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回溯至會戰結束的幾天後。


    莎夏──也就是亞莉莎德拉,她回到了克爾切斯特,前往王宮。


    自從被自稱亞特留斯的人物以及其黨徒占據以來,王宮總是靜悄悄的。傳聞有幾頭龍定居在王宮內,會吃掉所有的來訪者。這傳聞有一半屬實。


    雖然不知道那些龍是怎麽辨識的,但牠們絕對不會攻擊亞特留斯以及他的手下,平常更是很少現身。不過克爾切斯特的居民都知道王宮裏有龍,沒人敢靠近。


    雖然平常還是有一部分的人來宮裏辦公,但宮廷內的政治機能大多都已停止。即使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亞特留斯有神奇的力量,他還是能派出使者對那些服從他的諸侯下達精確的指示。


    領主之間的紛爭,有一半都是在領主本人意識到紛爭的存在之前,就有頭戴鐵盔的騎士來訪,傳達亞特留斯的指示。亞特留斯的裁定大多能讓雙方都心服口服,假使有人不服,也會因為畏懼亞特留斯的威權而不敢反抗。誰都不想成為龍的佳肴。


    這些被稱為裁定使者的人,絕不會在人前脫下鐵盔。從動作舉止看來,他們似乎是能熟練地使用槍、劍的好手。他們總是騎著高大的黑馬來訪,開口隻談論必要的事,對於金錢與女色的誘惑不為所動。


    有些不識相的領主會威脅裁定使者。他們麵對威脅依然保持冷靜,語調也完全沒有變化,隻說「我會如此回去稟報陛下」。要是對他們刀劍相向,他們會馬上以犀利的身手反擊,斬殺領主後指定其子繼任,然後轉身離去。


    殺死領主之後,亞特留斯就不會再為難該領地。而新上任的領主、也就是前領主的兒子,以後也絕對不敢再反抗裁定使者。


    據推測,裁定使者的人數至少有十幾人,最多有數十人,但至多應該不超過五十。他們是亞特留斯的心腹,隻聽從他一個人的命令,全都是忠心耿耿的騎士。因為他們的活躍,亞特留斯派總是能夠有條有理地統率軍隊。


    沒有人知道這些騎士的真麵目,即使是獲賜黑紅色武器的戰士們也一樣。


    ──不過,圓桌騎士們應該心裏有底吧。


    莎夏這麽想。


    她正在謁見大廳晉見寶座上的亞特留斯,聽著他的慰勞話語。


    「圓桌騎士亞莉莎德拉。不,為了表達親善之意,今後就稱妳為莎夏吧。軍隊雖然打了敗仗,但妳表現得很好。即使是老身,也沒料到竟然會有當代戰姬越過重洋,來到這亞斯瓦爾島。失誤不在妳,而是在於老身錯估敵方的戰力。」


    對於這次的敗仗,亞特留斯的態度依然悠哉大方,隻說「勝敗乃時運所致,下次再好好打就行了」。不隻如此,他還由衷地關心莎夏的傷勢,要她好好療養。他的語氣溫和而誠懇,雖然無法聽出他的話中有多少是真心的,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個優秀的為政者。


    他不隻才智過人,還有稱得上是天賦異稟的領導魅力,任何人與他見麵都會忍不住俯首稱臣,同時兼具對部下的慈悲寬容以及對敵人的苛薄絕情。這個人可說是人智可及的範圍內最好的統治者。


    雖說吟遊詩人所傳頌的亞斯瓦爾始祖傳說應該有不少加油添醋的部分,但萬萬沒想到,本人竟然比傳說所描述的還要完美。


    莎夏剛得到第二次人生,對於效命新的君主其實有些猶豫。但眼前這個人確實是她想像得到的範圍內最理想的君主。對於這一點,莎夏並沒有什麽不滿。


    「對了,聽說妳的傷口痊愈得很慢,這是怎麽回事?」


    「回陛下。其他武器所造成的傷口都馬上就痊愈了,唯獨被莉姆亞莉夏持藍色短劍砍傷的左手臂,直到現在仍然使不上力。」


    「古弓之王也提過一樣的事。他還說過,時間過了自然會好,那應該是湖之精靈的力量。那是沒有固定名稱、不伏之神的從仆、其之殘渣。那精靈基於本能對聖杯之力深惡痛絕,這是很有可能的。」


