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億年前……”


    吉蘭重複呢喃了一句,不由一驚。


    那是何等久遠的過去啊!


    按照前世的科學理論,太陽的年齡也才45億年左右。而“導演”的攝影機,卻能拍攝到更為久遠的過去,仿佛能一窺宇宙誕生的原初之景。


    可吉蘭不解。


    “導演”究竟要給他看什麽?


    這個世界並非前世地球,那麽一切或許也和自己的認知不大一樣。


    吉蘭懷揣著疑惑,湊近了那張漂浮於宇宙星空裏的椅子,來到了一身宇航員製服的“導演”身後。


    “導演”躺靠在椅子上,那鋥亮如鏡麵的球型頭盔上,倒映著深邃又璀璨的星空。


    也不見祂有什麽動作,一旁造型奇特的巨型攝影機便緩緩移動起來,對準了某個方向。


    旋即,吉蘭便看到它所鏈接的複古方頭電視機上,出現了一幅畫麵——


    那是一片漆黑死寂的宇宙。


    沒有任何光亮,也沒有任何聲音,仿佛隻是電視出現了故障,顯示黑屏。


    不知過去了多久。


    畫麵上出現了兩團不知多少億光年大小的無垠星係,一者呈現暗淡的灰紫色,一者呈現耀眼的金紅色。


    它們緩緩靠近,直至相撞。


    雖然無聲,但吉蘭能感受到那一刻所產生的恐怖衝擊波。無法想象的能量甚至令宇宙空間遍布坍縮的黑洞與宇宙弦,刮起了上萬光年的“塵埃”。


    這些“塵埃”不計其數,每一粒,都是一顆星體。


    一紫一金兩團星係相互摩擦,相互碰撞,相互撕咬……仿若愛人間的耳鬢廝磨,帶出了長長的潮汐尾。


    無數氣體與物質被可怕的引力壓縮,催生出了數以億計的恒星,又有數不清的恒星在這個過程中死去,崩潰粉碎,生生滅滅,周而複始,無限輪回。


    兩團星係逐漸交織,不分彼此。


    中心的區域坍縮成了一團白洞,邊際線的視界都為之扭曲,看不真切。


    “這是兩位‘外神’。”


    這時,“導演”開口說話了,聲音在吉蘭的腦海中回響。


    外神?


    吉蘭一怔,十分疑惑。


    但好在“導演”緊接著做出了解釋:


    “那是比司辰乃至司歲更為古老且高等的一種存在,是宇宙規則的象征。祂們盲目癡愚,謹遵本能行事,沒有人類所謂的屬性,亦沒有善惡是非觀念,沒有道德,沒有人性……”


    “祂們又無比強大且危險,連一呼一吸都能輕易毀去任何一個物質界。”


    “我稱之為‘律之上’,即律法之上的至高存在。而你所見,就是兩位外神相遇時的場景,當然,祂們並非長這樣,隻不過映射到你腦海裏的是你能理解的畫麵,因為祂們的存在超乎人類的認知範疇……”


    “138億年前,外神‘飛蛾’與‘亙陽’相遇,互相糾纏,最終一同毀滅。祂們也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神之鄉·馬哈伯的締造者,司歲司辰們的原初源頭。”


    “導演”說著,嗬嗬一笑。


    “稱呼祂們一句原初父神與母神也不為過。而這,正是不可追溯的原初秘史,若非‘毗嵐’,我也不可能拍攝得到……”


    “‘飛蛾’追尋著光,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亙陽’,以身試愛,焚燒殆盡,然不可承受之重令‘亙陽’崩潰,坍縮裂變,最終兩者一同化作了新世界。”


    “外神的力量無法理解,但祂們似乎掌握著某種至高的權柄……若把律法比作果實,那麽這種權柄即為果樹。”


    “‘飛蛾’殘留的權柄為‘卵’,與‘亙陽’殘留的權柄‘核’相結合,最終形成了神之鄉·馬哈伯,其中蘊含原初律法,輻射而出的物質與能量,則形成了新世界與萬千重秘史軌跡。”


    聽著“導演”的闡述,吉蘭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這一刻,他的心境就如此時的場景。


    置身於浩瀚無垠的宇宙中,自己是那般渺小。此前所得的力量也好,飛升也罷,在這兩位外神麵前,都是不值一提。


    ‘律之上、外神、權柄、原初……’


    吉蘭心中不斷重複著這些關鍵詞。


    也總算明白了這個世界的由來。


    可他還是不解,為何“導演”要告訴他這些。


    “這個世上本沒有‘愛’。”


