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無小事,他一直這樣認為,沒想到還是錯過了這麽關鍵重要的資訊,要是他早一點知道產婦有癲癇的既往病史,重新擬定手術方案,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周悅景一臉凝重的走出手術室,等候的家屬馬上擔憂的上前問道——


    「孩子的媽現在怎麽樣了?」


    「子宮破裂並發癲癇症,死亡時間上午11點49分。」周悅景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上無力的響起。


    「你說什麽?文芳進去前還好好的,怎麽可能就這麽死了?」王文芳的丈夫薑德順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情緒激動得一把揪住周悅景的衣襟,一拳揮了過去。


    要是平常周悅景不是躲不過,可是他也無法原諒自己,整個人有些恍神恍神的,猛力一拳揍過來,他也向後踉蹌了幾步。


    薑德順大聲咆哮著要衝上前想要再揍他個幾拳,但被聞訊趕來的醫護人員七手八腳的攔住了。


    如此重大的醫療事故,徐金發一得知情況,也急忙趕來了。「我是這裏的院長!有事和我說。」


    「我老婆進去時還好好的,現在說我老婆死了,這不是醫療疏失是什麽?你們醫院草菅人命……」薑德順心痛的怒吼。


    「我向你保證,會立刻安排工作小組調查死亡原因,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麵對醫療事故,不管醫院方是不是責任方,都得先擺出態度穩住家屬,在醫療體係內浸淫多年的徐金發自然是深諳此道。


    「人都死了,滿意個屁啊!是他替我老婆動的手術,你說怎麽辦?」薑德順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周悅景。


    「現在是法治社會,一切交由司法處理。我答應你會讓他立刻停職,等調查結果出來後,肯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你要是繼續在這裏鬧下去,我們沒辦法進行調查,自然不能談後續的賠償事宜。」徐金發畢竟是老江湖,一邊許給薑德順甜頭,一邊不忘暗示他,再瞎鬧下去最終什麽都得不到。


    果然,暴怒的薑德順這才稍微冷靜下來,頹然的坐倒在一旁的長椅上。


    「到我辦公室。」徐金發沉著臉看著周悅景,交代一聲。


    回到辦公室,徐金發深呼吸了幾口氣,才開口問道:「我知道你想辭職,可是你這是什麽態度?居然拿產婦的生命開玩笑,你身為一個醫師,難道不知道職業道德是何等重要嗎?」


    「產婦突發癲癇,我盡力了。」周悅景淡淡的道。


    他本來有很多話想要解釋,比如產婦的病史不夠清楚,比如說產婦的疤痕體質和癲癇體質注定這場手術本來就具有高風險,然而話到嘴邊,他發現說再多都沒有意義。


    因為產婦已經去世了。


    薑德順有句話說的很對,人都死了,不管院方怎麽做,又怎麽可能會滿意?


    這樣的傷痛,他以前也經曆過,隻不過以前的他是家屬,時至今日,他卻成了被家屬痛恨的劊子手。


    不是身處其職,根本感受不到這其間的諸多巧合和無奈。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男醫師的目光,茫然又呆楞,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那抹呆楞背後的意義,不是畏罪心虛,而是還沉浸在對生命逝去的茫然中,無法恢複。


    死生大事,尤其還是親眼看著鮮活的生命在幾分鍾內就此逝去,對任何一個人的心理衝擊都是不小的。


    「我願意接受停職處分。」


    「你以為你停職一切就會風平浪靜了?現在的醫療事故賠償動輒上百萬,即便是那樣也堵不住家屬四處造謠,毀損醫院的聲譽!」徐金發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籍猛地往桌麵一砸,震得旁邊的杯子都跟著晃動起來。


    「賠償方麵醫院如果有困難的話,我願竭我所能賠償給患者家屬。」


    「賠償輪不到你插手,你先回去吧,等調查結果出來了再商量要怎麽辦。」徐金發現在是看到周悅景就頭痛,揮手示意他趕緊離開。


    林曉微今天剛到公司就聽到了個特大的好消息。


    上層終於同意她做醫療方麵的專題報導了,她上午把思路框架都理了一遍,中午她就迫不及待的去醫院要告訴周悅景這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她要用她的一己之力,為醫師這個行業發聲,盡管她所盡的隻是一份綿薄之力,不過也是她的一片熱忱。