    聖杯,那是賦予莎夏第二次生命的東西。據說那是神器。生前那副弱小的身軀在屈服於病魔,即將腐朽之前,莎夏接觸到了某個存在,得知了這個事實。


    「那個」是這麽說的。


    「我要妳跟隨我,協助我消滅魔物。做為代價,我將賜妳新的生命,以及不受病魔侵襲的強健身軀。」


    莎夏心想,這可能是陷阱。即使如此,她也認為自己不該就這樣等著身體腐朽。


    她的人生充滿後悔。要是身體能夠自由活動,她應該還能做到更多事。沒能留下任何生存過的證明就逝去,那是她無法容忍的結局。


    所以,她答應了邀約。


    於是,有了現在的她。


    「對了,妳還說過,那名叫莉姆亞莉夏的人是生前的舊識吧?莎夏,能說說關於她的事嗎?」


    「與其說是舊識,其實她是跟當時的我一樣身為戰姬的艾蕾歐諾拉的副官。但不同於我跟艾蕾歐諾拉之間的關係,我跟她並沒有要好到以小名互稱的地步。」


    那是因為莉姆亞莉夏總是堅守身為副官的立場。與她談論關於艾蓮的事時,雙方都聊得很開心。莎夏也有些羨慕艾蓮與莉姆亞莉夏之間的關係。但這些隻是瑣事,不是該讓君主特地花費時間聽聞的事情。


    「不過,如果您不嫌棄……」


    就在她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


    某個男人的猥瑣笑聲響徹了謁見大廳。


    回頭一看,一個男人站在大廳的入口處。他的身材十分高大,令人不得不抬頭仰望。他身穿皮甲,膚色是褐色,四肢的肌肉健壯地隆起,幾乎要將皮甲撐開。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頭黑發中隨處可見的綠色。


    那是前幾天的會戰即將結束前現身、介入的男人。男人大聲地哄笑著,大搖大擺地走進謁見大廳,目中無人的態度簡直像是把這裏當成了自家的後院。


    「說這些都是枉然、枉然,一切都是多談。偉大的亞斯瓦爾之王,人類的支配者。隻要有您的實力,無論敵將是什麽來曆都能馬上消滅、易如反掌。您哪有必要如此拖泥帶水?隻要您帶劍上戰場,不管是什麽敵人,馬上都會成為您的劍下亡魂。」


    「莫德雷德。」


    亞斯瓦爾的始祖靜靜地喚了一聲那男人的名字。他的語氣冷酷無比,與剛才截然不同,氣氛充滿敵意,連莎夏在一旁聽了都忍不住要縮起身子。跟剛才簡直是判若兩人。


    「你來做什麽?」


    聽到亞特留斯如此質問,被稱作莫德雷德的褐色皮膚男人挑起了一邊的眉梢,故作誇大地張開雙臂。


    「做什麽?陛下怎麽可以這麽對待我呢?在先前的那一場會戰中對敵軍造成了慘痛的打擊,並支援亞莉莎德拉閣下成功撤退,且在戰場上大顯神威的大功臣不就是我嗎!而且我現在還為了向您傳遞父親的話,千裏迢迢地趕來。陛下這樣對待我,真是太冷漠、太令人心寒了!」


    莫德雷德滔滔不絕地訴說自己的功績與忠心,但亞特留斯依然皺起眉頭瞪著他。眼看這個男人來到身旁,莎夏也瞪著他。對於他,莎夏有話要說,也有非質問不可的問題。


    「莫德雷德閣下。根據報告,當時你在戰場上不分敵我、大肆施放雷擊,對我方士兵也造成了不少死傷。」


    「喔喔,這不是吉斯塔特的戰姬閣下嗎?看來妳對在亞斯瓦爾的這一仗並不滿意,真是太遺憾了。」


    莫德雷德揚起嘴角,奸笑了起來。


    「雖然我方士兵蒙受損失是令人遺憾萬分的事,但在那般混亂的局麵中,也是無可奈何的結果。更何況,追根究柢而言,造成混亂局麵的原因在於妳堅持要與敵將單挑而疏於指揮,不是嗎?」


