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緊繃的大氣鬆弛下來,風隨之趨緩,喀薩科瓦河沿岸堤防上一片枯萎的淺棕色也開始冒出參差綠芽。


    在仿佛一戳就會戳出裂痕的美麗藍天下,響起不知來自何方的春鳥鳴啼聲。雅思緹試圖找出鳥的位置,沿途將堤防的枯樹找了個遍,卻依然沒找著。


    「春天馬上就到了呢……」


    白色女用上衣搭配紅色裙子,一身市井少女打扮的雅思緹望著水量因融雪上升的河麵。相距三百公尺遠的對岸可以看到數名穿著雪白軍服的黎維諾瓦帝國哨兵正望向雅思緹這邊。


    轉向身後,開口抱怨:


    「你至少今天脫個軍服嘛。」


    抱怨的目標,穿一身漆黑軍服騎在鮑沃上的盧卡同樣眺望著對岸。


    「這是我的便服。我還有好幾套同款式的。」


    「太顯眼了啦。你看帝國的人一直在看這邊耶。」


    「對方早就看膩我們兩個了吧。畢竟整個冬天都在大眼瞪小眼啊。」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今天是幾個月來難得拋開軍務,跟知心夥伴們碰麵的日子,好想忘掉劍拔弩張的日常。


    雅思緹鼓起臉頰,單手壓住被風吹亂的頭發。若仔細一望,還能看到蝴蝶在腳邊飛舞著。


    史提法諾曆一七九六年,三月十三日,喀薩科瓦河西岸,拜虔駐紮地—


    眼前流動的這條喀薩科瓦河,如今成了盧那·席耶拉共和國與黎維諾瓦帝國的國境。今年一月並吞傑諾比亞都市聯盟後,盧那·席耶拉共和國如今已成為統治半片恩寵大地的大國。


    在亞克隆同盟後,又吸收了舊傑諾比亞軍的盧那·席耶拉聯合軍目前已膨脹為總數超過五十五萬的大軍,分別屯駐於喀薩科瓦河西岸的三個駐紮地。恩寵大地曆史上最大的軍團,正是由雅思緹眼前這名不良青年領軍。


    「你的眼神越變越凶狠了耶。」


    「有嗎?反正我也不照鏡子,無所謂啦。」


    雅思緹一聽,傻眼地仰望天空,輕聲抱怨起來:


    「要是變得太像壞蛋,可是會被法妮雅討厭喔。」


    「……嗯?你有說什麽嗎?」


    「沒什麽。啊,就是那裏吧?你看那一頭,人好多……」


    堤防下方的鄉間小路揚起煙塵。騎著馬的一群人正朝盧卡他們馳來。最前方戴著眼鏡的小個子男察覺盧卡,揮起了手。


    「就是了吧。不過人也未免太多……」


    「不是軍人對吧?看起來全都好有錢的樣子。」


    帶著約十五、六名的跟班,盧那·席耶拉共和國第二執政卡謬·洛貝爾馳上平緩的堤防,略帶緊張下了馬。


    「好久不見,盧卡,夏天以來了呢。感謝你願意聽我這次突如其來的拜托。」


    「沒關係啦,反正今天正好是軍團長們齊聚於此的日子。邊吃邊聊吧。」


    盧卡從鞍上俯視卡謬這麽說。


    沒多久,葛布和梅比爾也抵達了這處拜虔駐紮地。這幾天的安排是今晚與弭茲奇、雅思緹等老夥伴們共進晚餐,明天起則開始跟高階將領及同盟軍的軍團長們召開作戰會議。


    葛布目前正於喀薩科瓦河上遊,靠近北恩大街道的法蘭克福特駐紮地統領為數十八萬的第二軍,梅比爾則於喀薩科瓦河下遊,靠近南恩大街道的堤貝魯納駐紮地統領為數十五萬的第三軍。然後盧卡親率的二十五萬第一軍則於位在兩地中間的拜虔駐紮地過冬。


