誕生


    那個星雲還非常年輕,還在繼續擴大中,甚至伴隨著數個被燒灼的行星。


    濃密且炎熱的星際物質的外圍像手臂般伸長,而在另一側,有個通往平麵宇宙的入口“閘”飄浮著。


    展開對放射能防禦場的宇宙船,經由此處降臨到通常宇宙。


    宇宙船是被命名為“羅馬塞爾號”的小型交易船,乘員隻有兩人。


    “星雲……是群星的屍骸呢!”眺望著在操舵室放映出的外部影像。“羅馬塞爾號”的乘員之一。普拉奇雅喃喃的說了。


    “你還真是悲觀呢,吾愛。”另一個成員杜比斯提醒她。“既然要形容,不如說是新星的起源不就好了?而且,這也是新生命的起源。”


    他們屬於被稱為亞維的種族,也曾自稱為“群星的眷屬”。


    亞維人總是不願住在行星的地表,喜歡在群星間穿梭。


    過去是借著搭乘巨大的都市船,與孤立的諸世界交易維生。在知道借著平麵宇宙航法跳脫光速的障壁之後,就維持小小的帝國藉以謀生。


    但就算是現在,準備交易船還是亞維人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杜比斯跟普拉奇雅也是向帝國商船團借用了一艘小型交易船,開始發展自己的事業。


    雖然如此,他們倆對工作的態度卻不是相當有熱情的。因為船隻很小,所以無法運送大量貨物。實際上,將租船費跟燃料費考慮進去後,僅能達到沒有虧本的程度。


    重點是,對兩人來說交易不過是個借口。實際上他們是在度蜜月,所以並不會特別感到焦急。


    他們倆都沒有借著這個交易獲得利益的必要。特別是杜比斯剛好是支配帝國的氏族成員之一,跟他一出生就保證獲得的豐富收入比較,在交易中獲得的利益根本是蠅頭小利。


    就算如此,對亞維人來說,在交易上虧本是相當損害名譽的。


    現在交易船上並沒有貨物。


    以經濟的觀點來看,接近這個星雲是毫無意義的。在他們做著這種事時,虧本的可能性也一步步接近。


    提出要出遊的是杜比斯。星雲的壯觀景致讓他很滿意。他心中盤算,如果可以想在這邊多留幾天。但是,身為亞維人的廉恥心提醒他虧本的危機。他開始後悔,如果當初沒有用交易當借口就好了。


    “雖然我從以前就有這想法。”普拉奇雅提起話題,“該回去了吧?”


    “才剛到呢,也還沒好好享受風景。”杜比斯的心還被星雲的壯觀景致深深吸引住。“再過兩、三天再回到交易生活也沒關係吧?”


    “我不是在說那個。”普拉奇雅低下頭,好像難以啟齒般。但是她很明確的說:“我是說想要回拉克法卡爾。”


    “這真是突然啊!”杜比斯皺起眉頭。她的提案意指著要終止這個蜜月旅行。“你對我的愛冷卻了嗎?”


    “不是的。”普拉奇雅搖搖頭,“我還是很愛你啊,我可愛的殿下。雖然我不太想承認,但是銀河中我最愛的就是你了。”


    “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什麽?”


    “雖然跟你單獨度日的時光很美好,但是我開始覺得跟大家在一起的生活更美好了。我想要回到星界軍去。”


    杜比斯暫時保持沉默。


    終於,他再度開口。“那也沒辦法,就照你的意思吧。”


    “我對你這種過於理性的思考模式不太滿意。”


    “你要我怎麽辦?”杜比斯將兩手伸向前方。“要我哭喊著說別拋棄我!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那樣也不錯。”普拉奇雅笑了出來。


    “你也很清楚,就算是要我死也不可能做出那種事啊!”


    “這是因為亞布裏艾爾家族的自尊?”


    “是身為人類的自尊。”


    “你知道嗎?”普拉奇雅嘴角浮現像是惡作劇般的笑容。“關於拉克留修伯國領民的見解。”


    “哪個見解?“杜比斯抬起一邊的眉頭。


    拉克留修伯國是這趟交易中曾經過的星係之一。但是,杜比斯不知道普拉奇雅為什麽唐突的提起這裏。


    “關於我們算不算人類這件事,他們似乎認為亞維人不過是模仿人類的人工生命體。”


    “那並不是官方的見解。”


    “非人者”的指責圍繞著亞維人。但是,大部分的世界都有著不高聲主張這種論調的謹慎態度。


    “幾乎已是官方見解了喔!畢竟已寫在曆史的教科書上。”普拉奇雅的笑容越來越深,“以我們的立場來看,我們是發現了孤立的人類世界並征服對方。但是以對方來說,好像算是遭到人工生命體的侵襲呢!”


