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樂慢慢的平靜下來,終於漸漸停止發抖。 “睡一會兒?”沈程說:“晚飯好了叫你。” 沈程拉著知樂起來,知樂沒有拒絕,很乖很安靜的跟著沈程走,任由沈程幫他脫了外套和鞋子,躺到床上。 沈程按下床頭按鈕,窗簾緩緩合上,房中光線變的昏暗,沈程開了一盞小小壁燈,在床邊坐下。 “睡吧。” 知樂很累很累了,很快閉上眼。 警察來的很快,同時趕來的還有朱輝和沈氏律師,以及管理處的負責人,俱急急而來,站在沈家客廳裏。 沈程待知樂睡著後,留人守在臥房門口,而後慢慢下樓。 沈程未換衣服,白襯衫領口解開,頭發略略淩亂,幾縷頭發搭在額前,現出冷峻的眉眼。他邊走邊挽挽袖口,眉頭微皺,遮住幾滴血跡。順手抽了張紙巾,擦去手背上血痕,揉做一團,丟進垃圾桶。 所有人注視著沈程走過來。 沈程比他們這些人基本上都要年輕,卻給在場所有人造成種無形的壓迫感,尤其管理處的幾人,三月的天氣裏,幾乎要冒冷汗,不僅僅因為沈程的身份——他們匆匆看過監控視頻,沈程的身手與當時的狠勁隔著屏幕,都叫人不寒而栗。 幸好那阿健不經打,暈了過去,否則還不知會怎樣。 “請坐。” 沈程對警察很客氣,也很配合。能回答的問題俱具體作答。 待問答告一段落時,管理處負責人忙在一旁道:“沈先生,園林公司的負責人已在沈園外,想見您和小江先生一麵,您看……” 此番出事管理處的免不了追責,罪魁禍首阿健所在的單位更要麵臨相關法律責任。阿健的從業資格證和健康證等證件的的確確沒有問題,平日裏雖然脾氣品性不討人喜,但也沒有什麽前科,誰知道這次竟能膽大包天做出這等事來,倘若不是沈程恰好早回,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園林公司負責人希望能見知樂和沈程一麵,解釋解釋,並致歉。 “不見。”沈程聽了,直接明了拒絕了見麵的要求,冷冷道:“動了我的人,沒道歉可言。” 這便是沒有任何私下協商的餘地了。管理處的負責人自身難保,隻得擦擦汗,不敢再提。 沈程配合完警察,朝朱輝和律師示意,兩人便起身,道:“警察先生,請這邊說話。” 接下來的事宜沈程便沒再參與。 待送走警察,其他人也都陸續離開時,已是晚上,一輪彎月爬上黑色天空,靜照人間。 沈程洗過澡,換了衣服,推開知樂房門。 知樂這一覺睡得很沉,暖黃的燈光照著他麵孔。睡著時的他已然不見之前的驚懼,仿佛白日的遭遇並沒有發生。 這尚是沈程第一次見到知樂睡覺的模樣,安安靜靜的,像個從未受過苦,遭過罪,不諳世事的少年。 沈程凝視著知樂睡著的麵容,麵上現出懊悔之色。 在一開始察覺到有點不對的時候,就應該謹慎起來。今天是他大意了,跟阿健隻是匆匆一麵,再加上對家中安保過分放心,隻想著知樂好不容易有了個“朋友”,至少等他親自確定過後再下定論…… 白日裏他一直心神不寧,最後幹脆提前回來,打算親自見見阿健。 幸而回來了。 沈程本是上來叫知樂起來吃晚飯的,見知樂熟睡,便沒有出聲。他什麽時候醒了餓了,再做便是。 知樂一隻手臂露在外麵,露出細而白的手腕。沈程伸手,想要幫知樂放回被子裏,熟睡的知樂卻驀然醒了。 在沈程握住知樂手腕的瞬間,知樂忽然驚醒,像被碰到某個開關,條件反射般一掙,大力甩開,人也往後猛的一縮,雙眼中露出驚慌。 “是我。”