    「原本是你們從烏奇奧勒暴動以來的夥伴相聚的場麵,我來湊熱鬧實在不好意思,但我能跟你談談的機會隻剩今天了……」


    卡謬講起話畏畏縮縮,表情僵硬,盧卡像是要安撫他似地笑道:


    「你也同樣是革命前就認識的夥伴啊。有什麽話盡管說,我同樣無所不談。」


    「好的……然而如我信中所述,非得提到嚴肅的話題不可,恐怕不會是場愉快的議論。」


    約莫一個月前,盧卡突然收到來自卡謬的一疊又厚又充滿熱誠的信件,內容是質問關於這場恩寵大地統一戰爭的必要性。從字裏行間能感受出卡謬也經過苦思,拚命說服尋求與黎維諾瓦帝國共存的可能。盧卡決定與其回信,幹脆直接把他叫來今天這個場合。他認為得把首都拉蘭帝亞的運作交給第三執政處理,叫上老夥伴們一起好好談談才行。


    這時,卡謬背後一名身著馬術裝的淑女騎馬靠近,對盧卡莞爾一笑。


    由於卡謬信中寫了「會帶未婚妻去」,自然也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這位淑女俐落地下了馬,走近盧卡,斂起眉目屈膝一禮。


    「我是有幸成為法比安俱樂部黨員的愛洛伊莎·阿爾吉諾。今日能一睹大名鼎鼎的執政閣下,實為我的榮幸。我太想認識閣下您,才會拜托卡謬帶我一同前來。」


    長長銀白秀發與一對葡萄色眼眸令人聯想起法妮雅。然而表情底下暗藏諂媚之色,且對自身美貌具有強烈自信。傳聞黨員們異口同聲褒揚愛洛伊莎提升黨的向心力,一見到本人便馬上理解了。將來要是當上議員,想必很受庶民的支持吧。


    「我是盧卡,卡謬就拜托你多照顧了。要是這家夥說了啥我的壞話,麻煩告訴我啊。」


    半開玩笑這麽一說,愛洛伊莎一時之間愣住了,望向身旁的卡謬。


    「我隻聽他口口聲聲稱讚執政閣下,讓我都不禁忌妒了呢。」


    愛洛伊莎這麽訝異一說,卡謬羞紅了臉。


    「噓寒問暖就到這吧……盧卡,我帶了新的出資者前來,請向他們打聲招呼。」


    「是那群人嗎?」


    盧卡俯視騎著馬在堤防下方待命的一群人後,側眼看了卡謬。


    「他們和愛洛伊莎一樣,都是想見你一麵才從拉蘭帝亞跟來的議員、投資家和富豪。每一位都是為了追求共和國的繁榮,不吝奉獻的義士。」


    盧卡隻意興闌珊哼聲回應。畢竟他已離開拉蘭帝亞半年,完全不曉得這段期間有哪些嶄露頭角的新人。


    發現自己正遭盧卡注視的一群人摘下帽子打招呼。由於他們是出錢負擔這次出征軍費一部分的人,不能草率應付。盧卡於是走下堤防,一個個問候他們,簡短交談。


    「開戰已迫在眉睫了嗎?大約會在什麽時候呢?」


    一名自稱是地方工廠經營者的發福富裕階級男子這麽問。


    「哪能說呢。麻煩各位對於在此看到的任何東西都得保密。但假如各位期望敗北,那就到處張揚也沒關係啦。」


    盧卡一這麽開玩笑,一行人哈哈大笑起來。聯合軍的出資者當然不會希望輸了戰爭。卡謬拍了拍手,提醒道:


    「各位,請待明天再行暢談。如同事前所說,本日執政閣下需要養精蓄銳。直到明早之前,還請任何人都不要進入宅邸。」


    支開這群有力人士後,卡謬露出更充滿歉意的表情。


    「接下來這陣子,愛洛伊莎會負責接待他們。這群人似乎想參觀參觀戰場,會一直跟著軍隊行動,還請你體諒……」


    「呃,想參觀是沒差啦……但你可別把重要情報告訴他們喔。要是泄漏出去,事情可就嚴重了。」


    雖然有錢人貪圖玩樂跟著一起行軍隻會徒增困擾,但若是出資者也沒辦法。隻要不泄漏軍機,應該沒什麽問題才對。


    盧卡無奈呼了口氣,催促道:


    「那我們走吧。梅比爾也差不多要到了。隻有今晚我連傭人都趕出去了,想談什麽都行。」


    卡謬歪頭不解。


    「沒有傭人嗎?那食物怎麽辦?」


    聽了這個問題,盧卡得意一笑。


    「葛布會煮。」


    「咦……」


    這時側坐在盧卡鞍前的雅思緹,對著啞口無言的卡謬補充說:


    「葛布親手煮的料理超好吃的喔。」


    卡謬雖一臉錯愕,仍望向載著盧卡與雅思緹前往地主農莊的鮑沃屁股。被譽為恩寵大地最強的常勝將軍「不敗葛布」進入廚房的模樣,實在難以令人想象……


    唔啊……!


    吃了口葛布特製奶油燉菜的卡謬發出怪聲。


    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手握湯勺代替平常的鐵球,身著圍裙代替軍服的葛布。


    「端菜夾菜自己動手。」


    ,撕咬熏製雞腿肉的梅比爾說:


    「畢竟他以前是傑彌尼家的管家兼保鏢兼廚師啊。那個時候我會拜訪傑彌尼家,都是衝著葛布的料理去的。」


    單手拿著紅酒緬懷過往。


    弭茲奇雙手抓著一塊大肉派,張開大嘴咬下的同時道:


    「好懷念待在帝國軍那時候耶。隻要讓部下們吃葛布親手煮的料理,大夥什麽話都聽啊~」


    回憶起德爾·多勒姆戰役時代,弭茲奇旁邊的雅思緹也邊和大份量的沙朗牛排奮鬥,邊開口:


    「這個恰到好處的熟度,比例絕妙的辛香料……!!葛布你天才耶!比起打仗你絕對更有這方麵的才能啦!」


    邊連聲稱讚,邊將葛布精心烹煮的料理以驚人速度吞下肚。


    太陽穴冒汗的卡謬再度嚐了口燉菜。


    嗯嘎……!


    果然好吃到會讓人發出怪聲。肉脂被烤得又香又嫩的雞腿肉,熱呼呼的大塊馬鈴薯,咬了會回甘的洋蔥和紅蘿卜。隻含了一口,濃縮這些蔬菜的美味仿佛滲透全身,每動一次湯匙,腸胃黏膜就會要求下一口。


    「比拉蘭帝亞的主廚們煮的還好吃對吧?」


    卡謬讚同盧卡這句話。


    「戰鬥和廚藝都精通呢……這種實力有朝一日定能成為世界第一。」


    盡管卡謬說出發出內心的稱讚,穿著圍裙手握長柄勺的不敗將軍卻連笑都不笑,隻細聲嘀咕:


    「煮太多了。」


    梅比爾也點頭。


    「你為了今天幹勁全開啊。你用貨車載來親手煮的肉湯對吧?」


    「那個需要熬煮一整晚。」


    見葛布正經八百點頭,盧卡催促道:


    「葛布你也吃啊。反正這裏隻有我們,像以前那樣隨便弄弄就好。」


    「唔。」葛布隻抽動下顎應聲,脫下圍裙入座,麵無表情動叉子刺起肉塊,如機械般不斷大口吃下。


    「明明煮得這麽細心,怎麽吃得那麽粗魯啊~」


    也不在意雅思緹的揶揄,葛布絲毫不對美食感到滿意,反而像在勉強吞下難吃食物,粗魯地把肉塊、餡派和燉菜往肚裏塞。


    「德爾·多勒姆戰役那時,各位都是這樣用餐的嗎?」


    卡謬這一問,雅思緹回答:


    「雖然沒用這麽豪華的食材啦,不過隻要有拿到肉或蔬菜,都會拜托葛布幫忙料理呢。好懷念喔,已經六年了嗎?」


    「是啊,離第一次德爾·多勒姆戰役的確過了那麽久。當時真的過得挺愜意的啊……」


    盧卡邊用麵包沾著燉菜,邊望起遠方。趁著烏奇奧勒暴動的紛紛擾擾逃出加門帝亞王國,跟傑彌尼一起當起傭兵走遍遙遠異鄉之地,一路奮戰過來的記憶隨著這股味道蘇醒。


    一路上打起仗來絕不輕鬆,也死了許多夥伴。盡管大多為難受的經曆,一旦過了六年時光,隻剩那些美好回憶留在內心重要深處。


    雅思緹邊嚼著飯後的蘋果,邊說:


    「那時傑彌尼也在一起呢……」


    「嗯,是啊,他在呢……」


    君臨於相隔一條河的帝國皇帝,過去也和在場的夥伴們一同走遍廣大平原和幹燥荒野,吃著同一鍋飯,撐過長達半日不間斷的炮彈雨,也曾彼此照應掩護來突破重圍。然而到最後,傑彌尼為了皇帝之位選擇犧牲盧卡,盧卡也像這樣牽扯進將近百萬的士兵,為追求恩寵大地霸主之位和傑彌尼一決勝負。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雅思緹說出了盧卡心中的感慨。盧卡聽了聳聳肩。


    「起初隻是為了找到vivine,但途中發生太多事,才成了這樣啊。」


    在桌子邊緣喝著咖啡的卡謬眼鏡底下忽然一亮,欲言又止。


    「你後悔嗎?」


    盧卡馬上回答了梅比爾的問題。


    「才沒有好嗎。都走到這地步了,我會衝到最後一刻。」


    梅比爾一如往常閉上雙眼,隻留下滿意揚起的嘴角。


    「你還記得嗎?在你逃出加洛勉台地,卻被我和葛布追上那時,你跟我說過的那些話。」


    「……嗯,我記得。」


    當時梅比爾問了盧卡引發革命的目的,盧卡則以希爾菲說的話為依據,這麽回答。


    『是弱者不再遭受踐踏的未來。』


    梅比爾和葛布都是決定追求盧卡這個理想,才會離開傑彌尼身邊。也正因為有了他們兩人,盧卡才能一路戰勝至今。


    「隻要勝過傑彌尼,就能將共和國的理念傳遍全恩寵大地。雖然傑彌尼在殖民政策上相當刻薄,但既然我們舉著自由與平等的理念,就非得維持寬容。既不會把輸家當奴隸賣去伊甸,也會讓社會往更好的方向發展。你說是吧,卡謬?」


    被帶到話題的卡謬瞬間倒抽口氣,接著沉重抬頭望來。


    「我就是……來提這件事的。」


    看到卡謬支支吾吾,盧卡對他一笑。


    「我知道。有什麽意見盡管說,如果是你提的意見,我當然多少會聽聽啦。」


    「雖然你們這群老夥伴久違相聚,我怕會壞了興致……實在是因為這件事不挑現在,不是在場這群人就沒辦法說……」


    「別再拐彎抹角了。你是覺得這場統一戰爭沒有必要打,對吧?然後你還想,不要透過戰爭,而該尋找其他和黎維諾瓦交好的方法,沒錯吧?」


    盧卡一開口轉述卡謬寫在信中的內容,葛布和梅比爾互望一眼,弭茲奇不解歪頭,雅思緹則短暫注視半空後,雙掌「啪!」地一拍。


    「這樣好耶!對嘛,就算不用打仗,隻要跟傑彌尼談談,兩個和好就行了嘛!我想就算是傑彌尼,也不會想跟現在的你戰爭才對呀!」


    或許是雅思緹這番話打了劑強心針,卡謬深深點頭。


    「如她所說,支配亞克隆同盟,並吞傑諾比亞後,如今的盧那·席耶拉聯合軍已擁有與黎維諾瓦匹敵的戰力。傑彌尼皇帝應該也想避免打這場不知鹿死誰手的會戰,十分有可能答應進行談判。我們應該主動向皇帝派出特使,以求締結互不侵犯條約。」


