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貝葛的機影浮現在大道另一頭的瞬間,擠滿拉蘭帝亞大道兩旁的百萬市民一齊高聲歡呼。


    道路旁的建築物內飄出五顏六色的彩帶,鮮豔到形同整片五月的天空染上顏色。在滿臉笑容的熱情群眾揮手、吹口哨與大聲祝賀下,贏得第七次堤拉諾勒戰役的加門帝亞王國軍由戰功彪炳的公主專用機—貝葛型機兵領頭,凱旋回到故鄉。


    史提法諾曆一七八九年五月二日,加門帝亞王國王都拉蘭帝亞—


    沿途的孩童個個興奮得雙眼發亮,聲援著在卡納塔克的決戰中上演搏命演出的貝葛。在隨軍作家加油添醋的誇飾下,貝葛可說展現了三頭六臂的活躍,口耳相傳到最後竟變成貝葛獨自一台就解決掉堤拉諾勒軍五台機兵。


    兩台奪來的特洛伊型機兵有如遭押解的俘虜般跟在貝葛後頭。雖然外裝已塗成藍色,肩上貼了王國軍的模版,已經成了王國軍可靠的戰力,在孩童們眼中仍是「輸給貝葛的壞人」。相較於經過時人人吹口哨歡呼的貝葛,特洛伊卻遭受毫不留情的噓聲與咒罵對待。


    緊接著從後方走來的是身著華麗裝備的公主親衛軍團。走在前頭的伊西德羅伯爵帶著得意笑容,像名建功者般對著群眾緩緩揮手。根據隨軍作家的記載,伊西德羅伯爵竟成了當時率先衝過橋,在最前線奮戰拯救了公主的英雄。實際上他根本是等到勝利確定到手後才過橋沾功,但靠著隨軍作家耍手段,原本的窩囊行徑都被粉飾為名譽美談。畢竟隻要打了勝仗,曆史作家們要怎麽竄改真相都行。


    然後—在成兩列縱陣的親衛騎兵守護下,今天的主角跨在白馬上,抬頭挺胸凜然直視前方。


    人群一齊高高揮舞起手帕或帽子,歡聲變得更加劇烈。


    「法妮雅公主殿下!!」


    宛如地震般的熱烈讚揚聲從四麵八方湧向身著華麗軍服的法妮雅。公主所經之處響起的歡呼劇烈到足以撼動建築物,有雙掌合十當場跪地的人,有呼喊得痛哭流涕的人,激動到昏過去的人等等,沿路上充滿各種仿佛見到神的反應。


    而即使麵對五花八門,形同活著的森林一般的群眾,法妮雅眉頭都不動一下。


    她完全不在意四周的熱情與瘋狂,就隻平淡地握住韁繩駕馬緩行。明明是堪稱曆史性的凱旋場麵,她卻一點都沒有興奮感動的反應。如此超脫現實的模樣讓群眾更加激動,呼喊公主之名時更增添幾分狂熱。


    公主背後跟著炮騎兵、兩台伊洛爾型機兵、輕騎兵、重甲騎兵、野戰炮,以及主力步兵團。為數三千的士兵受到歡呼聲與彩帶洗禮,沿途散發奪目光彩,往大道前方的拉蘭帝亞宮殿前進。然而在凱旋歸來的隊列中,卻不見盧卡、弭茲奇和雅思緹三人的身影。


    「我一~點都不能接受耶!」


    坐在路旁樹木枝頭上的雅思緹嘀咕道。身上穿著與市井少女相同的粗俗晚禮服,眺望著遠方人群另一頭在市民歡呼聲中前進的王國軍。


    坐在樹幹另一側枝頭上的弭茲奇也嘟起嘴來:


    「伊西德羅根本隻有扯後腿而已啊。明明都是那家夥早早拋下殿下逃跑,我們才吃了那麽多苦頭耶。為什麽現在那家夥成了英雄,我們卻隻能在這裏看著啊。」


    和兩人同樣穿著平民服裝的盧卡背倚樹幹,雙手插胸眺望著人牆後方若隱若現的凱旋隊伍。


    「畢竟我們大鬧了一場,沒被關進牢裏已經該謝天謝地了喔。」


    仿佛看開一切的盧卡如此低語。


    「可是應該是全靠我們才贏的啊~」


    「他們不是群能用理說得通的家夥啦。我們穿著敵軍軍服戰鬥,又搭上剛搶來的機兵攻擊敵軍,然後最關鍵的還是那件,我拷問了俘虜的事吧。當時我拷問的那個男爵似乎在加門帝亞內有認識的貴族,大聲嚷嚷著說啥有損加門帝亞王的名譽之類的,聽說殿下為了平撫這件事也耗費了不少心思,我光能活著就該偷笑了呢。」


