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咚嗡……!


    聽著遠方傳來的爆炸聲響,水瀨紗紗良望向了病房的窗戶。


    「好像又發生什麽事了……最近真的很不安寧呢。」


    她這麽低語後,躺在床上的朋友便笑著說:


    「不安的話──我建議你今天最好離開城鎮喔,或許今晚這座城鎮就會被炸飛了呢。」


    「哈哈哈,什麽啦,藍裏也會開玩笑喔,我第一次知道。」


    紗紗良哈哈大笑,並望向朋友──藍裏的方向。


    「我沒有開玩笑……算了,基點崩毀的話,就等於世界末日了,這或許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建議呢。」


    藍裏一臉正經地說道。


    「藍裏常常會說很神秘的話呢~寫歌時果然腦中也像寫詩那樣?」


    「對……是呢,因為我總是在思考要怎麽清楚傳達出世界真正的麵貌。」


    「藍裏你果然很有趣。」


    紗紗良咧嘴笑著,並繼續說:


    「我們身處的世界和個性明明很不一樣,但竟然能變成朋友呢。」


    「……我覺得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喔。身為vr遊戲新手的我在遊戲的荒野區域中感到困擾那時,如果紗紗良沒有對我說話,我們現在也不會變成這種關係了。」


    「對啊~而且你竟然是那個大名鼎鼎的gun─bre的主唱?風野藍裏,真是讓我嚇了一大跳呢,而且你還突然搬到我住的城鎮來,更是讓我大為震驚!」


    紗紗良回想著往事,這麽說。


    「我原本可以念同一間學校的……但網聚地點竟然變成醫院,真是很抱歉。」


    「你不用道歉啦,隻要早點出院來學校就好啦。」


    紗紗良語氣昂揚地道,並環視病房。


    「話說今天那個小不點沒來啊?」


    「……你說小艾嗎?對,她有點事──」


    此時,藍裏的表情變得有些陰沉,她卻宛如要掩飾一般,詢問紗紗良:


    「話說你昨天提到的那個男生怎麽了呢?」


    「啊,他喔?他啊,今天又爬到屋頂上來──」


    紗紗良開始講起在頂樓遇到的奇妙男學生。


    「……他真的臉皮很厚又很跩,我真的很生氣!不過……」


    「不過?」


    藍裏催促著停頓的紗紗良。


    「我總覺得自己知道,他明天也會到屋頂上來──那好像是理所當然的……」


    聞言,藍裏短暫思考了一下後,這麽說道:


    「這是戀愛呢。」


    「才、才不是咧!絕對不是那樣的啦!」


    紗紗良麵紅耳赤地在病房中大叫道。


    2


    「……吾趁現在先說,你或許不會相信,但先前之所以向你索命,是因吾的一己之見。」


    位於昏暗的購物中心裏,艾鐸接受著零奈的魔力補給,並這麽說道。


    「這表示你的主人並不知道?」


    零奈以讓艾鐸躺在自己膝上的姿勢,反問著。


    「對……吾主因詛咒而倒下,吾便感到焦急,心想不趕緊打倒身為元凶的魔神的話,吾主將會死亡。因此,吾試圖奪取基點──試圖殺害你,盡管吾主說不許輕舉妄動……」


    「這樣啊──小艾就是那麽喜歡主人呢。」


    零奈用手指梳著艾鐸柔軟的金發,笑著道。


    「……你聽到剛才那番話後,為什麽是這樣的感想?」


    「欸?因為你就算違背主人的命令也想要救主人吧?」


    「是沒錯……」


    「你看,你這不是最喜歡她了嗎?」


    「…………」


    艾鐸表情複雜地沉默不語。


    「不過,太好了──魔神也能喜歡上人類呢,魯格是不是也很珍惜我呢?」


    「當然,吾是這麽覺得。」


    艾鐸簡短地應和著。


    「欸,真的嗎!?你為什麽那麽覺得?」


    「……看就知道了。」


    當艾鐸傻眼地回答後,零奈則羞紅了雙頰。


    「這、這樣啊……欸嘿嘿……」


    零奈甜滋滋地微笑著,並嗓音開朗地詢問艾鐸:


    「欸欸,小艾喜歡主人的哪裏呢?」


    艾鐸對這個問題睜大了眼睛,但見到零奈充滿了興趣,又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吾為會受音樂吸引的真魔,之所以回應召喚,以及認真想借出力量,都是因為吾主所創造的音樂──歌曲感動了吾。」


    「歌曲?小艾的主人是在玩音樂的人啊?」


    「對……她能演奏出動人的樂曲,吾之樂團──由植物創造出的『金管仆從』們各自皆為樂器與演奏者──她和它們所譜出的和聲可謂天籟。」


    此時,艾鐸直勾勾地仰望零奈的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吾希望吾主能多唱一點歌,因此才厚著臉皮向自己曾索命的對象提出合作要求……抱歉,結果變成讓魯格獨自去作戰了。」


    艾鐸頓了一頓,並垂下雙眼,道:


    「……魔力為能引發一切奇跡的萬能能量,魔術和魔神則為使奇跡具備形體的容器。在這點上,魯格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輸出裝置,但如同他剛才對吾施展的『複原』,奇跡愈高等,所耗費的魔力愈大。」


    艾鐸望著自己複原的身體,繼續說道:


    「意即,魯格可說是一個極耗能的魔神。正因為如此,才應該由吾來輔助,老實說……隻有他一人勝算很低。今天這個城鎮──這個世界就會迎來末日……」


    「小艾,不要緊的,魯格會贏的。」


    零奈毫不遲疑地斷言。


    「……真有自信呢,他有什麽絕招嗎?」


    艾鐸訝異地詢問著。


    「不,我不知道,不過我已經決定要相信魯格。」


    她這麽說,並仰望天花板上的大洞。


    紅色天空閃爍著光芒。


    咚嗡嗡嗡嗡嗡!!