    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盧卡則默不吭聲,思考該如何回應。


    如同卡謬所言,若是一般的君主,目前的確會選擇坐上談判桌。所謂的會戰幾乎都是君主認為「一定贏得了」,派軍隊進攻時才會發生。不會有君主在「不曉得鹿死誰手」的狀況下進攻敵方領地。要是胡亂開戰導致親衛軍團蒙受損害,將失去保護君主自身的戰力。當勢均力敵的國家相鄰的情況下,比起交戰,更傾向靠談判製定國境線彼此並存,君主承擔的風險才會較小。


    話雖如此。


    「我不會談判,全靠會戰一決勝負。」


    盧卡果斷拒絕卡謬的提議。


    卡謬一聽緊緊抿唇,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似地抬起頭。做好覺悟的話語從第二執政口中發出。


    「為了奪回公主法妮雅,是嗎?」


    盧卡隨即回答:


    「沒錯,這場會戰將因我個人的感情付諸實行。」


    卡謬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隻為一個女人……就要挑起史上最大的會戰?」


    「是啊。不管會死傷幾百萬人,我願為了法妮雅燒盡整個世界。」


    盧卡回答的同時,嘴角跟著斜斜吊起。


    —災厄魔王。


    腦海中再度浮現這個詞的瞬間,卡謬一拳重重捶在桌麵,站起身來。


    「……就算有任何理由!我也絕不會……絕不會讚同你的,盧卡!!」


    激動的反駁聲在食堂內回響。


    「你變了……!!你已經不是革命前的那個你。如今你根本是踐踏弱者的暴君!帶給世界災厄的魔王!!」


    盧卡打算開口,卻停了下來。因為坐在一旁的葛布大掌一張,阻止了盧卡。


    「……非讓戰爭結束不可,不該一直持續下去。」


    葛布沉重的言詞撼動了地板。


    卡謬依然站著,邊緩緩起伏著肩膀調整呼吸,邊默默等待下一句話。


    「……就算選擇並存,總有一天仍得一戰。均衡不會永遠維持下去。」


    低沉聲音的間隔中,響起暖爐柴火的炸裂聲。


    麽都好……但把問題遺留給孩子們,才更為糟糕。」


    葛布這麽說完後,靜了下來。


    這時,盧卡對正思考如何應對的卡謬聳了聳肩。


    「……嗯,如果要反駁你的話,大概就如葛布剛才說的,隻要一天不統一,等於把問題擱置罷了。有錢人是資本主義的奴隸,不持續成長就活不下去。就算締結什麽條約,隻要被迫在有限的土地上持續成長,總有一天彼此的經濟圈會飽和並發生衝突。由於拖越久武器會變得越強,最終會發生動員飛行艦隊把整座都市焚燒殆盡這種最無可救藥的戰爭。」


    卡謬讓呼吸平靜下來,思考起盧卡說的內容。盡管展望太過長遠,道理卻說得通。


    「以戰爭終結戰爭,這就是我的想法。我和傑彌尼間的會戰將會造成戰史上死傷人數最多的紀錄吧。可是死的隻有士兵,民眾不會有任何傷亡。然後就讓這場戰爭成為最終戰爭,隻求往後別再出現第二個跟我一樣的蠢蛋。」


    盧卡說得斬釘截鐵。卡謬持續盯著他,讓沸騰的思緒冷靜,思索如何回應。


    道理是能明白……明白歸明白,動機實在太詭異了。就算為了自己的女人統一了恩寵大地,之後又打算拿這個世界怎麽樣啊?


    當整桌人鴉雀無聲時,梅比爾補上一句:


    「與其宣稱為了土地或財富,我更讚成為了女人而戰的傻瓜呢。畢竟比起裝好人的官員,我反而願意把這條命獻給裝壞人的浪漫主義者。想讓這個瘋狂的時代劃下句點,由這個寧為女人燒毀世界的傻子來最合適啦。」


    弭茲奇聽完點頭,咧嘴一笑。


    「……我也是!要為了奪回法妮雅而戰!比起為了國王大人的一時興起出戰好上太多啦!再說戰爭這檔事,扯上關係的全都是壞人啦。要是好人用嘴巴講就能結束戰爭,老早就結束了嘛!你說對吧雅思緹?」