    “唉,有時候我真是對你的自虐興趣很受不了。你是怎麽得到地上世界的教科書的?”


    “你在說什麽啊?從拉克留修到喀姆堤修為止,不就是我們運送的嗎?”


    在星係間想要交換資訊,用船運輸是最好的。雖然隻要有心,使用大輸出的凝集光炮來通訊是可行的,但那也隻能以光速的速度傳輸。


    對於“羅馬塞爾號”這類的小型交易船來說,資訊是重要的貨物。


    “是這樣嗎?啊,就是那些《教育資料全套》?”


    “沒錯。備份檔案還放在船的思考結晶裏吧?”


    “我已經根據契約將檔案刪除了。”杜比斯望著普拉奇雅金色的眼睛。“別的不說,未經許可就利用貨物可是違反契約呢。”


    “你真是刻板。”


    “嚴守契約正是亞維的倫理哪。”


    “真可惜,還有其它很多有趣的內容。”


    “反正你覺得有趣的,都是些把我們講得很難聽的部分吧?被人指責有那麽好玩嗎?”


    “如果是文不對題的指責就很有趣。當然,正確的指責會讓人火大。”


    “可以理解。”


    “對吧?而且,那還相當善意呢!內容記載著,簡單來說,帝國就是個便利的流通機械,借著利用帝國,我方有了長足的發展之類的。對了,你知道他們怎麽稱呼拉克留修的領民代表嗎?”


    “不知道。”


    “亞維集合體維修責任者。”


    雖然普拉奇雅笑出聲來,但是杜比斯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我可不記得我們有被維修過呢!”


    杜比斯坐到操舵席上,拉出頭環的接觸纓。


    亞維人之所以是亞維人,就是因為有額頭上的空識知覺器官。從頭環,也就是裝設在頭上的感知器具傳來的信號,會從空識知覺器官流進他們的腦內。腦中有稱為航法區的領域,會將流入的資訊再度構築。


    借著這樣,他們能直接感覺到空間。跟視覺或聽覺相同,對亞維人來說,空識知覺是重要的感覺。


    頭環平常是用來掌握裝備者的身體位在的空間,但是如果與船的輸出裝置接續上,可以作為與船隻感應器群的中介。


    杜比斯將空識知覺應用到船外的狀況上。


    放射能風暴肆虐著星雲周圍。當然,也嚴重阻礙到“羅馬塞爾號”感應器的掃描。


    杜比斯臉上出現不悅的表情。雖然放射能風暴所帶來的空識知覺是相當幻想的,但是坦白說令人很不舒服。看來星雲還是用眼睛觀賞比較好。


    當杜比斯打算將頭環切換成通常狀態時,他察覺到異常。


    “看來好像有人比我們先到呢!”雖然狀態過差所以無法很確定,但是附近似乎有類似船的東西。


    “是喔。”普拉奇雅興致索然的回答:“看起來除了你以外,也有別人好奇心已很旺盛呢!”


    “距離約三光秒左右,好近。”杜比斯歪著頭。


    “因為‘門’就


    在附近吧?沒什麽好奇怪的。”


    “如果以利用‘門’的情況來看,軌道也很奇怪。看來好像是繞著圓周軌道。”


    “是不是在做學術調查?”似乎有一點興趣,普拉奇雅也從頭環中拉出接觸纓。


    這時杜比斯為了得到更詳細的資訊,正在對“羅馬塞爾號”的思考結晶下達命令。


    “這東西很有趣。”杜比斯盯著畫麵,“在充滿這麽多放射線的環境中,卻沒有展開防禦場。”


    “會不會根本就不是船?”


    “也許吧?”他抬頭看看普拉奇雅的臉,“但很明顯的是人工物體。”


    普拉奇雅將手放在杜比斯的肩膀上,彎下身子,將視線移向關於覆蓋著“先來者”表麵的物質分析結果。“原來如此,大概是古代的遺跡之類?雖然在這附近算是很稀奇。”


    “思考結晶,跟過去的調查結果對照,看看是否能判斷出這個物體是什麽。”杜比斯下令。


    馬上就得到了答複。“無法確認。”


    “普拉奇雅,”杜比斯眨眨一邊的眼睛,“繞這趟路也不算是什麽糟糕的想法吧?”


