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輝剛升上高中時,各班召開了班會決定各委員會委員。


    不管是哪種委員,自願的學生都不多。


    特別是圖書委員給人的印象就是無聊死板,根本沒有學生想自告奮勇。


    於是,班上決定以抽簽方式決定圖書委員,最後由班上某個倒楣的女生獲選。


    不幸抽到那支下下簽的,是位坐在慧輝隔壁的紅發女孩。


    那人衣著隨性,裙子也比平常短,看起來就是個風格流行的女學生。


    她平常看起來總是一副不高興的模樣,漂亮的臉蛋點綴著冷漠的表情。


    自從第一次見麵,她常常擺出那張玻璃般的側臉。


    可是班會那天,她抽中下下簽回座位時,樣子卻跟平常不太一樣。


    那是一種泫然欲泣、彷佛世界末日即將降臨的表情。


    她極度苦惱的模樣,讓慧輝不禁主動攀談。


    這就是慧輝當上圖書委員的緣起,也是跟紅褐色頭發的同學?南條真緒第一次交談的瞬間。


    ◇


    一早,上學途中的慧輝在鞋櫃前巧遇真緒。


    「啊,南條……」


    「桐生……」


    上帝真是作弄人,偏偏在兩人最不想見麵的時候撮合彼此。


    「早安,桐生。」


    「喔、喔喔,早安。」


    打完簡短的招呼,她從自己的鞋櫃裏取出拖鞋,側臉已經看不到昨天那激昂的情緒。


    淡而不起眼的妝容。


    做了點造型的紅褐色頭發。


    無表情的美貌雖然一如既往,今天的氛圍卻跟平時不同,讓慧輝覺得彷佛每一口呼吸,都牽動著自己心中的某根小刺。


    「那個,南條……」


    「……幹嘛?」


    「呃嗯……」


    昨天,真緒說她不願看到慧輝跟其他女孩交好。


    他想知道那句話的真意,一時卻找不到能夠帶出答案的話語。


    「慧輝學長,早安!」


    而劃破沉重氣氛的,是令人聯想到暖陽的聲音。


    開朗問候的發話者,帶著一頭搖曳的金發奔來。


    「啊,原來真緒學姊也在。早安。」


    「早安……那我先走一步了。」


    以索然無味的招呼回應學妹,真緒三步並作兩步離開現場。


    藍色眼眸目送那背影離去,隨後抬頭瞄了瞄慧輝。


    「慧輝學長跟真緒學姊……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開心的事?」


    「我們看起來有嗎?」


    「一看就知道有。看來果然是唯花害的……」


    「確切來說,不隻小唯你就是了。」


    令真緒跟慧輝鬧別扭的元凶其實不隻一個,不過黑發波霸學姊目前就先略過不提。


    「看來昨天真的做得太過火了,非常抱歉。」


    「沒關係,你知道錯就好了。」


    「啊,不過這可不代表唯花放棄慧輝學長了喔。」


    「要是可以的話,拜托你還是放棄吧。」


    唯花對慧輝情有獨鍾,總是想把他納為自己的奴隸。


    不過,慧輝當然無意當誰的奴隸,兩人的心意就像一條平行線,永遠沒有交會的一天。


    「慧輝學長跟真緒學姊兩人還真是要好。」


    「咦,會嗎?」


    「因為,真緒學姊平常不是不常笑嗎?偶而在校園遇見她,也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嗯……好像吧。」


    她在班上跟其他人也沒什麽交流,平常就隻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雖然不與人為敵,但也絕不主動與人來往。


    「可是她跟慧輝學長在一起時總是看起來很開心,像之前打掃社辦時,也是跟學長很要好的樣子。」


    「嗯,南條這人脾氣本來就有點捉摸不定啦。」


    「……慧輝學長,您是不是對真緒學姊……」


    「……?小唯?」


    「咳哼……總而言之,要是害學長你們繼續僵持下去,實在讓人良心不安,請您早點跟真緒學姊和好吧?」


    「…………」


    「怎麽了?為什麽一臉驚訝?」


    「沒有啦,隻是覺得你明明想收我為奴隸,竟然還對我這麽好。」


    「咦,慧輝學長沒聽說過嗎?」


    以吃驚的口吻說完,唯花一個轉身讓裙襬飄然揚起。


    「要懂得對奴隸軟硬兼施,才能當個出色的好主人喔。」


    她回眸一笑,拋來一道醉人的秋波。


    搭配古賀唯花天使般笑臉的,依然是小惡魔般的呢喃低語。


    午休時間,慧輝在教室裏吃完便當時,一封訊息剛好傳來。


    寄件人是朱鷺原紗雪,內容則是:『馬上來社辦。』這樣簡短的一句。


    一到社辦報到,紗雪坐在老位子等候,慧輝也跟往常一樣坐到她麵前。


    「所以,為什麽要午休時間找我來社辦?」


    「關於昨天的事情……南條同學後來有生氣嗎?」


    「呃……如果要問有沒有生氣,應該算是有吧。」


    「果然沒錯。我剛剛在走廊上跟她擦身而過,她的表情比平常還沉悶。看來我害你跟南條同學鬧翻了對吧?」


    紗雪就像挨罵的小狗般垂頭喪氣。


    「我呀,事後反省過了。昨天跟古賀學妹的那件事,南條同學也看到了吧?那種事被其他人撞見實在不太好。世上有所謂的社會觀感。我們希望慧輝同學當主人或奴隸的事情,要是傳出去,對彼此都會造成困擾。」


    「你現在才說這些理所當然的大道理,實在讓人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不過學姊跟小唯的本性,的確不是什麽能對外張揚的事情。」


