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還真抱歉了,她們氣喘籲籲的從伏幼院子追到上房前,就是沒看見伏幼那苗條的身影。


    她們哪裏知道伏幼這兩天已把整個伏府都摸過一遍,就連旮旯角落有什麽隱密的小路都曉得,當錢氏一群人還悶頭窮追的時候,她早已竄入羊腸小徑,左拐右彎再拐,來到了二門處。


    到了二門,她還特意停了下,好讓幾個眼尖的丫鬟能看見她的繡鞋和裙角邊,又做作的放大嗓門,果然把歇在上房裏的伏老太太給招了出來。


    伏老太太一出來就看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二媳婦和仆婦婆子,眼睛就瞪大了。「這是翻天了,一點規矩也沒有!你們都給我站住,這是在做什麽?!」


    在她的喝止下,眾人是停止了追趕,可錢氏指著二門處,正好一塊眼熟的布料從邊角飄過去,她一口痰梗在喉嚨裏。「她她她……」好不容易惡心的把那口痰吞進肚子。「幼姐兒說要把嫁妝單子的事嚷給大家聽,讓眾人評評理。」


    這一說,伏老太太哪有不明白的,這事情要是鬧大了,不在理的可是她,沒臉沒皮的也是她,她頓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一口老血差點嘔出來,氣得渾身發抖,用漏風的牙嚷道:「還都杵著做什麽?去把那個白眼狼給我抓回來!」


    想收回這份嫁妝,這道理到哪裏都是說不通的。


    不過,伏府這出鬧劇還是在伏臨門和李氏趕來給伏老太太認錯,這才告終。


    爹娘認錯是他們為人子女的本分,和伏幼關係不大,但是她看著父母低垂的臉和愁苦的眉,心想著「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這句話,她一直以為那是在現代才被人顛覆的事,原來,在曆史的鴻溝裏也稀鬆平常得很。


    以前的子女在道德的大帽子下大多能忍,因此同住一個屋簷下就算鬧一鬧也多隻是嘴皮子官司,無傷大雅,就自家人關起門來的事,不像現代媒體發達,一不小心就鬧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誰都能來評論兩句。


    而來自現代的她不打算忍,老太太這些作為太讓人心寒,她早已經沒把她當是長輩看待了,鬧給左右鄰居知曉又算得了什麽,這在二十一世紀叫輿論的力量,家醜不外揚是落伍的想法。


    老太太把她罵得狗血淋頭,她也渾不在意,再難看,她總算保住了自己的嫁妝不是。


    流言繁衍的速度果然驚人,伏老太太肖想霸占孫女嫁妝和把大房趕出府的事,再加上伏臨門去找房子的消息都被人渲染開了,不說左鄰右舍,半個鎮子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伏老太太氣得稱病,躲在屋裏誰都不見,當縮頭烏龜,就連大房搬出了伏府都沒有出來看上一眼。


    錢氏也沒敢再挑刺,隻是擺著一副嘴臉。


    伏臨門的兩個弟弟倒是送他們出了大門,卻也什麽話都沒說。


    伏臨門臉上難掩惆悵,李氏卻在忐忑中多了絲興奮,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男人自覺是離家,就算是被舍棄,難舍之情還是會有幾分,女子不然,離開婆母,少了對自己指手畫腳的人,凡事能自己拿主意,獨當一麵,就算家小一點、窄一點,隻要一家人都在一起,又有什麽關係?


    租來的宅子位在桂花胡同裏,胡同有些長,但許是牆不高的緣故,不會顯得太過狹窄,兩邊住家不少,院子裏多栽上幾株桂花樹,桂花探出來,因此得名。胡同地上鋪著青石板,風雨侵蝕,歲月悠長,青石板顯得有些坑坑窪窪。


    一看見新家,聽娘低聲問爹這樣二進的宅子一個月要多少錢,爹回隻要三兩五錢銀子,伏幼知道,她爹的好人緣這時候彰顯出來了。


    他們家租下的這間宅子地段雖不比鎮子中心那片官宦宅子,但也是靠近鬧區,住的多是本地老住戶,都是從小見到大的老麵孔,有事互相商量、幫襯。


    在鎮民眼中,她爹伏臨門為人著實不錯。


    當鋪向來予人負麵觀感,欠錢借錢,破產跑路,一般人沒事是不會想上當鋪的,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對伏臨門而言,當鋪也是許多人求得最後一絲生機的地方。


    瀉水鎮的人日常不稱當鋪為當鋪,而稱押店。


    當和押是有區別的,押是將物品暫時抵押在鋪子裏,在抵押期之前將本金加上談好的利息奉上,便可將物品贖回來,若是過了抵押期,那抵押之物就歸當鋪了;當則會讓人覺得是拿東西去換錢,當是別人家的了。