沈程馬上舉起雙手,呈現一個無害的姿勢,“別怕,是我。” 知樂喘息著,眨眨眼,看清了,慢慢平息下來。 “天黑了,晚飯好了。”沈程放下手臂,問道:“現在吃嗎?” 知樂往被中縮了縮,搖搖頭。 “不餓,還是不想吃?”沈程很有耐心的問道。 知樂還是隻搖頭。 “要麽讓人送上來?”沈程坐在床畔,想了想,朝知樂說:“在臥室吃東西不是好習慣,但偶爾一次沒有關係。” 知樂終於開口:“不餓。”聲音帶著剛睡醒時的微啞,語氣是從未有過的低沉。 沈程沒有深勸,說好,又說:“那接著睡吧。如果半夜餓了,再做。” 知樂呆呆的看著沈程,眼中映照著壁燈微弱的光芒,像暗夜裏掉落的兩顆小星子,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對不起……我好像,又添麻煩了。” 知樂是個真真正正的小傻子。平日裏多多少少言行舉止間帶著點傻氣和孩子氣,沈程忽然很希望這一刻知樂能真的像個孩子一樣,哭鬧也好,撒嬌也好,甚至撒潑都行,怎樣都行,而不是這樣說對不起。 沈程已是個真真正正的成年人,家境和身份,讓他所受過的教育和技能,品性等培養中,很早就有重要的一項:情緒管理。沈程年輕,還算不上爐火純青,心如止水,但也相對出類拔萃。沉穩從容,理智冷靜,不輕易為物悲喜,亦不輕易產生太多心緒波動。 在這個春夜裏,沈程清楚感覺到,胸腔那裏狠狠抽了一下。 三月末,春風悄無聲息輕拂人間每扇沒有關緊的窗,花香趁機溜進來,月光也趁機溜進來。 沈程薄唇微動,似想說點什麽,最終卻什麽也沒說,他用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摸了摸知樂的腦袋。 暖黃的燈光照在他們身上,知樂躺著,沈程坐著,側首注視著知樂,燈光照出兩人的輪廓剪影。 “我想回家。”知樂蹭了蹭沈程的掌心,縮在被窩裏,隻露出腦袋,眼角微微泛紅,小聲說:“我想爺爺了。” 沈程靜了靜,說:“需要幫你打電話嗎?” 知樂卻搖搖頭:“別,告訴爺爺。” “好。”沈程說。 沈程又坐了一會兒,將燈光調暗一點,輕聲說:“睡吧。” 他站起來,將被角壓一壓,準備離開。卻沒有走掉。 沈程轉身,衣服被人拉住。 “今天晚上,哥哥,可以不走嗎?” 當晚沈程便留下了,陪知樂睡。 知樂往裏麵讓讓,給沈程留出床的大半空間,一副很乖的模樣。 沈程穿著睡衣,躺上去,沒有挨到知樂。 翌日清晨,知樂睜開眼,看到眼前的麵孔,嚇一跳。 “哈!你怎麽,在我床|上。” 知樂一隻手橫過沈程胸前,環住沈程脖子,一隻腿搭在沈程大腿上,幾乎整個人都趴在沈程身上,此刻頭挨著沈程的肩膀,帶著無辜與疑惑發問。 沈程平躺著,雙目注視天花板,麵無表情,仿佛沒聽見知樂的問題。 “哥哥?” 沈程深吸一口氣,克製了所有情緒,轉頭,看向知樂:“醒了?那就起床。” 知樂清醒後慢慢記起昨晚自己的請求,同時也記起了昨天所有的事。一夜過去,恐懼有所消減,卻沒那麽快徹底消融,知樂的情緒仍處於低落狀態,整個人悶悶不樂,不複從前的明朗開心。 這天警察再度上門,知樂怕陌生人,卻不怕警察,隻是有些不安 。沈程陪同在側,做了相關筆錄——這幾天沈程能調整的,不能調整的行程,統統做了調整,暫且在家中辦公。 再過一日,律師也再度上門,帶來後續處理結果。 大門口攝像頭被阿健蓄意破壞,對於整件事的動機與預謀,阿健知道無可辯駁,全部供認不諱,案子進行的十分順利。 