    “導演”又道。


    “這種無法度量的東西,既不是能量,也不是物質,更不是虛構……它源於兩位外神的相遇,亦是祂們的死因。”


    “而‘飛蛾’遇上‘亙陽’的一刹那,便是‘愛’所誕生的時間,放在物質界中的表現,從人類能理解的層麵來看,大概是42天。”


    “這神秘且唯一的42天,我稱之為‘閏季’,也可為‘閏月’。‘閏季’不存在於常規認知的四季之中,也不存在於星體界,乃至無上界……它就在物質界,卻不被察覺。”


    “就連司辰和司歲,都隻能隱隱感應,卻找不到這段時間……因為它是一枚極其隱秘的鑰匙,用以打開馬哈伯外殼,獲取兩位外神權柄的鑰匙。”


    “你我穿越的意義,不,應該說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找到這枚鑰匙,即‘閏季’的位置。”


    聞言,吉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的腦海裏,念頭不斷運轉,試圖將“導演”的話捋順了一遍——


    最初,萬物不存,宇宙死寂。


    直到兩位外神因“愛”相遇,因“愛”毀滅,留下的權柄結合,形成了神之鄉·馬哈伯。


    此後,四位司歲從馬哈伯誕生,各自繼承了一部分原初律法,用以維持物質界的運轉。


    又因為馬哈伯的特殊性,導致世界發生了萬千發展軌跡,並真實存在……而吉蘭所穿越的世界,隻是其中一重秘史。


    ‘但有一個未知的原因,導致四大司歲受到了汙染,除了“愛神”以外的其餘三位司歲都瘋了,所以世界運轉出現了紊亂,塵世陷入了黑暗,瀕臨毀滅。’


    吉蘭突然想到了《謝幕#下》中,“導演”克拉克先生和“愛神”愛麗絲小姐之間的談話。


    ‘因此,“導演”以金手指“毗嵐”的力量,通過拍攝過去,穿越過去的方式改變了發展軌跡……他推動“愛神”自殺,分離出四份啟蒙火種,並讓“正午曙光”奧美爾應願而生,給塵世帶去了“火劍之路”和全新的秩序,穩定了一個時代。’


    ‘隨後,才有了司辰們的出現。’


    ‘所以司辰誕生的意義,是為了代替瘋掉的司歲,用以維持世界正常的運轉。’


    吉蘭頓時恍然大悟。


    ‘也難怪神之鄉·托亞蘭是馬哈伯的倒映,“導演”會稱司辰為“偽神”。’


    可還有一件事,他始終不明白。


    那就是司歲們為何而瘋。


    究竟是怎樣的“汙染”,能使誕生於馬哈伯,繼承了原初律法的四大司歲瘋掉三個……連後續從“愛神”遺腹誕生的奧美爾也沒能幸免,不得不斬下受汙染的軀殼遺蛻,以純粹靈性逃遁到托亞蘭躲避。


    這時。


    “導演”似乎早知吉蘭的疑惑,祂緩緩抬手,屈指劃動,操縱著攝像機的某個撥輪哢哢轉動。


    緊接著,複古方頭電視機上的畫麵仿佛被加速,幾十億年的歲月彈指越過。


    原先的兩個星係光團早已不見,徒留一個白洞,以及外圍的球狀環帶——


    中間的“白洞”正是馬哈伯的本體原型,外圍的環帶,則是一重重“秘史”組成的塵埃潮汐尾。


    可很快,又有兩個龐大無垠的星係從遠方而來,仿佛是受到了馬哈伯的吸引。


    那兩個星係,一個七彩斑斕,一個黑白閃爍。


    “……在馬哈伯誕生後,這蘊含著‘飛蛾’與‘亙陽’兩位外神遺留權柄的無主之物,便又吸引了另兩位外神的覬覦。”


    “我曾有過推測,外神雖盲目癡愚,僅憑本能行事,但這種同源同階的至高權柄,對祂們有著無法拒絕的吸引力,故而試圖不顧一切將馬哈伯吞噬消化。”


    “這兩位外神,我為其取名為‘癲夢’與‘終刻’……祂們也正是汙染的罪魁禍首。”


    “‘癲夢’的力量未知,但能腐敗一切。其本質似乎是令萬物溯源,回果為因,亦可顛因為果。”


    “至於‘終刻’,同樣充滿了神秘,其力量的表現特點,為定格一切。本質似乎是賦予萬物一種永恒不變的特性,使其不會徹底消亡,模糊存在與不存在、虛假與真實、生與死的極端二象性概念。”


