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無隅若有所思,禤曉冬出神一般看了一會兒,對盛無隅道:“我以前無聊,就喜歡看著這些和尚天天種菜,今天挖了多少,明天摘了多少菜,又種了什麽菜,隔了這麽多年,他們也還是這樣。” 盛無隅道:“你是想讓我看他們隱居出世,悠然自得嗎?” 禤曉冬笑:“算是吧,不過我沒這麽多想法,就是看著他們,心裏挺安靜的。我小時候在這附近的私立學校讀書。”他指了指後山,果然看著樹影後似修有操場和教學樓,現在應是放假,也十分安靜。 禤曉冬笑道:“那時候我功課跟不上,又愛玩,經常逃課跑來這裏看和尚天天種菜,那時候就想,種菜是有多好玩啊,他們連家人都不要了,當和尚天天種菜。” 盛無隅噗嗤笑了,禤曉冬道:“我還真的偷偷去問了廟裏的大師父,問他們收不收小和尚,隻要不用學習,我也能種菜燒飯。” 盛無隅微微收了笑容,禤曉冬道:“結果大師父說現在不收未成年啦,我如果長大了成年了,還想當和尚,也不行,得先考上大學才行!得考佛學院呢。” “我才知道,考不上大學,我哪兒都去不了……隻好認真學習了。” 盛無隅伸手將他的手拉過來,十指交錯握著,禤曉冬低頭看他笑道:“大師父當時還和我說一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刻,他說你先想辦法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有個家,才能知道自己想不想出家,所以要等我長大了,讀了大學懂了事了,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出家。” 禤曉冬微微用力握著盛無隅的手:“我雖然不知道一個溫暖的家是什麽樣,但是我看盛磊磊對你維護的樣子,看盛老先生坦誠明理的樣子,我想你的其他家人,一定也是非常好的人,你們家,一定是個溫暖的大家庭,應該要珍惜他們的一番情誼。” 禤曉冬看著寺院那兒:“這麽多年了他們還是過著這樣的日子,打掃,讀經,吃素齋,種菜,我時常來看他們,想著自己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這裏就像是我的另外一個家一樣。” 盛無隅聽他拐來拐去說了這麽一番大道理來安慰他,心裏卻隻心疼當初那麽小的孩子就已想過出家逃避這樣的事,心下溫暖,反握著禤曉冬的手:“好,那我們中午去禪院吃個素齋吧。” 禤曉冬卻搖頭:“今天除夕了,寺院餐館不對外營業了,不過,我知道他們今天會舍一些食物給人祈福,你等等。” 他從山道下一路走下去,身軀靈活,很快到了寺院大門口,又不多時拿了兩個煮熟的玉米回來,遞給了盛無隅:“你嚐嚐,桂花蜜水煮的,你胃不舒服,嚐嚐就行。” 盛無隅笑了:“免費的話,不是會有很多人排隊嗎?你怎麽回來這麽快。” 禤曉冬從包裏摸了個平安符出來道:“家有病人,可以捐個燈,然後就會送個平安符,還有佛前供過的食物,吃了就能一年平平安安,無病無災。現在沒什麽人,明天一大早搶頭香的那可多了,求財的求平安的求健康的,信這個的都要搶頭香的。” 原來還是舍了錢才有的特權,盛無隅忍不住笑了:“平安符怎麽不給我。” 禤曉冬道:“怕你不信這些。” 盛無隅拿了過來,翻在手裏看了看,妥帖放進了自己大衣口袋裏,點頭笑了笑:“收好了,等動手術的時候也要帶著。” 禤曉冬笑了,盛無隅慢慢掰了玉米來吃了,果然玉米一股桂花糖的香味,禤曉冬道:“喜歡的話改天我做這個給你吃,我那也有桂花蜜,煮了以後再烤,刷過蜂蜜就是很漂亮的,也很香甜。” 盛無隅道:“好,動完手術就回你農莊那裏。” 