    轟然巨響回蕩四方,前所未有的劇烈搖晃襲向了購物中心──


    3


    提爾納諾中的『魔神』在遊玩遊戲上,絕非一個有利的職業,反而更像是一種強迫自己玩條件受限之超難模式的職業。


    轉職為魔神等於與其他所有玩家為敵。


    無法進入遊戲中的聊天室導致情報受限,與其他玩家交易道具也有限製,甚至無法組隊。


    最後則是死亡懲罰。


    一般玩家倘若體力歸零,隻要經過複活可能時間,將自動回到據點,並不會有什麽壞處。


    然而,當魔神死亡時,裝備與道具將全數『掉落』在原地。


    意即,那將成為殲滅魔神的人的報酬──如掉寶一般。


    每項最高等級的裝備都需要耗費極大勞力才能獲得,一旦失去,將難以恢複原本的狀態。


    無論魔神具備多麽強大的技能與高超的能力值,這些風險都太高了。


    確認了魔神的職業特質後,便會發現這是給想成為『怪物』遊玩的玩家的一種額外遊玩要素,重視效率的正常玩家根本對這個職業不屑一顧吧。


    但我卻毫不遲疑地轉職了。


    我原本便與其他玩家毫無交流,所以對我的日常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將如之前一樣每天狩獵著其他玩家。


    隻不過是敗北時的風險增加了。


    我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重覆著一旦落敗即會失去一切的死戰。


    我受到單純想提高名氣的人、自以為是義警的玩家、想報一箭之仇的討伐軍、目標為掉落道具的pkk(專殺玩家殺手的人)等人的攻擊次數也增加了。


    對方也是人類,所以無法模式化他們的行動與應對方式,我必須隨時觀察對手,加以分析並采取最佳行動,否則將輕易被逼入絕境。死亡懲罰使我焦慮,並耗損我的精神。


    不斷重覆這樣的戰鬥,對人而言隻是一種苦行吧。


    但我卻樂在其中。


    藉由背負著死亡懲罰的風險,令我提升了在提爾納諾中『活著』的真實感。


    我的精神確實感到衰弱,並受到損耗,但受到消磨的心將變得更加犀利,使我更加強悍。


    我日複一日地狩獵著人類。


    以更加巨大的惡意與力量碾碎朝我而來的敵意。


    但隨著我持續pk,我的情報更加廣為流傳、受到分析,並遭人想出形形色色的對策。


    我逐漸感到『終焉』將近,意識到自己在提爾納諾之中的『死亡』。


    當我意識到這件事後,即感到害怕。


    而我過去嘔心瀝血以魔神魯格的身分所累積的東西,則成為我……唯一的『驕傲』。


    ──我不想死,不想結束。


    我這麽希望,並持續作戰到了最後……不斷增加業障值的魯格得到了新的技能。


    那是一種彷佛我的願望真的成真的力量。


    等同將以魔神身分活下去的玩家從『怪物』升等為『頭目怪物』的強大固有技能。


    其效果為──


    我從昔日的舊夢中蘇醒,首先取回的感覺是──疼痛。


    「────」


    我雖然因為驚人的劇痛而想發出慘叫聲,卻無法順利出聲。


    之後,視覺也恢複了。


    染上紅色的天空與堆積於周遭的瓦礫。


    遠方高處能見到翼腳的末端,彼列的眼球似乎隱藏於建築物後方。


    我稍微移動視線,看到了立體停車場融化的斷麵。


    我所在的區域似乎因為遭黑炎直接命中而崩塌了,我之所以並未燃燒殆盡,是因為有護壁而避免直接受到攻擊吧。


    但我卻非常疼痛,身體無法動彈,不對……話說我的手腳去哪裏了?


    「……」


    我察覺到自己處於根本無法說是平安無事的狀態之中。


    ──我雖然有所覺悟,但還是比想像的更加難受。


    聽說對手為非比尋常的強大魔神,所以但因為會有痛覺,所以與在提爾納諾時不同。


    ──我無法再繼續死了。


    我這麽心想,並默默等待『那件事』發生。


    喀啦喀啦喀啦──


    此時,我聽見小顆瓦礫崩落的聲響,我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道黑影。


    ──難不成是彼列的追擊?但現在能以『無敵時間』撐過去……


    我有些焦慮,但傳至耳邊的卻是女生微弱的嗓音。


    「為什麽……我明明要你逃走的……」


    原本模糊的影像化為清晰。


    泫然欲泣地俯瞰著我的是身穿皆淵高中製服的少女──羽井戶夕陽。


    「而且,你為什麽在這裏……?這裏明明應該隻有我和那個惡魔……」


    她露出了夾雜著困惑與悲傷的表情。


    ──你果然是彼列的主人啊。


    我這麽心想,卻無法出聲。從這個角度能徹底見到粉紅色內褲,但我無法告訴她這件事。


    此時,我所等待的現象終於──降臨。


    怦通──!


    我的心髒鼓動,左胸竄出了蒼炎。


    「呀啊!」


    驚訝的羽井戶往後翻倒,跌坐在地。


    蒼炎籠罩我全身上下,卻絲毫不會熱,不僅如此,傷口的痛楚轉眼間便消退殆盡。


    我於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不疾不徐地站了起來,失去的手腳也已完好如初。


    火焰順勢吸入我的體內,全身泛出藍色光紋。


    ──太好了,『魔神覺醒(demon?awake)』順利發動了。


    我感到體內充滿了力量,並鬆了一口氣。


    我原本心想既然目前我身為魔神魯格,應該就不要緊──但其實還是有些不安。


    提爾納諾中的『魔神』這個職業背負著幾個巨大缺點,諸如與其他玩家的交流限製、敗北時將遺失所有道具等等。


    然而,在這些限製之中,透過不斷戰鬥,魔神能獲得一項強大的固有技能。


    即為──魔神覺醒。


    這是一項於hp歸零時可自動複活的技能。


    可以複活的次數為成為魔神後的pk數──『每獵殺一千名玩家』可累積一次複活次數。


    由於所需pk數過於龐大,所以我在遊戲關閉之前累積的複活次數僅有三次,其中一次則不幸已經用於遊戲之中了。


    我無法打開主選單確認,但可認為隻剩下一次吧。


    「騙人……」


    羽井戶仰望著複活的我,茫然若失地低喃。


    「欸?欸?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傷、傷勢呢……?」


    羽井戶不可置信地凝視著我,我則對她露出了苦笑。


    已經不必懷疑她是否為彼列的主人了,那我也不需要掩飾了。


    「我是──魔神。」


    我指著自己並光明正大地宣言道。


    接著,我露出壞笑,繼續這麽說道:


    「魔神隻殺一次是不會死的喔。」


    「…………喔、喔。」


    我裝模作樣地擺出魔神的架式,但羽井戶則一臉呆滯地歪著腦袋。


    我無可奈何,隻好選擇更加簡單易瞭的方法,說明道:


    「簡單來說,我是那個的同類。」


    我這麽說,並指著位於上方的彼列的翼腳。


    它之所以沒有追擊,是因為我位於眼球的死角吧。


    「我是魔神,不是人類。你之前雖然說那是惡魔,但它也是魔神。」


    「魔神……嗎?」


    羽井戶露出吃了一驚的表情。


    她果然一無所知。


    ──怎麽辦?


