,可是他無法忍受一天看不到她、聽不到她、聞不到她,她必須真真實實地存在自己的生命中,給予他生存的養分與勇氣啊。


    他的腦子一片模糊,把emily抱出為她精心打造的病房裏,莫霏企圖阻止他,他無法開口說話,隻能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她。


    下一刻,莫霏鬆手了,他抱著emily進電梯,抱著她往地下室走去,把她抱進自己的車子裏,係好安全帶。


    他開車,開到祖母家,開到他們在大年夜裏去過的海邊,然後把她抱下車。


    他與她臉貼著臉、額貼著額,任由海風一陣一陣吹來,吹得地的頭發躍亂,他的衣角翻飛。


    「emily,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麽都答應你,隻要你留下,可以嗎?」


    她無法回答,他隻好繼續再繼續,不斷不斷說。


    餘敏已經說了一個晚上的話,換了一夜的布巾,她的話題多到驚人,直到天亮,她才曉得原來自己是個多嘴的女人。


    「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麽都答應你,隻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同樣的話,餘敏不斷說。


    這話很熟悉,像某個男人、在某個世紀、對某個女人不斷重複的句子,於是直覺地、下意識地……


    「好。」


    餘敏微怔,是幻聽嗎?視線挪到璟叡臉上,他的眼睛仍然緊閉,她苦笑,確實是幻聽。


    她繼續說:「我常自問,我喜歡爺,是因為爺待我好,還是因為爺長得像哥?我沒有答案,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爺和哥重迭在一起,成為同一個人。


    「就是這樣啊,你們都放縱我挑剔,你們都由著我任性,你們都滿腦子保護,從沒想過其實我已經長大。


    「你們都做著相同的事,讓我怎麽能夠分辨得清?


    「不問了,不要管了,隻要爺好好的,就算這段感情不切實際,就算最終我們不能在一起,也沒關係,所以,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麽都答應你,隻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


    「好。」


    再次怔住,依舊是幻聽嗎?


    她抖著手,輕輕握住他的,但這次聲音帶著微微的發抖,手抖著、心也抖著,她不敢呼吸,生怕錯失了什麽。


    再問一遍,她說:「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麽都答應你,隻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


    「好!」


    這次她看見了!看見他的唇打開,看見聲音從他的嘴巴裏透出來,看見……他吃力地睜開眼睛……


    忍不住了,淚水一顆顆下墜、一串串滴落,像蜿蜓小溪流過雙頰。


    她用力憋著,用力地不讓哭聲逸出嘴巴,隻是她控製不住發抖的身子,控製不住顫栗的手指,泄漏了自己的恐懼害怕。


    「不哭,我不死。」璟叡輕輕地安慰她。


    他很痛,卻也很快樂,是痛快啊,因為他聽見她的話,聽見她要求自己在她身邊。


    「不哭,我不死了。」他又說。


    她開始點頭了,用力點頭,一點再點,點得像招財貓的手。


    她拚命用手背抹去眼淚,一下又一下,可是淚水自己開了泄洪閘門,她無法止住,隻能不斷說著不符合事實的話。


    「我不哭……嗚,我沒有哭,我在笑……爺,小魚在笑……」


    這號表情怎麽能夠叫作笑呢?明明哭慘了,明明拭淚拭得臉頰一片紅通通,要是呂襄譯在,肯定又要嫌棄她醜,可是天曉得,他眼中的小魚有多麽美麗。


    「笑,就別掉淚。」


    「好,小魚努力,努力不心疼、不難過,努力開心、努力大笑,哈、哈、哈……」


    她的「努力不心疼」還沒有成功,璟叡卻心疼了,很疼,一抽一抽的,抽得痛極了。


    在若幹年後,這樣的疼痛記憶依舊在他心底深刻。那時候,他第無數次地告訴自己,要心疼這個女人,一輩子、兩輩子、十輩子……


    裹著布條的手很沉重,他緩慢抬起,強忍疼痛,拭去她頰邊的淚水,因為他可以忍受身體的痛苦,卻無法忍受心痛。


    【第十三章 不堪的真相】


    補品像流水一樣流進叡園,皇帝心急呐,心急璟叡無法上前線。


    幸好璟叡像呂襄譯說的那樣,展現出驚人的生命力,複原的狀態連太醫都豎起大拇指說:「此乃神人也。」


    隻有餘敏知道,他那麽努力,是為著送母親最後一程。


    齊鈺清又到叡園好幾趟,明目張膽的熱情,明目張膽的示意,讓璟叡再也無法裝傻。


    他將匕首交還給公主,表明態度,自己要為母親守喪三年,不談婚事,他不認為自己有那麽大的魅力,值得公主為自己等候三年。


    齊鈺清沉默了,卻沒有表示意見,她留下好藥,顧左右而言他,不斷說說笑笑——她自己說,自己笑,璟叡不摻合。


    她可愛、她嬌憨,她努力表現出自己的天真爛漫,她企圖逗得璟叡心情好。


    成效如何?不知,因為他從頭到尾隻擺出一張冷臉,到最後甚至一知道她進府就立刻裝睡。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態,在皇帝麵前表態、在百官麵前表態、在呂襄譯麵前表態,也在餘敏麵前表態。


    老話,和小狗尿尿占地盤差不多。


    發喪的日期已經定下,為配合璟叡出征,國公夫人趕在年前出殯。


    這些日子,來叡園祭拜國公夫人的官員多到讓人應接不暇,幸好璟叡必須待在屋裏養傷,要不應酬完這些人,還養傷呢,別傷上加病就好。


    但餘敏就倒黴了,一邊照顧璟叡,一邊主持喪事,再加招待上門的客人,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璟叡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不過她瘦歸瘦,卻精神奕奕。


    因為她的爺,傷養得很好,身子調得很棒,再要不了多久又會是那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大英雄。


    房裏,呂襄譯坐在床邊和璟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那個唐三爺和他的嘍囉已經被正法,猜猜,他們是什麽來曆。」呂襄譯問。


    「金人的密探。」璟叡道。


    「你怎麽知道?」他驚訝。


    「我老早就發現他們,他們專挑京城權貴結交,太熱絡了些,早在幾個月前,我便命人查探他們。不過我隻查出唐儒的生母是金人,曾經在邊境住過一段時間。」


    「對,後來他拜師學藝,成為武林中人,他拿了金人的好處到大齊當細作,他還以為做的事你爹全知道,這才刻意攀交,確定他與你爹結交後,金人竟然許以萬兩,要買你的項上人頭。


    「恰好碰上你母親這起意外,又確定你和你爹的爛關係,他便說服你爹,藉由此事了結你的性命。」


    呂襄譯輕嗤一聲,他家的平王爹再離譜,比起靖國公那位極品奇葩簡直是遠遠不如,輸到脫褲子。


    他是個有恩必報、有仇必還的性子,因為親爹救下璟叡一命,原本打定主意讓父兄敗家破產、罷官為庶民的他,打算改弦易轍,放過親生老子了。


    門推開,餘敏探頭進來,笑咪咪問:「爺,小魚可以進來嗎?」


    「有人攔著你嗎?」呂襄譯搶話。


    餘敏進屋,她一張臉瘦成巴掌大,因此兩顆眼睛分外明顯,呂襄譯看不過去,諷刺道:「叡園是缺米還是缺菜,怎麽,沒得吃嗎?都已經夠醜了,還痩成這副德性,真是傷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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