    “羅馬塞爾號”花了二十六個小時才與那物體接觸。


    因為推進劑的消費,交易的收支已經注定是赤字了。


    但是如果有新發現,產生赤字這回事就能被放過吧!如果不是新發現,也許能說服普拉奇雅繼續這個交易生活,直到變成盈餘為止。


    不管是往哪邊發展都不會變成損失——杜比斯這樣期待著。


    將軌道調整為同頻後,“羅馬塞爾號”用自身的防禦場包住對方。


    遮蔽住放射線後,用空識知覺也能清楚捕捉到物體的輪廓。


    雖然有著對兩人來說並不熟悉的形狀,但很明顯的是艘宇宙船。


    船名無法辨認。表麵燒灼得很嚴重,還遍布著宇宙塵造成的無數傷痕。連原本哪裏有標示文字都無法確認了。


    如果是帝國已知的船隻,連二○○○年前的船隻資料都有記錄的思考結晶,卻無法特定眼前船隻的形式。但是,思考結晶從外觀推論該艘船並非核融合推進船,並且判斷出該船與對消滅推進普及化之前的船有許多共同點。


    “是以前的星係內航行船嗎?就算是這樣,是沒見過的船隻也很奇妙。”杜比斯喃喃的說。


    “調查出現疏漏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啊!”普拉奇雅回應。


    “要不要過去看看?”杜比斯提出建議。


    “我如果說不要,你也會一個人過去吧?”普拉奇雅像是大徹大悟般說道:“好啊,我陪你去。”


    “看我們如此有默契,你還想要終止蜜月嗎?”


    “我們不是有默契,而是我在配合你喔!”普拉奇雅直截了當的說:“至少移乘的預備作業要由你來做吧?我可愛的殿下。”


    “我之前就說過了。”他邊苦笑著邊站起身來。“雖然被你當成所有物是極度光榮的事,但是拜托你就別再用‘可愛的?來形容我了吧。”


    普拉奇雅粲然一笑後,啪啪的拍了幾下手。“好啦,趕快行動吧!”


    “你真的很適合當翔士呢。”杜比斯嘟嘟嚷嚷的抱怨。


    因為無法直接連接到船艙入口,所以射出梯索。


    以間隔約一千達諸的距離固定兩艘船後,穿上增壓服的兩人來到真空的宇宙中。


    借著腳踢“羅馬塞爾號”的船殼獲得的反動力,兩人往另一艘船飛去。雖然兩人都沿著梯索前進,但是並沒有碰觸梯索。


    對於自離開搖籃那一刻起,就習於無重力狀態的亞維人來說,在真空空間遊泳比走路還要簡單。


    約超過一半行程之後,杜比斯拿出掛在增壓服腰帶上的勾子。他將勾子掛在梯索上,在開始減速的同時,也轉換了身體的方向。


    普拉奇雅邊做出同樣的動作邊跟上。


    當他們把腳踏上不明船隻的船殼時,前進的速度也很完美的被抵銷掉了。


    到達船殼之後,他們便分為兩邊尋找入口。


    “在這邊,我可愛的殿下。”普拉奇雅的聲音在增壓兜內部響起。


    “我說過別再說‘可愛’了啊!”杜比斯邊發牢騷,邊往普拉向雅所在的方向前進。


    空識知覺清楚捕捉到普拉奇雅所在的位置。


    雖然船殼有金屬反應,但杜比斯覺得繼續借著磁力靴走過去很麻煩,所以他使用了推進槍。


    普拉奇雅在船殼的上方蹲下。


    在她身旁可以看到船艙入口。


    杜比斯點燃推進槍前進。在普拉奇雅身邊著陸後,開口問了,“打得開嗎?”


    “大概可以。”普拉奇雅簡短回答。


    “什麽嘛,你還沒試過嗎?”


    “需要用到勞力的就是你的工作吧?”


    “這是什麽時候決定的?”杜比斯一臉不悅。


    “因為這趟小小的遠路全都是你提議的,殿下。”普拉奇雅兩手插在腰上,這樣教訓著杜比斯。


    “我當然很清楚都是我提的,獨裁者。”杜比斯已經學習到,當普拉奇雅很明確的把他的稱號說出口時,做什麽抵抗都沒有用。“我隻不過是想稍微確認一下。”


    杜比斯檢查著船艙入口周圍,他馬上發現了緊急用的手動開啟設備。


    “這很明顯的是經由人類的手製造的東西。真無聊,如果是異星起源的東西,那可就是大發現了。”


    “光是這樣就可以說是相當具戲劇性的發展了,忍耐一點吧。”


    “我知道啦!”杜比斯拉出手動開關的把手。


    手動開關這一類基本的東西,在長久的年月之中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至少隻要是經由人類的手製造出來的東西,不管是哪裏的船,都有著類似的造型。


    而且,至今尚未發現同人類以外的生物所製造的宇宙船。當然,若是就拉克留修伯國領民的見解來說,亞維人的船就算是人類以外的生物所製造的宇宙船吧。


    杜比斯開始旋轉把手。


    把手竟非常順利的轉動了。


    而後,艙門突然打開了。氣閘室裏似乎還殘留著空氣,內部壓力將艙門給推開了。


    杜比斯馬上想要進入船艙內,但是普拉奇雅持反對態度。


    “內部調查是不是交給專門人員比較好?”