    被帶到話題,雅思緹納悶歪頭,看向盧卡。


    「……好複雜聽不懂啦!可是如果往後都不會發生戰爭,不是很好嗎?隻要你一個人當壞人,被大家臭罵扔石頭就能解決問題了對吧?」


    「是啊。畢竟等於為了我個人的理由害幾百萬人死傷,無論打贏打輸,肯定會遭人憎恨吧。」


    雅思緹一聽,竟開心微笑。


    「那就好了啊。反正你早已習慣被討厭了吧?再說就算被大家討厭,還有法妮雅會安慰你嘛。」


    盧卡一聽,擺出前所未見的臭臉。


    「我說你啊……幹脆趁這個機會先講清楚,我可一點都沒有期待『救出法妮雅然後兩人去過逍遙快樂的生活~』這種事喔。」


    「欸?是嗎?一點都沒有?」


    「……要說完全沒有是騙人的啦。但反正就,基本上不抱期待。」


    盧卡羞紅臉,垂下頭來。雅思緹則從下方窺探起他的表情。


    「什麽啊,到底是有沒有啦?你一定稍微有所期待對吧?想跟法妮雅卿卿我我對吧?」


    「……煩死了別再問啦,這種事怎樣都好。」


    「想?還是不想?你說清楚講明白啊,哪邊啦?」


    「你很吵耶。想啦,但是怎麽想都沒用啦。就算能奪回法妮雅,我和法妮雅也九成九不能在一起。」


    「為什麽啊?你不就是為了和法妮雅卿卿我我才打仗的嗎?」


    「最好是啦蠢貨。就算發動這場戰爭奪回法妮雅,她本人也絕對不會高興啦。再次碰麵的話,大概會狠狠挨她巴掌,或被拳打腳踢吧?」


    聽了盧卡顯得自暴自棄的回應,雅思緹越來越滿頭霧水。


    「咦,會嗎?我覺得法妮雅一見到你,肯定會哭著跑過來親你,皆大歡喜才對啊。」


    盧卡一副厭惡的樣子扭曲表情,單手搔起後腦勺。


    「不不,絕對沒這回事……『引起戰爭傷害民眾,你當真認為我會高興嗎?』『隻為了奪回我一人,為何得犧牲這麽多人呢?』『我打從心底鄙視你這種選擇把我一人之命置於百萬人之上的人。』大概會被這樣臭罵再呼巴掌結束吧……畢竟法妮雅基本上是個寧可犧牲自己也要奉獻世界的人,隻為一己私情就挑起戰爭的家夥,無疑會被她鄙視厭惡。」


    盧卡預測了法妮雅的發言和行動。雅思緹聽了也試著想象兩人再會的場麵,若按照法妮雅的性格,的確會這麽說沒錯。


    可是—


    「既然如此,你又為了什麽這麽拚命啊?不隻未來永遠要被世界當成大壞蛋厭惡,然後更得被法妮雅呼巴掌甩掉耶?」


    「……沒關係啦,隻要能從傑彌尼手中救出法妮雅就好。何況就算被法妮雅甩了,又不代表我的人生就這樣完蛋了,到時候頂多繼續去尋找vivine而已。雖然繞了一大圈遠路,但那才是我原本的目標啊。」


    一聽盧卡冷冷回應,雅思緹呆滯地盯著盧卡好一會,接著露出「嗚哇……」前所未見的悲傷表情。


    「好可憐喔~明明那麽拚命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卻已經確定被甩,往後還永遠會被全世界當成蠢貨,超可憐的啦~」