    「沒錯,所以我一直都在隱藏本性。知道我是有被虐傾向的癡女,除了慧輝同學跟古賀學妹,就隻剩我的家人了。」


    「應該說,原來學姊的家人也知情嗎?」


    「我第一次跟家人吐露這件事時,他們就要我今後務必保密。」


    「一點也不意外啊。」


    一想像父母聽女兒說自己有受虐癖時會是何種心境,慧輝不禁一陣心疼。


    「總之,基於這原因,以後在有人的地方我會自我克製,畢竟我也不想為難慧輝同學。」


    「學姊……」


    「所以要是四下無人,我會更加竭盡所能地誘惑。」


    「學姊!?」


    「我會像寵物店尋找飼主的小狗一樣竭盡所能地撒嬌討好,讓你覺得:『嗯~其實養一隻紗雪好像也不賴。』」


    「我要是真的說這種話,乾脆去跳海算了。」


    自己的人格要是起了這種變化,他還真沒把握能繼續活下去。


    「所以,慧輝同學?」


    紗雪起身,臉從桌子另一頭湊了過來。


    她甜美的香氛配上抬眼瞧來的可愛表情,讓人不禁心跳加速。


    「養我吧?」


    「辦不到。」


    「不然,馴服我吧?」


    「這沒比剛才糟嗎!?」


    「好嘛,主人~?」


    「就算裝出撒嬌聲也沒用,我可從來沒打算要養學姊當寵物。」


    「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搞不好在哪條世界線裏,我會成為慧輝同學的寵物也說不定。」


    「既然這樣,學姊就跳躍到那條世界線吧?」


    「這種事如果跟電車轉乘一樣輕鬆,我哪需要這麽辛苦。」


    「是學姊自己提的耶……」


    「總而言之,我要在這條世界線拿下慧輝同學的芳心。」


    「所以說來說去,學姊就是不打算對我死心囉?」


    「?這不是當然的嗎?」


    紗雪納悶地歪著頭,露出像是尋得寶物般的微笑。


    「因為我想認作主人的,就隻有慧輝同學一個。」


    她帶點靦腆的笑容,實在可愛到犯規。


    慧輝不禁由衷惋惜,為何她會是個想當人寵物的變態。


    「好吧,總之今天就到此為止。接下來,我會先暫時安分一陣子。」


    「咦?今天吹的是什麽風啊?」


    「因為南條同學不是慧輝同學重要的朋友嗎?要是主人因為我而友情決裂,有損忠犬的名譽。」


    「…………」


    「有損忠犬的名譽。」


    「幹嘛又重複一次?」


    白皙的手指隨後指向慧輝的鼻尖。


    「所以,你們倆趕緊和好吧。」


    這樣的一句話,輕輕往膽小鬼的背後推了一把。


    「……好的,謝謝學姊。」


    那不是加油,也不是安慰,就隻是一聲催促。


    但光是這麽一句,就讓慧輝不禁覺得心情輕鬆了些。


    「慧輝同學拋下我的這段期間,我會好好享受放牛吃草的樂趣。」


    「學姊就那樣享受一輩子吧。」


    這人雖然會在別人臉上塗鴉、會巴著人不放、會開出奇怪的要求、要人把她當成寵物。


    但她畢竟也是個小大人、為學弟著想的學姊。


    放學之前的班會一結束,同學們鳥獸散地離開教室。


    慧輝沒什麽要緊的事,於是慢慢做著回家前的收拾,此時,趴在桌上的一頭紅發映入他眼簾。


    「喂~南條?班會結束囉?」


    「嗯~?喔喔,桐生啊……」


    像屍首般的真緒瞄了出聲的人一眼,又再次把臉埋進手臂裏。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沒事,隻是最近睡不好罷了。」