    “你現在還說這種話。”杜比斯堅定的回答:“這可是發現者的特權呢!你不想跟來,可以不要來。”


    “要我放任你隨地亂跑?”普拉奇雅蹙眉,“不可能。”


    “我想請教你對我如此深厚的‘信任’感,到底是根據什麽而來。”


    “你真的想知道?”普拉奇雅像是在挑釁般問了。


    “不,還是不了。”杜比斯搖搖頭,鑽進了氣閘室。


    普拉奇雅也跟上。


    他們關上外門,準備打開內門。當然,轉動把手是杜比斯的工作。因為杜比斯也有著學習能力,所以沒再把這問題再拿來討論。


    似乎是因為氧化使得哪個部分劣化了,這個把手相當沉重。


    進入船內以後,杜比斯輸出了船內空氣的分析結果。“呼吸可能、沒有細菌。畢竟這艘船暴露在那麽多的放射線之下,有這結果也是當然的。”


    “真幸運。”普拉奇雅馬上將增壓兜脫下。就算是以身為空間種族為傲的亞維人,增壓兜也是個狹窄的東西。


    杜比斯原本想對普拉奇雅過於直率的行為提出勸告,但是再度思考之後,他也脫下了增壓兜。


    他們將裝設於增壓服肩上的照明燈打開。雖然靠著空識知覺,就算是在黑暗中也不會感到困擾,但還是想以自己的眼睛認知周圍環境。


    在光線中浮現出往左右延伸的走道。走道是煞風景的灰色。不知道原本就是這顏色,還是在長久的歲月中變化而成。


    “好啦,冒險開始了。”杜比斯無法壓抑語調中的興奮。


    普拉奇雅以一種冷淡的眼神望著他。“你能夠理解為什麽我會稱呼你為‘我可愛的殿下’了吧?”


    杜比斯裝做沒聽到,並開始飄浮。


    通往氣閘室門旁的牆壁上裝設著扶手。另一邊的牆壁上則排列著好幾道門。


    杜比斯試著打開其中一道門。


    但是,光用手是打不開的。他試著使用幾個掛在增壓服腰帶上的工具,但是完全沒有效果。


    “幹脆放棄吧?”普拉奇雅提出勸告。


    “放棄吧。”杜比斯停止了繼續苦戰。


    剩下的隻有爆破這個手段,但是他並不打算如此對待可能是古代遺跡的漂流船。


    不過,杜比斯也還沒有中止冒險行動的意思。總之,他試著在走道中四處遊蕩。


    “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來,卻莫名其妙的有種懷念的感覺。”杜比斯表示。


    “是嗎?”普拉奇雅環視左右。


    “噢。”他想到原因了,“這裏跟帝宮的中樞部分相似。”


    “原來如此。”普拉奇雅看來可以接受這解釋。


    帝宮過去曾是在群星之間闖蕩的都市船。在成為都市船之前,原本是一艘核融合推進的宇宙探勘船。


    雖然經過多次改造而成為都市船,也包含著作為紀念碑的意義。在帝宮中,原本宇宙探勘船的部分維持原狀保存了下來。


    最後,出現了與走道垂直的螺旋狀階梯。螺旋狀階梯的中央有著直徑約五○○達諸的圓筒。


    “加速中這東西會變成上下方向。這一帶的形式也很像。”杜比斯指著圓筒,“那個大概是升降筒吧。”


    “那這是始祖們時代的東西羅?”


    “照這樣看來應該是,大概相差不到一百年吧。”他眺望著螺旋階梯,“如果是始祖時代的東西,那個階梯通往艦橋的機率很高。”


    “真的不折回嗎?接下來交給正式的調查隊比較好吧?”


    “都已經來到這裏了。放心吧,我不打算任意進行破壞活動。”


    “不是因為那樣。”普拉奇雅搖搖頭,“我總覺得會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


    “你害怕屍體嗎?”


    漂流船上總會伴隨屍體。


    實際上,杜比斯並沒有看過所謂悲慘的屍體。他隻有在喪禮上見過已經過化妝的屍體。普拉奇雅應該也是差不多。


    雖然兩人都以翔士的身分從軍過,但是沒有實戰經驗,也不曾目擊過訓練中的死亡事故。


    雖然不知道這艘船的船員是以哪種形式死亡的,但是很有可能死得並不安穩。而且,也許這個沒有細菌的環境會連同帶著怨恨的表情都保存了下來。


    “不要說這種蠢話!”雖然她是在逞強,但是語調並不讓人認為完全隻是因為逞強。


    杜比斯也有自己的猜測。沒錯,真正可怕的並不是麵對屍體。


    “如此膽小真不像你的風格。”


    “隨便你怎麽說,不過……”


    “我並沒有強迫你的打算。但是,我要繼續前進。如果在這邊回頭,我大概會因為後悔而失眠吧。”


    “我無法想象因為失眠症而痛苦的你呢,殿下。”


    “你這次不加上‘可愛的’了嗎?”


