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幼看著表麵死鴨子嘴硬、心裏卻接受家裏要多個人這事實的娘親,心想也許夫妻就是這樣,誰捅了樓子,另外一個就會收拾,這叫互補,也可以稱之為愛吧。


    她的心在方才的驚濤駭浪後已經恢複如常,看著父母互動,還有心情分析大人之間的感清。


    就算有張一模一樣的臉又怎樣?她不是以前的她,他也不可能會是她心裏想的那個人。


    他已經在他們彼此二十一歲時因為車禍死了。


    所以,她很早就失去他,上一世,因為他,她一輩子沒能走出來,生活一直渾渾噩噩,好像坐著無期徒刑的牢。


    這輩子說什麽她都不想再像瘋子似的過那種每分每秒像在油鍋裏煎熬的日子,心裏想著念著都是一個已經逝去的人。


    現在她是伏幼,一個生在不知名時空的十五歲女孩,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盡力活下去、活得好,不想再因為愛一個人讓一輩子空轉。


    【第五章 這人是同鄉?】


    因為家裏的每個人都有固定的活要幹,朱佾開雖然是病號,可也隻能讓兆方多盯著點,按時喂藥擦洗。李氏說,既然淪落到成為典人,他們也不算虧待他,請郎中、讓人服侍照料,該做的事都做了,他能不能活就得看他自己命夠不夠堅韌,老天爺意思如何了。


    這天李氏的醃菜配蔥油餅推出試賣,大受歡迎,於是炸包子攤又多了一味長銷小吃。


    李氏受到鼓勵,更是卯起來做醬菜,伏幼想起她在現代時,出身大家的外婆有個拿手醬菜叫磨茄,那磨茄頗為費工,首先要挑選個頭均勻的紫圚茄子,手工去皮,沾鹽後放到透氣性佳的泥盆中磨製,把茄子裏的水榨幹,連續攥個七天,放在發酵室裏發酵,每天還要再把茄子攥個兩遍,三天後把茄子取出洗淨再榨,放進麩做的醬裏泡上十天左右,取出,用清水洗淨,控幹,放在甜麵醬裏浸泡七天,直到茄子發酵不再冒泡,醬菜成品就算完成。


    她手把手教母親做了一遍,叮囑著母親該注意的事項。李氏不愧是有天分的做醬菜高手,一點撥就通,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問女兒。


    「囡囡,這磨茄你是怎麽想出來的?」再多給她八個腦子,她也想不出這麽複雜的吃食。


    這麽刁鑽的東西,怕也隻有那種富貴至極的人家才想得出來。


    「我昏睡那段時日,菩薩告訴我的,菩薩說天無絕人之路,隻要囡囡好好活下去,日子就會好的。」古代人信神佛、敬鬼神,對時空穿越這種事情接受度幾乎為零,她想來想去,能說服母親的也隻有假借神鬼之說。


    果然,李氏點點頭。「的確是佛祖菩薩保佑,你才能死裏逃生,又好端端的活了回來,否則……」否則她就要失去唯一的女兒了,這種椎心苦痛,她無法承受。「改天,娘帶你到菩薩麵前去謝謝祂的庇佑。」


    「嗯,好,謝謝娘。」伏幼笑得甜蜜又撒嬌。


    「傻孩子,說什麽呢。」


    「那就謝謝菩薩。」


    「這就對了。磨茄量有些多,罐子還缺了幾個,你進屋去拿。」


    「欸,知道了。」


    「洗幹淨晾曬好的壇子和罐子都放在廂房邊角的柴垛上。」李氏又道。


    伏幼從小院子轉到邊門,穿過鋪了碎石的黃土小道,不遠的屋簷下就是放柴垛的地方。


    也不知是心電感應還是什麽,她毫無預警的偏過頭去,冷不防的對上了一雙從窗口看出來、神秘莫測的黑亮大眼。


    伏幼瞬間背後嚇出一層白毛汗。


    這男人表情木然,卻給人梟鷹尋兔般盯緊著自己的悚然感覺。


    「你醒了?」她結巴道。


    他怎麽可能是她上輩子那個別人說他是冰塊,在她麵前卻變成溫吞白開水的完美未婚夫?前世,她可是從來沒見過他生氣,那人總是溫和又紳士,別人說什麽他都能聽得進去。


    不是不是,這兩人就算容貌十分相似,但氣質太不相像了,眼前這男人,年紀看著不大,就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氣息,跟自家這種眼睛張開腦子裏隻想著下一頓吃什麽、明天穿什麽顏色衣裳的人,壓根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實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朱佾開足足睡了兩天兩夜,他體溫居高不下,遊宜過來兩趟,每回都用烈酒替他擦拭身子降溫,這對嗜酒如命的遊宜來說根本是要他的老命,他心疼的直嚷嚷說,今天要是不退燒,他遊宜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眼下瞧這男人清明的模樣,遊郎中的名字是可以留下了。