    如果是艾鐸會說殺了彼列的主人吧,但即使殺了她,彼列也不一定會消失。倘若召喚失敗的話,或許他們就像我與零奈一樣,彼此之間並沒有魔力上的聯係,這時候反而應該……


    「──我會告訴你一切,所以你要幫忙阻止它。」


    「欸?呃?」


    羽井戶雖然相當錯亂,但我開始單方麵地講起魔神、魔術師以及末日的事情。


    「這世界快結束了……為了決定下一任創世神,繼承了魔術的人們必須召喚出魔神並彼此爭鬥……嗎?而且,我也是其中一員……」


    羽井戶聽完我所說的話,茫然地呢喃,並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這、這好像什麽漫畫的劇情喔。」


    我對她的感想深深地點著頭。


    「──我也有同感,但實際上,你召喚了那個……召喚了彼列吧?」


    我指著橫過天空的翼腳。


    「那個惡魔……不對,那個魔神叫做彼列嗎?」


    羽井戶似乎不清楚自己所召喚的魔神名字,深有所感地低語:


    「我和它是在……一來到這座城鎮時遇見的。當時發生了很討厭的事──我雖然在街上,卻因為忍受不了而大叫出聲,然後附近忽然都沒有人……而空中有個紅色的眼球俯瞰著我。」


    羽井戶這麽說,並仰望天空。


    「彼列用紅光摧毀對我做出討厭的事的人們所在的地方……等回過神來後,我又回到了人群之中,雖然原本應該被毀壞的建築物並沒有壞掉……卻發生了火災。」


    「這表示召喚雖然不完全,但彼列還是順應了你的願望呢。」


    我應和後,回想起羽井戶在校舍後方對我說過的話。


    那場火災指的恐怕是地方電視台的事。而她情緒失控之處,正好是其中一個可以召喚魔神的地點吧。


    「……對,之後每當我有不如意的事情時,那些原因就會馬上消失,昨天也……是這樣。不過,一想到之後也會出現一堆像那樣的人,我就無法忍受……於是不小心就說了。」


    她極為懊悔地說道。


    「說了什麽?」


    「說──希望這座城鎮消失,隻要有這座城鎮,我就一直都會是罪犯的妹妹。」


    此時,我終於知道她今早警告我『離開這裏』的原因了。


    「那代表你覺得彼列今天會摧毀這座城鎮嗎?」


    羽井戶痛苦地點了點頭。


    「……不過,我卻覺得這樣做太過火了,所以希望幫助過我的你能離開城鎮……我則來這裏看看有沒有辦法取消願望。」


    聞言,我感到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那我們的目的就相同了。」


    「相同……嗎?」


    然而,羽井戶卻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支支吾吾地道:


    「但是那個,據你剛才所說──我們終究都會是敵人。」


    「那是──」


    我心想「是否說太多了」,並感到焦慮。


    「那你昨天為什麽要幫助我呢?」


    不過,話題卻轉向出乎意料的方向。


    「不……我那時候也說了,我並不是打算幫你,隻是看不慣那種事罷了,而且我那時候也不知道你是魔神召喚者。」


    聞言,羽井戶輕輕一笑。


    「你真是個怪人呢。但我不覺得你和彼列一樣是魔神。我很喜歡打遊戲,所以知道彼列是個很有名的惡魔,你又是哪個魔神呢?」


    對現在的我而言,這個問題或許最能刺中我的要害。


    我之前一直對零奈打迷糊仗,如果她知道我隻是在遊戲中扮演魔神的繭居族,或許會對我失去信賴。


    對羽井戶表明真身也不會有什麽幫助吧,所以──


    「我的名字叫……魯格。」


    我僅簡短地報上名號。


    我當然不會再進一步解說,倘若說我是遊戲中的魔神,一定會遭她鄙視,而影響到交涉。


    但羽井戶聽到我的名字後,卻震驚地睜大了雙眼,道:


    「欸……該不會是那個提爾納諾中的魯格!?」


    「啥?」


    她超乎意料的反應令我愣了一愣。


    是我聽錯了吧,不對,她的確是說提爾納諾……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們長得很像!我從一開始被你幫助時就一直很在意──」


    「等、等等!你為什麽會知道提爾納諾的魯格?那應該是十年前就關閉的遊戲吧?」


    我製止了情緒莫名高漲的羽井戶,詢問道。


    「咦?你不知道嗎?現在出了續作?提爾納諾2喔。不隻日本,在全世界都很受歡迎,可說是完全沉浸式vrmmo界的霸主欸!」


    羽井戶緊握拳頭並極力主張。


    「提爾納諾2……」


    「一代已經變成像神話一樣了,出名玩家都被做成npc了喔!『魔神魯格』也是其中之一!他是不和任何人合作、直到最後都貫徹『惡』的傳說級pk!也是我家偶像!!」


    羽井戶以驚人的語速講述,眼睛充血,亢奮地盯著我。


    「那麽!您真的就是那位魯格大人嗎!?」


    她因為過於激動,連語氣都變得相當詭異。


    「嗯……在你所說的『一代』提爾納諾中,操作魔神魯格的人的確就是我,但──」


    「呀──!!是魯格大人本人!?騙人!?真的嗎!?啊──!這是怎麽回事!我快升天了!!」


    她扭動著身體尖叫。


    這與她給人內向又認真的第一印象截然不同,我似乎開啟了她糟糕的開關。


    「那、那個那個……我、可以跟您握握手嗎……?」


    羽井戶氣喘籲籲,並戰戰兢兢地朝我伸出了手。


    「是無所謂啦。」


    我邊心想這到底是什麽狀況,邊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


    「呀────」


    結果,她尖聲大叫,霎時動也不動了。


    「喂?」


    我望著她的臉,發現她雙眼無神。


    「啊────我過度幸福所以昏倒了!魯格大人,我……這輩子都不會洗這隻手了!」


    「不,會變髒,所以要洗啊。」


    我歎了一口氣,吐槽道。


    「我、我知道了,既然魯格大人那麽說的話……」


    她貌似有些遺憾,卻對我投以熱情的眼神。


    「幹、幹嘛?」


    「不,沒事,隻是看著就覺得很幸福了,所以我正看著您!」


    「喔、喔……」


    當偶像就是這種心情嗎?