    伏臨門樂善好施,遇到手頭不方便的熟人來質典物品,要不利息少算,要不就是就算過了抵押期,他仍會讓人按舊價把物品贖回去。如果來的是窮人,他會把對方典上來的冬襖入櫃後,再把他人的流當品贈給對方過冬,讓那些窮人雖然得到少許的銀錢能果腹,也不至於因為沒了保暖的衣物連冬天都過不去。


    雖然他為了這些和二弟爭吵,彼此鬧得不痛快,但是幾乎整個鎮子的人都知道他並不是那種一毛不拔的市儈生意人。


    二進的宅子不大,抬頭看就能從門口看見堂屋裏,沒有什麽夾道,跨進門往裏看,對著門的正前方擺著一張八仙桌,靠牆兩張八仙椅,除此就沒什麽家具了,空蕩得很。


    唯一的優點就是房間多,正房之外有左右廂房,廂房和正房有兩個角門,分別通向側院、廚房,還有一個倒座間。


    伏觀被安置在東廂房,伏幼則被安置在西廂房,伏臨門夫婦住在正房。


    正經主子就四人,仆婦也隻有李氏的老陪房一家人,婦人王嫂子收拾得很是齊整,瘦條身材,夫家姓兆,兒子兆方給伏觀當小廝,丈夫兆陌則是跟著伏臨門,算是長房的管事,還有一個女兒已經嫁出去,王嫂子則負責內院裏的跑腿雜事。


    除了陪房一家人,加上打定主意要跟著伏幼的胖姑,不大的宅子顯得熱鬧非凡。


    伏幼把胖姑打發去幫忙父母們安置,前世的自己很習慣凡事自己動手,並沒有因為過了幾天的閨閣日子就把自己當成那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住的地方,小院不算大,一明二暗的格局,清一色的水磨磚,臨窗一張大炕,內室有個小門,裏麵是洗臉、換衣裳的地方。


    看起來就連恭桶、小屏風、淨手盆架都要重新置辦,不過也許不用,她的嫁妝裏不就一堆這些東西,香胰子、青鹽、銀刮舌刷什麽的都是齊備著,還是簇新的。


    整體看起來,這院子比起伏府的院子不僅小上一點,但是那又怎樣?一家人能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經曆全家為了她被趕出伏府這件事,全家同仇敵愾的站在她這邊,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真心願意把原主的父母當成自己這一世的父母去孝敬,把伏觀當作哥哥敬愛。


    這西廂房也不是一無是處,院子中間搭著葡萄架,架上冒著淺淺的綠,倒是喜人,隻是一個葡萄架就把院子擠得有點小了,談不上講究什麽,且這時計較房間如何不重要,先安頓下來比較重要。


    她自己把房間收拾了,擰了抹布把所有的家具擦拭了一遍,這才去關心其他人安置得如何,沒想到全家人有誌一同,都來到堂屋。


    「今天也算喬遷之喜,就讓王嫂子去買幾樣熟菜回來吃了,」剛搬家,別說鍋碗瓢盆還沒買全,米菜麵油更是別提,幸好後罩房後麵有口井,用水倒是不成問題。


    李氏也知道今天要自己開夥煮食是不可能了,拿了半串銅錢讓王嫂子去沽酒買菜,還吩咐她要買足八人份的量,於是王嫂子帶著胖姑出去了。


    幾口人終於坐了下來喘口氣。


    伏幼和伏觀並肩坐了,看著向來齊整的大哥袖子還卷著,不禁出聲取笑,「哥,你那房間要是還沒收拾妥當,我可以幫忙。」


    「你這是小看我了,待會兒你去瞧瞧,我規整得不會比你差。」伏觀也不示弱,方才他看到胖姑幫忙爹娘做事,妹妹那裏肯定就隻能靠她自己動手了。


    若是沒有「死過」一回的伏幼,他還不敢保證什麽,在一連串的事件後,他對這位妹妹還真刮目相看了。


    不說別的,就她為了保住那些嫁妝,豁出去和祖母拚搏的幹勁,把祖母整得氣炸了肺,就夠叫人拍案叫絕了。


    粗鄙嗎?他不覺得,他喜歡這樣全身充滿活力、像朵熱烈盛開花兒的妹妹。


    兩兄妹互扮了個鬼臉,卻看見父親的臉色有些嚴肅的對著母親道——


    「歇了晌我就回押店去看看,我這幾天不在,也不知道鋪子忙成什麽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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