    “因為沒有那個心情啊!”


    杜比斯往他認為是船頭的方向飛翔。


    因為空氣的阻力使速度變慢時,就以手碰觸螺旋階梯的扶手或圓筒藉以加速。


    回頭一看、普拉奇雅很不情願的跟了上來。


    是怕落單吧?杜比斯偷偷的笑了出來。


    亞維人沒有宗教。連靈魂是否存在這個議題,他們也視為是已解決的問題,並加以否定。


    就算如此,對於某種未知的存在的恐懼感,仍舊留存在內心深處。


    杜比斯認為,不管拉克留修伯國的領民說什麽,這不正是亞維人身為人類的證據嗎?


    當然,那種恐怖也不是與杜比斯完全無關。


    最後終於來到盡頭。在螺旋階梯的邊緣部分有一道門。


    杜比斯等著普拉奇雅到達。


    “實際上,我很高興你一起來了。”他正直的講出真心話。


    “是喔。”普拉奇雅的臉色慘白。而且,她重新戴上增壓兜。


    “為什麽要這樣做?”杜比斯很驚訝。


    “感覺問題。”普拉奇雅如此說明。


    “原來如此。”杜比斯理解後,他也戴上了增壓兜。


    這邊的門用手就能打開。如果螺旋階梯是為了在緊急狀況時使用,這也是很正常。


    從門踏進一步後,很明顯的,這裏如同杜比斯所推測的是艦橋。設置了六台看來還算是具備功能的控製桌。


    設置在控製桌前麵的椅子,到第五個為止都還是空的,隻有一個有乘員坐著。


    從杜比斯的角度,隻能看到突出於椅子靠背的後頭部。


    普拉奇雅好像也發現了。


    戴上增壓兜是正確的——杜比斯心想,艦橋中飄浮著大概是從屍體上剝落的咖啡色物體。雖然知道這些物體是無害的,但是萬一不小心吸進去,還是會覺得惡心。


    杜比斯緩緩接近坐著乘員的椅子。


    “停止吧……”普拉奇雅像是低語般提出請求。


    “我最愛之人,受你這樣的請求,不管是什麽願望,都讓人想聽從呢。”嘴巴上邊這樣說,杜比斯邊把椅子轉向自己。


    應該在幾百年前就斷氣的乘員已經完全幹枯了。相較之下,使用平滑的布料作成的工作服卻完全沒損傷,這簡直是某一種的諷刺。為了在無重力狀態下也不會浮起,綁著安全帶。兩手放在膝蓋上,看來像是放鬆的姿勢。


    雖然幹枯的臉上浮現的表情難以辨認,但是令人認為是安詳的。或者該說,似乎是欠缺感情的表情。


    而且,頭上帶著金屬製的環。


    杜比斯回頭一望,普拉奇雅帶著悲痛的表情凝望著屍體。


    兩人拿下增壓兜默禱。


    經過整整一分鍾的默禱後,杜比斯將手伸向金屬環。


    “住手!”普拉奇雅抓住他的手,並阻止他繼續行動。


    “你害怕真實嗎?”


    “我害怕!”普拉奇雅的聲音顫抖著,“就放著讓他這樣吧。”


    “不管如何,就算我們不查出真相。隻要調查隊來了……”


    “隻要讓他們進不來不就好了?”普拉奇雅像是著魔般說著,“沒錯!別跟任何人說就好了!隻要當成是我們兩人的秘密就行了。然後,隻要將這艘船對著星雲中心加速就好了。不是很簡單嗎?這艘船應該要永遠封印才是!”


    “我想要知道真相啊.普拉奇雅。”


    她稍稍的扭曲了嘴角。“因為亞布裏艾爾家族的尊嚴?”


    “不,”杜比斯很明確的否定,“是身為人類的尊嚴。”


    “就算拿下這頭環……”話說出口,她才驚覺到什麽而又閉上嘴。


    “普拉奇雅,你也明白不是嗎?那麽,不管拿或不拿,都是一樣的吧。”


    沒錯,雖然隻專注於實用性上,那個金屬環看來就是頭環。


    對亞維人以外的人類是毫無意義的器具。也許隻是單純的裝飾品,但是他無法這樣想。


    杜比斯輕輕取下環。


    死者的額頭上有著菱形的器官,和亞維人額頭上的空識知覺器官—樣。


    “看來是我族的堂兄弟啊!


    ”杜比斯喃喃的說。


    “為什麽……”普拉奇雅的聲音帶著哽咽。“為什麽又回來了……應該能明白這是白費力氣啊!”