    「可是不拷問你不就沒辦法救出公主大人嗎?又不是你的錯。」


    雅思緹難得幫盧卡說話,看樣子貴族更讓她火大。盧卡聳聳肩回答:


    「那些家夥怕的是貧民拷問貴族的事實喔。因為要是沒針對這件事施加懲罰,或許會出現做出相同行為的人。」


    「那貴族拷問貧民就沒關係嗎?」


    「沒關係啊。」


    「是怎樣,根本歧視嘛。真虧你們忍得下去耶。」


    「沒辦法呀,畢竟拷問本來是貴族的專利,看在他們眼中我們連蟲子都不是吧。好啦……現在也不幹親衛隊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哩……」


    盧卡說得一副事不關己,抬頭望著天空,伸了個大懶腰。


    被建築物遮住一部分的清澈天空藍得深邃,不見盡頭。越是盯著看,越覺得地表發生的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又要找工作了呢。反正已經不能回王國軍內,不是隨便找個傭兵團加入,就隻能落草為寇啦。」


    「我說你會不會放棄得太早啦?怎麽覺得我都比你還氣啊。明明那樣拚命救出公主大人,為何你非得被趕出來啊?」


    「我都說別在意了嘛。反正手上還有賣貝奧狼得來的錢,沒事沒事~」


    當盧卡安撫著雅思緹,頭上也傳來聲音。


    「我覺得我好對不起你喔……可是我想待在殿下身旁……」


    弭茲奇一臉苦悶地向盧卡道歉。由於盧卡扛下了所有違反協約的罪行,弭茲奇才隻需停職自省三個月,依然能留在親衛隊中。盧卡笑著說:


    「你用不著道歉啦。話說回來,雅思緹還比我慘吧。」


    雅思緹從枝頭上跳下,雙手插在胸前,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我沒差啊。反正我這麽強,就算這邊不雇用我,去到別的地方一定也是搶著要喔。」


    看得出她明顯在逞強,說出這種無憑無據的事。


    「我說你啊,沒被處刑真的賺到了啦。畢竟讓那群高階將校全軍覆沒的凶手就是你,連布魯塞元帥都被你送上西天,要是被知道肯定斷頭台伺候喔。」


    「我是被命令的嘛。」


    「是沒錯啦,但你那個借口對貴族們不管用就是了。」


    把盧卡這句話當耳邊風的雅思緹撇過頭,再度望起遠方的遊行隊伍。


    雅思緹被懷疑正是當時駕駛米迦勒的凶手。原來是保護貝葛穿過林間小路的那三百名步兵的生還者中,有數人目睹到身穿白色戰鬥服的雅思緹身影。加上在接受伊西德羅伯爵訊問的過程中,雅思緹三番兩次發揮她少根筋的個性,險些承認了加諸於身的嫌疑。最後是看不下去的法妮雅開口證明雅思緹的清白才讓此事落幕,但雅思緹也因此沒能在拉蘭帝亞宮殿內換得一席之地,而是跟盧卡一樣被趕出來。


    「全部都是虛假的謊言不是嗎?恩寵大地果然很怪耶,光是身份低微就得任人宰割,這種事絕對是錯的啊。」


    雅思緹的怒火仍未平息。盧卡隻能苦笑著安撫她。


    「至少殿下知道一切真相。這樣就夠了不是嗎?」


    「唔……」


    站到依然不滿鼓著臉的雅思緹身旁,盧卡也眺望起人群另一頭的凱旋隊伍。


    歡聲緩緩邁向沸騰,呼喊公主名號的聲浪越來越廣。當人群的興奮激昂達到最高峰時,盧卡隻能從縫隙間隱約窺探騎著白馬的法妮雅經過的樣子。


    —真遙遠啊……


    眺望著遠方的公主,盧卡事到如今才體會到這理所當然的事實。


    法妮雅和自己本來就是雲泥之差的人。


    兩人原本不可能有交集。從米迦勒急襲後到卡納塔克的決戰,這寥寥二日以來和公主的逃亡之旅,現在回想起來根本宛如童話故事般不真實。


    —我和那個人一直貼在一起啊……


    在貝葛機艙內、騎貝奧狼和馬時雖說是不可抗力,兩人仍緊貼身體,闖過了重重難關。


    然後還有,那夜在洞窟內……


    —是夢吧?