    「我……」


    「雙方都住口。」


    莎夏正要開口時,亞特留斯先開口插嘴了。


    「老身正要跟她談這件事。」


    「原來如此,看來是微臣打擾了大王的斥責。」


    ──不但沒有斥責,亞特留斯陛下還正在關心我呢。


    莎夏雖然在心底如此反駁,但她一點都不想跟這光看就令人作嘔的男人交談,於是閉上了嘴巴。


    對於她的態度,莫德雷德似乎又有所誤解,再度誇張地哀聲歎氣了起來。接著,他就像是在求愛似地滔滔不絕了起來,一下子將莎夏比喻為嫻靜婉約的花朵,一下子又說她這般美麗的花不該綻放於戰場,應該在舞會中展現風采之類的……


    然後,他將手伸向莎夏的胸口。


    「我複活可不是為了當花瓶。」


    莎夏一時忍不住,脫口說出這句話。


    而且口氣非常衝,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她正要撥開莫德雷德的手的時候……


    忽然全身僵直、動彈不得。


    ──是誓約!


    莎夏緊咬著唇瞪著莫德雷德,莫德雷德似乎吃了一驚,停止了手的動作、退開一步。


    「喔喔,這真是失禮、失禮。竟然得罪了女士,這絕非我所願。」


    「你不是來說這些的吧,莫德雷德。」


    亞特留斯適時插嘴,讓莎夏有台階可下。


    「梅林要告訴我什麽?你快說吧,惡精靈之子,人與非人者之混血,棲息於人間與陰間之間的存在。」


    「你剛說什麽?」


    亞特留斯不耐煩地說道。不知道這句話中哪裏刺激了莫德雷德,他板起臉、轉頭望向寶座。


    他的右手在顫抖,指尖迸射出有如電光般的閃光。


    莎夏知道眼前的男人並不是普通人,他是精靈與人類之間的混血,綠色的頭發就是證據。因此他在戰場上才能展現那麽可怕的力量。


    「亞特留斯。區區傀儡,竟敢對我如此出言不遜。」


    莫德雷德語帶侮蔑地這麽說道,然後右手像是在拋石頭般揮出,他的指間同時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響,緊接著耀眼的雷光衝向寶座。


    寶座上的亞特留斯文風不動,承受了那一記雷光。不,就莎夏看來,雷光似乎穿過了亞特留斯的身體。


    莎夏親眼看過,之前有騎士挨了莫德雷德相同的攻擊之後全身燒焦,慘叫著死去。而且這招能將馬與大山豬一招擊斃,他自己也常自誇說隻要有這力量,龍也不是他的對手。


    在上次的會戰中,被雷擊打死的士兵超過百人,其中約半數是莎夏的部下,還包含莎夏認得的人。


    眼看大王挨了引以為傲的一擊之後仍然毫發無傷,莫德雷德的自尊心似乎受到傷害,他「嘖」了一聲,轉身向後。


    「父親說,先將潛伏於吉斯塔特的魔物揪出來再說!就這樣!」


    他如此大吼,聲音響徹謁見大廳,然後他便出去了。


    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另一頭之後,莎夏如釋重負,大大地歎了一口氣。看她如此反應,亞特留斯笑著說:


    「那家夥果然很令人煩躁。老身已經受夠了,再也不想任人操弄自己的命運。」


    這時候,莎夏忽然感到好奇。三百年前他與圓桌騎士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他們選擇死而複生?他們還有未了的遺憾嗎?


    為什麽自己會被那邪惡的存在說服?


    現在的人生並非完全自由,莎夏等人隻是任由惡精靈操縱的傀儡。


    沒錯,正是傀儡。莫德雷德的話是事實。莎夏等人的生命目前受誓約所製,被惡精靈掌握在手中。不能反抗,也不能傷害那個存在。


    由於莫德雷德有那個存在的血統,因此誓約在他麵前一樣有效。莎夏無法違抗莫德雷德,亞特留斯也無法,弓之王應該也一樣。


    不過,莎夏感覺弓之王似乎擁有某種能力,甚至超越亞特留斯。他可能會有對抗誓約的手段……


    「莎夏,今後還會讓妳受委屈,希望妳能忍耐。」


    「感謝陛下的關心。」


    莎夏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對眼前這人完全心服,光是聽他的聲音就會感到安心。


    莫非這才是真正的威嚴嗎?在上一段人生中,她不曾有過這種體驗,甚至沒想過這種事。原來這才是領導者應有的模樣嗎?