    用明顯嘲笑的口吻可憐起盧卡。


    「吵死了閉嘴啦蠢女人,那樣就對了啦。再說你不也在找vivi嗎?等我被法妮雅甩了之後來幫我一起找啦。」


    雅思緹把手放上盧卡肩膀,像在同情淋成落湯雞的小狗般不停點頭。


    「看你那麽可憐,我就陪著你吧。盡管放心,就算全世界都討厭你,法妮雅也甩了你,我也會一直陪著你喔。」


    她一臉洋洋得意地對盧卡擺起架子來。


    「……煩耶去死啦蠢女人,誰會跑去求你啦。」


    被徹底看扁的盧卡擺出一張臭臉,轉向卡謬。


    「……事情就是這樣。有什麽抱怨我都聽,有哪裏不滿嗎?」


    被這麽一催,卡謬暫時垂頭整理思緒,接著一臉正經抬起頭。


    「聽你剛才說完,我有許多在意的地方,可說多到數不清……但總而言之最在意的一點……盧卡,你贏了這場戰爭後,打算繼續踏上尋找vivine之旅嗎?」


    「嗯,我是這麽打算的。」


    「那共和國怎麽辦?那可是統一整座恩寵大地,屬於你的獨裁國家喔?隨你高興把世界變得怎樣都行不是嗎?既然是你經過長久努力才贏來的,就盡管打造你理想中的世界啊。」


    「呃……」盧卡發出呻吟,盯著半空中整理話語後,才回望卡謬。


    「關於這一點……我想交給你。」


    卡謬錯愕地注視盧卡。盧卡一臉尷尬地搔著頭,接著道:


    「我想你也隱約察覺到了……我這人沒有理想。不過是在尋找vivine的旅途中,一回過神來就變成這樣罷了。老實說,我提不起勁搞政治。要是我繼續當國家最高領袖,隻會讓敵人越來越多,造成不必要的混亂。所以說……戰爭結束後,拜托你代替我當第一執政。到時看是要宣布我失蹤,被流放還是怎樣都好,總之我離開表麵舞台,才是對恩寵大地最好的選擇。」


    「……………………」


    眼見卡謬啞口無言,盧卡皺起眉頭,略顯傷腦筋地笑了:


    「如你所說,我就當災厄魔王,然後你代替我成為正義使者,打造弱者不再受踐踏的社會吧。這樣一來,那些在戰爭中犧牲的家夥也能稍微含笑九泉了。」


    卡謬愣愣張嘴,凝視盧卡傷腦筋的表情。


    經過漫長沉默,卡謬終於開口:


    「你……不是個獨裁者嗎……為什麽……」


    「要挑起戰爭的話,獨裁比較方便啦。要是還得一一等議會通過才能展開行動,根本贏不了戰爭。現在我所施行的,是為了打贏戰爭的臨時政體。像是一種為了存活下來,而逼迫國民進行短期集中訓練的感覺。」


    「……………………」


    「等到恩寵大地被統一,不會再有戰爭的同時,世界將追求真正的共和體製。到時該處於核心地位的不是獨裁者,而是像你這種理想主義者,卡謬。」


    卡謬腳底猛然一震。


    透過厚厚鏡片觀看的世界劇烈搖晃。


    然我不相信自由與平等的世界真會實現,不過往後等著你來超乎我的預料喔。」


    卡謬回不上話。


    隻能緊握拳頭,杵在原地。


    至今為止在法庭或議會場上挑戰一場場的辯論,靠著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收買、爭贏那群泛泛論客的自己。


    竟對眼前打算隻為一個女人,讓百萬人傷亡的大罪人說不上半句話。


    他舔起幹燥的嘴唇,摸索言詞。


    然而平時能脫口而出的反論,此刻卻一句都想不到。


    眼前的這個男人選擇集百萬憎恨於己身,永遠背負起「災厄魔王」的惡名,卻將能改變世界的權力讓給卡謬。


    目的隻是為了從傑彌尼手中解救法妮雅。


    而最重要的,是明明法妮雅絕不會原諒盧卡。


    —你打算扛起所有罪過?


    —卻將好不容易撈起的光芒托付給我?


