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與眾不同的白子】


    有句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句話在多年後的今日看來,舒恩羽自然認同,隻不過隨著年齡增長,她更體會到此話的另一層真理——一份對她來說是福氣的日子,對另一個人或許代表著不幸。


    夕陽西斜,暈黃光芒曬在小小的身板上,年紀不大卻已看得出好模樣的她低著頭,雙手背在身後,踢著地上的小石頭,耳裏聽著倦鳥歸巢的啾啾叫聲,一旁圈養著的小雞也不甘示弱的啼叫,一切如昨日的平靜,但又有些不同。


    聽到麵前的木屋大門被拉開,她怯怯的抬起頭看了一眼,在那道殺人於無形的嚴厲目光底下,緩緩縮回踢著石頭的腳,站直身子。


    「姨母,」終究捱不住這窒人的瞪視,她囁嚅的開了口,「我娘的身子如何?」


    看著小丫頭一臉內疚的模樣,冉伊雪冷冷一哼,「天底下就你舒恩羽最出息,能夠直接把自個兒的娘給氣暈過去!現在知道難受了?死丫頭,你動手打人時,怎麽不想到你娘?」


    舒恩羽縮著脖子,扭著手,想開口解釋,偏偏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動手打架是不對,說再多都是辯解……想起自己的娘親暈倒在麵前,她的眼眶紅了,「姨母,我娘是不是會死?」


    冉伊雪雖想再多責怪幾句,但看她快哭的樣子,沒好氣的說道:「說什麽鬼話,有我在,你娘不會有事。」


    舒恩羽聞言心頭一鬆,眨了眨含著水霧的眼,把眼淚給逼回去。她長大了,要保護娘親,不能像個娃兒一樣愛哭。


    「娘沒事太好了。這幾日我娘親睡不好,我本就在擔心她,誰知道這時不知哪個混蛋把我打了虎子的事告訴她,才會害我娘一口氣沒喘過來就突然暈過去。姨母,我看我娘暈過去,都嚇壞了。」


    冉伊雪聞言,伸手戳了戳她的太陽穴,又氣又惱的教訓,「嚇壞了?!怎麽不索性把你嚇死算了!有臉說別人混蛋,你舒恩羽才是真混蛋,成天除了闖禍之外,你還會什麽?」


    「姨母我一時氣不過——」


    「氣不過?!氣不過就能動手,這是誰教你的規矩?真不知你娘親性子這麽好,怎麽就生出你這德性的閨女?」冉伊雪心頭實在糾結,不知這個任性的丫頭到底像了誰。


    舒恩羽被數落也不敢有一絲怨言,隻能討好的拉著冉伊雪的手輕晃了晃,「姨母別生氣,先進屋去喝口茶歇歇,時候不早,我這就去生火煮飯,一會兒就有好吃的了。」


    壓根不吃舒恩羽獻殷勤這套,冉伊雪反手拉住了往屋裏走的她。「你先別忙,把話先說清楚。」


    舒恩羽立刻聽話的停下腳步。


    冉伊雪沉默的看了她好一會兒,遲疑了下,才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她的發上有些黏膩,染發是小丫頭每日必做之事,若沒有乖乖照做,她便連家門都不能踏出半步。


    雖然常被她氣得半死,但也知道這個丫頭不容易,想當初第一眼在破廟裏見到她時,她被打得渾身是傷,一身雪白——不單衣服白,連頭發也近乎銀白,身旁還守著她著急的娘親。


    這對母女好運氣的遇上了她,她同情母女倆孤苦無依,善心大發,甚至不惜打破杏花村不收外人的傳統,將這對母女帶回這個風景氣候皆宜人且民風純樸的村落。


    一轉眼數年經過,日子算是平靜,但這份平靜得要是小丫頭安分的時候。


    「你爬樹、泅水也就算了,現在還打架?!出咱們杏花村去打?!」冉伊雪原想忍著氣,但越講火氣就越大,「雖然我答應過你娘,以後不再動手打你,但你今日若不給我一個好理由,我也不得不破戒,狠狠的抽你一頓!」


    「姨母……」舒恩羽的聲音一低,咕噥著說:「你不是最常掛在嘴邊說,頭可斷,血可流,士可殺,不可辱。他人若不敬我,我也無須客氣,自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虎子對我不客氣,那我動手打回去,這可是天道之理。」


    冉伊雪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說這什麽鬼話?動手打人還扯上天道之理,還說是老娘教的?!敢情你這性子長歪了還怪到我頭上不成?」