    「老身從大陸找了我的騎士回來,妳就先休息一陣子吧。好了,下去吧。」


    莎夏鞠躬,然後出了謁見大廳。


    對於亞特留斯找來的騎士,莎夏心裏有底。老實說,論帶兵他們並不可靠,但若論個人的武力,他們與她不相上下。莎夏認為應該可以讓那些人接手自己的職務。


    莎夏按著左臂,依然無法使力。自從被莉姆亞莉夏砍傷之後,這副身軀一直很沉重。據亞特留斯所說,這是被稱為湖之精靈的存在所造成的。那劍的力量足以與龍具匹敵,那究竟是什麽?


    「身體動彈不得,真是令人恐懼。」


    莎夏記得那種感覺。身體愈來愈沉重,簡直像是不再是自己的身體。那般駭人的感覺,至今她仍然忘不了。受病魔侵襲、眼看身體日漸消瘦、衰弱,讓她無比絕望。


    莎夏一直想要普通的身體。


    她極度渴望一副再普通不過的身體,讓她晚上就寢前仍能肯定自己能迎來早晨的普通身體。這個願望,在上一段人生終究沒能實現。


    「弓之王對陛下說過,藍色短劍造成的傷隻要休息一陣子就會痊愈。」


    那真是太好了。


    即使如此,她仍然感到一絲不安。她的內心深處仍有疑慮,無法完全信賴現在這副身體。這是她深深烙印在心底的宿命。


    盡管得到了如此健康的身體,她仍擔心說不定某一天會突然生病,導致身體失去自由。對她而言,這是可恨的弱點,也是該克服的破綻。


    「大概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那麽厭惡那個男人,甚至到不必要的地步。」


    莎夏回想起剛才看到莫德雷德時湧起的憎惡,如此分析自己。


    得到新生的莎夏,身上背負著唯一的誓約,也就是服從惡精靈的契約。莫德雷德會讓她想起誓約的存在,誓約則會讓她想起不自由的身體,想起可恨的過去。


    出於反抗才會那麽厭惡莫德雷德。當然了,那個男人毫不掩飾地盯著她的身體也是原因之一……


    「肉體,是嗎?我現在的身體也有身為女性的魅力嗎?」


    想到這裏,莎夏麵露諷刺的笑容。


    過去的她患了絕症以後,身體不斷衰弱,根本不能奢望有任何對象,男人們似乎把她體弱多病的身體視為應該避諱的不祥之物。這也難怪,她自己也主動疏遠了任何男性。她認為這樣做是對的,畢竟自己很快就會消失。即使如此,她對這點仍留有些微的憾恨,內心亦是萌生了奢望,而前來邀約的那個存在則聲稱能為她實現願望。


    於是,莎夏毫不猶豫地接納了邀約。


    結果導致她必須與昔日摯友的重要朋友對立。


    莉姆亞莉夏。她之所以來到這座島上,遠因是莎夏自己在遺言中托付艾蕾歐諾拉保護萊格尼察這塊土地。她覺得這下子一定對艾蓮造成了許多麻煩。一想到這裏,難免感到歉疚。


    ──艾蓮肯定不會原諒現在的我。


    即使如此,莎夏已經下定決心,這次的人生一定要活得隨心所欲,她堅信自己一定可以。


    為此她不惜與莉姆戰鬥,絕不猶豫。


    至於戰姬凡倫蒂娜,莎夏生前就跟她保持距離,井水不犯河水。她的行動總讓莎夏感覺詭異,甚至棘手。如今想起來,說不定那個人對吉斯塔特之王心懷叛意,不過這些現在對莎夏來說都不重要了。


    「為政者,是嗎。」


    身為萊格尼察的為政者,莎夏的表現如何?