    這也是杜比斯想知道的。死者死去時究竟想著什麽……


    “大概回來就是為了製造目的吧。”杜比斯將死者的頭環裝回原處。“看來比我們的始祖們做得更好。”


    “別用那種講法!”她邊擦著眼淚邊提出抗議。


    “抱歉,有種想要反諷的心情。”


    “滿足了吧?”


    杜比斯搖搖頭:“至少,隻要是能進去的地方,我想要全部看過一遍。”


    “為什麽?”


    “如果就這樣回去。不覺得很像在逃離嗎?”


    “沒有人在看啊!”普拉奇雅突然放鬆肩膀。“不過,也對。沒有反對的理由。因為已經看過最可怕的東西了……”


    離開艦橋的兩人約在船中徘徊了一小時左右。但是,不管是哪道門都緊緊關閉著,拒絕入侵。


    不管是哪一條走道都很幹淨,沒有人活動的跡象。


    杜比斯在船尾附近發現了有著手動開關的艙口。他對著普拉奇雅點點頭。打開了艙口。


    一開始,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麽。在巨大的空間中飄浮著幾百個歪曲的球狀物體。


    “是人……”普拉奇雅如同喘氣般說。


    飄浮著的,是像胎兒般蜷曲著身體的屍體群。如果不是因為變色為咖啡色的皮膚,看起來會讓人以為他們隻是在沉睡。


    幾百具的屍體。


    不,真的是屍體嗎?是否應該說是被報廢的生命體機械……


    杜比斯跟普拉奇雅呆呆的望著這個景象。


    空間中沒有其它東西。這裏本來應該是儲水槽或儲什麽之類的吧!


    杜比斯注意到因為從屍體脫落的組織片而呈現茶色渾濁的空氣開始向外滲出後,立刻關上艙門。


    “確實已經很夠了。”杜比斯喃喃自語的說:“回船上去吧!然後,就照你的希望回拉克法卡爾去。”


    “果然,以我看來,星雲還是群星的屍骸……”


    在回到“羅馬塞爾號”的途中,普拉奇雅這樣說。


    從天文學的角度來看,這個星雲直到最近都還是恒星。


    人類誕生在被這顆恒星所照耀的大地上。


    正是在這裏達成了許多的偉業以及愚行。


    關於這顆恒星要變成星雲還太年輕,以及未免太輕易了的論點,並沒有什麽好議論的空間。恒星的爆炸,是在這個空間所進行最後的壯大愚行造成的結果吧。這是蓄意造成的?抑或隻是個不幸的偶然,現在還是個未解的謎團。也許會成為永遠的謎團也說不定。


    對帝國抱持反感的人們,雖然認為杜比斯的種族有嫌疑,但這完全是誣告。


    在二百五十年前左右,亞維人發現靠近祖先們的出發點的“門”時,這片星雲已經存在了。


    更早一次的造訪,則是在亞維人還無法突破光速的障壁之前的時代。而且,那時恒星看起來還有著超過五十億年的壽命。


    杜比斯思考著——我們被創造出來到底是偉業呢?還是愚行?


    對製造出亞維人的人們來說,算是愚行吧!畢竟就是因此才會滅亡。


    那麽對人類全體來說呢?杜比斯也不知道。


    在進入“羅馬塞爾號”的氣閘室之前,他再次看了一眼不幸的宇宙船。


    某個軌道都市為了找出能夠殖民的行星,所以創造出亞維人的始祖們。


    但是,始祖們別說是完成目的,或是自行獨立,並消滅了將自己送往宇宙的都市。


    他不認為遇難船的乘員與亞維人有直接關聯,因為並沒有關於自帝國的母體都市船脫離的人們的記錄。帝國成立之後,也沒有這樣的記錄。最重要的是,在考慮這個可能性上,這艘漂流船太過舊了。


    但是,他們和亞維人一樣是人工的突變人類。恐怕是將始祖們當作參考,目的也一樣是選定殖民地吧!也許,連創造他們的人也都一樣。


    不同的是,他們堅持忠於使命。


    應該是從很遠的地方就知道太陽係已經成為死的世界,但是仍舊投身其中。


    被當成人工生命體製造的始祖們,得出了自己也是人類這個結論。


    但是,這艘宇宙船的乘員到最後都還是人工生命體。


    被封閉於漂流船的死者群體,是亞維人可能會成為的命運。或者,是亞維人該成為的命運。


    不——杜比斯重新思考——又有誰能夠確定,他們不是以人類的身份,為使命而犧牲?


    杜比斯仰望著幾乎占據了全部視野的星雲。“不,這是新生的星星與生命的源頭啊!”