    我不禁差點忘記這裏是結界之中,而且上麵還有彼列這件事。


    「魯格大人現在可說是世界上最有名的魔神,像這樣被召喚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羽井戶頻頻發出「嗯」聲,並獨自感到釋懷。


    「那應該有點言過其實了……但如果『魯格』變得相對有名的話,會作為魔神被召喚出來也就有道理……了吧?」


    我感覺自己受了羽井戶影響,並雙手環胸歪著腦袋。


    「並不是『相對有名』那種程度而已啊!」


    我詢問熱烈傾訴的羽井戶:


    「──你一直都有在玩提爾納諾2嗎?」


    「啊,是的!自從三年前發售後,我就一直都有玩!我在父母死後,一直被親戚踢來踢去……不管在哪裏都沒有容身之處,所以常在網咖打發時間。我在那裏玩過各種網路遊戲……然後也開始玩提爾納諾2。」


    羽井戶提到雙親時,表情顯得有些晦暗。


    「我因為保險理賠等等原因,所以還算有錢。來到這座城鎮之後,就買齊了專用電腦和vr裝置,如果這座城鎮毀滅的話……那些也都不能用了呢。」


    話題終於回到了『現實世界』,我不放過機會,說道:


    「那麽你也想阻止彼列吧?」


    「……是的,不過,就算我說已經夠了,它也不會停止。我猜……一旦說出口的願望大概就無法取消了……」


    她雖然猶豫,但依然點了點頭。


    「就算是這樣,但彼列的確是因為你的願望而行動。那麽,或許你不斷祈禱它停下也會有意義,然後當它的動作多少變得遲鈍時,打倒它就會變得比較容易了。」


    羽井戶聽見我的話後,肩膀震了一下。


    「──魯格大人所說的『阻止』代表要『打倒』它嗎?」


    她的語氣令我感到不安,便凝視著她的臉道:


    「對。」


    當我點頭後,羽井戶露出悲傷的神情。


    「那麽我……就沒辦法幫忙了,就算是我家偶像?魯格大人的要求……我也無法從命。」


    「為什麽──」


    「因為,如果彼列不在的話……我要怎麽活下去才好呢?」


    羽井戶哀求般地詢問,令我無法言語。


    「這座城鎮對我來說是個最差勁的地方,但因為有彼列摧毀討厭的東西,所以我還勉勉強強活得下去。之後我也會被各種人攻擊。那時候要是沒有彼列的話……我就隻能被殺死了。」


    「…………」


    我無言以對,羽井戶對我露出自嘲的笑容,說道:


    「我隻是想阻止彼列,卻不想失去它。如果要失去它的話,我就會覺得即使這座城鎮毀滅……即使會有許多人死去,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此時,我終於開口道:


    「既然你覺得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為什麽會感覺那麽痛苦呢?」


    「因為──連我自己也覺得這很差勁,我果然是……殺人犯?羽井戶靜夜的妹妹。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就像討厭這座城鎮一樣。」


    她這麽說道,彷佛要哭了出來。


    啊,這樣啊,她──


    「……一樣呢。」


    「對吧,我和哥哥一樣都是最差勁的──」


    聽見我的低喃後,她的表情扭曲了,我卻搖了搖頭,說:


    「不對,我是說你和我一樣。」


    「欸……?」


    我的視線離開了感到困惑的她,重新緩緩轉向彼列所在的方向。


    或許是因為消耗了魔力,我的身體顯得沉重,卻不會影響動作。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雖然不喜歡這句話,但現在卻刻意要這麽說。我非常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沒關係的,就由我自己去打倒它。」


    我望著彼列的翼腳,這麽宣告。


    羽井戶夕陽比其他人更討厭自己,因此我不想再繼續折磨她了。


    「魯格大人……」


    「還有,這雖然隻是口頭約定,之後還必須取得我主人的承諾!但如果我打倒彼列的話,就由我來保護你。我不會讓任何人……殺死你的。」


    我認為這是多管閑事,之後或許會被零奈責罵吧。


    但我……無法拋棄我自己。


    如果不像這樣宣言的話,我必定會猶豫著是否要打倒彼列。


    因此,這是必要的約定。


    「────」


    我留下屏息的羽井戶,朝插著彼列其中一隻翼腳的大樓走去。


    ──來,這是最終決戰了,大魔王。


    4


    彼列的六枚羽翼刺進購物中心附近的大樓之中,支撐著它巨大的眼球。


    我爬到其中一棟大樓的最高層,如字麵所示地來到它的『腳邊』。


    ──它『見到』我的技能,並模仿了魔法陣。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導致我的技能遭到篡奪,而反擊回來。


    縱使嚐試其他遠距離攻擊技能,也會得到相同結果吧。隻剩下一個擊中它眼球的方法了。


    「接近然後砍成兩半。」


    我道出應為之事,並鼓起幹勁。


    這無論怎麽看都隻是羽翼的末梢,我判斷彼列的本體應該是有發光刻印的那顆眼球。


    因此,我並非為了攻擊它的羽翼才爬上大樓。


    ──我要從這裏沿著它的羽翼直奔而上,對它的眼球施加攻擊。


    我站在天花板崩落後的大樓最上層,位於代表彼列『視線』的那道紅光勉強不會照射到的地點,沉沉地蹲低了身體。


    浮現於我全身的藍色紋路釋放出光芒。


    這紋路是與魔神覺醒同時發動的強化效果(buff),現在的我處於魔神『第二型態』的狀態中。


    不過──如果零奈見到現在的我,一定會問「接近後又要怎麽攻擊」吧。


    畢竟我從受召喚那時起,便未攜帶任何武器。


    然而,那隻是因為沒有必要。


    魔神雖然是一種能學會強力遠距離攻擊技能的職業,但也有近戰專用的技能,那即為我設置於技能快捷鍵上的最後一招。


    「術式?黑帝斯。」


    我念出技能名稱後,手中便浮現出魔法陣,從中出現一個漆黑球體。


    「第一輪廓(mode?protos)。」


    接著,我指定了暗影的『形狀』。


    此時,我手上浮現出的魔法陣改變了紋路,球狀黑影化為單手劍的形狀。


    這正是魔神專用武器──黑帝斯。


    使用時會不斷消耗魔力,但性能卻足以淩駕提爾納諾中的最高等限定武器。


    「──」


    我拿著暗影劍踏入彌漫著紅光的絕境之中。


    ──零奈,我一定會見證你的告白。我會消除一切阻撓你享受『青春』的事物,那就是我現在的價值──我想做的事,所以──


    我絕對會贏的。


    取得勝利並活下來。


    我……不會為了殺死自己而戰!