    姑且不論權威,至少在行政方麵來說,莎夏認為自己應該是個不合格的首長。在病情惡化之後,莎夏幾乎無法進行職務,幸好公國的製度保證了即使沒有戰姬,行政也能正常運作,而她在死後竟成了侵略萊格尼察的外敵。想到這裏,她認為自己根本沒資格對任何為政者說三道四。


    這時候,她突然感到異常疲憊。思緒之所以不斷往壞處想,應該也是因為疲勞的關係。身體狀況會影響思緒的正常思考,這一點莎夏非常清楚。


    「看來是該休息了。」


    莎夏走向王宮中她所被分配到的房間。雖然王宮裏幾乎沒有人煙,但神奇的是,王宮內有必要使用的房間總是被整頓得幹淨舒適,簡直像是有優秀的女仆在打理。


    圓桌騎士帕希瓦爾在出征桂妮薇亞派之前曾開玩笑說「說不定這裏真的有妖精女仆呢」。莫非這也是國王的能力之一?


    不管怎麽說,有幹淨的床能躺是一件美好至極的事。莎夏走進房內,倒了一杯水喝,然後倒頭躺在床上,一下子就深深睡去。


    連夢都沒有作。


    ?


    莎夏睡到早上才醒來。她覺得口渴得很厲害。


    水壺中不知不覺間已經裝滿了幹淨的水。照理說,隻要有人靠近,莎夏一定會醒來,但是房裏看起來完全沒有其他人進來過的跡象。盡管如此,如此不可思議的事實就在眼前。雖然已經習慣了,但她還是感到不解。


    喝水解渴後,莎夏站了起來。


    接著她前往浴場。這本來是隻


    準許王室成員使用的豪華浴場,但亞特留斯慷慨地開放給部下使用。現在待在王宮裏的人應該隻有亞特留斯與莎夏才對。他的少數心腹到鎮上去辦公,應該還要一段時間才會回來。


    而這間浴場也一樣,總是被某人打掃得幹幹淨淨,而且浴池內隨時有滿滿的熱水。為了洗去睡著時流的汗,她開始衝澡。


    在大澡堂內洗去身上的汗水時,她向下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身上一道傷痕也沒有,那個名叫堤格爾的男人所造成的傷,已經完全愈合了,但是被莉姆亞莉夏砍傷的左臂還是一樣使不上力。這樣光是要握劍就很不容易了,那藍色神器的力量真是令人害怕。


    那自稱弓之王的人物也被同一把武器劃傷了右眼。莎夏等人複活後得到的身體比原本的更為強健,即使多少受了一點傷,沒多久就會自動痊愈,即使是神器造成的傷害也不例外。唯獨莉姆亞莉夏的武器,對於複活者的身體似乎有特殊的效果。


    「更重要的是──」莎夏回想起她的眼神。


    「艾蓮。妳的好友似乎在這亞斯瓦爾的大地得到了很好的經驗。或許她以後有一天會超越妳。」


    在吉斯塔特的萊德梅裏茲公國,莉姆亞莉夏身為艾蓮的副官表現得可圈可點,令人放心、備受信賴,不過對君主卻有著強烈的依賴。她總是跟在艾蓮後方,保持一步之遙。莎夏很肯定,要是跟這樣的莉姆亞莉夏戰鬥,她是絕對不會感到畏懼的。


    前幾天看到的她卻不一樣。當時的她有著貪求勝利的執著,以及無論如何都要前進、掙紮到底、不打倒敵人決不罷休的氣魄,甚至讓莎夏感到恐懼。現在的她是個很好的對手,莎夏能發自內心地讚賞她。


    「讓她改變的,應該是那個弓箭手吧。」


    記得那人的名字叫做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莎夏不認識這個青年,他年紀看來似乎與艾蓮相仿,看得出來他們兩人之間有著強而有力的羈絆。那肯定是莎夏生前沒能得到的那種羈絆,讓她覺得很耀眼。


    但對這輩子的莎夏來說,那方麵的事跟她無關。那是她必須割舍的東西。莎夏一直都在割舍。上一段人生,可說是每天陸續舍去各種執著的人生。她隻懂這樣的生存方式。她隻能這樣過人生。


    至少至今為止是這樣。


    現在既然有了這副健康的身體,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呢?想到這裏,內心湧現了惡作劇的心態。


    雖然知道這是不守規矩的行為,但她還是試著在浴池內遊泳。她並不擅長遊泳,但手腳還是能順暢無阻地劃水、踢水,在浴池中掀起刺耳的水聲,響徹整間浴場。看自己的身體浮在水麵上、抵抗水流擺動的模樣,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感覺不錯。身手遲鈍的時候,去河裏遊泳或許是不錯的選擇。畢竟我接下來可能要待命好一陣子。」