    重新回想起當時過於現實的那場夢。感受著公主相依的體溫,並靠著那股溫暖撐過森林寒冷的夜晚。一場太過癡心妄想的夢。


    果然不可能。盧卡不禁如此心想。隻要看著目前身處遊行隊伍中央,光芒四射的法妮雅,甚至會懷疑起那兩天來的旅途也同樣是一場夢。


    人群的歡呼聲隨著法妮雅遠去。雖然後方還有遊行隊伍,人群已開始散去。喧囂聲逐漸平息,三千軍隊消失在大道另一頭後,人群三三兩兩散去,變回一如往常的街景


    。


    其實盧卡清楚,自己立下那般大功之所以遭到無視,理由並非隻為了一句「違反協約」。


    敵視公主的派係盯上了盧卡和法妮雅兩人獨處一晚的事,在社交界內放出「公主與臉上刺青的前科犯有了關係」這種惡劣謠言。當法妮雅想針對此事替盧卡辯護,反倒被對方「公主果然和前科犯關係匪淺才會替他辯護」反將一軍,導致法妮雅無法在有關盧卡的事上再說隻字片語。看不下法妮雅為此消瘦憔悴的親信,直接來找盧卡說:「為了公主殿下著想,希望你離開親衛軍團。」


    由於盧卡並不想造成法妮雅的困擾,決定主動從她麵前消失。一旦自己離開,那些充滿惡意的謠言也會失去火種,時間久了自然會熄滅。


    所以說,盧卡已無法再和法妮雅見麵。她有守護王室的路要走,盧卡也得繼續去尋找vivine,想必兩人往後不會再有交集了吧。


    風吹過變得空無一人的大道,同時盧卡心底也拂過些許寂寞。


    抬頭仰望五月的天空。


    藍天中仿佛映照出那時站在貝葛肩上,抱住盧卡喜極而泣的法妮雅。


    —這就是所謂的如夢初醒嗎?


    邊心想自己還挺感傷的,邊享受著夢的餘韻。


    —也罷,至少做了場美夢,對我這貧民來說夠奢侈了。


    —這趟旅途的酬勞便是公主的笑容,就這麽想吧。


    盧卡揮去哀傷,將水遞向雅思緹。


    「我說你,有地方去嗎?」


    被這麽一問,雅思緹癟起嘴來,斜眼瞪了盧卡。


    「……最好有啦,你明知故問嗎。」


    總是不示弱的雅思緹臉上浮現一絲寂寥。


    —這家夥其實也跟孤兒沒兩樣啊……


    無法回到伊甸,在恩寵大地上居無定所,更不曉得該往何方去。盧卡很能體會她這股辛酸,因為自己從小開始就是如此。


    沒辦法,就幫幫她吧。不過相對的—


    「欸,把你所知道關於vivine的事都招出來。」


    「蛤?」


    「我也在找vivi,我們來交換情報吧。總比毫無線索來得好嘛。」


    「……為什麽我非得告訴你啊?再說要別人招之前,你自己先把一切招出來啦。」


    「哦,好啊。那我現在就把我知道的告訴你。」


    盧卡接下來便一五一十將自己知道有關vivine的情報告訴雅思緹。包含與希爾菲相識,在希爾菲拜托下才展開搜索vivi,而她右手背上有「熾天使的紋章」,但自己踏遍恩寵大地尋找各種文獻,問過數不清的人,依然沒能得到半點情報等等,巨細靡遺地全盤托出。


    全部聽完後,雅思緹一臉不悅地雙手插胸哼道:


    「哼~那個叫希爾菲的女孩真的很像我就是了。」


    「是啊,超像的。不如說,要是希爾菲長大肯定會變成你。即使內在完全不同,外表和你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樣喔……」


    雅思緹將聽來的情報記進心中後,抬起頭來告訴盧卡:


    「那我也把我知道的告訴你。vivine是我養的一條狗,但在三年前死了。就這樣,沒啦。」


    「哦,是這樣嗎。謝謝你提供寶貴情報啊。雖然把這當謝禮有點怪,不過我會幫你找地方住,跟我走吧。」


    盧卡竟聽信雅思緹再明顯不過的謊言,如此回應後開始往前走。雅思緹見狀連忙從背後喊住他。


    「欸、欸,你等等啦!」


    「怎樣,你想抱怨啥嗎?」


    「你才該抱怨吧!vivi怎麽可能是條狗嘛!」


    「原來你騙我喔?爛透了耶。還不快把真話招出來。」


    雅思緹傻愣愣地盯著盧卡的臉,嘴角不知所措地抽動。不一會才雙手插胸,不情不願揚起下巴。


    「我、我可不是為了你才說喔!可別會錯意了喔!我隻是想讓你幫我找地方住才勉為其難告訴你的,你要心存感激!」


    「我是不懂你想表達啥啦,反正把你知道的招出來就對了。」


    「好、好啦!真拿你沒轍耶。不過我、我可不是為了你喔……」


    雅思緹羞紅著臉,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告訴盧卡。


    包含在飛行戰艦上聽魔女安娜塔希亞說的,和米迦勒神經連結時被告知去找出vivi,如此一來便接納你等等米迦勒親口說的話……


    全部聽完後,盧卡雙手插胸瞪向半空中。


    「所以米迦勒也在找vivi嗎?難道這代表說,vivi正是米迦勒的駕駛?」


    「好像是喔,因為她還用女人的聲音叫我『假貨』,叫我若想駕駛她,就帶vivine回去……」


    「米迦勒是女的喔?聽你這麽一提,在創世神話中,她的確是以女性天使的形象出現呢……」


    盧卡腦中各式各樣的線索即將串聯起來。


    第一次遇見希爾菲的夜晚,兩艘受創的伊甸運輸船。該不會當時裏頭載著的貨物就是米迦勒?


    根據雅思緹描述,米迦勒在說出「違背三界不侵條約的伊甸之民呀」,「讓你們嚐嚐猶大環的製裁」之後,便朝飛行戰艦的側腹部扔出手中大劍。雖然目前都隻是假設—難道那天夜晚的運輸船違背三界不侵條約,從猶大環搶來了沉睡中的米迦勒,準備運回伊甸的途中,遭到翼龍襲擊而嚴重受損嗎?然後身為米迦勒駕駛的vivi也在那艘運輸船上,所以希爾菲才會在剛墜落到地上後第一句就呻吟「vivi,等等啊」—不是嗎?


    試著思考了一連串的推理後,盧卡問了雅思緹幾點在意的地方:


    「你說你第一次見到米迦勒時,是從萊奧卡迪奧係留塔搬運上戰艦的對吧?」


    「嗯,沒錯。聽說是幾年前想在伊甸進行實驗時米迦勒失控暴走,考量到太過危險,才隻能放在地上。」


    「這樣嗎……」盧卡陷入沉思。係留塔是伊甸設置在地上,用來供飛行艦艇起降的建築物,因此內部為伊甸治外法權的有效範圍。地上的人類無權知道內部狀況。


    —要是能去萊奧卡迪奧係留塔附近仔細調查,或許能明白什麽。


    盧卡咧嘴一笑。


    「謝啦雅思緹,這是我頭一次得到vivi的線索呢。好,等到幫你找到家後,我要再出去旅行。」


    「咦?盧卡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原本默默聽著兩人交談的弭茲奇這時從枝頭躍下,抓住盧卡袖子。


    「要反省三個月實在沒事幹啊!你要去就帶我一起嘛,隻要三個月以內回來就沒問題了!」


    「哦,好啊。反正隻是在萊奧卡迪奧係留塔附近到處閑晃,花不了三個月啦~」


    這時雅思緹雙手插腰。


    「欸、欸你等等啦!虧我沒插嘴聽你說,結果你竟然打算自己去找vivi喔!?」


    盧卡笑著抬頭回應:


    「有意見的話你也來啊?不過這樣找幫你地方住就得延後了喔。」


    慌張失措地張大了嘴,雅思緹的臉再度變得通紅,撇過頭去。


    「我也在找vivi好嗎!隻有你有進展這種事我才不接受!所、所以……要我跟你去也沒關係喔……!」


    臉紅得媲美岩漿的雅思緹激動地說。盧卡見狀笑著聳聳肩。


    「好啊,盡管來啊。反正賣掉貝奧狼的錢還有剩,不怕沒食物吃啦。不過做為交換條件,情況危急時你可得幫我一把喔。」


    聽盧卡這麽一說,雅思緹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抬起一張不情不願的苦瓜臉。


    「唉,真拿你沒辦法。既然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想要我跟你一起去也行。反正我也還沒掌握有關vivi的線索。」


    這時弭茲奇突然從旁湊過臉來,指著雅思緹的手背問:


    「我從之前就很在意了,這個數字代表什麽意思啊?」


    雅思緹的手背上浮現著藍色數字「2528」。雅思緹先是默默盯著數字,才抬起頭來說:


    「代表這天我攝取的卡路裏量。每天都會顯示喔,很方便對吧。」


    「嘿~好怪喔。」


    「怎樣都好,快點走就對了啦。既然難得掌握vivi的線索,早點去找比較好吧。所以說,來,我們出發!」


    雅思緹大喊完,自顧自地不知往何方走去。盧卡和弭茲奇對看一眼,也跟在雅思緹身後。


    「你是想去哪啦?首先不弄到馬車和馬不行啊。」


    「我想買一台自己的機兵!工作專用的款式很便宜,我想靠賣掉貝奧狼的這筆錢應該買得到喔~」


    三人就這樣邊說著各自的心願,邊動腳前往中


    央街做行前準備。


    ???


    於拉蘭帝亞宮殿五樓的個人房間內,結束凱旋儀式,換上了室內便服的法妮雅獨自站在一扇大窗前。


    一打開窗,便能將整片拉蘭帝亞市的夜景盡收眼底。


    數千煤氣燈創造的燈光交雜在星光中,替暗夜描繪出深淺。想必整座城市今夜會燈火通明,都快能清楚看見因打勝仗而群情激昂,飲酒作樂的市民們的身影。


    法妮雅本身不隻受到貴族與民眾熱烈讚賞,連國王都難得開金口直接表揚。然而盡管獲得再多歡呼及讚賞,內心仍是空蕩蕩一片。


    —盧卡、雅思緹、弭茲奇,原諒我……


    —別說報答你們了,我竟連保護你們都辦不到……


    無力逐漸轉變為懊悔。因為對於本次戰役中戰功最彪炳的盧卡·巴路克,貴族和諸侯們竟以抗議來回應他的貢獻。


    盧卡臉上刺有象征殺人犯的刺青這一點讓諸多貴族感到反感—想授勳給前科犯根本荒謬,會嚴重損害加門帝亞國王的名譽。再說他豈不是違反了許多條約嗎?遭他拷問的尼可拉男爵已經來要人了喔。如此殘忍的男人和公主獨處了兩晚,怎麽可能什麽事都沒發生?已經有士兵看到兩人在貝葛肩上相擁了呢。公主和一個前科犯在大庭廣眾麵前相擁成何體統,應該徹底檢查公主的清白,不然等到將來成婚後,可能引發國際問題呀……


    諸如此類充滿惡意的謠言眨眼間傳遍宮廷中,等到法妮雅簽署完和戰條約時,已經沒有不曉得公主與前科犯兩人間逃亡之旅的貴族了。


    謠言的出處來自想拱法妮雅的叔叔,克勞迪奧樞機卿為次任國王的派係。真相一經他們捏造扭曲,想怎麽誣蔑都行。公主越替盧卡說話,越替那些空穴來風的謠言增添可信度,克勞迪奧一派隨之變本加厲,譴責起公主行為不檢點。到後來甚至國王直接派人來傳話,要法妮雅別再替盧卡辯解。法妮雅可說是走投無路了。