禤曉冬看他吃了一些就不吃了,便拿了濕紙巾替他擦手,兩人又一起下了山上車,禤曉冬發動車子,開出山道,問道:“直接去你家吧?”東西都裝好在車上了,再磨蹭下去,隻怕盛先生又想出什麽別的主意,畢竟他自己也是意誌不太堅定的人……把這高高在上的盛先生從別人家裏拐走,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這可真是太充滿誘惑力了。 盛無隅看了眼車窗外,看到學校門口一掠而過,禤曉冬全然沒有丟給那學校一個眼神,就知道他對這讀了十年的學校毫無感情和留戀,他順口道:“好,那就回家。” 霖園公館今天是熱鬧的,禤曉冬和盛無隅進去的時候,大廳裏正在打牌。 禤曉冬和盛無隅一進去,就受到了熱烈歡迎,盛符雲高踞上頭,手裏抓著厚厚一把紙牌像是抓著一把扇子,他看到禤曉冬手裏提著滿滿兩袋子的東西就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笑容:“熏腸來了!磊磊,快拿去廚房讓你媽給切上。” 禤曉冬:“……”他還沒有從一進門就看到一大桌子熱火朝天的牌桌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已經被盛磊磊站了起來過來接了他手裏的東西,又把他按到自己位置上:“曉冬哥你打牌,我去廚房幫忙。” 禤曉冬手裏被塞了一把紙牌,有些茫然:“我去廚房幫忙吧……我不會打牌啊……” 上邊老太太已經發話:“坐著坐著,哪能讓客人動手,廚房有無隅的大嫂二嫂忙著呢,你玩牌,不會無隅教你。” 禤曉冬看向老太太:“您好伯母……” 老太太皮膚白皙,胸口手腕都戴著深綠色的通透翡翠,說話眉目綽約仿佛帶著笑:“好孩子,你和我一邊呢,快點,輪到你出牌了,前邊出紅桃,那是磊磊的堂妹盛莎莎。” 一個短發女孩子轉過頭對他笑得甜美:“曉冬哥好,快出牌吧。” 禤曉冬倉促回了個笑,拿起手裏的牌,笨拙打開,幾乎捏不住那厚厚一大疊紙牌,好在他手算大……旁邊盛莎莎的手那麽小,是怎麽靈活握住這麽多紙牌的?這是有多少副牌?他偷眼看了下旁邊一大堆剛拆出來的紙牌盒子,粗粗一算至少十幾副……牌桌很大,數了下……十個人…… 盛無隅已經在他身側,修長手指點了下他手裏的牌:“出這張。” 禤曉冬麻木將這張紅桃七扔了出去,盛無隅笑著在他耳邊竊竊私語:“很容易的,我教你,每輪牌麵大的出牌,他出什麽花色,你就出什麽花色,對方出幾張,你也要出幾張,沒有這個花色,你就可以用主牌來斃了他,也可以墊同樣張數的副牌讓他過。間隔的就是隊友,你和我媽,和我二哥,還有這是盛樂樂,是二哥的兒子……這是盛喜喜,是樂樂的妹妹,你們是一隊的。我爸,大哥,還有莎莎,鍾原秀,這是樂樂的妻子,這是黎楷,是大哥收養的孩子,他們是一隊的。” 黎楷向禤曉冬點了點頭:“我比你大一點,你得叫我哥。” 禤曉冬:“……黎楷哥。” 盛無隅微微對著黎楷意味深長地一笑:“得意不了多少日子。” 黎楷嘿嘿一笑:“多一天都爽,是不是?曉冬弟弟。” 禤曉冬:…… 盛無隅不理他,繼續和禤曉冬說話:“你看,這是我大哥,他墊了副牌,說明他手裏沒好牌,不想出牌。” 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抬起眼來似笑非笑看了盛無隅一眼:“我手裏沒好牌?你等著。” 盛無隅毫不畏懼:“你來啊。” 他伸手扶了下禤曉冬的手替他整牌,繼續低聲給他說規則:“同樣花色,點數大的大,可以三拖二,可以四拖一,也可以一對一對的出……這是主牌,沒有副牌就可以調用主牌來槍斃他,不過必須得一樣形式,對方是一對,你就得用一對來槍斃他,三拖二你就得找三張一樣的加一對來槍斃他。” 