    莎夏喃喃自語地嘲諷著自己。


    「展開第二段人生是為了投身於戰鬥,但沒想到接下來要過好一段不能戰鬥的日子,這下該如何是好呢?」


    她隻是自言自語,並不期待任何人來回應她這句話。但是──


    「真是多麽地盡責,令人欽佩、欽佩!」


    浴場內響起男人的聲音。莎夏連忙回頭一看,一個黑色頭發中帶有斑斑綠發的男人站在後方。


    「莫德雷德閣下。」


    莎夏非常驚訝。他究竟是何時進來的?莎夏以為現在王宮裏隻有自己與亞特留斯,這個人應該已經離開了克爾切斯特,不得不說她確實有些鬆懈。


    即使如此,她並非心不在焉。身為戰姬,她遭遇刺客的次數多得數不清,早已養成了下意識留意周遭氣息的習慣。


    雖然剛才在想事情,但她實在不想承認自己竟然在一絲不掛的時候鬆懈到男人接近都沒察覺。如果是這樣,這表示這男人隱藏氣息的技巧非常熟練,是大意不得的對象。


    「我正在使用這間浴場,男性請先回避。」


    「不不不,請別在意。我不是來洗澡的,我感興趣的是妳。」


    這男人完全不打算聽話,而是大搖大擺地走向莎夏。他的身材非常高大,必須抬頭才能看見他的臉。他好色的眼光聚集在她的胸口。


    莎夏強忍著惡寒,不遮不掩,雙眼瞪著男人。她的右手先是反射性地握起拳頭,然後深深地歎一口氣、將手張開。莫德雷德揚起嘴角奸笑。


    「看來妳很清楚,亞莉莎德拉閣下。妳是無法揍我的。妳與我父親締結誓約,靠聖杯的力量複活,無法危害父親,以及繼承其血統的存在。妳一定感到很遺憾、很不甘願吧,現在的妳完全無能為力。」


    「是嗎?要不要試試?」


    「那就讓我為所欲為吧。」


    莫德雷德舔了舔嘴角,推了莎夏的身體一把。莎夏連閃避都不能如意,隻是一個踉蹌。粗壯的右手伸過來,將她的身體按在浴場的牆上。胸部被他粗暴地一把抓住,讓她不由得繃緊全身,像個少女般地緊緊閉上雙眼。


    莎夏被掐住脖子,忍不住發出難聽的呻吟聲。胸部被男人恣意揉捏,讓她內心充滿厭惡。但是她能做的就隻有拚命忍住不發抖。


    這時候,莫德雷德掐著她脖子的手忽然放開,她感覺身體浮在空中。


    睜開眼睛一看,亞特留斯的臉近在身邊。雖然莎夏很敏銳,但這時她慢了一拍才察覺,亞特留斯隻用一隻左手就抱起了自己的身體。亞特留斯抱著莎夏後退,到了離莫德雷德約十步遠的地方才將她放下,並為她披上浴巾。


    亞特留斯應該也受誓約束縛才對,究竟是怎麽從莫德雷德的魔爪中救出莎夏的?莎夏完全無法掌握狀況,她全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隻能張著嘴仰頭呆望著亞特留斯的臉。


    「你想怎樣?」


    欲望遭到阻撓,男人的口氣充滿怨恨而粗暴。亞特留斯將視線從莎夏身上移開,並說了一聲「離遠點」。莎夏連忙站起來,遠離兩個彼此對峙的男人。現在她的樣子簡直就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連自己都不由得苦笑。


    「亞特留斯閣下,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我可是父親派來的使者。」


    「老身從以前就看不慣那些仗著權勢欺淩他人的家夥,於是不斷打倒自己看不順眼的家夥,打著打著,不知不覺就成了國王。雖然被譽為建國始祖,不過事實其實隻是如此。」


    「明知在誓約的束縛下不可能贏過我,還敢如此誇口!那我就稍微懲罰你一番,不準動!」


    莫德雷德揮甩左手,頓時刺眼的雷光閃耀,亮得讓莎夏無法直視。亞特留斯的身體被那道雷擊中……他卻依然麵露微笑,不為所動。


    莎夏剛才似乎又看到雷光穿過了他的身體。莫非他以她看不清的高速躲過了雷擊?