    「睡不好?為什麽?」


    「沒為什麽。不關桐生的事。」


    「……該不會是因為昨天的事吧?」


    「我現在不想談那個。」


    「……好啦。不過要是有什麽煩惱,就跟我聊聊吧?」


    「你願意陪我聊嗎?」


    「當然啦,朋友有困難怎麽能不幫忙。」


    「桐生……」


    真緒慢慢撐起上半身,眼珠子朝上凝望著慧輝。


    「原來桐生是我的朋友嗎?」


    「原來隻有我這麽覺得啊!?」


    「啊哈哈,開個玩笑不要當真。」


    「這玩笑實在不太幽默啊……」


    「不過謝了。我很高興有人能這樣替我著想。」


    隨著心情的吐露,真緒稍微笑了。


    「隻是啊,你說你是朋友,可是這陣子從來沒找我出去玩對吧?」


    「呃……這實在是說來話長……」


    「那不然接下來,你就挪出時間補償我吧。」


    「補償?」


    「等下要不要去遊戲中心?找秋山三個人一起去。」


    「遊戲中心嗎?這麽說來的確好久沒去了。」


    之前三人常常一起去那裏玩,但自從情書事件發生後,就再也沒去了。


    書法社是非強製參加的,圖書室那頭今天也不必值班。


    因此,慧輝沒有拒絕真緒的理由。


    「——啊啊,就是這破壞聽力的聲浪讓人欲罷不能!」


    麵對遊戲中心獨特的氛圍,真緒雀躍不已。


    「我有時候還真搞不懂南條這人的興趣。」


    「就是說啊,遊戲中心的聲音明明就隻是噪音而已。」


    慧輝一說完,翔馬也持相同意見。


    聲浪從滿是電玩機台的空間裏如洪水般湧泄而出,讓彼此的嗓門也跟著拉高。


    「可是秋山,你也覺得偶爾蹺掉社團感覺還不賴對吧?」


    「是啊,蹺掉社團跑到遊戲中心摸魚,這種罪惡感真讓人興奮。」


    「啊哈哈,你要當變態的話拜托當蘿莉控那種就好了。」


    以迷人的笑臉說完,真緒帶著小跳步進入裏頭。


    「我們先去玩那個吧!」


    她伸手指著的,是用槍射殺殯屍的經典射擊遊戲。


    一開始,由真緒跟翔馬一起上場,慧輝則獨自在後方觀戰。


    「南條的槍法還是一樣神啊……」


    翔馬其實也打得不錯,但真緒的熟練度卻是不同檔次。


    或者說,自號為玩家的真緒,無論打什麽電玩都強得不像話。


    特別是格鬥遊戲,連高等玩家都會被她打得哭出來。


    這樣的真緒麵對難度上調到高手級的射擊遊戲,幾乎沒損血就破關,搭檔翔馬則在中盤就被礓屍吃掉。


    「來吧桐生,換你打一場。」


    「喔!」


    從真緒手裏接下槍,慧輝站到畫麵前方。


    「嗨,夥伴,你可別扯我後腿喔?」


    「你才是吧,別跟剛剛一樣才中盤就掛了。」


    礓屍掃蕩戰於是開打。子彈、哀號與血沫穿梭的戰場裏,兩人靠手裏的槍殺出重圍。


    背後的真緒則是興致勃勃地欣賞兩人齊心合力打倒韁屍的模樣。


    少了真緒的遊戲打起來果然還是太吃力。約十分鍾後,兩名難兄難弟同遭礓屍啃食,遊戲也宣告結束。


    「唉~還真是死得一塌糊塗啊。」


    「對啊,剛剛竟然四麵八方全都是電鋸礓屍!」


    翔馬和慧輝邊發表敗戰感想,放回槍枝,離開遊戲機前。


    就在這時,慧輝的腳突然被絆了一下,身體像是踢到石頭般失去平衡。


    「哇哇哇!?」


    「喔喔?」


    幸好,差點跌跤的慧輝被翔馬伸出的手臂攙扶。


    「不要緊吧?」


    「喔、喔喔,謝了。大概是太久沒打電玩,頭有點暈了。」


    對射擊遊戲不習慣的人,偶而會像這樣出現*3d暈。(編注:由於遊戲畫麵過於逼真,對神經係統造成混亂而產生的暈眩。)


    「我說你們……為什麽兩個男人在壁咚啊?」


    「咦,壁咚?」


    被見證一連串經過的真緒一說,慧輝才回頭檢查自己所處的狀況。


    手撐在牆上的帥哥,以及被他攙扶的慧輝。


    由客觀角度來看,的確像是翔馬對慧輝壁咚。


    「喂,秋山,還不快點離開桐生身邊!」


    「等等……南條你幹嘛舉起手機?」


    她明明叫兩人分開,自己卻從書包裏拿出手機拍下兩人的身影,緊接著又拍下第二張。


    在那之後,隻見她聚精會神地忙著按快門。


    「哎唷!哎唷哎唷哎唷!竟然在這大庭廣眾下壁咚,你們兩個哪時變得這麽充滿服務精神了!」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欸,等等,別再拍了!這樣我很害羞好嗎!?」


    「就是這樣的害羞才讚啊!?」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啦!?」


    不曉得她是不是僵屍電玩打到神智不正常。


    閃光燈讓我的眼睛感到刺痛,其他客人的目光也同樣令我感到刺痛。


    「哼哼哼,真緒是不是在嫉妒我搶走你的慧輝?」


    「什……!?你、你在鬼扯什麽!?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麵對翔馬的挑釁式發言,真緒雖然回以模範傲嬌回應,但手裏的攝影說什麽就是不停,大量生產男人對男人的壁咚照。