    帝都拉克法卡爾:克琉布王宮——


    “好久不見,吾愛。”杜比斯張開雙手歡迎普拉奇雅。


    這是打著交易名號進行蜜月旅行結束後,兩人第一次見麵,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年以上。


    “看來你很好呢,我可愛的殿下。”佩帶著嶄新的十翔長階級章,普拉奇雅臉上浮現了微笑。


    “你還不願停止那種稱呼法嗎?”杜比斯試著吐出帶著失望的歎息。盡管如果普拉奇雅沒有這樣稱呼他,他可就要真正失望了。


    “在我確認你真的改變之前是不會停止的。”


    杜比斯回給普拉奇雅一個微笑,並催促她站到移動壇上。


    “後來過得如何?”杜比斯邊對著移動壇做出目的地的指示邊問。


    “已經內定為突擊艦長了,雖然還不確定能得到什麽名字的船。”


    移動壇開始滑動。


    “真是恭喜。”


    “謝謝。不過,因為到此為止是誰都能通過的道路,所以重點是在這之後。”她用淘氣的眼神望著杜比斯,“平凡的新任突擊艦長並不重要,聽說你要成為克琉布王?”


    “就是這樣。”這一陣子以來,這就是造成杜比斯最大困擾的根源。“我已經跟母親說妹妹比我更適合,但是她完全不理睬。”


    “我不適合,我不適合,是這樣嗎?”普拉奇雅像是在糗他般說了,“這可是你的口頭禪。而且邊這樣說,但是任何事依然都能好好完成。”


    “沒有啦!對了,”杜比斯轉移話題,“你看過那艘船的調查報告了嗎?”


    “嗯……”普拉奇雅用陰沉的表情點著頭。


    雖然調查才剛開始,但是已經提出中途報告。


    根據那份報告,漂流船的乘員們果然跟亞維人相同,是經過遺傳基因改造的人們。


    但是,關於他們是在何時被創造的記錄則完全找不到。船內資訊也遭到放射線破壞而消失,無法進行複原。


    如果要說他們是獨立被創造出來的,未免與亞維人有太多共同點了。因此,與亞維人確實有某種親緣關係,但是詳細情況不明。


    隻是鑒定之後,發現該船的設備比始祖們搭乘的探勘船更老舊,因此產生了他們的時代比較早的可能性。


    嚴格來說,也無法否定他們正是亞維人原型的可能性……


    因為杜比斯跟普拉奇雅是發現者,所以可以接觸這份報告,但是目前這報告被指定為極度機密。


    雖然帝國中樞並不奉行過度的神秘主義,也不是特別熱衷於宣傳活動,但是對於廣為傳播這個事實的行為還是感到躊躇。


    “也許如同你所說,那艘船的確是應該要封印的東西。”


    普拉奇雅隻是聳聳肩,並沒有做出任何回答。


    接下來兩人也沒有進行會話,移動壇到達了目的地。在刻著“八頸龍”紋章的浮雕門上,標示著“誕生室”。


    兩人


    肩並肩走入房內。


    裏麵已經有助產技士們待命著,確認杜比斯進來之後,一起行了個禮。


    “開始吧!”杜比斯做出指示。


    “是的。”主任技士點點頭,對部下們發出信號。


    眼前有著人工子宮,是一個漆黑的圓筒。這圓筒一刹那變得透明。


    合成羊水中可以看到有個女嬰兒縮著手腳在睡覺。


    是接受普拉奇雅提供的遺傳基因,杜比斯的第一子。


    從嬰兒的樣子,杜比斯突然聯想到漂流船的死者們,並對自己感到厭惡。


    “要破水了。”主任技士告知他們。


    合成羊水開始流失後,嬰兒像是嚇到般張開了眼睛。


    破水過程結束後,人工子宮透明的部分開始緩緩開高。


    嬰兒被留在鋪於人工子宮底部的彈性材料上。


    “切斷臍帶。”


    連接在維持生命的機器群與嬰兒之間的管線被拆下。


    就在這時,杜比斯的女兒開始發出宏亮的哭聲。


    其中一位技士很迅速的將嬰兒身上的合成羊水擦幹。


    “非常恭喜您。”技士們說。似乎是很習慣於這種場麵,祝賀聲很完美的一致。簡直讓杜比斯懷疑是不是主任技士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偷偷做出了指示。


    “謝謝,辛苦了。”杜比斯回禮後,抱起自己的孩子。


    他原本打算用事先準備好的,有著薔薇刺繡的嬰兒服包住嬰兒。


    結果因為太緊張,手一直在發抖。


    普拉奇雅實在看不下去了,連忙出手協助。


    “謝了。”隨口道謝後,杜比斯凝視著自己孩子的臉,對普拉奇雅說:“還看不出你的影子。”


    “也沒有你的影子啊!”