    如果是這樣,站立的位置完全沒變就說不過去了。也可能是他施展了某種讓雷光失效的秘術,但是因為莎夏跟他所受的誓約限製,讓他們在一定的限度內必須絕對服從對方的命令。莫德雷德剛才已經說過「不準動」,照理說亞特留斯應該無法違抗這個命令。


    既然這樣,亞特留斯究竟做了什麽?莫非他什麽都不用做,莫德雷德的雷擊也完全傷害不了他嗎?


    「這家夥……別囂張!」


    莫德雷德氣得滿臉通紅,右手輕輕一揮。


    他的手中冒出了一把有著綠色槍頭的槍。褐色皮膚的男人在一眨眼之間就跨過了十步的距離,將槍深深地刺入亞特留斯的胸膛。


    莎夏「啊」地叫了一聲,她以為接下來會有鮮血噴出。


    但是她所預料的事並沒有發生,莫德雷德拔起槍之後,亞特留斯的身體與衣服都毫發無傷,沒有任何缺口。加上他一臉滿不在乎的神情,簡直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你到底動了什麽手腳!給我招來!」


    「老身什麽都沒做。」


    「撒謊!」


    「是真的。在誓約的限製下,老身是不能說謊的,不是嗎?」


    莫德雷德仍打算繼續大聲斥喝,但這時浴場內又響起一陣高笑聲打斷了他。所有人都轉頭看往笑聲傳來的方向,不知不覺間,那裏竟然又多了另一個人。


    那人頂著一頭紅發,看不出是男是女,也就是自稱弓之王的人物。上次莎夏看到他的時候,他失去了一隻眼睛,但如今他的眼睛已經長回來了,完好如初。他看著亞特留斯與莫德雷德對話,一臉覺得很有趣的樣子。


    「這場雜耍真是太有意思、太滑


    稽了。亞斯瓦爾的始祖,還有半精靈,繼續取悅吾吧。」


    「放肆!」


    莫德雷德將怒氣指向弓之王,與他互瞪著彼此。


    「不然你也來對吾試試吧。隻是,那種程度的誓約……」


    「別說話!」


    「對吾起不了作用。」


    「閉嘴!」


    「若是惡精靈本人還另當別論。至於你,隻是稍微繼承了一點微薄的血統,那卑微的話語──」


    「我叫你閉嘴!」


    「根本進不了吾的耳中。」


    莫德雷德確實是發動了誓約。但是弓之王就如他自己所說般,輕而易舉地打破了誓約的限製,仍然在繼續說話。


    仿佛誓約什麽的一開始就不存在。


    莎夏簡直不敢相信,她將雙眼睜得大大的,誓約應該就連對亞特留斯都有效。他也一樣擁有不尋常的力量,是超乎常人的存在。看來弓之王可能真的在亞特留斯之上,是完全超越人類的存在。


    莫德雷德大步走向弓之王。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緊張的氣氛讓莎夏忍不住顫抖,原來這就是發自本能的恐懼嗎?


    莫德雷德手上握著槍,站在弓之王麵前。


    「不準動!」


    「嗯?」


    弓之王舉起左手,搔起了後腦勺。動作十分刻意,像是在故意做給他看。


    接著他望著莫德雷德,張開嘴巴。


    「呸」一聲地吐出紅色的舌頭,伸得直直的。


    那舉止非常滑稽,但在場沒人笑得出來。


    「你、你這家夥……!」


    莫德雷德氣得發抖,但最後還是勉強壓抑住了憤怒。


    「隨便你們!」


    他從弓之王的身旁走過,大步走出了浴場。


    走廊上回響著他的腳步聲,聲音逐漸遠去。等到完全聽不到腳步聲之後,莎夏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她這時才察覺,原來自己剛才一直屏著呼吸。