    這種行徑—豈是災厄魔王會做的。


    這種行徑—遭世界無情鞭笞的同時,祈禱這個世界能得到救贖—是聖人的職責啊。


    —這個笨蛋是怎麽搞的啦。


    湧上心頭的千思萬緒擅自化為言語。


    「……你這人是怎樣啊……」


    被這麽一問,盧卡輕皺起眉。


    「沒什麽怎不怎樣,我隻是個卑鄙的家夥啊。」


    「不對,你是裝壞人的浪漫主義者。」


    梅比爾從旁插嘴。


    「神聖的獨裁者。」


    葛布說出自身的評價。


    「耍帥的笨蛋。」


    弭茲奇笑著張開雙手這麽說。


    「再怎麽努力都得不到回報的可憐蟲!」


    最後雅思緹下了相當過分的評價。


    盧卡搔了搔頭,不悅回應:


    「……我再說一次,卑鄙的家夥。從很久之前就是這樣,除此之外啥都不是。不管是英雄啦逆賊啦或魔王怎樣的,愛叫啥就叫啥吧。」


    各種關於盧卡的兩極評價在卡謬腦海中錯綜交纏。


    是聖人、魔王、革命家、獨裁者、無私的英雄、還是沉溺女色的蠢貨?


    得不出答案。


    越是探討盧卡的為人,越會產生一種如孩子般單純的質疑。


    —善是什麽?


    —惡是什麽?


    若裁定的女神用天秤衡量盧卡,將會傾向善惡的哪一邊?


    「所以說……就是這樣了,卡謬。想抱怨啥現在快說吧。」


    盧卡這麽一催,卡謬反倒想不出話。


    「你還是反對打統一戰爭嗎?這部分你怎麽想?」


    集中到某個論點上,才終於擠出回答。


    「……我的意見還是不變……無論有任何理由,我還是不能放任你憑一己之私讓百萬人傷亡的狀況發生。」


    在場眾人並未譴責或表達同意,隻默默望著卡謬。


    「……我已向你報告,再來則視你的決定,而我隻能遵照你的決定。」


    盧卡略帶愧疚望著低頭擠出這句回應的卡謬。


    「……其實,呃,總是讓你操勞這點我很抱歉,可是再忍一會就好。隻要贏了戰爭,你就能擺脫我這累贅了。」


    「……我從來不覺得……你是個累贅……我非常感謝你,盧卡。把我帶到今天這個地位的人,正是你啊。」


    卡謬低頭盯著桌麵這麽說,深深歎了口氣後,才又抬起頭。


    「……今天就說到這吧。愛洛伊莎還等著我呢。」


    「這樣喔?我是不勉強你啦,不過我們這群人難得齊聚,你坐一下再走也沒關係啊。」


    「那我才更該走。我無法幹涉你們這群戰友的情誼。而且我有點……想要一個人靜靜思考你說的話。先別過了……」


    卡謬說完站起身來,向葛布為了準備餐點道謝後,一人走出農莊去了。


    「太認真了吧那家夥,感覺他光活著就好累喔。」


    弭茲奇說完後,仿佛要一掃沉重議題的餘韻,咧嘴笑道:


    「難得大夥聚在一塊!開心點吧!馬上就到最後決戰了,去把傑彌尼修理得滿地找牙,奪回法妮雅,大家再一起熱鬧熱鬧吧!」


    高舉裝了柳橙汁的杯子後,梅比爾和雅思緹跟進,葛布和盧卡也湊過酒杯。


    留下的五人隨即將議論之事拋諸腦後,高高興興聊起無關緊要的回憶或近來的趣事,度過歡樂時光直至深夜。


    這就是五人最後一次齊聚的夜晚。


    ???


    這個箱子將會毀滅盧卡。


    懷著如此確信,神聖黎維諾瓦帝國皇帝傑彌尼操作著設置於一座微高的小山中段的全新尖端兵器。


    頭頂可見滿天星鬥。由於不想讓這個必將成為決勝關鍵的秘密兵器曝光,才會選在夜晚進行試驗操作。


    單手拿著從伊甸大使那兒拿到的說明書,傑彌尼蹲在長寬都約一公尺的黑色箱子前,不停把弄著附在箱子前方的按鈕或輪盤。箱子除了傳出嗶嗶、嘟嘟等高亢電子聲,還不時夾雜了沙沙沙、茲茲茲等令人想到沙塵暴的刺耳噪音。與箱子連接在一起,名為「發電機」的手提包型機器,正在把液態燃料<索瑪>轉換成電力往箱子送。


    「這個箱子具有飛行戰艦以上的價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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