    杜比斯並沒有察覺到技士們默默行禮後退出室外。


    看來好像還在進化到人類途中的小嬰兒,根據遺傳基因分析可得知將來的樣子。


    這孩子會變得很美麗吧!雖然在習慣做遺傳基因改造的亞維人中,極少有長相不美麗的,不過杜比斯的女兒更是天生麗質。


    至少杜比斯是這樣確信的。


    考慮到並沒有特意去改變鹽基配列這點,就值得讓人驚訝了。


    “以亞布裏艾爾家的標準來說,耳朵是不是太小了?”普拉奇雅說。


    “這是小事。”實際上,杜比斯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在用不熟練的手法哄了一段時間之後,嬰兒終於停止哭泣,看來是又睡著了。


    “我將她命名為拉斐爾。”杜比斯像是低語般命名後,普拉奇雅將驚訝表露在臉上。


    “拉斐爾?”


    “對,表示美麗又勇猛的亞布裏艾爾公主。”杜比斯將嬰兒高舉起來。


    因此。拉斐爾從短暫的睡眠中醒來,再次發出宏亮的哭聲。


    杜比斯並不在意,“星雲是生命的源頭。要構成生命的容器,就不能欠缺在超新星中被鍛練的元素。而超新星會成為星雲,凝集成新的星星,孕育出生命。”他停下來吸了一口氣後,將視線轉向普拉奇雅。“拜托你,可別在我女兒的人生出發點講出什麽不吉利的話來。”


    “我才不會呢!”好像很不滿般,普拉奇雅噘起嘴。


    “你不覺得拉斐爾是個很好的名字嗎?”


    “以你的才能來說.是取得很好了。”


    “那可是最大的稱讚呢。”杜比斯感到滿足。因為他明白他的戀人很少會稱讚他。“對了,可以請你別把你是遺傳基因提供者這件事講出去嗎?”


    “為什麽?”將視線自嬰兒的臉上轉開,普拉奇雅問了。


    “身世有秘密會讓小孩的人格更加豐富。”杜比斯很認真的說。


    “我雖然不打算幹涉你的教育方針,”普拉奇雅皺起眉頭,“但是我覺得這是很蠢的想法。”


    “是嗎?”杜比斯把嬰兒放低,抱在胸前。“我覺得是很棒的想法哪!”


    “算了,要是遭怨恨也是恨你,所以謹遵指示。”普拉奇雅屈膝,在拉斐爾的臉頰上一吻。“請健康的成長,千萬不要輸給父親獨特的教育方針,殿下。”


    “真不知道你會成長為怎樣的人?”杜比斯對嬰兒說。雖然將來的外表可以從遺傳基因來做推測,但是在性格方麵上。先天要素所擔負的職責隻占一部分。


    “嗯,如果是由你來養育,反而會成為很耿直的孩子,不是嗎?”


    “反而,是什麽意思啊?”


    普拉奇雅嘻嘻一笑,“你真的想知道?”


    “……不了。”搖搖頭後,杜比斯說:“我在想,結果人是在模仿人之後才成為人吧,不是嗎?”


    “哎呀?”普拉奇雅很驚訝的張大眼,“你還是很在意嘛,那些克留修領民們的意見。”


    雖然想要把事搪塞過去,但是找不到適當理由,杜比斯隻好無言的點點頭。


    “我們在這邊以人的身分存在。這樣不就好了?”


    “我認為你比我更在意這件事。”


    “我可愛的殿下……”


    “這稱號就讓給這孩子吧!”他指指在胸前哭泣的嬰兒。


    “如果不想被人用‘可愛’形容,就該把那種不管到何時都煩惱的習慣改掉。”


    “我並不是在煩惱啊!”雖然因為內心受傷了,所以想要講點什麽反擊。但是杜比斯有種確實的預感,如果繼續議論這個話題,隻會讓傷口更加擴大,所以他放棄了。


    “時間還夠嗎?”普拉奇雅催促他。


    “嗯!”


    身為帝室的一員,自然會被各種的拘謹刻板的儀式纏身。對剛出生沒多久的拉斐爾來說,最初的機會已經逼近了。


    在王宮的大廳,從皇帝到帝國的貴族機要們,應該都在久候著命名儀式的開始。


    拉斐爾的名字將正式被宣布。此外,還會被授與帕留紐子爵這稱號。


    嬰兒突然停止哭泣。


    杜比斯低頭一看,拉斐爾很安穩的睡著了。


    “來,走吧!”一半是對著普拉奇雅,另一半是對著拉斐爾,杜比斯這樣說了。


    就這樣,亞布裏艾爾·尼·杜布雷斯克·帕留紐子爵·拉斐爾踏出了她充滿驚濤駭浪的人生第—步。


    不過,就杜比斯的主觀而言,他認為自己的育兒過程才真正算得上是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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