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在渭河畔,她對著蕭國的方向跪拜,讓他覺得她滿腹心思,不是一般的鄉下丫頭。


    她沒認出他,他倒是記得她。


    不錯,他便是那日在渭河畔救下她的白衣男子,每年冬天他都會去那裏憑吊夏和。


    他最後一次看到夏和,就是在人群中看著和親的隊伍浩蕩經過,可隻看到了她的車輿,他很後悔為什麽沒有與她見上最後一麵……


    「就算是細作也無所謂,我大崎不怕這些。」拓跋元治認真地道:「陌兒,你若喜歡,盡管寵愛便是,給她名位也可以——隻要你喜歡。」


    杜阡陌不由心下感動,「父皇……」或許為了彌補那二十年的虧欠,父皇對他簡直百依百順,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把他扶上了太子之位,要知道,他的身世可禁不起推群臣們推敲。


    「行了,朕獨自在此看看奏折,」拓跋元治揮揮手,「你去園中散散心吧。」


    「是。」杜阡陌沒有再說什麽,依命退出。


    他步下台階,隻見幾名宮女、太監在陽光下做著日常的打掃,方才梅樹下的人兒則拿起花灑細心澆護著一叢蝴蝶蘭,嘴裏不知哼著什麽小調,怡然自樂。


    諸人見杜阡陌過來,連忙倉皇行禮,唯有安夏渾然不覺,歌聲更加清亮。


    杜阡陌打了個手勢示意諸人退下,兀自走到安夏身後。


    就像那日一般,安夏嚇了一跳,「太……太子?」若非看到日影,她還真沒發現杜阡陌。


    「你倒是自在啊,」杜阡陌笑道:「本宮讓你做粗活,你倒揀了樁最簡單的。本宮記得往常是赫嬤嬤負責護理花草的吧?」


    「回太子的話,赫嬤嬤有事告假回家去了,讓奴婢替她。」


    他問:「你方才唱的是什麽曲子呢?」


    「殿下要聽嗎?」她微笑著,「奴婢為殿下獻唱。」


    杜阡陌點點頭。


    安夏纖腰微立,清了清嗓子,開始歌唱,「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一曲終了,杜阡陌臉色大變。這是當初七夕之日,在河堤的糖水鋪子裏,他與夏和吟過的詩歌。


    他厲聲道:「你……這曲子是誰教你的?」


    「這首小調太子聽著耳熟吧?」他笑道:「奴婢離開蕭國時,一位姊姊教我的。」


    「誰?」杜阡陌蹙眉。


    「小茹姊姊,」她輕聲道:「她說見了殿下,一定要唱給殿下聽,若是犯了什麽錯,說不定殿下會看在這首小調的分上饒過奴婢。」


    「小茹……」杜阡陌憶起了故人,「她還好嗎?」


    她回道:「聽說小茹姊姊曾是夏和公主身邊的紅人,公主亡故後,太子妃憐她孤苦,便將她收在東宮,如今小茹姊姊也是掌事女官了。」


    杜阡陌半晌無言,有些失神。


    「殿下……殿下?」安夏關切地喚了他兩聲,「您怎麽了?」


    杜阡陌隻道:「這首曲子很好,以後多唱唱吧。」


    安夏知道這話的含意,一語之中,相思無限。


    【第二十章 珍惜憐取眼前人】


    自從安夏進入東宮以來,已經兩個多月。杜阡陌果然不近女色,沒有寵幸過她,也沒有寵幸過其他女子。


    宮中都紛傳他或許有怪癖,或許有頑疾,或許有龍陽之好……


    安夏知道他還在惦念著夏和,然而他這一生是不可能認出她的,她不敢對他言明,這樣荒唐的事,怎樣言明?


    能這般陪伴在他身邊,朝夕相處,她便滿足了。


    安夏想起從前自己還是夏和公主的時候,與杜阡陌相處的日子總是那般拘束,能見麵的時候也不多,還是現在好。她覺得自己更適合當助理或者小丫鬟,這樣的身分,比起高高在上的公主,更讓她自在。


    感謝上蒼垂憐,讓她這一次輪回再無責任必須負擔,隻要單純快樂便好。


    午後的陽光落在長廊上,投射出道道光影,園中櫻樹不知何時添了一抹粉嫩的顏色,樹梢上不時有雀兒發出一兩聲啁啾,一切都這般愜意。


    安夏信步閑庭,拿著鳥食逗弄鸚鵡。


    鸚鵡被她養慣了,頗為聽話,正有一句沒一句跟她學著簡單的詞句,含糊的吐字聽上去頗為可愛。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在寧靜的下午顯得格外清晰。