阿健必將得到嚴懲,會比他想象中更為嚴重。 聽完律師的陳述,沈程將目光投向知樂。 有些細節知樂聽的不是太明白,結果卻是聽明白了的。 知樂點點頭,仿佛鬆了一口氣,卻也沒有很高興的樣子。 知樂沒有像小孩般哭鬧,也沒有像正常人那樣事後心有餘悸的咒罵或控訴阿健,甚至也不向任何人傾訴。這令所有人都莫名不安,沈程也頗為意外,生平頭一次感到有點棘手。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沈泰遠在電話裏怒斥,“我不管什麽原因,發生這種事,就是你的錯,你的責任。” 這種事瞞不過沈泰遠,沈程也沒打算瞞,唯一要瞞的是還在手術中的江善原。 麵對沈泰遠的責罵,沈程沒有辯駁,隻沉默聽著。 “老江之所以願意將知樂交給我們沈家,就是因為相信我們會將知樂照顧好,結果呢,卻發生這種事……還好沒有釀成大錯,否則讓我如何跟老江交待!” “以後我會親自向江老致歉,賠罪,”沈程說:“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暫且不告知為宜。” 人心難測,誰也想不到經過重重篩選的公司裏仍夾雜著渣滓,沈程給予知樂充分的自由,認為結交新朋友對知樂利大於弊,這是好意,但出了這種事,不管怎樣,身為帶知樂回來的主人家終究難辭其咎。 “這還用你說。”沈泰遠哼了一聲。 對於事件的處理結果,沈泰遠尚算滿意,又問過其他一些事,見沈程考慮的都算頗為周到,總算氣順了些。 “對知樂上點心。”最後沈泰遠說:“無論如何,別在我們沈家受了委屈。” 沈程第一次在知樂的事上沒有與沈泰遠持對立的態度,嗯了一聲,說:“正好有件事,想問問你。” “什麽?” “知樂懼怕陌生人,是從小就這樣?還是發生過什麽事?” 起初沈程隻以為知樂是普通性的害怕陌生人,就像很多正常人麵對陌生人也多少會有些拘束不自在一樣,而知樂不過表現的更嚴重些罷了,但阿健的事卻觸發了一些不尋常的點——知樂對於被人抓住手腕的動作非常恐懼和抗拒。 之前與知樂不曾有過這般的肢體接觸,是以並未察覺到異樣。 知樂的反應很像曾經受過什麽刺激後產生的應激反應。 若貿然向知樂問起,怕引發什麽不好回憶,是以先問問沈泰遠,或許江善原曾對他說過。 沈泰遠:“這倒沒聽老江說過,估摸著還是生病後認知產生紊亂,見人少,便不太敢與陌生人打交道。改天我問問老江。” 原先的園林公司已被終止合作關係,剩下的工期另找了團隊接手,這一次自然審查更加嚴格,萬不能再出任何紕漏。與此同時,沈園新增一批人手,輪流值班巡邏,而園內所有的監控設備,從裏到外,也全都重新布置與更換,確保沈園每個角落都無遺漏,都盡在掌控。 知樂雖然精神懨懨,卻還是按照作息,每天做功課。 沈程打完電話,從樓上下來。知樂已經寫完字,坐在廳裏,麵朝外麵,他的視線落在經常曬太陽的草坪上,有些發怔的看著。 沈程站在樓梯拐角處看了一會兒,走過去。 “怎麽不出去玩?” 知樂雙腿彎曲,蜷在沙發上,胳膊抱著雙膝,搖搖頭。 沈程腳下踩到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支骨頭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