禤曉冬耳根都熱了,腦筋轉著使勁記著規則,盛莎莎在一旁笑道:“完了,曉冬哥有小叔幫忙,小叔記牌算牌特別清楚啊。” 盛符雲笑了聲出了張牌:“算牌清楚有啥,無隅的手氣總是不好,牌爛。” 盛喜喜長頭發一側別著雛菊發卡,戴著眼鏡,說話斯斯文文:“爺爺,但是現在是曉冬哥在摸牌啊,我看下一把一定牌好。” 老太太點頭笑了:“不錯,我看曉冬就是個有福氣的,磊磊也是個手氣臭的,可算把他換下去了,剛才一張一張地瞎出牌,把我的一把好牌全拆散了。” 盛符雲道:“你那也叫好牌?就算不被磊磊拆散,真出出來也要被我斃了。” 老太太怒道:“怎麽可能?你剛才方塊根本沒出完,怎麽斃我?明明還有一個方塊三一個方塊五,嗬嗬,以為我老糊塗了嗎?” 兩老鬥起嘴來,下邊仍然一刻不停出牌,仿佛司空見慣,盛莎莎還在添火:“哎呀牌場無夫妻啊。” 盛大哥淡淡道:“你是不是還想說牌場無父女。” 盛莎莎嘿嘿笑:“爸,紅包大一點,我就給你放水,你手裏留的是黑桃吧。” 盛大哥道:“你可以試試看。” 禤曉冬在盛無隅指導著把這一局打完,總算捋清楚了規則,看大家洗了牌繼續下一場,他有些不習慣,轉頭悄悄問盛無隅:“你來不。” 盛無隅道:“不用,你摸牌,我手臭。” 一旁盛莎莎早就格格笑起來:“曉冬哥你是真不知道,小叔手氣真的特別差,黑得不得了,打遊戲抽牌都會抽到最差的那種。” 禤曉冬摸著牌,盛無隅捏了個開心果剝開遞到他嘴裏,他也張嘴吃了,老太太在上麵問禤曉冬:“你們是不是早上去過海林寺那邊?” 禤曉冬吃了一驚:“您怎麽知道?”他不由看了眼自己身上,難道是有香火的味道? 老太太笑得神秘:“我神機妙算。” 禤曉冬信以為真,肅然起敬,盛喜喜笑了:“曉冬哥真老實,是小叔拍了平安符發了咱們家族群裏呀,還有玉米棒子是不是?” 禤曉冬:……他轉頭看了眼盛無隅,盛無隅滿臉一本正經:“車上無聊拍的。” 黎楷損他道:“就是炫耀。” 盛無隅漠然道:“黎光棍,你今年又失戀了吧。” 黎楷凜然道:“是緣分沒到——快出牌。”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地閑聊著天,禤曉冬慢慢也認熟了牌桌上的人,盛無隅的大哥沉默寡言,基本不太說話,盛二哥就稍微活潑些,時時說話,大哥這一房隻有盛莎莎和收養的黎楷,二哥這一房兩兒一女,盛樂樂還結了婚,兒媳婦鍾原秀是個老師,看上去應該是有孕了。 他打了一圈,看盛磊磊端了菜出來,便道:“磊磊你過來打吧。”又和上邊兩老道:“伯父伯母,我和無隅出去走走。” 盛符雲正專心看牌,揮手:“去吧。”又看了眼時間:“熏腸切好了吧?晚飯吃啊。” 盛老太太笑道:“可以去無隅房間歇會兒,吃飯叫你們。” 禤曉冬退出來,盛樂樂十分遺憾道:“哎又換盛磊磊這手氣不好的來了,曉冬手氣真的不錯,都是贏的。” 盛磊磊怒道:“胡說,我手氣明明不錯,是你不會和我打配合。” 盛樂樂道:“人菜癮大。” 盛磊磊嗬嗬了聲:“是說你自己吧?上次讓我帶遊戲結果總是墜機的是誰啊。”兩兄弟鬥起口來,禤曉冬聽著隻覺得好笑,推著盛無隅往後廊走去,這裏他上次來還是衣冠鬢影,出入皆為權貴,高不可攀,如今卻熱熱鬧鬧擺了一大桌子的牌桌,滿地瓜子殼,老盛還等著吃熏腸,瞬間就接了地氣。 裏頭牌桌也還在熱鬧打著,盛樂樂還在埋怨盛磊磊:“你一回來,我們就輸,還不如讓曉冬繼續打呢,都說新學牌的人手氣旺,曉冬果然手氣好多了。” 盛喜喜抿著嘴笑:“哥你就別怪二哥了,人家曉冬哥那是體貼小叔,小叔坐在旁邊守著他這麽久,曉冬哥明擺著是要陪著小叔出去放鬆下休息下,你呀就是個直男。” 老太太在上頭笑道:“可不是?