    無情燃燒的閃光燈裏,站著兩名悵然接受命運的被攝物。翔馬最後甚至乾脆維持單手撐牆的姿勢,對鏡頭得意一笑,時而換個動作撥弄頭發,一副自以為模特兒的架式。


    「這到底是怎樣……」


    過了將近一分鍾,不明所以的攝影會終於結束。


    「啊哈哈。嗯~今天真是太滿足了……喔~想不到我也拍得出這麽好的照片。」


    看來攝影師真的捕捉到精彩鏡頭,歡天喜地看著手機畫麵。


    「真緒,你今天還真是心情絕佳啊。」


    「嗯,因為好久沒來,可能我真的想玩想瘋了吧。」


    平常麵無表情的她,今天卻開朗得像是變了個人。


    看著她那副模樣,兩名男生麵麵相覷,各自笑了出來。


    「既然這樣,今天就讓我們奉陪到底。」


    「沒錯,好好玩個夠。」


    三人有的是時間。在紅發朋友滿意以前,一起盡情地玩個痛快吧。


    「呼~玩得真盡興!滿足!」


    「是啊,在遊戲中心待了三小時要不盡興也難……」


    「我的耳朵不停嗡嗡叫啊……」


    盡情挑戰電玩、興奮到最高點的真緒。


    被她帶著東奔西跑而筋疲力竭的慧輝。


    麵有土色,伸手摀著耳鳴耳朵的翔馬。


    與來到店裏時不同、將製服外套纏到腰上的女生,以及兩名神色憔悴不堪的男生。


    三人一同離開遊戲中心時,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也差不多該解散了。」


    「也好,明天還得上課呢。」


    回完話的翔馬似乎又想起什麽,低喃了聲:「對了。」接著對慧輝投以微笑。


    「那麽慧輝,天已經黑了,拜托你送真緒回家吧。」


    「咦?……喔,好吧,就交給我。」


    「好,那明天見了,兩位拜拜。」


    以聽不出任何疲憊的爽朗聲道別,翔馬瀟灑地退場。


    他在離別之際使了個隻有慧輝看得見的眼色。


    簡單來說,翔馬幫忙準備了能讓慧輝跟灰姑娘候補真緒對話的機會。


    「我們也回家吧。」


    「其實我可以自己回家啊?再說我家也沒多遠。」


    「這怎麽行。南條可是女生啊。」


    「女生……」


    她輕聲反芻這個字眼,接著撥了一下頭發,大概是下意識的動作。


    「……嗯,那就麻煩你囉。」


    「沒問題。」


    於是,慧輝兩人也踏上歸途。


    沒什麽特色的平凡男生、打扮有點時髦的女生。


    看似毫無交集的兩人卻能像這樣成為朋友,隻能說人生真是不可思議。


    「桐生,你今天這麽晚才回家,瑞葉沒關係嗎?」


    「喔,我之前就傳訊息要她自己先吃晚餐了。」


    「動作還真快啊,不愧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妹控。」


    「這句對我來說應該算誇獎喔。」


    「真是——為什麽我的周遭又是蘿莉控又是妹控,全都是些有問題的人呢。」


    話語聽起來像是無奈的抱怨,聲調卻顯得輕盈。


    「不過嘛,今天難得三人一起出來,玩得還真開心。」


    「是啊。這麽說來,我們三人混在一起也超過一年了。」


    「……是、啊……」


    突然,真緒停下腳步。


    「?南條?」


    「目前這樣的關係雖然也不錯……可是我有點,不太想再這樣下去了。」


    「?什麽意思?」


    「再這樣等下去,總覺得讓人好焦躁……嗯,桐生?」


    真緒試探的眼眸對著慧輝,雙頰泛起些微紅潮。


    一身甜蜜氣氛的她接著說出——


    「所以接下來,我們三人也許有兩人能夠先一起前進。你不覺得這也挺不錯的嗎?」


    是一句也能夠解釋為表白、意有所指的發言。


    「兩人一起前進……南條,你的意思是——」


    但慧輝才剛要回問,冰冷的雨滴卻打到鼻尖上。


    「哇哇,下雨了。」


    「咦,不會吧?」


    雨水一點一滴慢慢墜落。


    慧輝本來心想這雨勢應該不要緊,沒想到轉眼間就變成子彈般的傾盆大雨。


    「哇哇哇!?」


    「這雨是怎麽搞的啦——!?」


    受不了的慧輝他們,隻好先到附近的大樓底下躲雨。


    「唉,倒楣透了……」


    「就是啊,雨竟然來得這麽突然。」


    突如其來的大顆雨滴,瞬間淋濕兩人的頭發跟衣服。


    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先前跟真緒談的話題就這麽不了了之。


    然而,不知為何,對話被中斷反倒讓慧輝鬆了口氣。


    「桐生,氣象有預報今天會下雨嗎?」


    「沒有啊,我看這應該是大暴雨吧。」


    「大暴雨嗎?最近好像常常出現……還好我帶了毛巾。」


    「喔,真好,像我就隻有手帕——」


    話之所以突然中斷是因為,意想不到的東西映入慧輝眼簾。


    真緒從書包裏拿出小毛巾擦拭頭發,而現在的她外套纏在腰上,上衣因此被雨淋濕,浮現出底下淡紫色的內衣。


    「?桐生?」


    見慧輝就像是插頭掉了的吸塵器,真緒先是一陣納悶,隨後發現同學的目光凝視之處,霎時紅起臉來。


    「哇,你、你在偷瞄什麽!?」


    「啊,對不起。呃,那個……想不到南條你的胸部還挺有料的。」


    「你在說些什麽啦!?」


    一時的慌張,害他不小心讓想法脫口而出。


    他發現自己還是別對這個隨便表達意見,便將目光朝向天空。


    這段期間,真緒把纏在腰間的外套穿上,扣子也一顆顆扣好。


    平常總是一身率性穿著的她完成了女生應有的防範措施後,少女般羞紅的臉帶著埋怨的目光盯著慧輝。


    「胸罩竟然被桐生看


    光,真是倒楣透了……」


    「誰叫你要把外套綁到腰上。」


    「因為一打電動就熱了嘛。」


    「是喔……」


    「嗯……」


    對話唐突中斷,隻剩雨聲跟兩人的氣息聲填滿周圍。


    但神奇的是,這樣的沉默並不令人反感。


    從昨天開始一直如影隨形的尷尬,已在不知不覺間散去。


    「……雨真是下個不停耶。」


    「是啊。」


    「欸,桐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你該不會同時被學姊跟學妹倒追吧?」


    「…………」


    這提問開門見山到超乎想像,害他完全錯過了避重就輕的機會。


    「……為、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昨天的狀況,不管怎麽看都是那樣吧。」


    「你之前不是說過不想談那件事,怎麽現在又……」


    「女生就是這麽狡猾的生物。所以,到底是不是?」


    隻見她耍賴地回完,以眼色示意慧輝快點回答。


    「她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是她們明明就在為了你爭風吃醋啊。」


    「好吧,真要說的話,她們的確很中意我沒錯啦……」


    不過,若要問那是不是愛情之類的好感,答案恐怕是個問號。


    「桐生,你果然有想過要跟女生交往之類的吧?」


    「嗯,是曾經向往過那些事沒錯。」


    「……不要臉。」


    「為什麽!?」


    「明明就是嘛!那時候你跟兩個女生摟摟抱抱,根本一副色眯眯的樣子!」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我們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穿著同校製服的男女在大樓底下互相威嚇,怎麽看都像是情侶吵架。