    我跑過層層堆積的瓦礫,跳到彼列的翼腳上。


    在又長又大的羽翼彼方,眼球轉動著看向我。


    我感到腳下的羽翼開始動作,於是以全速奔馳。


    斜度幾乎為直角,但彼列羽翼上的羽毛如鱗片般堅固疊合,所以不必擔心沒有立足點。


    我回想起獨自狩獵超大型怪物時的事,我在提爾納諾裏的目的雖然是打倒其他玩家,但為此需要強力裝備與道具,而為了得到道具素材,我常常獨自挑戰原本應組隊圍剿的怪物。


    因此,我習慣狩獵這種龐然大物。


    必備條件為不放過敵方任何一絲細微動作,從中預測下一波反應,並提早一步動作──


    感知敵意與感知危機頂多用於防範出乎意料的攻擊,一旦戰鬥開打後,源自經驗與直覺的判斷將左右生死。


    彼列的瞳孔收縮並綻放出紅光。


    來了!我以預測攻擊的技能掌握射擊軌道,並大幅跳躍。


    我剛才所在的位置迸射出炫目閃光。


    這是一種不惜燒灼自己羽翼的攻擊。


    接著,彼列望向位於半空中的我,它試圖再度追擊吧。


    「術式?神盾!」


    我將手臂放在身體前方,製造出護壁。


    但這並非用於防禦敵方攻擊。


    我以出現於空中的光之護壁為立足點跳躍。


    再度降落至彼列的羽翼上。


    紅色光彈射向原本有護壁之處,引發了爆炸。那並非一開始的閃光。強力攻擊似乎需要某種程度的準備動作。


    我無視爆炸,奔上彼列的羽翼。


    已經越過一半了。


    比起從地上仰望時,感覺眼球顯得更加巨大。


    彼列朝著逼近的我射出紅色光彈。


    但我這次並不閃避,而是以黑帝斯的劍刃劈斬。


    我的思考加速,使出下一動作前的間隔消失,我見到彼列的攻擊時,身體已經動起來了。


    它似乎判斷光彈無效,而停下了攻擊。


    彼列浮現出刻印的瞳孔中充滿了紅光。


    我明白它正在蓄積力量,於是乘隙拉近與眼球的距離。


    我邊奔馳邊為了發動技能而詠唱:


    「詠唱輸入──心願即宇宙之王,於虛無幽暗之際非夢非醒乃至永劫。對吾之祈禱獻上祝福──」


    我抵達了羽翼根部,它的眼球近在眼前,以魯格的體能而言,那是能一躍即達的高度。


    然而,彼列在這種極近距離之下,釋放了蓄積至今的紅光。


    吞噬大範圍的閃光令人無處可逃,盡管如此,如果停下腳步張開護壁的話,彼列即會挪動羽翼,將我拋至空中。


    因此,我並未停下腳步,反而刻意朝紅色閃光衝去。


    這並非自殺。


    我已經做好突破攻擊的準備了。


    ──零奈,我要證明你所召喚出來的魔神是最強的!


    零奈應該有更多心願,有更多想實現的『青春』。


    我會全部實現它們的,不會讓你隻滿足於三個願望。


    無論是哪個魔神或魔術師,我都不會讓他們隨意結束你的人生。


    隻要我──還在你身邊!


    「術式?祝福!」


    首先,我發動了完成詠唱的『增幅技能』,並隨即使用技能快捷鍵中的技能。


    「擴大術式──深淵!!」


    顯現於世的球形深淵剜除紅色閃光的正中央。


    彼列的瞳孔於遭我鑿穿的風穴後方貌似驚愕地收縮。


    最後一躍。


    我穿越閃光的空隙,揮下暗影劍。


    彼列的眼球已經進入我劍圍所及之處。


    然而,我即將砍下的劍尖處──紅色瞳孔的刻印開始閃耀,於虛空中現出了魔法陣。


    ──這是黑帝斯的魔法陣!


    它甚至打算分析近戰用魔法,並篡奪控製權嗎?


    不過,我早已預料到了,你也隻能秒殺初次挑戰的玩家。


    同一招對魔神魯格不再管用!


    「黑帝斯──第二輪廓!」


    我邊揮下劍刃,邊轉變黑帝斯的型態。


    出現於掌中的魔法陣轉化為與彼列的魔法陣不同的圖樣,暗影劍化身為一把漆黑大鐮。


    於被破解前將之一分為二,這就是攻略它的方法了。


    彼列的魔法陣也開始變化,但速度卻趕不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鐮之軌跡劃過。


    隨著我氣勢萬鈞的吼聲,劈下的鐮刃連帶它的魔法陣與刻印,將巨大的眼球一刀兩斷。


    紅光倏地從彼列的瞳孔中消失,裂成兩半的眼球緩緩朝地麵墜落而去。


    ──打倒、它了吧?


    見到它作為腳張開的六枚羽翼也逐漸崩毀,我相信自己已獲得勝利。


    「活該啊你,大魔王。」


    我邊墜落邊嘲笑著敗北的魔神。


    此時,黑帝斯大鐮從我手中消失。


    技能自動解除,這表示……我耗盡魔力了。


    「這不太妙啊。」


    往下一看,高度很高,我明明打倒彼列了,最後卻因墜落而死的話,真是令人笑不出來。


    但既然黑帝斯自動解除的話,也無法施展其他技能了吧。


    我還有一次魔神覺醒的機會,但若無魔力也極可能無法發動。


    ……我怎麽能死在這種地方!


    為了回到零奈身邊,我四下張望,眼角瞄到了一片綠色,當我見到那個的瞬間,決定為了存活下來而賭上一把。


    我蹬著彼列崩塌的身體,稍微改變墜落的軌道。


    接著,筆直朝林立於購物中心前方步道上的行道樹墜落。


    「……!」


    我以手臂保護臉部,衝進了枝葉之中。


    樹枝「喀擦喀擦」斷裂的聲音響起,之後──我弓著的背部竄上一陣劇烈的衝擊。


    「咳哈!?」


    空氣自肺部被強行擠壓而出,使我眼前一片空白。


    我或許暫時暈厥了也說不定。


    然而,當我恢複意識時,已經仰躺於地麵上,並從行道樹的枝丫縫隙仰望著後方的天空。


    我似乎千鈞一發地活了下來。如果這是人類的身體,即便有樹枝緩衝也已經死了吧。


    「唔……」


    我感到全身嘎吱作響,並坐起身來。渾身上下無處不痛,難得複原的製服也破破爛爛了,所幸沒有任何地方骨折。


    「真是的……好一副頑強的身體。」


    我苦笑著低喃。


    但因為魔力耗盡而身體沉重,無法立刻活動。


    噠噠噠──


    「嗯?」


    我聽見有人的腳步聲靠近。


    當我以為是零奈而投以視線後,發現氣喘籲籲地跑來的是羽井戶夕陽。


    「您、您不要緊吧!?」


    她臉色蒼白地詢問道,我則點了點頭。


    「對,如你所見我沒事。」


    接著,我心想應該提一下,便開口道:


    「我打倒你的魔神了。」


    「是──我看見了,真不愧是……傳說中的魔神?魯格大人。」


    羽井戶露出無比哀戚的表情,卻掩飾般地笑了笑。


    此時,她彷佛注意到了什麽,而睜大了眼睛。


    「啊……」


    我望向她目光的彼端。


    那裏有一座甚至具備追思獻花台的莊嚴石碑,那上麵雖然刻著許多字,但我的目光卻被其中的『名字』吸引過去。


    阿久津恭也。


    那無疑是我的名字。


    ──那麽這裏就是隨機殺人案的現場了。


    這裏是我曾經喪命的地點,但這次卻存活了下來,我不禁因命運而莞爾一笑。


    「我是在這裏叫出惡魔──叫出彼列的。當發生了許多事之後,又看到了這個……我至今一直隱忍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出來……」


    羽井戶苦笑著低語。


    「這樣啊──」


    這究竟是為了誰而建造的呢?


    就算為我造了這種東西,我也完全不感到開心,如果沒有這個的話,這城鎮對羽井戶而言,或許能成為更容易生存的地方……


    「魯格!!」


    這次,我真的聽見零奈的嗓音了。


    我轉向該處後,見到零奈與艾鐸一同跑了過來。


    我心想「她們為什麽知道我在這裏?」,但見到於頭上搖曳的行道樹枝丫,就想起來了。


    ──話說艾鐸能將植物變為仆從呢。


    恐怕就因為我位於行道樹附近,所以她們才能掌握到我的所在地吧。


    「魯格!你還活著吧!」


    見到她大聲嚷嚷並跑了過來的身影,我不禁露出了笑容。


    「對,零奈……我還活著。」


    羽井戶聽見我低語零奈的名字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白亞零奈同學……?她該不會就是召喚魯格大人的人吧?」


    話說回來,她倆是同班同學呢。


    「對,之後再向你介紹吧,畢竟還有跟你的約定呢。」


    我打倒彼列後,便要代為守護羽井戶──我當然沒有忘記自己曾這麽宣言。


    「魯格大人……」


    羽井戶用力地摀著胸口。


    零奈與艾鐸抵達了我們身邊。


    「魯格,你竟然成功殲滅了那個強大的魔神彼列,老實說,吾原以為絕無可能呢!」


    我對這個趾高氣揚地說道的女童魔神露出了傻眼的神情,道:


    「期待值是零喔……」


    「嗯,然後這丫頭就是彼列的主人嗎?」


    「對,但詳情稍後再說,希望零奈先供應我魔力──」


    我這麽說並望向零奈。


    但她卻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身後的石碑,而非我。


    「零奈?」


    當我呼喊她後,身穿剛買好的洋裝的零奈則露出了燦爛無垢的笑容。


    「謝謝……多虧魯格,我──成功來到告白的地點了。」


    「欸──就是這裏?」


    我以為這裏是跟告白對象約好的地點,而重新審視周遭。


    我心想「竟然偏偏是在我的石碑前麵」。這裏或許是一個方便會麵的地標。


    「嗯。」


    我見到零奈羞澀的臉龐,心中有些抽痛。


    「但在結界裏無法見到告白對象,必須快點離開這裏──」


    我感到尷尬並搔了搔頭,但零奈卻搖搖頭,道:


    「不,我現在要在這裏告白,稍微等我一下,馬上……就會結束的。」


    零奈這麽說,並站到石碑之前,筆直地望向刻著我姓名的碑文。


    「欸……?」


    我無法理解零奈要做什麽,隻能皺著眉眺望著她纖弱的背影。


    「阿久津恭也先生,我終於來到你麵前了。」


    接著,她所說的第一句話令我茫然不解。


    「十年前……謝謝你救了我。我那時候感到害怕……隻能一味哭泣……對不起。」


    零奈語氣柔和地對『阿久津恭也』述說。


    我不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腦筋一片空白。


    「但我……在那之後一直想成為像你那樣的人而活到現在。雖然說隻是想,卻完全沒有辦到……不過我現在還是很崇拜你。」


    我空白的腦中隱約浮現過去的情景。


    那是十年前在這裏發生的案件。


    人潮之中竄起悲鳴。


    揮舞刀子的男子,以及四處逃竄的人群。


    一名年幼的女童於混亂之中跌倒在地,無法動彈。


    男子發現了她,並露出了不自然的冷笑步步逼近她──我回過神時,已經衝到他麵前──


    「那保護我的高大背影……非常帥氣,所以……當我思考活著時最少要完成的三項青春之事中──就有了向你告白這一項。」


    零奈忸忸怩怩地搔了搔頭。


    至此,我終於理解了。


    ──零奈就是當時的那個女孩啊。


    我奮身保護的女孩已經成長得這麽標致,並精心打扮來向阿久津恭也告白。


    這對我而言,是一幅極為不可思議的景象。


    「我最喜歡你了喔。雖然你已經過世了,我們再也無法見麵……但你對我來說,永遠都會是第一。」


    零奈宛如擠出勇氣似地道出自己的心意。


    眼眶發熱。


    我發現自己泫然欲泣,並急忙以手背拭淚。


    而零奈則於千鈞一發之際轉過頭來。


    「──好了,告白完了!有這石碑真是太好了,因為我完全不知道他的墓在哪裏呢。」


    零奈一臉神清氣爽地說道。


    ──啊,這石碑也是有意義的啊。


    我望著她背後的石碑,這麽心想。


    妹妹紗紗良說「死掉的人才不會因為那種東西感到開心」,老實說我也持相同意見。


    不過,我現在卻覺得有這個地方真是太好了。


    「魯格,抱歉讓你久等了,我馬上補充魔力給你。」


    零奈歉疚地朝我伸出了手。


    我望著她白皙纖細的手指,思考著。


    ──我是否應該表明自己就是阿久津恭也,並『回應』她的告白呢?


    然而,我立即覺得這樣不對而搖了搖頭。


    ──現在的我是魔神魯格。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希望『阿久津恭也』永遠都是零奈所崇拜的英雄。


    「……你能成功告白真是太好了。」


    我僅這麽說,並握住了零奈的手。


    這樣一定就可以了。


    「嗯!!」


    零奈用力地點了點頭,並露出我想看到的最棒笑容。


    5


    「魯格,怎樣?」


    「嗯嗯──總算是能動了。」


    請零奈供給魔力後,雖然仍有些搖搖晃晃,但我終於能用自己的雙腳站立了。


    我環顧周遭,無人的城鎮鮮明地留下了與彼列交戰的爪痕。


    道路上散落著大塊瓦礫,購物中心的立體停車場部分區域則徹底崩塌了。


    一思及如果這些損害反映於現實世界之中,我便感到背脊升起一股涼意。


    「話說……我們要怎麽離開這結界?」


    我望著除了我們以外空無一人的城鎮,提出了疑問。


    聞言,艾鐸訝異地蹙著眉,道:


    「……真奇怪,隻要身為結界核心的彼列毀滅後,這個相位就會消失,我們應該會被彈至表層世界才對。」


    轟隆隆隆隆隆──……!