你媳婦兒懷著孕坐了這麽久,你也不知道給你媳婦兒倒個水問問累不累,還是喜喜知道照顧嫂嫂,都幫你媳婦兒倒兩次水了,你這牌癮上來六親不認的,還是都歇會兒,讓小鍾也休息休息。” 盛樂樂茫然轉頭:“啊,原秀你累了沒?平時咱們打遊戲比這時間長多了,坐著有什麽累的?” 鍾原秀忙笑道:“不累的。”其實沒打幾圈,她月份還小身子不重,也不是一直坐著,都時常動動身子,其實無妨的,確實在家夫妻倆打起遊戲沉迷起來,打個通宵都有。但她知道老太太這是擔心她心裏有想法,安撫她,心裏也熨帖。 盛無隅那是腿腳不便,自己動不了,禤曉冬是真把盛無隅放在心上了。第一次見配偶的長輩,還是高門權貴,她和禤曉冬其實情形類似,按理應該是緊著老人高興,好好陪著老人玩樂,但對方顯然是把盛無隅放在第一位了,老太太心裏高興著呢。 盛符雲笑眯眯放了牌:“好了好了,我看也快吃飯了,大家歇會兒鬆散鬆散,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眼睛早就看到桌子上擺上來的熏腸,笑得滿臉開花。 盛喜喜起身笑道:“我去廚房幫個忙。” 盛莎莎道:“我也去。”起了身和喜喜手拉著手出去了,一路還竊竊私語說笑著。 盛樂樂有些尷尬,走到鍾原秀身旁:“你累了沒?我們回房去休息一會兒?” 鍾原秀笑了聲:“好。”又悄聲道:“你看,我是托了小叔的福,才算享受你溫柔體貼一回。看來老爺子老太太對曉冬哥很滿意了。” 盛樂樂摸了摸後腦勺:“爺爺奶奶不是一向都挺慈祥?從前我們是去寰京過年,今年頭一回在靜海過年,你也是第一次見咱們家全家過年吧,咱們年年過年都打牌的,兩老很和氣吧,他們也喜歡打牌的!你也別緊張,有什麽不舒服的就說,他們不會和小輩計較的。” 鍾原秀嗬嗬了聲,懶得理這直男,一家子午後就開始擺牌桌,老太太平時午睡的也不睡了,老先生平時要看新聞的也不看了,全湊著一家子打牌,合則自家這傻憨憨還以為是兩老牌癮上了嗎?第47章 年年有餘 禤曉冬推著盛無隅走到後院, 盛無隅指揮著他上樓進了自己房間:“我其實不太來這邊住,不過我們家裏人這邊都有留房間,二哥二嫂常住, 我過來開公司以後偶爾來看看他們, 住一住。” 禤曉冬進去看了下看房間裏很幹淨, 同樣裝著不少方便他行動的輔助設備和護理床,房間裏放著一些書,應該是盛無隅常看的,其他就很簡單, 他低頭下來替盛無隅捏了捏腿:“上床給你開一下按摩器?” 盛無隅笑道:“可以。” 禤曉冬伸手抱著他上了床,將按摩儀器幫他套好開了按摩器, 盛無隅放鬆了身體, 才一會兒就睡著了。 禤曉冬看他眼睛下微微的陰影,知道他昨晚肯定也沒睡著,輕輕走過去把窗簾拉上, 把門闔上,自己走了出來,看了下方向,走去了廚房,雖說是客人, 但在廚房裏忙著的都是盛無隅的大嫂二嫂,他又是個勤快人, 到底是不能安心受用別人的辛苦的。 廚房在一樓的一側,非常寬大, 禤曉冬走進去的時候聽到幾個聲音在七嘴八舌地商量:“這魚是油熱下鍋還是冷油下鍋?” “我覺得是熱鍋冷油吧, 好像都這麽說。” “等等我打個電話給老王問問。” “老王回去和女兒過年了,那邊信號不好吧?你信我, 用熱鍋冷油就對了,你等等啊,我查個美食視頻給你看,我平時看他們都說要熱鍋冷油——不過這麽大的魚,放多少油合適?” “媽,我看這百科上說了煎魚得吸幹表麵的水呀,不然下去鍋得爆油,這看著濕淋淋的。” “那是醃著的酒什麽的……早晨老王說可以提前醃上這樣更好入味。” “不是後勤局有送了年夜菜來了嗎?為什麽還要自己做啊。” “你不懂,別的菜都能用別人做的,魚得自己做,這叫年年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