    「——哈啾!」


    原以為還會持續熾烈下去的爭執,卻因為真緒的一個噴嚏而熄火。


    「…………」


    「……你、你幹嘛?」


    「沒有啦,隻是覺得你的噴嚏聲好可愛。」


    「要你管!白癡!」


    真緒的罵聲中氣十足,鼻尖卻微微泛紅。看著她逗趣的反應,慧輝仰望灰暗的天空。


    雨依然下個不停,但就算想待在這裏躲雨,身體也會因為淋濕的衣服而漸漸失溫,加上周遭並沒有什麽超商,想買傘也買不到。


    不過幸好,人間處處有生機。


    他們暫時避雨的大樓,裏麵的通道盡頭有一台自動販賣機。


    大樓裏本來就有居酒屋及卡拉ok等店鋪,外人進入應該不要緊。


    「我去買點熱飲。南條你想喝什麽?」


    「……我喝熱可可好了。」


    「熱可可嗎?知道了。」


    「啊,我拿錢給——」


    「不必了啦,今天就當我請客,當作是保養眼睛的謝禮。」


    「保養眼睛?……啊!?白、白癡!白癡白癡!沒水準!」


    雙手遮住已經被外套裹得滴水不漏的胸口,真緒用比平常降溫三成的冷眼瞪著那位沒品的同學。


    「還不快點去買,你這大色狼!」


    被母老虎一凶,慧輝趕緊逃進大樓。


    「……想不到南條這人還挺有少女情懷的。」


    如果換成紗雪,應該反而會主動敞開走光的胸口給別人看吧。


    慧輝走過無人的通道,買了兩罐熱可可,帶著微薄的戰利品回到門口處。


    ——結果,在雨勢未歇的世界裏,真緒正出神地望著手機螢幕。


    「南條……?」


    慧輝當下看到的,是她幸福的微笑側臉。


    真緒正盯著的,是她剛剛在遊戲中心拍到的照片。


    手機畫麵中顯示的,則是擴大了的翔馬的臉。


    「……喔喔,原來如此。」


    如今一回顧,慧輝感應到真緒的視線時,幾乎都是跟翔馬在一起的時候。


    而此刻看著翔馬照片的她,完全是一副『戀愛女孩』的模樣——


    有了這麽齊全的線索,再傻的人也能理解是怎麽回事。


    「南條你——喜歡翔馬是吧?」


    「咦?」


    突然傳來的問話,讓真緒呆愣地哼了一聲並回過頭。


    發現慧輝的視線正朝向自己手邊,她才趕緊藏起手機。


    「不、不是的,你誤會了!」


    「誤會什麽?」


    「桐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喜歡的並不是秋山……而是,呃嗯……啊嗚……」


    真緒的臉漸漸燒燙了起來。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此刻卻像個幼兒般連話都說不好。


    「……對不起……我要回去了。」


    雨明明還沒停,真緒卻衝進像是淚流不止的天空底下。


    其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慧輝卻依然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因為,在真緒離開的瞬間,慧輝看到她眼裏泛著透明的淚光。


    「……這到底、算什麽嘛……」


    他微帶惱怒的低語,很快就被雨聲蓋過。


    「擺出那樣的表情,豈不是又要害人誤會了嗎……」


    他想起社辦裏留下的情書,寫在那張信紙上的內容。


    幾乎空白的信紙中央寫著:『我喜歡你。』幾個字。


    那不知道是誰寫的信。


    那不知道是誰的心意。


    一廂情願的愛情表白。


    可是一旦收下並看過它,一切就不可能再維持原狀。


    在查出那是誰的「喜歡」、找出真相之前,心都不可能繼續停留在原地。


    「……難不成,南條真的是灰姑娘嗎?」


    膽小王子的問題,在下個不停的雨中淡去,沒有傳進任何人的耳裏。


    ◇


    今天,慧輝跟真緒的關係,僵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原因不用說,當然是來自昨天的事。


    最後,慧輝沒跟真緒說到半句話,一天就這麽結束了。


    獲得學妹的關心、學姊的鼓勵,自己的表現卻如此遜色。


    他們別說是言歸舊好,甚至說惡化也不為過。


    翔馬雖然一整天都對兩人的反應耿耿於懷,但偏偏這件事也沒辦法找他商量。


    一天的課業結束,逃也似地離開學校後,慧輝在回家的路上卻頻頻止步。


    「……南條真的是灰姑娘嗎?」


    他嘴裏傳來已重複多次的疑問。


    「會不會又跟紗雪學姊與小唯那時一樣,其實是我自作多情?」


    慧輝之所以比過去更加保守,原因即是在此。


    真緒的舉動雖然奇怪,但慧輝已經有了紗雪與唯花兩個前車之鑒。


    誰也不能保證真緒跟她們不一樣,不是顆披著灰姑娘外衣的大地雷。


    然而,話雖如此,繼續置之不理也不是辦法。


    不管怎樣,他都得設法弄清楚,真緒是不是灰姑娘。


    「……可是昨


    天都把南條惹哭了,我要怎麽再找她談啊……」


    傷害女孩的罪惡感化為利刃,刨挖著慧輝的內心。


    昨天的自己簡直不對勁。


    當時,他把心中毫無由來的焦躁,原封不動地發泄到真緒身上。


    不顧對方的感受,把自己的情緒擺在首位,結果害她哭了。


    「我這人真是差勁透了……」


    拖著沉重的步伐,慧輝花費比平常多了將近一倍的時間,才抵達家門。


    玄關的門是開著的,瑞葉似乎已經先回家了。


    一回家,慧輝直衝自己房間,打算就這樣倒在床上一睡了之——


    但這聊勝於無的逃避現實,卻在他打開房門的瞬間被慘遭駁回。


    「…………咦,瑞葉?」


    照理說不該有人的房間,妹妹卻待在那裏。


    穿著便服坐在床邊的她,翹起的發絲顯得魅力獨具。


    得天獨厚的美女臉蛋讓人不禁納悶,他們兩人真的來自同個血緣嗎?


    這樣的瑞葉現在手裏敞開著一本特殊取向的寫真集,書名叫做『隻要合法,小隻一點也沒問題!』,裏頭清一色全都是嬌小童顏的女生照片。


    從大人的繪本裏一抬起頭,她以一如既往的惺忪睡眼望著哥哥。


    「真沒想到,哥哥竟然是個蘿莉控。」


    「冤枉啊!那本書是翔馬忘記帶走的!」


    「我想也是。因為比起小的,哥哥明明就喜歡大一點的。」


    「呃、嗯……是這樣沒錯啦。」


    至於所謂喜歡大一點的,具體來說是指什麽其實並不重要,還是隨它去吧。


    眼前的問題在於,妹妹為什麽闖入哥哥的私人空間。


    「所以,瑞葉你在這裏做什麽?」


    「本來我在打掃自己的房間,想說順便幫哥哥打掃一下,結果發現很感興趣的書,克製不了好奇心就打開來看看。」


    「謝謝你的詳細說明。那麽首先,能請你以後別隨便跑進哥哥的房間好嗎?」


    「其實哥哥就算藏些特殊嗜好的書,我也不會放在心上的喔?」


    「我會放在心上的啦!」


    「這麽說也是。親兄妹也是要講禮儀的……對不起喔?」


    「算了,無所謂啦。我知道瑞葉你愛乾淨,最近我也有點混,沒怎麽打掃房間。」


    愛乾淨的瑞葉不容家中有任何不潔的空間產生。


    她一有空就會勤加打掃,因此她的那對魔掌伸入慧輝房間,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雖然瑞葉平常很少像這樣未經同意就實施掃除,不過由她潔癖個性來看,大概是克製不了打掃的欲望吧。