    「吾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就過來看看了,看來聽從直覺果然是對的。」


    弓之王對莎夏與亞特留斯笑著說道。


    「他真是個有趣的小醜。吾要是有自己的宮廷,也想要一個那樣的小醜呢。」


    「會覺得那家夥有趣的全天下也就隻有你而已。那家夥讓老身有些不愉快。」


    「別這麽說,人生嘛,隻要有心享受,樂趣無所不在。」


    ──層次完全不同。


    這時候莎夏深切地體會到差距,雖說亞特留斯的力量遠勝於她,完全望塵莫及,但弓之王的層次卻又高個一、兩級,可說是存在的位階完全不同。這樣的強者竟然是自己人,真是令人安心無比。


    莎夏對弓之王鞠躬致謝。弓之王從容大方地點頭,然後告訴她「年輕人應該保重身體」,說話就像個老人家。


    這時候亞特留斯笑著說「你現在不也是年輕人嗎?」,「你現在也是」弓之王也笑著這麽回覆亞特留斯。


    他們看起來相處得很融洽,真是太好了。莎夏這麽想,感覺放心許多。


    「好了,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莎夏,雖然剛發生過那樣的意外,希望妳別嫌棄,繼續享受老身的浴場。」


    亞特留斯這麽說完,跟弓之王一起離開了浴場。


    恭敬不如從命,莎夏便繼續泡澡。


    在那之後。


    為了正式向弓之王致謝,莎夏到謁見大廳求見,但亞特留斯說弓之王已經離開了。亞特留斯的海軍目前仍停留在吉斯塔特,弓之王要回去指揮。


    「他說這次一定要消滅吉斯塔特的魔物,幹勁十足呢。」


    「果然有魔物嗎?」


    「有,而且還潛伏在國王身邊。真是可歎。」


    吉斯塔特。那是她從前的祖國。在上一段人生,莎夏以戰姬的身分為王效命、忠貞不二。得知國內有不為人知的黑暗存在,說她不在意絕對是騙人的。


    莫德雷德則是完全不見蹤影,離開了王宮。至於他去了哪裏,則是不得而知,完全沒有線索。弓之王說莫德雷德的自尊心很強,短期內不會出現在他們麵前。


    「另外還有個好消息。據報,老身的騎士已經抵達港口,馬上就會趕來王宮。」


    亞特留斯接著說:


    「加拉哈德與波魯斯都是備受老身信賴的騎士,他們一定能將桂妮薇亞派的神器持有者全數擊殺。」


    圓桌騎士現在在亞斯瓦爾仍是民眾信仰的對象,亞特留斯所提起的這兩名,更是其中聲望特別高的騎士。


    ?


    村莊陷入一片火海。倉皇奔逃的一對母子被雷光從背後貫穿,發出了大聲的哀號。這裏的情境淒慘、鬼哭神號,而莫德雷德正站在這有如地獄般的場景中心。


    身形高大的巨漢有如發狂般地大笑,在村莊極盡殺虐之能事,隻因為這村莊支持反叛軍。不過這一帶其實離克爾切斯特相當遙遠,領主仍守著中立的立場,亞特留斯也不打算強硬地拉攏。


    就是因為這樣,對他來說這裏是恰到好處的目標。


    他能在這裏任意撒野,解放自己的獸性,也順便重新確認自己的實力。


    「什麽嘛,該死的還是會死嘛!」


    他單以左手握著綠色槍頭的槍,刺穿了向他衝過來的男人的身體。


    莫德雷德的臉上浮現喜悅的表情。他的手迸射出雷光,將慌忙逃生的村民一一劈死。一個身穿鐵甲、看似是騎士的男人表情怒不可遏,騎著馬衝了過來。莫德雷德臉上浮現苛薄的笑容,他向前舉起右手,硬生生地把這匹猛衝過來的壯馬擋了下來。


    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馬全身的重量都聚集在自己的頭上,馬頭應聲斷裂、噴飛。騎士的表情因驚愕而扭曲,身體則因衝刺的力道而浮上空中。穿著鎧甲的男人重重摔在地上,嘴巴吐出鮮血,再也無法站起來了。


    「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強大的臂力!可惡的怪物,怪物、怪物!」


    莫德雷德大笑,一槍刺死了騎士。


    「怪物,說得好。沒錯,我是特別的。畏懼我吧,為我倉皇逃竄吧!」


    雷電打中了小屋,屋子起火燃燒,屋內傳出慘叫聲,背部燃燒的男人與女人從屋內衝出、在地上打滾。女人的手中還抱著嬰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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