    此時,我們聽到一陣類似地鳴的聲響。


    過了一會兒後,地麵傳來了震動。


    「地、地震!?」


    羽井戶嚇了一跳,並抓住一旁的行道樹。


    柏油路麵出現龜裂,呈現半毀狀態的購物中心開始倒塌。


    「魯格!有、有東西過來了!」


    零奈嗓音尖銳地叫喊。


    「有東西是什麽東西!?」


    我也焦急地反問。


    「不知道,但是很恐怖的東西!那類似魔力的氣息,卻更加冰冷黑暗──」


    她說到一半時,一道更大的龜裂自購物中心附近的一點裂了開來。


    那是透過彼列的攻擊已經鑿出一個大洞的地方。


    「這該不會……」


    我聽見艾鐸聲音沙啞地呢喃。


    砰!!


    下一瞬間,大洞中噴出了類似黑泥般的物質,四周地麵也隨之翻起。


    毛骨悚然──我全身竄起一陣寒意。


    那是……敵意。一團敵意。既恐怖又危險──


    我的感知技能警告我立即離開此地,但這裏在結界之中,根本無處可逃。


    「啊……已經太遲了嗎?」


    艾鐸當場跪下,顯得垂頭喪氣。


    「小艾,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零奈嗓音低啞地詢問。


    聞言,艾鐸以失去光芒的雙眸仰望如間歇泉湧出的黑泥,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苦笑,道:


    「那就是……『末日』。」


    「欸……?」


    零奈愣了一愣,艾鐸則繼續說明:


    「相位結界位於世界的表層與深層之間,彼列透過攻擊相位的邊界,嚐試爬向表層──現實世界……但在那之前卻不小心連接上深層了。」


    「那、那個……我雖然搞不太清楚……但那黑泥是很危險的東西嗎?」


    羽井戶一臉惶恐地詢問艾鐸。


    「對──那對目前的世界來說是最為邪惡的『毒素』。『末日』即為持續於深層世界積累的邪惡因數,超越極限後噴發至表層的現象。如此一來,世界將被那些黑泥所吞噬,重歸於零。為了防止這種『徹底重設』──才需要魔神們彼此爭鬥……」


    艾鐸懊悔地低喃,但我卻無法理解狀況。


    「魔神彼此相爭和那有什麽關係?」


    聞言,艾鐸一臉無奈地瞄著零奈。


    「真是的──你的主人什麽都沒告訴你嗎?不對……你根本不瞭解魔神的本質呢。魔神就是統領魔與惡之人──意即被召喚出來成為『末日』容器的存在。」


    艾鐸指著不祥的黑泥,這麽回答。


    「你說成為那個的容器?」


    我感到一股生理性的厭惡感,仰望著黑泥。


    竟然要我們『承受』那東西,真是難以置信。


    「沒錯,當魔神打倒其他魔神之後,作為『容器』的強度將有所提升,最後會得到足以壓製末日的力量,而身為該魔神主人的魔術師則能運用受魔神製伏的末日之力,為世界帶來嶄新的秩序,而成為『創世神』。以現在的說法,就是並非重設世界,而是更新世界的感覺。」


    艾鐸卻淡然地闡述著末日與魔神、創世神所扮演的角色。


    她已經露出放棄的表情。


    我並未全數相信她所說的話,卻隱約理解自己目前處於什麽樣的危機之中。


    「簡單來說……就是在足以成為『容器』的魔神完成之前,末日就爆發出來了啊。」


    我這麽低喃後,零奈的臉色變得蒼白。


    「欸欸!?那、那不是很糟糕嗎!?」


    艾鐸見零奈六神無主的模樣,歎了一口氣說:


    「沒什麽糟不糟糕了,是已經『完蛋』了。末日將會藉由相位結界邊界薄弱之處溢到表層世界吧。算了,在那之前吾等就會被黑泥吞噬並溶解消失。」


    見艾鐸自嘲地笑著,零奈與羽井戶都啞然無言。


    不過,我卻緊握拳頭,將差點泉湧而出的絕望壓回心底。


    成為我力量的即為剛才見識到的零奈的笑容。


    ──她的青春才即將開始,怎麽可以在這裏結束。


    「…………」


    我不發一語地正麵盯著末日黑泥,往前踏出一步。


    「魯、魯格?」


    零奈慌慌忙忙地從背後抓住我的衣服。


    「放開我,我還有事要做。」


    我頭也不回地對她說。


    「你打算……做什麽?」


    「我去承擔那末日,並用那股力量關上通往深層的洞。隻有目前湧出的量的話,應該勉強還有辦法,畢竟零奈補充魔力給我了呢。」


    當我這麽回答後,這次輪到艾鐸的嗓音傳來。


    「不可能的!若非成為最後一位的最強魔神,根本無法承受末日的『毒素』!那類似最高級的『詛咒』,如果沒有抗性的話,隻會反過來被吞噬!」


    雖然聽見她的警告,但我心意已決。


    不過──需要能讓零奈安心的『虛張聲勢』吧。


    「羽井戶。」


    「是、是的!?」


    當我呼喊她的名字後,她立即緊張地尖著嗓子回應我。


    「你說我現在是世界上最有名的魔神對吧?」


    「如、如您所說!魯格大人是世界第一的魔神!」


    聞言,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這麽說了。我已經是最強的魔神了。根本不必跟其他魔神相爭,那種程度的『敵意』……我會全數承擔並一飲而盡。」


    我大氣地宣言,並往前踏步。


    「啊──」


    零奈試圖挽留我的手鬆開了。


    我感覺到她還想追來,於是簡短告知:


    「零奈,相信你的魔神。」


    「……」


    腳步聲停止了。


    「從明天開始,就恢複平常上課到第六節了。」


    隻聽零奈娓娓說道:


    「我也會為魯格做便當的!」


    「好,我會期待的。」


    我真的打從心底期待。


    所以──


    我來到黑泥湧出的界線處。


    「不要礙事。」


    我將手伸向不祥的幽暗。


    指梢──碰觸到末日。


    下一秒鍾,我的一切即遭『漆黑』所覆蓋。


    幽暗之中,蒼炎燃起。


    那描繪出魔神魯格的輪廓與精神,再度構築出我這個存在。


    此時,我得知『魔神覺醒』技能再次發動了。


    ──意即當我碰觸到末日之後,立即死亡了。


    不愧是能毀滅世界的毒素。不是最後一位的魔神就無法消受,看來是真的。


    然而,我也並非不經大腦就賭命。


    實際上,我現在於末日之中仍保有自我。


    雖然為了今後還想保留著魔神覺醒的使用機會,卻將曆經三千次pk所儲存的複活次數在此全數用盡了。


    不過,目前重要的並非剩餘次數。


    魔神覺醒技能於複活中以及複活後的十秒之間存在著『無敵時間』。


    這是為了防止複活中遭人圍毆的係統措施。


    因此,身體處於複原過程時,我不會受到末日毒素所侵蝕。


    這段無敵時間,正是我之所以采取這個甚至可謂有勇無謀的行動的原因。


    勝敗將決定於複活後的十秒鍾之間,既然已經無法再度複活,機會便隻有一次。


    趁我的身體處於無敵時間的當下,吸收滿溢而出的末日,並運用它的能量堵住大洞。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實際能否成功?


    而且,除了成功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火焰環繞全身,於肌膚上刻劃著散發藍光的紋樣。


    這不同於剛才的魔神覺醒,火焰並未消失,而是集中於額頭,構築出藍芒光角。


    由於我在遊戲中隻有一次被逼到不得不使用魔神覺醒,所以並不知情,但隨著次數增加,複活時的強化效果似乎也將隨之增幅。


    我全身充滿力量,覺得現在的自己無所不能。


    複活即將完成。


    以身上紋樣綻放出強烈光芒為契機──


    藍光於幽暗之中閃耀。


    「來吧!末日們!」


    同一時間,我高聲叫嚷並專注意念,將一切末日──納入自己體內。


    不祥的黑泥渦流一起流進我的體內。


    我窺見無數的惡意。


    眾多敵意貫穿了我。


    身體毫無痛覺,但龐大的『邪惡』卻企圖侵蝕我的精神。


    去死吧、消失吧、我要宰了你、滅亡吧──


    碰!


    於怨聲流轉之際,我感到一股沉重的撞擊。


    我低頭一看,發現一個人形暗影以漆黑小刀刺向我的腹部。


    「!?」


    我的肉體並未受傷,但在現實世界死亡時的印象卻震撼著我的大腦。


    『暗影』緊握著小刀笑著。


    ──啊,原來是這樣啊,你也是末日的一部分啊。


    過去奪走我性命的隨機殺人犯?羽井戶靜夜。


    我無從判斷這是他本人,抑或是他所釋放的惡意『陰影』。


    然而,他的碎片確實存於末日之中,成為極其明確的死亡意象,企圖將我拖入黑泥之中。


    但我卻大膽無畏地笑著。


    「你……忘了嗎?」


    我握緊拳頭,詢問著:


    「我──已經『贏過』你了啊。」


    我傾盡全力揍飛了暗影,使得人型末日煙消雲散,混入其他黑泥之中,被吸入我的體內。


    幽暗散去。


    世界恢複了顏色。


    當我回過頭去時,見到凝視著我的零奈等人的身影。


    我終於將滿溢而出的末日全數納入自己體內了。


    然而,我腳邊的大洞深處有著試圖繼續湧出的黑泥在蠢動著。


    沒有時間將它們也全數吸收了。


    無敵時間僅存無多。


    不過,我體內的末日不僅並未轉換為能量,甚至意圖衝破我的身體而瘋狂掙紮。


    ──這到底要『怎麽』使用啊!?


    我雖然感到心急,卻回想起艾鐸的話。


    『身為該魔神主人的魔術師則能運用受魔神製伏的末日之力,為世界帶來嶄新的秩序,而成為「創世神」。』


    這樣啊,能將末日轉換為力量的並非魔神,而是他們的主人,那麽──


    「零奈!命令我!!」


    我叫喊後,她便發出了困惑的嗓音。


    「欸、欸?魯格?」


    「我是實現你願望的魔神!所以你要下令!命令我實現你現在所渴求的願望!!」


    零奈聽見我的聲音後,臉上露出理解與覺悟的神色。


    「……魯格!我的魔神!這種妨礙青春生活的末日,就把它壓回世界底層去吧!!」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於我體內翻騰的末日轉化為實現零奈願望的能量──化為莫大魔力。


    「瞭解。」


    我露出了笑容並點點頭,將魔力凝聚於右手之中。


    我瞪視著這股力量所應宣泄的目標──於洞中蠢動的黑泥。


    當我碰觸到末日時,我理解了那究竟是何物。


    這些黑泥為期盼世界終結的意誌。


    是一股『這種世界快點結束吧』的詛咒聚集體。


    我自己恐怕也曾多次這麽想過。


    不過,無論那是多麽聲嘶力竭的祈禱,也不足以成為連累目前打算享受青春的人的理由。


    零奈那刻劃於我腦內的燦爛笑容。


    若說不羨慕的話,就是在說謊,但……那笑容卻美到甚至能令人忘記這種想法。


    不可以抹滅那麽美麗的笑容,以及她今後將度過的青春生活!


    「要結束──還太早了呢!!」


    我灌注渾身之力與心願揮下了拳頭。


    釋放出的魔力化為耀眼白光奔騰而去。


    轟然巨響。


    創造之光與末日之暗互相衝撞,致使世界為之震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以殘存的全部力量將光芒壓進地麵。


    兩股力量僅抗衡了一瞬間。


    白光轉眼之間將即將湧出的黑泥壓回深層世界之中。


    接著,炫目光輝溢出洞外,擴散於相位結界之中。


    我感覺到我的魔力充滿於結界之中。


    光芒集中於坑洞與遭受摧毀的建築物上,一一修複受損的境界。


    末日──逐漸遠去。


    我放鬆肩膀的力氣,並慢條斯理地轉向後方。


    見狀,一直望著我的零奈則癱軟地跌坐在地。


    「太好了……總算成功了。」


    「因為你和你的魔神設法做到了啊。」


    我露出笑容這麽說後,原本茫然自失的零奈也笑了。


    「這樣啊──那這就是我們的勝利呢!」


    我走近她,並對坐在地上的她伸出了手。


    「就是這麽回事。那──回去吧。」


    「嗯!」


    零奈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然後,我們回到了司空見慣──卻難以取代、充滿青春的日常生活之中。


    我現在就非常期待明天的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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