    「倒是,哥哥?」


    「嗯?」


    「要枕我的大腿嗎?」


    「…………什麽?」


    兩分鍾後,不知怎地,慧輝以瑞葉的大腿為枕。


    兩人呈現妹妹坐在床上,哥哥腦袋躺在她腿上的姿勢。


    搞不清楚狀況、像隻安分的乖貓般,慧輝的腦袋正被瑞葉輕撫。


    「呃……為什麽突然做大腿枕?」


    「讓哥哥疼或疼哥哥,都是妹妹的專屬特權。」


    「嗯,完全聽不懂。」


    像是回答了些什麽,但其實是沒回答的奇怪答覆。


    關於瑞葉的習性,即使是長年跟她同住一個屋簷下的慧輝,也還沒完全摸透。


    「哥哥,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嗎?」


    「咦?為、為什麽這麽問?」


    「我知道的。哥哥要是沒精神,一眼就看得出來。」


    瑞葉一點一滴的嗓音帶著和煦的溫度,漸漸沁入慧輝心脾。


    慧輝向來喜歡她那溫暖、如雨點般的嗓音。


    「身為妹妹,我總不能放著哥哥不管。而且目前憑哥哥的身分可以跟我免費諮詢,所以你不必客氣,盡管跟我聊聊吧?」


    「——哈哈,你在說些什麽啦。」


    古怪的拐彎抹角,害慧輝忍不住笑場。


    想不到才隻是這樣閑聊幾句,心底密布的負麵情緒就像是變魔術般晴朗開來。


    「好吧,那就請你聽我說吧。」


    慧輝直起身子,坐到瑞葉身旁。


    「是這樣的,我跟南條目前鬧得很僵。」


    「跟小真嗎?」


    「南條她應該有什麽事瞞著我,而我不懂她的想法,因為不懂而發脾氣逼問她——結果把她惹哭了。」


    他也不懂那脾氣從何而來,卻遷怒並傷了她的心。


    「她要是不想講,你就不能這樣逼她啦。」


    聽完事情原委的瑞葉苦笑了一聲,以告誡孩子般的口吻接著說:


    「不管是朋友還是家人,有時候就是因為珍惜他們,有些話反而不敢坦白,不是嗎?」


    「……好像、吧……」


    的確,慧輝也不會把所有事都告訴朋友,甚至對像瑞葉這樣重要的親人,一樣有所隱瞞。


    「……可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想多認識南條一些。」


    為了對方著想,有些事的確說不得。


    但也有一樣多的事,得透過言語傳遞給對方知道。


    要想更深入瞭解一個人,就要有傷害或是被傷害的覺悟。


    要介入一個人的秘密,一定會伴隨陣痛。


    人既然是有感情的生物,彼此就不可能沒有磨合。


    「哥哥你不希望就這麽跟小真斷交,對吧?」


    「是啊。」


    「這樣的話,你就得跟小真和好才行。」


    「我該怎麽做?」


    「應該隻能靠自己全力以赴吧?」


    「真籠統!」


    「因為也不必特別做些什麽呀。隻要哥哥扮演好自己、照自己的方法去做就行了。」


    「可是啊……」


    可是要是自己的抉擇,最後又重蹈覆轍——


    他想起真緒流下的淚。


    想起傷了她的心之後,如刺般插在胸中的悔恨。


    因不安而原地踏步的慧輝手上,疊上了柔和的溫度。


    他抬眼一瞧,瑞葉可愛的笑臉就在那兒。


    「要是哥哥搞砸了,到時我再安慰哥哥吧。」


    「瑞葉……」


    她把縮在殼裏的膽小鬼帶到外頭。


    要是前進的勇氣不足,就幫他稀釋失敗的恐懼吧。


    這雖然是消極的解決方案,對慧輝卻是恰到好處。


    要是可愛的妹妹願意安慰自己,失敗也變得不可怕了——會這麽想大概是因為,慧輝是個戀妹癖患者吧。


    「謝了,瑞葉,我會試試看的。」


    「嗯。」


    帶著莞爾的微笑,瑞葉用慧輝最喜歡的澄澈嗓音跟他說:「加油喔。」


    ◇


    跟瑞葉聊完的隔天,慧輝跟真緒依然到放學前都沒說到半句話。


    完成圖書委員的工作後,慧輝的手機收到瑞葉的訊息,上頭寫著:『小真在教室。』


    於是,慧輝返回自己的教室,一如訊息所言,目標確實待在裏頭。


    趴在桌上的人雖然看不見長相,但那頭


    紅褐色頭發他絕不可能搞錯。


    「……還真難得啊,明明她平常下課後都是跑第一。」


    不管怎樣,這機會千載難逢,沒有不把握的道理。


    慧輝深呼吸並鼓起精神,打開前方的門進了教室。


    真緒的座位在教室正中央一帶。慧輝來到一旁,喊了聲她的名字。


    「南條?」


    「…………」


    「哈囉~南條同學~?」


    「………………」


    麵對慧輝的呼喚,她以毫無反應作為回答,不曉得是真的睡死了,還是打算無視到底。


    「再不起來我就要揉胸了喔?」


    「…………白癡啊你。」


    性騷擾的發言,換來等值的嗆辣回應與冷眼對待。


    「所以其實你醒著嘛。」


    「……哼。」


    看來下雨天那件事,她仍耿耿於懷。


    悻悻然的鼻哼一結束,真緒懶洋洋地撐起身子。


    「南條,你臉色是不是不太好?」


    「哪有,隻是有點睡眠不足。」


    「睡眠不足……你最近好像一直都這樣呢。你晚上到底都在做些什麽?」


    「……還不是桐生你害的。」


    「咦?」


    「我會睡眠不足,都是因為你啦。因為滿腦子想著桐生的事情,攪得我腦子一團亂,連晚上都睡不著覺……」


    帶了火氣的口吻漸漸失去後勁,虎頭蛇尾地結束。


    「……會這麽難受,全都是桐生害的。」


    「南條……」


    聽完真緒吐露的心聲,慧輝也試著訴說自己的心情:


    「……我想跟南條道歉。其實,我也不曉得自己哪裏困擾到你,但很後悔傷害了你。我不想跟你吵架,想當麵得到你的諒解,然後進一步瞭解你。」


    那些字句的排列簡直像是笨拙二字的完美演繹。


    他雖然沒把握能講得多好,但還是毫無隱瞞地道出了心聲。


    「所以我想跟你和好。隻要南條你肯原諒我,我什麽事都答應你。」


    「……真的嗎?」


    突然起身的真緒,臉咻地湊了過來。


    彼此氣息交融的距離。


    薄施脂粉的臉蛋與成熟的美貌,令慧輝一陣心悸。


    「那你——有考慮交往嗎?」


    極近距離開出的一槍,足以撼動毫無戀愛抵抗力的男生心房。


    真緒的眼眸因微熱而濕潤,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


    夕陽西下的教室,獨處的兩人。


    在這自然形成的浪漫舞台裏,女主角接著說:


    「之前我不是說過嗎?換兩人一起前進其實也不錯,所以——」


    如今凝望慧輝的,是他平常就會不時感應到、那種隱藏了些微期盼的眼眸。


    這次錯不了。


    南條真緒果然就是留下情書的灰姑娘——


    「所以你就——跟秋山交往嘛。」


    「…………嗯?」


    秋山翔馬的名字冷不防地冒了出來,害慧輝的思緒一時支離破碎。


    她剛剛說的話有什麽含意,慧輝連一丁點都理解不了。


    「……不好意思,南條,能麻煩你再說一次嗎?」


    「我希望桐生你跟秋山兩人結為情侶。」


    「我跟翔馬?」


    「嗯。」


    「結為情侶?」


    「嗯。」


    「你到底在說什麽?」


    不知所雲也該有個限度。


    結果,真緒也不曉得有沒有把慧輝的話聽進去,華麗地將它忽視,並從書包裏拿出一本筆記簿。


    她將簿子攤開、雙手一挺,將它遞到慧輝麵前。


    「而且希望最後能發展為這樣的關係。」


    那一頁上頭畫著隨意塗抹的寫實圖畫,看起來應該是漫畫——


    「…………咦?」


    問題在於那內容的尺度相當有問題。或者說,超越了他能理解的範疇。


    激似慧輝的男子,與怎麽看都是翔馬本人的帥哥,兩人赤裸裸地交纏。


    若要更具體形容,翔馬挺拔的那話兒,已經捅進慧輝的菊花裏頭。


    「這——這什麽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個當下,他得知了在這世上最不願知悉的真相。


    舞台依然在教室裏,慧輝和真緒隔桌對座,桌上擺了本畫有bl漫畫的筆記簿。


    bl是boys love的縮寫,也就是男人之間的同性愛。


    「……所以?南條同學?請問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你不都看到了嗎?我啊,其實是個腐女。」


    「我記得腐女是……指那種喜歡男人之間的同性愛的女生?」


    「沒錯沒錯,就是那個腐女。」


    「也就是說南條你喜歡男人之間的同性愛嗎?」


    「yes,我的最愛。」


    「也喜歡男人之間的性愛?」


    「甚至可說是精神糧食。」


    「喔喔嗚……」


    南條真緒是個活在男人之間的同性愛這種腐敗世界裏的女子。


    「覺得很倒胃口嗎?」


    「挺不舒服的。」


    「我想也是~」


    坐在對麵的真緒說完,哈哈笑了幾聲。這樣的她臉上,戴著一副陌生的眼鏡。


    「南條原來有戴眼鏡啊?」


    「喔喔,這個嗎?這隻有開啟腐女模式時才會戴上。」


    「喔,嗯……」


    「其實我有一點近視啦,平常雖然不必戴,但畫漫畫時就需要了。」


    「你畫的就是所謂的bl漫畫嗎?」


    「沒錯沒錯。我還會參加活動,算是小有名氣的暢銷作家喔。」


    「暢銷作家……」


    「你是不是覺得,畫這種東西的女生讓人很瞧不起?」


    「不會啦,這方麵興趣是個人的自由,我也沒打算對人指指點點的,隻不過啊……」


    「隻不過?」


    「為什麽你畫的是我跟翔馬的bl本啊!?」


    「啊,你果然很生氣嗎?」


    「這不是廢話嗎!?」


    莫名其妙被畫進又男又愛的漫畫裏,這種事誰能不生氣。


    以自己為原型的男主角,被長得跟朋友一模一樣的帥哥捅菊花——慧輝真希望她能將心比心,想想當事人看了這種漫畫作何感想。


    「而且這角色竟然取名叫『cake』,發音幾乎等於我的本名了嘛!」


    另外,激似翔馬的角色名叫『翔鬥』,隻比cake好一點點。


    「其實我也覺得用本名不太好啦,隻是*翔鬥跟cake配起來剛好是『short cake』,所以就這麽定案了。」(編注:翔鬥日文讀為shi yo u to,與short發音相似。)


    「我的個人隱私敗給了這麽無聊的雙關語嗎……」


    另外,補充一下,南條老師接下來的新作名為『翔鬥與cake的濃鬱鮮奶油對決』,將會是一本以專


    業級畫技呈現兩人纏綿身姿的濃烈之作。


    「南條之前常常盯著我跟翔馬看吧?那該不會也跟我們化身為漫畫主角有點關係?」


    「嗯。我一直都在觀察你們,看能不能找出什麽bl本的題材。」


    「最近之所以每天都睡眼惺忪也是因為……」


    「因為bl本的截稿日快到了——」


    「偶而會請我代班掃除值日生也是因為……」


    「那種時候代表bl本快趕不上截稿日。」


    「難不成……你一年級那時抽到圖書委員的簽哭喪著一張臉,也是因為……」


    「因為要是當上圖書委員,就沒時間畫bl本了!」


    「搞半天全都是為了bl本喔!」


    她的世界以bl本為中心運轉。


    「那麽之前你看著手機裏的翔馬照片,又是怎麽回事?」


    「那是在檢查資料。他雖然變態卻長得很美型,是我作畫時絕佳的參考素材。」


    「真相這玩意兒,總是這麽差勁……」


    「桐生你也別胡思亂想啊,還問我是不是喜歡秋山。誰會愛上那種蘿莉控嘛。」


    當時真緒支支吾吾地說:「我喜歡的並不是秋山……」


    看來那後頭接的也不是慧輝的名字,而是『bl』兩個字。


    「可是,既然這樣,你當時幹嘛不明講?」


    「我一直都隱藏著腐女的身分,本來打算就這樣隱藏一輩子,還不都是因為桐生你移情別戀,害我隻好公開內幕。」


    「我聽不太懂這因果關係……」


    「你最近不是跟朱鷺原學姊還有唯花很要好嗎?為了這件事我超頭疼的。」


    「怎麽說?」


    「因為我缺乏題材。」


    「什麽?」


    「你要是多花時間陪女生,陪秋山的時間不就相對變少了嗎?換句話說,我bl本的題材也會跟著減少。實際上,最近我們三人也變得很少出去玩了不是嗎?」


    「喔喔,所以你才希望我別跟其他女生太要好嗎……」


    「而且,重點在於,明明已經有翔鬥這個正宮,還跟女生打情罵俏,這樣的cake我絕不接受!」


    「首先能不能別把我跟漫畫角色混為一談啊?」


    「結果現在斷了題材,cake又像是被女人橫刀奪愛一樣讓人提不起幹勁,害我現在整個陷入低潮。截稿日明明就近在眼前,結果還連覺都睡不好。這些全都是因為桐生見異思遷!」