    但凡聽過的腳步聲,她都能很快記住,何況這腳步聲的主人對她而言如此熟悉。


    安夏施禮道:「給太子請安。」


    他靜靜地看著她,陽光灑在他冰冷的俊顏上,平添一絲暖意。他道「你倒自在,在這兒逗鸚鵡?」


    她突然說:「殿下,奴婢給你講個笑話吧?」


    「笑話?」他一怔。


    「鸚鵡的笑話,太子想聽嗎?」安夏笑如春水。


    「你想說,本宮就聽著。」他流露了一絲好奇。


    「從前有一個皇子,他養了隻鸚鵡,每天早晨他都對鸚鵡說:‘叫本宮太子!叫本宮太子!’鸚鵡卻沒半點反應。皇子覺得這隻鳥笨死了,決定不再理它,第二天從鳥籠底下經過,也沒看那鸚鵡一眼,可那鸚鵡卻忽然道:‘喂,宮宮,你今兒怎麽了?’」安夏說完眨了眨眼睛,黑瞳裏映射出杜阡陌忍俊不禁的表情。


    初時他還在克製,隨即不由笑得全身輕顫,「丫頭,竟敢諷刺本宮?」


    她淺笑道:「奴婢隻為博太子一笑。」


    他承認,自從她來到這宮中,他的確開朗了許多,這些歡笑和明媚都是她帶給他的。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一個小丫頭會讓他如此。


    忽然間,他感到一絲危險。


    他會從此把夏和忘了嗎?那些黑暗的撕痛、慘烈的別離、無休止的寂寞,他怎能忘記!


    若忘了,便是背叛了自己。


    杜阡陌忽然笑容凝斂,退開一步。


    安夏察覺到他的不悅,忙問:「太子怎麽了?」


    「本宮忽然想起有些政事要忙,」他道:「你去吩咐一下,把晚膳端到書房裏,誰也別打擾本宮。」


    她有些楞怔,方才分明還好好的,為何他猛然變了臉?他的心思經曆了怎樣的變化?


    她輕聲道:「殿下,奴婢看您屋中好像有幾本佛經,奴婢想借來抄寫一二。」


    「你識字嗎?」他十分意外。


    「略識幾個。」安夏點頭。


    「嗬,識字的丫頭可不多。」杜阡陌語氣中有些讚歎。


    「殿下信佛?」


    「也是最近兩年才看些佛經,」他道:「不過是為了讓心思清靜,算不得十分虔誠。」


    安夏明白,因為夏和的亡故,他需要一些精神支柱。她趁機問道:「殿下相信輪回嗎?」


    「佛經上倒是有不少輪回的故事。」他想了想才道:「也談不上信不信的。」


    「那麽離魂呢?」她盯著他,「殿下可聽說過?」


    「怪力亂神之事,哪裏有個準數,世人對此皆是半信半疑吧。」


    她本以為與他討論一下神佛之事,或許可以令他聯想,進而來探究她的身分,然而這一切隻是徒勞,他並不迷信,所以很難灌輸他這些不可思議的念頭,弄不好他會覺得她在作祟。


    罷了,隻能如此。


    隻要一輩子能留在他身邊,她別無所求。


    這一日,管事女官忽然吩咐,「安夏,今日這偏殿須得打掃仔細,午時過後會有高僧前來做法事。」


    「高僧?」安夏一怔,「為何要做法事?今日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


    「這是慣例,每次圓通法師回京,太子殿下都會請他到此做法事,」管事女官諱莫如深,「其餘的,就不要多問了。」


    安夏乖巧地點了點頭,收起心中的好奇。


    看來杜阡陌還是相信神佛的,否則也不會請法師了。一般而言,身邊有至親至愛離世的人,還是會希望能有輪回轉世,這對他們來說多少是一種精神寄托。


    安夏將偏殿打理妥當,過了午時,立在門柱子下等待貴賓。


    杜阡陌下了朝,親自陪著圓通法師來到偏殿。


    圓通法師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殿下這東宮與從前有些不同,仿佛有了好些生機,櫻花也開了。」


    杜阡陌道:「櫻花開放本是尋常之事。」


    「貧僧卻覺得頗為不同。」圓通法師四下看了一眼,「這東宮本是精氣凝結之地,前兩年卻一片呈現昏沉之色,此次回來,貧僧發現東宮恢複了些熠熠華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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