    林曉微到周悅景辦公室的時候,見他正在整理桌麵,看這樣子像是要準備下班了。


    「周學長,今天怎麽這麽早下班?」林曉微說話時把半路買過來的冷飲隨手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嗯,我接下來要休假一段時間。」周悅景不想讓她擔心,簡短的一語帶過。


    「休假?你已經很久沒有休過長假了,放鬆一下也不錯。」她一看到他就發現他的心情悶悶的,不過她下意識認為他隻是太累了,現在一聽到他要放長假,相當讚同。


    周悅景要帶走的東西並不多,他把要交接的資料整理好,沒多久就和林曉微從辦公室裏走了出去。


    林曉微不知為何,總覺得今天的周悅景頗為沮喪,也從來沒有如此消沉過,她擔憂的問道:「周學長,你沒事吧?」


    「沒事,走吧。」他轉回身,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使用多年的辦公室。


    從一開始的意氣風發到中間的持續懷疑持續否定,還有更多的是說不出口的茫然,這個他熱愛過也為之揮灑過汗水的地方,甚至一度也想過要主動放棄離開的地方,這會真的有段時間不用過來了,卻不是簡單能告別的。


    這種滋味太過於複雜,苦中帶澀,他甚至還沒正式告別,居然就有點留戀起這個崗位帶給他的種種過往。


    周悅景和林曉微快走到電梯那邊,護士長忽然喊住了他,「小周,你放心……」


    護士長是個直性子,她當然不會相信是周悅景的粗心大意才造成醫療事故,不過她也聽說了院長答應死者家屬的條件之一,是讓周悅景先停職一段時間。


    周悅景入職至今的付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純粹是他的行醫水準高出一等,讓一幫同事心服口服的更是他個人醫德的魅力。


    周悅景一回身,就看到護士長關切的目光,以及依依不舍站在不遠處的一幫同事,大家的表情都一樣,都是擔心他,卻又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就派了護士長當代表。


    而且早在他從徐金發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就被主任叫過去談心了。


    眼下護士長她們也是一樣。


    「我知道。之前我經手手術的病人如果有問題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周悅景知道護士長要說什麽,難得打斷她的話。


    「嗯,知道了。」護士長情緒低落的點點頭。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周悅景說完後這才和林曉微一起進了電梯。


    林曉微下午還要上班抽不開身,看著周悅景似乎倦怠得不想多說,她離開前又不厭其煩的叮囑他先回去好好休息。


    林曉微回到辦公室後,手邊的事情忙到一半,腦海裏不時浮現出周悅景落寞的神情,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點奇怪,便打電話給了劉悠悠。


    「悠悠,今天醫院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我這流感來勢洶洶,我請了一天假,早上起來吃了感冒藥一直睡到現在,等我問問其他同事再跟你說。」


    結果,不到一分鍾劉悠悠就回撥了。


    電話一接通,被流感折騰得鼻音濃重的劉悠悠就憂心忡忡的說道:「周老師做手術的產婦在手術中突發癲癇死亡,家屬還揍了周老師,大家都說當醫師實在太心寒了,是人總免不了會有犯錯的時候,可唯獨醫師的任何錯誤都是不能被原諒的……」


    「周學長不可能會發生失誤,我覺得其中肯定有問題,隻是現在還沒有找出來,才會讓學長背黑鍋。」林曉微不假思索的駁斥了劉悠悠的說詞。


    「我也覺得是這樣,不過死者的確是在手術快要結束時去世的……」


    「我知道了,悠悠,我先掛電話了。」


    林曉微現下隻覺得氣惱心疼,氣惱的是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居然打算瞞著她;心疼的是他一直難過又自責……


    她很擔心周悅景,馬上向俞芳請了假。


    周悅景的手機不見了還沒來得及去買新的,林曉微心裏著急,卻又聯係不上他,便想著一直接去他家找他。


    來到他家門前,她按了幾次門鈴,可是門內一點動靜都沒有。


    林曉微越想越擔心,用力拍打著門板,同時大聲喊道:「周學長,你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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