    「你難道不覺得這樣出氣很不講理嗎?」


    「喔,不過那個壁咚照算是意外收獲吧。那次帶來的靈感真是無窮無盡,讓我畫出了最精彩的一幕。」


    「真是恭喜你了……」


    「順帶一提,那一幕的草稿就在這裏。」


    「夠了,住手!別讓那東西靠近我!」


    煉成危險微笑的腐女,又拿出那本筆記簿,她亮出的那頁則是完全踩線的分鏡。


    貌似翔馬的帥哥(全裸)對cake施展壁咚並說:「你已經逃不掉了。」


    而cake(全裸)麵對逼近而來的朋友則說:「翔、翔鬥……」並嬌羞地別過視線。


    隨後,翔鬥練社團鍛煉出來的健美身材,伴隨糖衣般的話語逼近:「沒什麽好害羞的。」讓cake緊閉雙眼慢慢接受了對方——


    「是在接受什麽啦……再抵抗一下好嗎……」


    「連我都不得不說這構圖真是太神了……呼呼……腐腐腐腐腐腐腐腐腐。」


    「不要這樣嚇人好嗎!」


    見腐女麵色猙獰地妄想更嚇人的東西,慧輝伸手往她腦袋拍了下。


    從來沒想過,交情不錯的死黨竟然會是這麽危險的人。


    「所以南條,你可不可以至少別再拿我跟翔馬當題材了?」


    「喔,這應該有困難。」


    「為什麽?」


    「因為有好多女生在等這本的後續。」


    「咦……後續?後續是什麽意思?」


    「喔~其實翔鬥跟cake的『小蛋糕係列』是人氣作品——」


    「原來已經係列化了!?」


    被畫成bl漫畫就算了,這作品竟然還是係列作。


    知道真緒是腐女後,令人震撼的事實還真是源源不絕。


    「這係列主要是看優柔寡斷又青澀的cake,如何與經驗豐富的帥哥翔鬥身心同化,這樣的內容在女性間大受歡迎——」


    「我不想聽!你們台麵下那些腐敗的事跡,我一點都不想聽!」


    「嗯,總之這件事就是我的苦衷。我也很抱歉未經同意就拿你當模特兒,可是總不能現在換掉主角,所以桐生跟秋山要是不再甜蜜恩愛,我可就傷腦筋了。」


    「我跟翔馬並沒有恩愛好嗎……」


    「沒關係,我自己再想辦法在腦中轉換就行了。到了我這種境界,就算看到男生一起吃飯,也能轉換出激情的十八禁場麵。」


    「你要不要去看個醫生比較好?」


    在幻想怪的豐富想像力之下,男性之間的友情一一轉化為bl漫畫。


    「桐生,算我求你!為了我作品的粉絲著想,請你跟秋山交往吧!」


    「我不要喔!?」


    「即使都是男生,隻要有愛就沒問題了對吧!」


    「當然有問題。這要是沒問題就糟了。」


    「桐生你忍心看我斷稿嗎?」


    「老實說我還真的不太在乎。要是你開天窗,我甚至還高興點。」


    「唔……也不必把話說得這麽絕吧……」


    但南條因不滿而嘟起的尖唇,不久就轉為傲笑。


    「不過要是你這麽說,那麽我也有自己的對策。」


    「對策?」


    「以後我要用力阻撓,讓你沒辦法跟女生交往。」


    「什麽!?」


    「否則,要是你交到女朋友,我也沒心情再畫漫畫了。一本男主角被女生橫刀奪愛的bl本,根本就沒有行情可言。」


    「這幹我什麽事啊!?」


    「對了,男生之間移情別戀的話那倒是沒問題。」


    「這哪叫沒問題?整個很有問題吧?」


    「總之,桐生你覺悟吧。我會拿出全力打擾你談戀愛!」


    「咦咦咦……」


    女高中生bl作家堅定的眼眸,配上不可理喻的聲明。


    這番話看來可不隻是隨口說說,而是早就在她心中拍板定案。


    如此這般,王子尋找灰姑娘的故事,又冒出了新的難關。


    ◇


    在慧輝離開的教室裏,摘下眼鏡的真緒趴到桌上。


    她也沒做什麽,就隻是發著愣,不時穿插歎息。


    「桐生真是隻不解風情的呆頭鵝……」


    她嘴裏道出的,是對特定男子的怨懟。


    「……算了,其實也要怪我老是鼓不起勇氣。」


    慧輝跟其他女生交好就是讓她覺得反感。但除了無法搜集bl的題材,造成反感的原因並不隻如此。


    「真是的……到底要對偶然幫自己一次忙的男生單相思到什麽時候……」


    漫畫裏跟翔鬥纏綿的


    cake,並不會讓人看得嫉妒。


    可是看到現實裏的慧輝跟其他女生那麽要好,就讓她一肚子火。


    一肚子火、一身煩躁——以及悶悶不樂。


    她——還是嫉妒了。


    其實,原稿之所以生不出來,並不是因為題材不足,隻是因為在意桐生跟其他女生的交情,搞得自己無心執筆。


    「……唉~算了算了,還是早點回家畫稿吧。」


    一切都是為了那些引頸等候新作的讀者粉絲們。


    於是,為了趕在截稿日前擺平原稿,思緒正發酵的年輕bl作家離開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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