    伏幼看看前後左右,這時間爹他們在前頭忙,王嫂子和胖姑出攤不在,小院裏隻有她和娘,沒辦法,她隻能硬著頭皮過去看看他的情況了。


    「你別亂動,我這就進去了。」


    朱佾開沒有回應,像一塊沉默的木頭。


    伏幼進了他住的廂房,道:「遊郎中說你今天是該醒了。」可甫一進門,視覺衝擊便讓她差點沒倒退好幾步,雖然知道他長得好看,也有見麵的準備,但是完全沒意料到自己會看到個半裸男,還裸得那麽理直氣壯,伏幼的眼睛差點被閃瞎了。


    朱佾開光裸著上半身,腰部以上纏著布帕,腰下穿的是伏觀的細布長褲,赤腳站在屋子中。


    他身材健碩,有著非常好看的倒三角胸肌,寬肩窄腰大長腿,還真是養眼到不行的模特兒身材,要不是臉色帶著幾分失血過多的蒼白,肯定是個陽光型男。


    唉,這男人的身材要比她現代的冤家好多了。


    他穿的是她哥哥的長褲,伏觀是那種文弱書生型的,人瘦,他穿著還十分寬鬆的褲子,套在這男人身上卻顯得又短又緊又繃,滑稽到令人不想多看一眼,因為多看一眼就會看見不該看的地方,會被認為成非禮人的色女了。


    朱佾開微微眯起畫了眼線似的眼瞼,他的眉毛又濃又密,這一眯眼,那向上迤邐的眼角雖然漂亮,霸氣卻也傾泄了出來。


    上次敢對他這般無禮直視的人,墳上青草已經比人還高了。


    這村姑雖然看了兩眼後就把臉轉開,卻不見什麽羞赧之意——他哪裏知道,伏幼來自現代,在那個以裸露為美的自由時代,對於裸男裸女,隻有想看跟不想看這兩種選擇,沒有什麽該與不該、能與不能。


    「我在什麽地方?」


    氣質迥然,連嗓音也不盡相同……等等,她這是在做什麽?比較?


    明明知道他不是她想的那個人,為什麽心裏還會自然而然的將他拿來和那個人比呢?


    放不下、放不下,她這是把假的當成真的,眼睛看到的是業障!


    女人,你的另一個名字叫愚蠢。


    伏幼在心裏鄙視了自己一把。


    「我家,臨門當鋪。」


    「我為何會在這裏?」


    他的樣子像是想生撕了她,聲音比冰碴子還要刮人。


    「公子的屬下……應該是屬下吧,將公子典當在鋪子裏,當了紋銀五兩,三個月後要是沒來贖人,公子你就歸當鋪所有了。」就算他還是傷患,不好過度刺激他,但該說的事還是得說,再說這也沒什麽好隱瞄的,他早晚得知道自己的處境。


    他方要眯起眼,又聽伏幼繼續說道——


    「我聽我爹說,公子手下身負重傷,後有追兵,無法兼顧,不得已隻能把你留在這。」


    「我居然隻值五兩銀錢?」隱隱有磨牙聲。


    「你該偷笑他沒有把你往草叢一丟了事,人家替你賣命,也不是真的想把命搭上,你知足點吧,更別說那五兩銀子我爹本來還不想給的。公子看起來出身富貴,可以瞧不起那五兩銀子,但現實就是你隻值五兩。」


    朱佾開出手如風,大掌掐住伏幼的頸子,目露凶光,「你是誰?居然敢教訓我?」她信不,隻要他稍微施力就能捏斷她細長的脖子,像捏死隻螞蟻那樣。


    「我是誰?我爹是公子的救命恩人,你可以忘恩負義,可以用頭就走,我們不攔你,怕是也攔不住,但你腹中兩刀,幾乎深及髒器,我勸你還是不要妄動才好,要是傷口裂了,又要花銀子請郎中。」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威脅我?」他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威嚇力十足。


    這丫頭怎麽著,五官看著莫名的眼熟,仿佛、仿佛在哪見過……


    伏幼的腿軟了軟,躲著他噬人的目光。雖然嚇到不行,中氣也略嫌不足,但她不說不痛快。「我膽子很小,隻是隻小麻雀,隻想著還活著就是好的,隻求一口安穩飯吃。我們廟小,您這尊大佛要是另有去處,我們也沒道理留住你,更犯不著拿全家的賤命換你一條高貴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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