    “這兩位外神,從古早之際,便早已環繞在世界之外,祂們都想得到馬哈伯,於是便展開了你我都無法理解的爭鬥……而兩者爭鬥產生的餘波,便悄然滲透汙染了這個世界。”


    “導演”緩緩說道。


    祂突然扭頭,看向了吉蘭所在的位置。雖然這隻是影片記錄的過去,當時的“導演”看不見現在的吉蘭,但祂卻像是橫跨了歲月,朝吉蘭頷首致意。


    “所以,你現在應該明白,為何我們所在的世界,會有那一條高於十二律法的至高規則——‘萬物皆有存在,存在即有痕跡。萬物皆會入夢,夢為真實倒影。’”


    “因為,這便是兩位外神影響的結果……”


    “導演”突然沉默。


    祂仰頭,無力倒靠在了椅子上,遙望著遠方深邃的宇宙盡頭,那鋥亮的球狀頭盔下,看不清表情。


    “同時,這兩位外神,也是你我存在的原因……因為我們,分別是祂們落於世界的棋子,猶如注入果實的蟲卵,以果實原有的汁水為養料,逐漸成長,直到奪取那至關重要的果核。”


    “你我皆是這個世界的害蟲。”


    “!!!”


    吉蘭如遭雷擊般呆住了。


    原來……


    一切的真相,是這般殘酷!


    他和克拉克先生,並不是穿越者那麽簡單,而是外神“癲夢”與“終刻”落下的棋子。


    最終目的,是為了奪取馬哈伯裏蘊藏的原初權柄。


    那他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隻是萬千秘史中的微不足道的一粒小小棋子?


    為了被利用?


    這一刻,吉蘭陷入了終極拷問。


    他內心無比絕望。


    “萬千秘史中,皆有你我的影子。不論世界如何發展,不論我們誰先降臨,但最終都會互相廝殺,互相爭鬥……因為從一開始,我們就是敵人。”


    這時,“導演”又說道。


    “唯有‘秘史a’是一個例外,因為那裏的‘寐主’吉蘭在殺死克拉克後,意識到了不對勁……祂自知終局已定,沒法掙脫棋子的宿命,便開始尋求其它出路。”


    “祂先後幫助了十幾位不同秘史旅行而來的克拉克,盡皆失敗,直到遇見了我。”


    “而我在這重秘史中布局,試圖等待你的降臨,再一同謀求解法……隻可惜,作為世界律法象征的藝術司辰們,天生對我這個外來者有敵意,聯手策劃了對我的刺殺。”


    “很遺憾,我看不到結局了,摯友。但我相信,你仍有機會擺脫宿命,也為萬千秘史中的你我掙開這絕望的牢籠。”


    “導演”說著,語氣感慨落寞。


    祂稍作停頓,又沉聲道:


    “在最終奪得馬哈伯權柄之前,你我會不斷降臨在生生滅滅的萬千秘史中,直至角逐出贏家,無限輪回。”


    “根據‘寐主’吉蘭的說法,千萬不要像我一樣,走尋常的登神道路……我推測,以‘閏月’登升司辰,才是最終的答案。”


    “否則,一旦你奪得馬哈伯的權柄,那麽也就是你自我意識消亡之際……因為,外神‘癲夢’是你的造物主!”


    “……”


    吉蘭陷入了迷惘和沉默。


    此時此刻,他仿若做夢。


    這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不真實。


    自己的前世、思維、情感、喜怒哀樂和曆經苦難等等等等,難道都是虛假的?


    都是那所謂造物主外神“癲夢”給他憑空捏造的?


    他不相信!


    他不願相信!


    他也不能相信!


    同時,他很想問問“導演”克拉克先生,棋子憑什麽能贏過造物主……


    “嗬。”吉蘭一臉頹然。


    這時。


    “導演”摘下了祂的宇航員頭盔,露出了那一張英俊儒雅的中年麵容。


    克拉克先生笑了,輕聲道:


    “如果你有疑問,可以試著去‘秘史a’旅行,找到另一個自己,尋求答案。‘寐主’吉蘭先生,一定會告訴你祂所知道的一切……”


    “同時,希望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絕望,因為我們還有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機會……那便是,外神沒有人性,故而不存在‘愛’,就像我們不理解祂們,祂們亦不理解我們。”


    “可馬哈伯的權柄,恰恰唯有‘愛’才能掌握,這是擺脫宿命的關鍵所在!”


    說完,“導演”搖了搖頭,看著死寂的星空宇宙,自言自語道:


    “生的終止不過一場死亡,死的意義不過重生或長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時間。”


    “我已謝幕,餘下唯你。”


    “望你在時間的輪回中找到出路,我的摯友,吉蘭·伊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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