    舒恩羽暗暗躲開冉伊雪揮舞的手,杏花村裏的人口不過一百多人,彼此感情好,就像個和樂的大家族似的,大夥兒三天兩頭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確實有不少人私下說她的性子跟冉伊雪像了七八分。


    畢竟她娘親在這村子裏是人見人誇的美人兒,講話輕聲細語不說,還燒得一手好菜,信手拈來就是一盤美味點心,繡功又了得。她也很想像她娘親,但就真的沒半分相似……至於姨母,她長得是不錯,醫術也好,就是脾氣不好,連救人也是端看她心情。


    看得順眼的人,不收半毛銀子,她倒貼藥材也要救下人,但若是對方讓她看不順眼,就算把全副身家都捧到她跟前,跪上三天三夜,她也不會心軟半分。


    如此古怪又任性,確實跟她挺像。


    冉伊雪見她想跑,眼明手快的拉住她,伸出食指用力的又戳了戳她的額頭,「真是個沒腦子的丫頭,你這次真闖了大禍!」


    舒恩羽被戳得痛到嘴扁了起來。


    「當年你娘帶著傷重的你,沒個安身立命之地,幸虧遇上了我。這些年,你們孤兒寡母好不容易在杏花村安定下來,今日你卻動手打了隔壁村村長的兒子,兩村若為了你一人起爭執,我看你拿什麽謝罪!」


    一個小小的村長,冉伊雪也不是真怕得罪對方,隻是不想惹是生非,畢竟自巴蜀遷村至雍州寧安,已平靜過了二十餘年。


    杏花村向來以和為貴,與鄰近幾個村子相處起來還算愉快,隻是人算不如天算——杏花村數裏外的俞陽山山頭挖出了鐵礦,一下子令原本稱不上富裕的寧安縣熱鬧了起來,來往的人多了,原本看中此地純樸才定居於此的悠閑也不複見,反而多了偷拐搶騙、人民失蹤,甚至路有屍骨等等的凶案。


    離杏花村最近的一個村落叫長順村,走路不過半個時辰,一村幾乎以姓崔的為大宗,村長原本也算老實,但人一有了銀子,心思就不正,暈暈然的忘了自己是誰。


    這種狗仗人勢的家夥,冉伊雪向來沒興趣相交,反正杏花村從來就獨立於世俗之外,她不需也不用巴結任何人,但也不會沒事找事的去得罪。


    因為舒恩羽異於常人的特別,為了讓她出外時不要太惹眼,她花了些時間鑽研,將黑豆泡在醋中,加熱煮爛,熬成膏狀,讓舒恩羽塗在自己一頭銀絲上,若不近看不會察覺她異於常人。


    隻是幾個月前,長順村裏有戶李姓人家的媳婦半夜產子,一時找不到產婆,竟急匆匆的跑到了杏花村求救。


    舒恩羽入睡前才沐浴洗去那一切的偽裝,聽大門被敲得緊,沒多想就開了門,嚇了來人一大跳,自此杏花村裏有個白子的事就悄悄傳了開來。


    長順村村長的獨苗叫做崔南輝,名字聽著氣派,長得五大三粗,有個小名叫虎子,他是長順村村長的心頭肉,也一時好奇來杏花村瞧過幾次。


    冉伊雪原以為他不過就是個無須放在眼裏的小子,沒料到卻跟舒恩羽打了起來,而她回村時,還沒得及去問虎子被舒恩羽打成什麽模樣,就聽到舒恩羽的娘暈了過去,連忙趕回來瞧瞧。慶幸診察過後,瞧出舒恩羽的娘這陣子應是累極,一時體力不支才昏了過去,休息會兒便沒有什麽大礙,這才鬆了口氣。


    「長順村的村長家是你能惹的嗎?你也不想想那位村長夫人,別的本事沒有,碎嘴長舌的功力卻是一等一,平時無事就愛一群女人湊著說閑話,一人一口口水就足以把你和你娘淹死。這幾個月,他們村子裏不論是當麵或私下議論肯定不少,雖說你娘親鮮少出村,但肯定多少耳聞,她疼你,聽你被說閑話,心裏肯定難受。


    「你倒好,不知安分也就算了,還盡往麻煩裏鑽。好了,現在打傷人,對方再拿你的外貌作文章,說你不祥,要把你趕得無處可去,讓你娘跟著你四處漂泊,你就樂了?!」


    說到不祥,舒恩羽心頭一刺,她的容貌始終是她的痛,她至今還想不通她到底犯了何錯?微斂下眼,她語氣不平,「我不過就是白子症,除了頭發比常人白、皮膚比常人白、雙瞳色彩比常人淡之外,一切與常人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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