    根據親信的消息,盧卡選擇主動離開親衛軍團,似乎是不想再帶給法妮雅困擾。法妮雅聽了愧疚萬分,完全不曉得該怎麽向盧卡道歉才好。


    前來質問是不是雅思緹駕駛米迦勒的也是樞機卿一派。不過由於這點是事實,若是穿幫定會讓雅思緹有生命危險。最後為了保護雅思緹的安全,法妮雅忍痛放棄收她為自己的侍女。


    —我真的差勁透頂……


    法妮雅關上窗,對著映照在玻璃上的自己低語。


    —明明是被他們拯救,我卻恩將仇報……


    法妮雅不停譴責自己。


    再也忍不住的她走向衣櫃,取出一件藏在眾多服飾中的肮髒上衣。


    正是盧卡給法妮雅來代替毛毯,也是在卡納塔克的決戰中激勵我軍時穿在身上的那件加門帝亞親衛隊上衣。她偷偷藏在隨身物品內不讓人發現,回國後便像這樣寶貝地收著。


    法妮雅摟著盧卡的上衣,把臉埋了進去。


    「對不起,盧卡……」


    對著他的上衣道歉。


    「你不必原諒我也沒關係……」


    仿佛擁抱著人不在這裏的盧卡,法妮雅隻能如此打從心底向他道歉。


    從摟著的上衣中,洞窟內那一夜的記憶再度浮現。


    那夜在森林中與他緊緊相依,靠著彼此的體溫撐到天亮。


    另外還有—那場夢。


    『處死公主法妮雅!』『讓斷頭台嚐嚐公主的血吧!』


    數萬名衣衫襤褸的士兵吼叫著革命之歌。


    騎在貝奧狼上,身後的長黑鬥篷迎風飄揚,一對宛如魔王的鮮紅雙眸目光如炬的青年,盧卡·巴路克。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法妮雅。』


    『看我摧毀你的王國。』


    夢中盧卡說的話著實逼真,不停在法妮雅腦中回響。


    『我會守護王政的,盧卡·巴路克。』


    以及如此回應他的,未來的法妮雅·加門帝亞。


    —隻是場夢。但是……


    不絕於耳的野蠻歌聲,未曾見過的士兵和裝備,刺鼻的體臭與沾滿血漬的農具。一切都詳細到不輸給現實。


    —該不會那就是未來?


    —我和盧卡總有一天會在名為「革命」的現場對峙嗎?


    「不可能。」


    不隻否定得有氣無力,內心更擅自喃喃自語起來。


    —我們是為了有朝一日互相殘殺才相識的。


    「不是。」


    —盧卡朝我坐的王位,一步步爬了上來。


    —和他手中用來革命的劍一起。


    —總有一天會以災厄魔王之姿出現在我麵前……


    「根本無憑無據。」


    法妮雅打斷內心的聲音,臉頰湊近盧卡的上衣,不知為何湧出淚來,也搞不懂這些淚水的意義。為何我會哭呢?


    法妮雅的心回答了她這個疑問。


    —因為自己注定要和愛上的人相互廝殺。


    ???


    「好啦!出發!!」


    在中央街做完行前準備,盧卡、弭茲奇和雅思緹搭著雙頭驢拉的貨車出發前往萊奧卡迪奧係留塔。


    「嗚哇~超慢的啦~」


    車夫座上的弭茲奇邊愉快地抱怨,邊對兩頭老驢甩動韁繩,但前進速度慢到用走得都比較快。發出「喀噠喀噠」聲搖晃的貨車上載著能充當床鋪,同時也是驢子飼料的厚厚稻草。


    盧卡和雅思緹兩人並排躺在稻草堆上,以臂當枕仰望星空。


    「很舒服喔弭茲奇~偶爾搭這種交通工具也不壞嘛~」


    開口挖苦猜拳猜輸而當了車夫的弭茲奇,盧卡仰望滿天星鬥。感覺如今法妮雅也正在宮殿的某處望著同一片天空。


    「我果然還是喜歡奶油麵包耶,實在太好吃了。」


    邊大口大口咬著奶油麵包,雅思緹也枕著手臂盯向星空。


    「也給我一塊~」


    「拿去。」


    將紙袋口朝向盧卡給他麵包後,雅思緹看了自己的右手背。


    「2528」的文字在黑暗中也清楚浮現。


    「那明明是表示卡路裏的數字,吃了麵包卻沒變耶,是不是壞了啊?」


    盧卡提出敏銳的疑問。


    「這種小事沒差吧?你專心想怎麽找vivi就好了啦。」


    隨口應付盧卡後,雅思緹邊啃著奶油麵包,邊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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